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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最后的準備

  夜里,皇城司地牢。

  這里比外界陰冷潮濕的多,火把在墻壁上投下搖曳的光影,映照著刑架上那個被鐵鏈緊鎖著的黨項武士。

  他粗獷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變形,被鞭子抽打到襤褸破碎的衣衫下全是新舊交迭的傷痕。

  “說!何人指使你行刺福康公主?”

  負責提舉皇城司冰井務的李憲,親自負責連夜審訊。

  他的聲音冷如寒冰,手中的烙鐵亦是在炭盆中燒得通紅。

  那武士啐出一口血沫,用生硬的漢語獰笑:“大漠的雄鷹,豈會向羔羊低頭?”

  “在這還裝硬漢?”

  烙鐵猛地烙在他的胸膛上,皮肉焦糊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黨項武士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卻依舊一言不發。

  李憲瞇起眼睛,揮手示意獄卒端上一盆鹽水。

  當冰冷的鹽水潑在被燙糊了的傷口上時,對方終于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你不說,皇城司也已經知道了。”

  李憲俯身,看著他的眼睛問道:“徐舜卿派你來的,是也不是?”

  黨項武士的瞳孔猛地收縮,隨即又變得空洞:“我不知你在說什么.”

  “不知?”

  李憲冷笑,從袖中抽出一份文書。

  “這是‘從你身上搜出的密信’,上面可是還蓋著徐舜卿的火漆呢。”

  “這是你偽造的!他沒給”

  看著李憲似笑非笑的表情,黨項武士的臉色終于變了。

  ——狡詐的宋人!

  接下來,皇城司動用了所有手段,水刑、釘指.各種酷刑輪番上陣。

  最終,在精神和的雙重崩潰下,黨項武士于拂曉前畫押認罪,承認受夏國使者徐舜卿密令,意圖行刺福康公主以破壞宋夏和談。

  黨項文寫就得認罪狀被快馬加鞭送入宮中。

  翌日清晨,一份措辭嚴厲的文書便被送達至夏國使團處。

  “廢物!蠢貨!”

  都亭西驛內,夏國正使野利莽的怒吼聲震得窗欞都開始作響。

  他一把將宋廷送來的文書摔在徐舜卿臉上,紙張散落一地。

  “這就是你辦的好事!派人行刺宋國皇帝最寵愛的大公主?你的腦袋被馬踢了嗎?!”

  野利莽額角青暴起,黨項語夾雜著漢語的怒罵如冰雹般砸下:“我讓你把陸北顧的手給打斷,沒讓你把天捅個窟窿!”

  徐舜卿毫無尊嚴地跪伏在地,臉色慘白如紙:“我只是派他去教訓一下那個陸北顧,斷無行刺公主之意啊!這定是那武士情急之下.”

  “情急之下?”

  野利莽一腳踹在徐舜卿肩上,將他踢翻在地:“宋人拿到了口供物證,鐵證如山!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他又俯下身,猛地揪住徐舜卿的衣領,幾乎將他提離地面,用黨項語吼道。

  “你知不知道現在屈野河劃界談判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宋廷正愁找不到借口施壓!你倒好,直接把刀柄遞到人家手里!若是因此壞了國相的大計,你我的人頭都要掛在興慶府的城門上!”

  雖然從東線的局勢來看,夏軍在機動性和野戰等方面,相比于宋軍都具有明顯優勢,但夏軍只有夏州一個重要據點,后勤補給始終是嚴重制約其持續作戰時間的大問題。

  理論上,只要宋軍堅守不出,夏軍是沒什么好辦法的。

  這也就造成了雖然夏國使團表面上趾高氣揚,但實際上只要宋國能穩坐釣魚臺,心里發慌的反而是他們自己。

  畢竟,宋國與夏國在國力方面,其實是差著一個數量級的。

  徐舜卿渾身顫抖,冷汗浸透了內襯:“可那武士的家人都在國內,他怎敢”

  “蠢材!”野利莽將他狠狠摜在地上,“皇城司有的是辦法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算是石頭也能開口!現在宋人不僅要我們在屈野河全線退讓,還要我們賠罪!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徐舜卿趴在地上,不敢再抬頭。

  窗外傳來開封街市的喧鬧聲,更襯得驛館內死寂如墓。

  野利莽喘著粗氣,踱步回案前,猛地灌下一大口酒,渾濁的酒液順著胡須滴落。

  他盯著癱倒在地的徐舜卿,眼中閃過殺意,最終又強壓下去。

  “滾起來!”他厲聲道,“想個主意出來,看看怎么把這場禍事平息下去!”

  徐舜卿連滾爬起,顫聲應道:“是,是我這就去想.”

  野利莽看著他那副狼狽模樣,冷冷地說道:“若是想不出主意,等國相怪罪下來,想想你的家人。”

  聽了這話,徐舜卿身子一僵。

  開封城的另一頭。

  午后,陽光正好,宋庠府邸的書房內,馮京如約而至。

  他是特意請假來的,而作為皇祐元年的狀元,馮京的年紀其實不大,今年才三十六歲,正是年富力強之際。

  今天宋府的書房也特意布置了一下,臨窗橫置著一張檀木大案,上面整齊鋪陳著筆墨紙硯,還有幾卷特意挑選出的策論范文。

  “當世來了。”

  宋庠自己則穿著一件半舊的深色直裰,坐在一旁的圈椅上,見馮京進來,只微微頷首,隨后打趣著問道。

  “你如今判著都磨勘司,案牘勞形,富彥國還把你支使到老夫這兒來,有沒有怨言啊?”

  馮京拱手行禮,笑容溫潤:“老泰山也是為我考量,宋公乃元老重臣,學問深不可測,能得您一兩句指點,亦是我的造化且為朝廷培材,也是我分內之事。”

  他語速平緩,措辭極是恭謹,既回應了宋庠的打趣,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宋庠捻須笑了笑,不再寒暄,目光轉向靜候在一旁的陸北顧:“這是老夫的學生,陸北顧。”

  陸北顧連忙先對馮京作揖為禮,馮京亦是還禮。

  馮京打量著陸北顧。

  眼前的青年身形挺拔,面容雖略帶倦色,眼神卻湛然有神,舉止沉穩,絲毫沒有新科省元常有的驕矜之氣,心下先有了幾分好感。

  他早從岳父富弼和各方傳聞中知曉此子才學不凡,更難得的是心性似乎頗為踏實。

  陸北顧也帶著對這位傳奇前輩的好奇,細細打量著馮京。

  馮京是二十八歲中的狀元,娶的是宰相之女,在歷史上,用了二十二年的時間,在五十歲的時候進為參知政事,堪堪位列宰執。

  而這個速度,在仁宗朝的進士里已經算是非常快的了。

  因為仁宗朝的其他名臣,如范仲淹、富弼、韓琦等人,從通過殿試到位列宰執,一般來講是需要二十六年到三十四年不等時間的,平均時間為三十年。

  實際上,仁宗朝跟太宗朝、真宗朝前中期的廟堂環境截然不同。

  是絕對不能拿太宗朝用了十一年時間到宰執的呂蒙正,以及真宗朝用了年時間到宰執的王曾、李迪,來類比仁宗朝的名臣們。

  因為太宗朝和真宗朝,是大宋正式開始將“重文抑武”作為國策推行的時期,朝廷急需大量人才,也有大量的官位提供給這些人才。

  但到了真宗朝后期以及如今的仁宗朝,“冗官”現象愈發明顯,不管是什么樣的人才,都得慢慢熬資歷,而且需要擁有包括地方治理經驗、中樞部門任職經歷,以及重要改革參與經歷等全方位的履歷,才可能有資格擠進政事堂。

  這還是在一切順利的前提下。

  要是朝中沒有強力靠山,或者中間搞砸了什么事情,亦或是政績平平,那么這個時間,就要延長到三十多年甚至四十多年了。

  甚至就算是一切順利,也不能拿現在的標準來看以后。

  畢竟最近這些年,宰執們的平均年齡也有了顯著上漲的趨勢,基本上五十多歲都算是年輕的了,大部分都是六十多歲。

  陸北顧想了想,自己就算中狀元,估計升遷速度也不會比“我有一個宰相岳父”的馮京來得快,樂觀點估計,就按范仲淹、富弼、韓琦等人的速度來算,進政事堂也差不多是三十年后的事情了。

  一想到正常升遷要等自己變成老頭才有機會施展抱負,陸北顧也是頗感惆悵。

  “也可以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自己知道歷史的大概走勢,熬個幾十年還有機會登臺施政,‘黃州惠州儋州’的概率反而不大.不過從今年的省試題目來看,歷史因為自己這個穿越者的出現,已經發生了細微的改變,那么以后又會變成什么樣子,恐怕也不好說了。”

  而這些想法,也只是他心中一轉念的事情。

  這時候,宋庠囑咐道:“當世是難得的實務干才,文章很有獨到之處殿試雖然也重經義,然如何切中時弊、洞悉圣心,亦是關鍵,今日便由當世與你切磋一番,你可要仔細聽,認真學。”

  “學生謹記先生教誨。”

  陸北顧再次對著馮京深深一揖:“有勞前輩指點。”

  “不必多禮。”

  馮京抬手虛扶,語氣平和:“你我皆是讀書人,今日便如同學之間切磋學問即可.聽聞你于省試之中,文章老辣,見解超拔,不知對于即將到來的殿試,可有側重準備?”

  陸北顧略一沉吟,道:“在下近日仍以溫習經史為本,同時揣摩近年朝廷政令,只是圣意高遠,有時覺其似重實務民生,有時又見其推崇古道,難免有揣摩未透之處。”

  “能意識到此節,已是難得。”

  馮京聞言點頭:“官家仁厚,垂拱而治,其心思確非一成不變,然萬變不離其宗,其核心無非‘穩’、‘仁’、‘實’三字。”

  他頓了頓,見陸北顧凝神靜聽,便繼續道:“穩,乃朝局安穩,忌激烈更張;仁,乃體恤民瘼,澤被蒼生;實,乃講求實效,不尚空談。殿試文章,無論題目如何變幻,若能緊扣此三者立論,便不易偏離圣意。”

  馮京的觀點,跟宋庠的觀點其實在細節上也不太一樣,但同樣具有極高的參考價值。

  畢竟,如果說宋庠的“連中三元”來的還有那么一點點運氣成分,馮京的“連中三元”那可就是完全沒水分了,而且馮京相比于宋庠,或許學問功底沒有那么深厚,但對于科舉技巧的認知,一定是更加新的。

  他邊說邊走到畫案前,鋪開一張紙,提筆蘸墨。

  “譬如,若問及河工,則需強調固堤浚淤乃安民之實政,而非單純耗費國帑;若問及邊備,則需主張擇將練兵、鞏固城防為持久之穩策,而非妄啟邊釁文章華美固然重要,然此等經絡,尤為關鍵。”

  他隨手寫了幾個關鍵詞,思路非常清晰。

  接下來,馮京沒有太多廢話,講的都是干貨,陸北顧聽得茅塞頓開。

  宋庠教他的是學問根底和宏觀把握,當然也有很多對圣心的揣測,而馮京所言,則是更具操作性的應試策略,直接指向殿試的實際情況。

  隨后,陸北顧又將宋庠所預設的幾個策論題目拿出來與馮京探討。

  馮京一一剖析,時而引經據典,時而以自身經歷或聽聞的朝中實例佐證,言辭精辟,往往一針見血。

  他并不直接告訴陸北顧該寫什么,而是啟發他如何從不同角度切入,如何將宏大的道理與具體的政策建議結合,如何使文章既顯得立意高遠,又不流于空疏。

  宋庠大多時間則只是閉目養神,偶爾在關鍵處睜眼,插上一兩句,或點出馮京所述之論的經典出處,或補充一兩條馮京未必清楚的最新動向,使得這場“陪練”的內容愈發豐厚扎實。

  不知不覺,窗外日頭已然西斜。

  馮京看了眼天色,放下筆,對陸北顧笑道:“陸省元根基深厚,悟性極高,一點就透。殿試之上,只要持守本心,沉著應對,勿求奇險,勿涉激憤,循此正大之道而行,前程必不可限量。”

  陸北顧再次鄭重道謝:“晚輩受教了,感激不盡!”

  馮京擺擺手,又向宋庠行禮:“宋公,在下職責在身,還需回衙署處理些公務,就此告辭。”

  “今日有勞你了。”

  宋庠這才完全睜開眼,頷首道:“回去代老夫向富彥國問好。”

  馮京含笑應下,告辭離去。

  書房內,陸北顧回味著方才的切磋,只覺心中一些原先還模糊的地方變得清晰起來,對于后天即將到來的殿試,也更多了幾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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