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溟江邊,葉凝真帶著陳敘與紀陽上了岸。
竹筏被她歸還給了建立在望川峰這邊不遠處的長風渡、渡仙司。
只是因為被她扔掉了一根竹竿,以至于她還要賠償十枚炁華丹給渡仙司。
賠錢的時候,葉凝真整個人都是陰郁的。
宛然便似是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般。
十枚炁華丹交出去,她交錢的那只手都仿佛是在打哆嗦。
但她很會克制情緒,等到從渡仙司出來,面對陳敘與紀陽時,她臉上又重新恢復了笑容。
“兩位師弟,這邊走,咱們速速回宗!”
說話間,葉凝真大步向著望川峰側邊那條山道走去。
說是山道,此路其實甚是寬敞,一眼看去至少能有三丈寬。
而真正通往望川峰的主道,其寬闊程度則幾乎達到九丈。
寬闊的主道上,有巨大的異獸拉車,川流往來。
亦有造型各異的機械傀儡在大道上通行,例如十丈長的大蜘蛛,蜂腰帶翅的磨盤大螞蟻,還有某些圓滾滾金燦燦的大圓球…
蜘蛛螞蟻之類尚能理解,如那等滾動在道路上的金色圓球,便著實是叫人有些看不懂。
葉凝真向陳敘與紀陽解釋道:
“這些是混元乾坤囊,能大量運送貨物。許多貨物普通儲物囊裝不下,無法運載,便需要用到這混元乾坤囊。
你們別看它造型奇異,無人隨行便以為此物可以隨意收拾,這自然不可能。
從前有外來的修士異想天開打劫過混元乾坤囊,呵,直接就被這寶貝給一口吞了,再吐出來的時候,只剩一副骨架咯。
對了,那打劫混元乾坤囊的,乃是一名金丹修士。”
葉凝真隨口指點周圍景象,又順便提到其中一些軼事,聽得紀陽一愣一愣,被唬得連眼睛都不敢往那些混元乾坤囊看了。
他只能抬頭看天。
卻見天上有仙鶴飛舞,鷹虎飛空。
其間或是乘坐有著裝各異的修士,遠遠地雖然看不清具體模樣,一個個的卻只顯得仙氣飄飄,宛若天人。
葉凝真又道:
“這些,皆是內城玉闋境中各大門派的真傳以上。若非是內城真傳以上,外城弟子無人能有資格在滄瀾仙城乘鶴飛行。”
紀陽不由得“啊”一聲,艷羨又神往道:“原來都是這等人物啊…”
如此一邊快速行走,一邊隨口交談。
三人不過一刻鐘便走出了將近三十里路,速度之快,簡直是如風馳電掣般。
紀陽自然沒有這樣的速度,他修為不濟,最開始其實險些沒跟上。
是陳敘在肩上輕輕拍了一下,紀陽忽然就感覺到自己身周盈滿了清風。
如此,他每次邁步皆如飄然乘風。
漸漸地,便能輕松無虞地跟上陳敘與葉凝真。
而葉凝真最開始走得急,其實只是她習慣如此。
她窮,打造不起坐騎,一身資財全數凝練在了自己唯一的本命法寶上。
外城弟子又不許在仙城范圍內隨意御器飛行,她便煉就了一身疾行的好身法。
如今好不容易挖到了陳敘這個具有靈廚資質的弟子,她心中急迫,實在是恨不能飛一般地將陳敘帶回宗門。
如此她一邁步,便習慣性地拿出了自己日常最快的行進速度。
等到走出一段距離,葉凝真才反應過來。
她當時便在心頭暗叫了一聲:“不好!我的靈廚師弟不會是被弄丟在后頭了罷?”
葉凝真心下一急,連忙轉頭就要向身后看去。
結果這一轉頭,還沒來得及完全轉到身后呢,便只見左后方有兩道身影牢牢跟在自己身后。
是了,兩個師弟都沒有跟丟。
葉凝真恍然反應過來,不由得驚異地看了陳敘一眼,問他:“陳師弟,你的速度居然如此之快,你這是什么身法?”
陳敘回答道:“其實也不是什么身法,只是日常我下廚時需要鼓風控火,因此便煉就了一些呼風之術。”
他微微笑說:“有此呼風之術,我行動速度能夠快些,在外也能躲避危險。”
哦,原來是這樣。
葉凝真立刻就懂了。
她心想:陳師弟是靈廚,戰斗能力自然相對弱些,修仙界四處危機,他為了保命,特意鍛煉速度也是常理。
葉凝真越看陳敘越滿意。
既有靈廚資質,又有修煉天賦,還能懂得保命。
這豈不是天選神機門弟子?
她險些一個沖動,又要傳訊給葛長老。
最后還是貧窮遏制了她的沖動。
三十里一晃而過,三人一路奔行,又從寬闊的山道走入了丈許寬的山間“小路”。
其間,路上行人漸漸稀疏。
偶有與葉凝真相識者,會在路過時向她打招呼,稱一聲“葉師姐”。
再過片刻,跨過一條約莫三丈寬的山間小河。
前方便是磐石峰!
磐石峰中山石較多,植被覆蓋相對少些。
一眼望去,便有樸實堅毅之感。
山腳下但見一座石質的山門高拱而起,山門旁邊有兩名守山弟子。
遠遠見到葉凝真,兩名守山弟子便連忙恭敬行禮:“大師姐回來了,見過大師姐!”
原來葉凝真在神機門,竟是第五十六代弟子的大師姐。
葉凝真此前并未刻意在陳敘與紀陽面前提及此事。
來到山腳下,葉凝真的表情忽然微微端起,她對兩名弟子回以矜持微笑道:“不錯,二位辛苦。”
紀陽好奇地看著這一切,只覺得葉凝真似乎是有無數副面孔。
兩名守山弟子也好奇地看向陳敘與紀陽。
他們詢問葉凝真:“大師姐,不知這二位是?大師姐莫怪,我等職責所在…”
被問起這個,葉凝真頓時就有些得意了。
她并不十分外顯,只是用一種看似輕描淡寫的語氣回答:
“是我從外頭招來的靈廚弟子,這位陳師弟,今年十八歲,筑基后期。”
“嘶…”
才說一句話,兩名守山弟子頓時就露出了驚聲。
葉凝真又故作隨意道:“不過他的靈廚資質還需要檢測,我這便帶陳師弟前去靈膳樓,檢測靈廚品階。
二位師弟莫急,好生守山。
若有好消息,陳師弟能順利入門,我必定會遣人前來告知二位師弟。
二位師弟日后守山,見到了陳師弟與紀師弟,莫要忘記照顧一二。”
兩名守山弟子都惶恐了,他們才是煉氣后期啊,何德何能竟能照顧筑基后期?
二人連稱不敢,又驚又羨地看向陳敘與葉凝真。
目光之真誠,直叫葉凝真十分受用。
她不再耽誤,正要帶著陳敘與紀陽繼續上山,卻忽見那前方山道上如疾風般奔下來一人。
那人遠遠見到葉凝真便驚喜道:“大師姐,果然是你回來了,太好啦!
張師兄與劉師兄在靈膳樓險些打起來了,如今二位正比試呢。
幾位師叔師伯都閉關,我、我等實在是勸不住兩位師兄啊…”
說話間,那人縱身跳躍,幾個起落便來到了葉凝真面前。
但見其個頭矮小,面目機靈,生著一對招風耳,乍看去竟仿佛是個猴兒般。
當然,這其實是貨真價實的一個人。
只是此人長相頗有些類猴,以至于叫人遠遠一看,還以為是猴子成精呢。
葉凝真面上神色頓時一沉,怒道:
“靈膳樓的這些家伙,仗著…哼,仗著如今沒人管教,都不成樣子了。
快走,我倒要看看,這兩個能爭執出個什么花兒來。”
她當先邁步,又見周猴目光好奇地看向陳敘與紀陽,于是向周猴介紹二人。
自然,又免不了要提到陳敘是十八歲的筑基后期,以后他具有靈廚資質之事。
周猴嘶嘶吸氣,驚羨道:“陳…陳師兄這般年輕,這般修為,便是放到內城,也是了不得的天才了!
哎喲,還是咱們大師姐氣運足啊,這隨便一下山,居然便能遇到如陳師兄這般資質的天才。
陳師兄這邊請,這邊請。”
周猴熱情得不得了,一邊指引陳敘上山,一邊又滔滔不絕地說著:
“大師姐遇到陳師兄,是氣運足,陳師兄遇到咱們大師姐,也同樣是氣運足啊。
不知陳師兄可知?咱們門派每隔五年都有一次向內城推舉天才弟子的機會。
咱們是六品宗門,每次推舉,足有五個名額哩。
前不久咱們才剛剛推舉過一次,如今只需再過五年,便能進行下次推舉。
恰好,咱們滄瀾仙城的規矩,是任何外來修士,都至少要在外城的門派中修煉五年,才有資格參加內城招仙會。
陳師兄,您這剛好是一點兒時間也不耽誤啊!”
周猴嘿嘿笑著,口若懸河。
他將此間門派的諸多規矩都說與陳敘聽,又一邊悄悄觀察他神色。
見陳敘面容平靜,神態從容,光只從神情變化上來看,實在難以猜知他內心所想。
周猴便心知此人至少絕非輕浮之人。
他暗暗點頭,又忽然嘆息一聲道:“可是咱們門派如今也有難處。
自從蘇大師去了內城,咱們靈膳樓中,其余靈廚的心思便有些散漫了。
不是說蘇大師去了內城,便與咱們斷了香火情,那不可能。
更何況,咱們門中除了蘇大師,還有一位六品靈廚洪大師呢。
只是洪老年歲漸大,近來常常抱病,實在沒有精力日日管束靈膳樓中的幾位師兄師姐。
幾位的爭斗便日漸激烈。
不為其它,都只是為了繼承洪老衣缽啊!”
如此嘆息聲中,周猴又轉動眼珠,偷覷陳敘。
他這般嘆息,泄露門中消息,自然是有用意的。
這既是在向陳敘展示自己門派中的資源,也是想試試看能不能激起陳敘的爭勝之心。
靈膳樓中眾位靈廚的斗爭,著實已是叫周猴等弟子不堪其擾。
如今葉凝真從門外帶回一位靈廚,周猴立刻就心思活泛,期待起來。
說話間,幾人越過重重山道。
其間或見瀑布,或見溪流,或見池塘。
也有演武場、論道臺、藏書樓、薪火爐等各類大型建筑。
道路上還有弟子不時穿梭。
由此可見神機門大略氣象——
其雖不見得弟子千萬,恢弘浩大,卻也是繁盛活躍的。
只是其中弟子大多數都是練氣期,甚少見到筑基期。
陳敘感知敏銳,面對普通的練氣弟子,他一眼就能看穿對方修為。
如此到了靈膳樓中。
靈膳樓建在半山腰,前庭有一巨大廣場。
陳敘跟著葉凝真與周猴,甫一進門先就見到一蓬巨大的火光撲面而來。
火光中蒸騰著熱氣與食物的香氣,其中還有肉食被炙烤的滋滋焦香。
葉凝真走在最前方,腳步微頓。
只聽那火光中有一沙啞聲音冷笑說:
“如何,劉師弟,我這一道靈焰醉鵝,火候可能叫你服氣?
劉師弟,做人修仙,皆當以誠信為上,此番我已成功做出靈焰醉鵝,劉師弟難道還不愿賭服輸么?”
說話間,但見那堂中的巨大火光徐徐收縮。
不過片刻,原本將整個大堂都點亮的火光便已收至了三寸微芒。
再往前看去,就能夠清晰見到大堂內景象。
這靈膳樓的大堂,如今眾多桌椅皆已被清空,唯有大堂正中間擺放著一左一右兩個灶臺。
左邊灶臺如今已是熄了火,唯有蒸籠被掀開,其間顯露出一盤金燦燦的點心。
金色梅花般的點心正中,還有綠色細絲點綴。
真如金梅綠蕊,色澤清艷。
幽幽的清香從中發散,似有若無,似遠若近,又更有一番誘人風味。
但這一盤點心雖然惹眼,卻又不如旁邊的靈焰醉鵝。
只見火光收縮之下,一只皮酥肉嫩的醉鵝正擺放在右邊灶臺的正中間。
那火焰并未完全熄滅,還留著三寸的淺芒覆蓋在醉鵝之上。
火光流轉不休,將醉鵝的外皮燒得滋滋作響。
間或有酥皮從中鼓起,灶臺后的張靈廚拿刀背在其間輕輕一敲,還能聽到滋啦的脆響。
聲音入耳,直叫聽者不由自主便生出口舌生津之感。
“咕咚…”陳敘就親耳聽到,前面引路的周猴在吞口水。
好家伙,剛剛還埋怨人家靈廚爭斗呢,可這人的饞蟲卻誠實得很吶。
眼見那火焰燃燒,對面的劉師弟面色鐵青。
他咬牙道:“一時的色香味,又能說明得了什么?靈廚之道,要緊還是在于點真。
不測食性,又如何定勝負?
張師兄莫要廢話,咱們這便請出點真玉符,先測食性,再論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