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膳樓中,陳敘一行人的到來最初其實并不起眼。
這實在是因為張、劉二位靈廚方才的比試太過精彩,眾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一時間自然不會在意其他。
大多數圍觀的弟子甚至還以為他們這幾人也同樣是來看熱鬧的呢。
周猴踮著腳使勁向靈焰醉鵝的方向張望。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也忘了自己下山去找葉凝真,原本是想讓大師姐出面管一管,免得兩位靈廚的斗爭太過,損傷筋骨。
他口中甚至還忍不住說:“大師姐,這醉鵝真香啊,那綠萼金梅糕也香,但是…哎喲!”
周猴遭受了大師姐一個腦瓜崩。
他捂著腦袋正要叫屈,忽然見到大堂一側正冷冷站著一人。
定睛一看,嚯,不是葛長老又是哪個?
葛長老也在此,周猴原本慌張的內心頓時就安定了大半。
他既不敢饞嘴了,也不再擔憂兩位靈廚的爭斗,只是連忙端正站好,,一邊嘿嘿笑一聲,一邊恭恭敬敬對著葛長老行禮:
“弟子周猴,見過葛長老。”
葛長老對他擺擺手,不回應他的言語,卻將目光落在陳敘身上。
這目光是善意的,是探究的,卻也是充滿惋惜的。
為何惋惜?
惋惜自然是因為葛星通過先前葉凝真發來的傳訊,聞知陳敘來自蒼靈域西方一座小城。
那個白柳城,葛星甚至都沒聽過名字。
偏遠小城,究竟會有些什么修煉資源,葛星心知肚明。
陳敘能在十八歲修至筑基后期,這足以證明天資。
可如此天資,從前十八年卻很有可能是在貧瘠狀態下修煉過來的,可想而知陳敘的根基必然受到磨損。
這就好比一座原本有可能直接修建至九層的高樓,卻在打地基的時期因為資源不足而“偷工減料”了。
后來雖然勉強修到了二樓、三樓,可地基不穩,這高樓還有可能再修建更高嗎?
縱使有可能再往上修建一層兩層,可三層四層五層呢?
葛星無法預料。
但類似的天才葛星卻見過太多了。
正如他自己,從前其實也是此類天才。
出身小城,年輕時修為突飛猛進,自以為可以在仙途之上勇猛高歌,一路飛升。
可實際上呢?
光只是從筑基圓滿到修成金丹這一個關卡,就曾卡了他足足二十年。
他從八品小宗門一路考核,最后來到仙城,進入神機門,至今已有一百三十余年。
如此漫長的光陰,足以讓他將心定在神機門。
也足以磨滅他從前所有的雄心壯志。
畢竟百余年未曾結嬰,這元嬰大道,此生可還能有望?
葛星至此,其實已經有些刨除念想了。
他絕了更進一步的念想,卻越發將神機門看得萬分重要。
同時,他也期盼新一代的弟子中,能有人打破他曾經的魔咒,不至于天才“夭折”,道途崩俎。
卻無奈,他看了一代又一代,送走過無數的新人,培養過無數的舊人。
年輕天才來來去去,打破魔咒的卻幾乎一個也沒有。
其中資質最好的,一是神機門如今的掌門余瀚海,另一個則是葉凝真。
而這兩人,余瀚海也同樣卡在金丹三十年,至今難以突破元嬰。
葉凝真倒是青春年少,未有暮氣。
可她筑基圓滿已有三年,至于何時能突破至金丹期,誰又知曉呢?
這世間,仙道一途,講究資質,更講究悟性,還講究氣運。
福緣不來,一切皆空。
福緣若至,萬事可成。
有時候,許多許多努力,也抵不過你一出生就在滄瀾城,你一入門,便在玉闋境。
璇天星斗界如此浩大,天才之多可謂是多過繁星。
若無機緣,被埋沒的則是更多更多。
葛星不由嘆息,也不知眼前這個年輕人,最后又能走多遠?
葉凝真滿懷熱情將他帶來神機門,一心期盼他的靈廚天賦可以緩解門派最近壓力。
孰不知,神機門如今的難處,又其實一個兩個靈廚可解?
只能說,年輕人,總是分外天真純粹一些。
葛星如此打量陳敘,目光漸漸復雜。
不過他生就一張彌勒佛般親和的面容,滿頭白發,肌膚雖不十分老態,眼角卻綴滿細紋。
這細紋總是能夠很好地掩蓋他所有情緒,使他笑瞇瞇看人時,無人能猜知他眼睛里的光。
葉凝真敲過周猴一個腦瓜崩后,便驚喜地看著葛星道:
“老頭,你快來看,這便是我從長溟江邊撈回來的陳師弟。你瞧瞧,陳師弟是不是儀表堂堂,資質非凡?”
葛星瞪她一眼,佯怒道:“怎么稱呼你師伯我的?沒大沒小。”
葉凝真嘿嘿笑說:“葛師伯,您最是愛護后輩弟子,我知你不會在意,這才與你親近嘛。”
說完,她拱手向葛星行禮,又正式向他介紹陳敘與紀陽。
葉凝真如此隨性,立時便將幾人見面的氛圍給帶得輕松和煦起來。
紀陽原本的緊張便不由自主消去許多。
他悄悄松一口氣,一邊偷覷陳敘。
見他從容應對,便也連忙跟在后頭,學著陳敘拱手道:“晚輩紀陽,見過葛長老。”
葛星含笑點頭,口中則道:“好好好,好極了,氣息清正,精神完足,都是好孩子。”
又問葉凝真道:“你說你陳師弟有靈廚資質,可靈廚之事必定是要經過檢測的,你此前與你陳師弟說明了罷?”
葉凝真得意笑道:“自然是說明了的,師伯,我辦事你還能不放心嗎?
我此番帶陳師弟到靈膳樓來,便是要為他測一測靈廚等級,回頭也好幫他尋找靈廚師父。”
葛星點點頭,目光轉頭看向正在堂中爭執的張、劉二位靈廚,則是說:
“張松、劉暢,雖皆為八品靈廚中的佼佼者,原本也都有授徒資格,可今日之后,這二位不論留下哪個,余者都必須禁閉一段時日。
即便是從禁閉中被放出來,我神機門的年輕弟子,也都不可在他二人門下聽訓。”
此言一出,就等于是在變相將張、劉二人全部放逐。
葉凝真聽得一驚。
她先前聽周猴說起二人爭端的前因后果,心中雖也有氣,可實際上卻從未想過真要驅逐二人。
靈廚難得,張、劉兩位又都是八品靈廚中的佼佼者。
他們是有望晉升七品、甚至六品靈廚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二人斗爭激烈到要以離開門派作為賭注,一開始如周猴等弟子才會如此焦急。
葛星的隨侍弟子還急忙將他請來。
可誰料,葛星來了之后并不直接喝止正在爭斗的張、劉二人,卻反而是不緊不慢地與葉凝真等一行人說起了話。
葛星看到葉凝真幾人便眼神喜悅,竟仿佛全然不將張、劉二人放在心上了。
葉凝真不由遲疑道:“葛師伯,這般處置,是否損傷太過?
他二人賭注歸賭注,可難道真要因為賭注,便放任輸者離開山門?這…”
“愿賭服輸,既然敢賭,便當承受后果。”葛星的淡淡接住了葉凝真的話。
態度之堅決,神情之淡漠,與方才彌勒佛一般慈和的老人又簡直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葉凝真便知曉他心意已決。
她暗暗咬牙,心道是該如此。
正要再回應一些什么,便見那兩個灶臺中間,張、劉二人已請出點真玉符,將兩道靈食的食性都測試完畢。
先測的是劉暢的綠萼金梅糕。
點真玉符上方浮空跳躍出數行文字:
“神魄4,氣血3,服食有靜心凝神之效。
靈食,八品,上上等。”
嘩——
當時圍觀在一旁的弟子們便發出了輕輕的贊嘆聲。
劉暢這一碟綠萼金梅糕,食用后竟然能夠直接促使神魄4。
要知道,神魄之難修,遠勝氣血。
而一次增加4點神魄,這綠萼金梅糕的食性,其實已經達到了七品的標準。
在滄瀾仙城,食性的檢測自有一套完整的衡量方法。
高品級的那些且不說,只說九、八、七這三個品級的靈食,衡量標準是清晰明了的。
首先,能有1點任意屬性的食性,便能算做是九品靈食。
而1點任意食性變作2點,此靈食便能晉級八品。
一個靈廚,若是可以穩定地制作出三種以上八品靈食,且成功率達到八成以上,便能晉級為八品靈廚。
當然,這看似簡單,實則很難。
細節暫且不必多提。
只說到靈食的檢測——
八品靈食的下限是可以增加單一的2點食性,上限則是可以增加非單一的3點或4點食性。
其中,八品靈食的上上等有兩個評判標準。
一是增加兩個不同方向的3點食性。
譬如說,既增加氣血,又增加神魄,且均達到3點以上,那自然便能算做是八品上上等。
而眼下,劉暢的綠萼金梅糕不但能夠同時增長兩個屬性,且神魄屬性的增長還能達到4點,氣血也能達到3點。
這實在是非同尋常。
有弟子嘆息說:“只差一點,這綠萼金梅糕的氣血增長倘若也能達到4點,便能算是七品靈食了。
七品靈食啊,便僅僅是差這一點而已。”
這嘆息的弟子是在為劉暢感到可惜。
但也有弟子說:“劉師兄才三十歲,這已經是極為了不得了。
而今劉師兄距離七品只差一線突破,便是此刻做不出七品靈食又如何?想必要不了多久,劉師兄必定能成!”
“可是,劉師兄今日是在與張師兄比試啊。”
此言一出,旁邊議論聲頓時一滯。
是啊,劉暢今天可是在跟張松比試!
劉暢的綠萼金梅糕已是如此了得,張松的靈焰醉鵝又該如何?
很快,點真玉符被放置到了靈焰醉鵝上方。
旁邊一個被特意請來做裁判的弟子向其中輸入真元,不過數息的時間過后,靈焰醉鵝的檢測結果便跳躍而出:
“氣血5,精元3,服食能使人精力充沛,常食則有微弱延年益壽之效。
靈食,八品,上上上等。”
“嚯!”
人群再度嘩然。
這一次爆發的討論則更是激烈無數倍。
人們不由得紛紛議論:“這世間原來竟還有上上上等的八品靈食,此般評級,實乃我生平僅見。”
“嗐,你生平僅見又算得了什么稀奇?你才幾歲,才有多少見識?
上上上等不是問題,可問題是,張師兄的靈焰醉鵝,食用氣血可以5啊!
最重要的是,張師兄的靈焰醉鵝還能增加精元。
常食還有延年益壽之效!
這世間,又有幾個八品靈食,能夠做到延年益壽?”
沒錯,此界修士普遍長壽。
但那多半都是高等級修士才有的特權,筑基以下最多壽數二百。
延年益壽,對于大多數底層弟子而言,實在是極具誘惑力的一個名詞。
人群的嘩然聲中,張松哈哈一笑。
他斜睨劉暢道:“如何,劉師弟啊劉師弟,雖同為八品,但這八品當中也有高下。
你今日,可是愿賭服輸?”
劉暢面色鐵青,雙手緊捏成拳,一時間惱恨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張松卻反而不急了,他搖頭晃腦地嘖嘖說:
“唉,還是發揮失誤了,此番的靈焰醉鵝竟沒能直接達到七品。
要知道,昨日我獨自練習時,這道靈焰醉鵝已經被我烹制達到七品標準。
氣血5,精元4。
失誤啊失誤…不過也好,畢竟是同門師兄弟,我今日若是發揮太好,對你打擊太過,未免不忍。
我張某又豈是這等人物?
哦,不、不對。劉師弟愿賭服輸,今日過后,你便不是我神機門弟子了…”
話音未落,被他嘲諷到面色青紅的劉暢忽然按住胸口,一陣劇烈咳嗽。
他面目青紅漲紫,眼睛暴凸。
一手按胸,一手指向張松,喉間則一邊咳嗽一邊發出嗬嗬之聲。
真有萬千忿恨,一時卻無從吐露。
張松卻還不放過他,仍然嘲諷道:“劉師弟,你可還記得當年你我剛入門時,你是如何嘲諷你師兄我手藝粗糙,不如凡廚的?
如今風水輪流轉,呵呵呵…”
眼看劉暢的表情越來越恐怖,張松還要再說什么,大堂一側忽有一道怒喝響起:“夠了!”
那怒喝聲,如驚雷,如寒霜。
聲音震響在眾人耳邊,也同時震響在眾人心頭。
眾弟子不由得紛紛聞聲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