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注疏》有言:太宰者,統紀百官,均平四海,其布政也,或寬或猛,各有攸長。
這句話,主要就是說上位者的布政風格不一樣。
不同的上位者,其布政風格迥異不一。
江昭也一樣。
作為百官之首,變法唯一核心,江昭有其獨特的布政節奏。
熙豐二年,注重吏治。
熙豐三年,注重經濟。
熙豐四年,注重軍政。
吏治、經濟、軍政,三者循序漸進,步步推行。
其中,關于軍政的布政,自九月起,就已漸漸步入了下半程。
王韶、顧廷燁二人,一者入邊鎮守,主持分田,一者整頓軍卒,重建軍制。
自上而下,軍中就此迎來了一波隱形的大清洗。
一百一十萬兵籍,統兵將領自然也是以一百一十萬為建制。
然而,實際上的兵籍僅僅是七十三萬而已。
若是剔除一些老弱病殘,其實也就五十萬左右。
五十萬!
一百一十萬!
兩者之差,可不是一點半點。
這注定了有相當一部分統兵將領會淪為“虛職”。
軍中清洗,就此無聲襲來。
于是乎,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舊序辭去,新元開篇。
汴京,小雨。
東華門。
通衢主道,食肆、餅店、粥鋪,包子鋪,都已一一開市。
胡記餅店。
生爐鳴灶,炊煙裊裊,自有一股難得可貴的人間煙火氣。
“店翁。”
一聲輕喚,一人持著油紙傘,三兩步走近。
來者約莫三十來歲,一襲淺青錦袍,腰上掛玉,薄笑輕勾,自有一種罕見的貴氣。
不過,這僅是粗略的印象。
若是潛心注目,兩者對視一眼,就可察覺其眼中潛藏的一股獨特氣質。
似貴似嚴,似慈似嚴,說不清,道不明。
“哎呀!”
胡店主連忙走過去,問道:“這位官人,可要來點什么?”
“都賣些什么呀?”錦袍官人問道。
“胡餅,包子、糍糕、羊肉湯、白米飯、占禾飯。”胡店主答道。
這是一位四十來歲的老者,典型的國字臉,一副老實本分的樣子。
其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開店掙點辛苦錢的忠厚之人。
“占禾飯?”錦袍官人一副沒聽過的樣子。
“這是兩浙產出的一種新米,白米飯七文錢一碗,占禾飯三文錢一碗,主打的就是便宜管飽。”
胡店主介紹道:“一樣的價錢,占禾飯吃兩碗頂飽,白米飯還不夠塞牙祭呢!”
“不過,占禾飯沒有白米飯口感好,都是勞苦庶民才吃。”胡店主補充道:“以官人的身份地位,估摸著也不缺幾文錢。”
一樣都是賣一碗飯,賣白米飯的利潤儼然是要高上不少。
否則,胡店主也不至于忙著補充一句,生怕少賺了錢。
“嗯”
錦袍官人沉吟著,說道:“胡餅,包子、糍糕、羊肉湯、占禾飯,都來上一份吧。”
胡店主眼前一亮。
大客戶啊!
“好嘞!”
胡店主點著頭,就要拾碗上菜。
就在這時,自有一位三十來歲的婦人,手上攤著一籮筐麻織布匹。
“胡郎,這一摞麻布,記得給海商布店的人送過去哈!”婦人低聲道。
“行行行!”胡店主臉上一笑,連連點頭。
一碗羊湯盛好,胡店主給客人端了過去。
“咦?”
“令夫人竟是以織布為生,而非經營小店?”錦袍官人一副稀奇的樣子。
“官人折煞小人了。”
“就是一介農婦而已,何德何能被稱為令夫人?”
胡店主搖著頭,解釋道:“自從大相公開放了海禁,海商一下子就發達了起來,富了好一批人。”
“就近兩年,織布、織絲、刺繡、制麻、制瓷,到處都缺人。”
“織一匹麻,就能賣四百三十文錢,就算是拋開成本,純利潤也有兩百來文。婦人一月織布兩匹,都頂得上一些壯漢賣苦力了!”
“這樣啊!”
錦袍官人點了點頭,說道:“工商業興旺,注定會帶來大量的就業崗位,不稀奇。”
“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的!”錦袍官人慨嘆道。
胡店主點了點頭,連連道:“這都是江大相公的恩情。要是沒有江大相公,平民百姓的日子可真就沒什么盼頭啊!”
“有江大相公宰執天下,百姓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江大相公嗎?”
錦袍官人說著,面上淡淡含笑:“我倒是見過他,人挺好的。”
“官人見過江大相公?”胡店主一驚。
“偶爾見過幾次。”錦袍官人謙遜一笑。
“真的假…”
質疑之聲出了一半,店主客人,兩者相視一眼。
胡店主一怔,下意識的躲開錦袍官人的目光。
這雙眼睛 僅是一眼,胡店主便信了。
這是大人物!
相視一眼,錦袍官人并未再問什么,僅是默默的嘗著美食。
約莫一炷香左右。
“店翁,多少錢?”錦袍官人擦了擦嘴,起身問道。
“三十三文。”胡店主連忙道。
一般來說,一塊燒餅也就一文錢而已。
一人買了三十三文錢的東西,可不就是大客戶?
“哦三十三文啊!”
錦袍官人摸了摸袖子,連摸了幾下,也唯有一塊坨碎銀。
這一小坨碎銀,約莫有四五兩左右。
“嗯”
銀子傳過去,錦袍官人平和道:“不必找了。”
說著,其一手撐起油紙傘,大步向外邁去。
一步一步,其身影越發朦朧,卻又給人一種巋然不動錯覺。
胡店主拾起銀子,心頭莫名有了種預感,忍不住問道:“不知官人,可否告知姓名?”
錦袍官人并未搭話。斜雨紛紛,行人往來,就連長街都似是冷清了不少。
約莫十息,一道不輕不重的聲音傳來。
“在下,江!昭!”
垂拱殿。
檀香裊裊,燭火長燃。
丹陛之上,丈許木幾,上有幾十道文書,一一鋪陳。
趙策英拾著文書,不時注目過去,作沉思狀。
自其以下,約莫有五六十人,有序班列。
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紫綬重臣,或為封疆大吏,或為部寺主官、佐官。
偶爾也有些許紅袍大臣,或為重鎮知州,或為百司主官,盡皆謹重肅立。
凡此種種,無一例外,都是一等一的實權人物。
這,卻是一年一度的歲計議政。
“咚——”
“咚——”
鼓聲九響,鐘磬齊鳴,編鐘長吟。
自上而下,一片莊嚴肅穆。
約莫百十息左右,鼓聲、鐘磬、編鐘一一消失。
上上下下,為之一寂。
丹陛之上,趙策英拾著文書,向下注目著,揮了揮袖道:“今歲議政,不必一一奏報,就由大相公主持吧。”
“奏報落幕,朕宣布一件事,百官即可散去。”趙策英徐徐道。
宣布一件事?
不少紫袍大員,暗自相視一眼。
莫非?
“臣,遵旨。”
江昭一禮,一步邁出。
自上而下,一點一點的掃過百官,江昭平和道:“吏部上報吧。”
凡內外百司的歲計文書,都曾呈送入內閣,并經過江昭的手。
也因此,江昭卻是注目于一些較為重視的部門匯報。
僅是一剎,吏部尚書王珪,左侍郎熊本,右侍郎包俊,三人相繼邁步走出。
其中,吏部左侍郎熊本是韓系的老人,乃是內閣大學士王堯臣的故吏。
“臣王珪,謹奏代表吏部,上報吏治庶政。”
王珪一禮,一臉的嚴肅:“熙豐四年,吏部以延續考成法為主,并會同都察院,肅清吏治,銓選授官、考課黜陟。”
“其中,考核官籍者路、州、縣合四萬五千余人,小吏四十一萬余人。”
“官員考為稱職者八千余人,擬薦舉擢升者兩千八百余人,考為平常者三萬一千余人,考為不稱職者六千余人,擬定黜者兩千兩百余人。”
“四十一萬余小吏,擬定免黜一萬八千余人。致仕者兩千三百余人,擬定入仕者三千一百余人。”
“以上,即為吏部熙豐四年考核考績,相關文書已是上呈,伏望陛下圣裁。”
以王珪為首,三人齊齊一禮,面上盡是肅然。
丹陛之上,趙策英拾著文書,根本沒有向下注目的意思。
江昭束手,淡淡問道:“熙豐五年,可有吏治規劃。”
“啟稟大相公,熙豐五年擬定延續考成法,肅清吏治,安定社稷。且主要有兩大重點:一為邊疆吏治,二為整頓地方吏治。”王珪輕車熟路的答道。
自從變法以來,三司六部的主要職責都是一目了然。
“嗯。”
江昭點了點頭,注目于其他幾位內閣大學士:“不知幾位大學士,意下如何?”
“可。”
“亦可。”
其余幾人,相繼點頭。
主要在于,吏部的職責實在太過清晰,根本沒有什么問話的必要。
“那就過吧。”
江昭擺了擺手:“戶部上報。”
話音一落,戶部尚書馮許,左侍郎李定,右侍郎范純仁,三人齊齊走上前去。
“臣馮許,謹代戶部奏報財政庶政。”
馮許行了一禮,上報道:“熙豐四年,戶部以重工商業為本,重錢、糧、人、地,征收賦稅,賑災救濟、度支財政。”
“其中,關于開支主要有四大宗:
其一,為皇室開支,合九百萬貫。
其二,為軍中消耗,合一千四百萬貫。
其三,為官員俸祿,合六百萬貫。
其四,為內外百司、地方治理、水利整修,合兩千一百萬貫。
此四大宗,消耗合五千萬貫。”
“關于財政進項,主要有三大宗:
其一,為農業賦稅征收,合四千三百萬貫,較上一年上漲百萬貫。
其二,為工商業賦稅征收,合四千六百萬貫,較上一年上漲七百萬貫。
其三,為貪官污吏、忤逆之臣,查抄合一千七百萬貫。
其四,銀行存錢款收入,合兩百五十萬貫錢。
凡此三大宗,進項合一萬又八百五十萬貫。”
一萬又八百五十萬貫!
“一萬又八百五十萬貫?!”
“嘶!”
僅是一剎,文武朱紫,人聲鼎沸。
一萬又八百五十萬貫,這是什么概念?
這幾乎是熙豐元年的兩倍以上!
短短不足三年,賦稅上升兩倍。
說真的,一般人就算是吹牛都不敢吹得這么狠。
關鍵在于,這還真就是事實!
官營取消,讓利于商,著實是為市場注入了莫大的商業活力。
商業繁榮,海禁開放,一齊帶動的上下游產業鏈,都是賦稅征收的大頭。
于是乎,賦稅,過億了!
就連丹陛之上的趙策英,也不免“嘶”了一聲,連連拊掌道:“好,好啊!”
賦稅過億,其中蘊含的意義實在太大。
從賦稅上講,這意味著大周商貿繁榮,一片盛世景象。
從功績上講,這證明大周在他的手上達到了巔峰!
甚至,就算是落到史書之上,也是有資格大書一筆的功績。
文武百官,沸騰不已。
當然,江昭除外。
一則,江昭是賦稅過億的締造者;二則,江昭已經閱覽過相關文書。
也因此,卻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議論之聲漸消。
“大內修繕的造價核算,可有了結果?”江昭淡淡問道。
“戶部、工部、大內尚在核算,大致是三千萬貫左右。”
馮許連忙道:“據工部預估,一月末就可開工建造。”
“行。”江昭點頭。
“可。”
“亦可。”
其余幾位內閣大學士,皆是點頭予以認可。
“軍械監上報。”江昭繼續道。
其后,軍械監判監事沈括、副判監事蘇頌,齊齊走出。
“臣沈括,上報軍械監軍事開發、軍工進程。”
沈括持手一禮,上報道:“熙豐四年,戶部撥款兩百萬貫入軍械監,以此鑄造、開發相應軍事武器。”
“截至目前,軍械監已有工匠千余人,并已開發鑄造火炮、火槍,尚在嘗試量產階段。至于炸彈,已制成十一余萬枚。”
沈括的匯報較為簡短。
不過,就軍械監的體量來說,也合該簡短。
相較于三司六部來說,其他司衙的職責都較為單一,不可能有太多可說的東西。
“過。”江昭揮袖道。
“可。”
“善。”
其余幾人,亦是相繼表態。
作為新興的部門,軍械監較為特殊。
既然大相公都讓過,其他人自然也不可能有半分反駁意見。
“銀行。”江昭繼續點名。
“臣薛向,上報銀行一干庶政。”
薛向走出,持手一禮:“自熙豐二年銀行設立以來,于十大商貿繁榮之地設立銀行。截至目前,儲戶存款四萬萬貫有余,預計可得存錢款四百萬貫。”
所謂存錢款,也就是保管費,市面上的保管費是在百分之五左右,銀行收取的則是百分之一。
四萬萬貫存款,一年可得的保管費就是四百萬貫錢。
說多不多,但也說少不少,好歹也占了戶部收入的二十七分之一。
不少了!
“行。”江昭主動表態。
自從變法推行以來,銀行就成了典型的“政績”爆發地帶。
掌管幾億貫錢,不可謂不重要。
也因此,但凡上任者老老實實的任職,就幾乎有“百分百擢升”的buff。
薛向是江昭的老班底,這也是為何其上任銀行的緣故。
“國子監。”江昭擺手道。
曾布幾步走出,朗聲道:“熙豐四年,國子監兩京一十四路之報社,累計賣出七十三版報紙,合三百一十萬份,盈利十一萬貫錢。”
三百一十萬份!
江昭大致算了一下。
也就是一版報紙平均賣出四萬分的水平。
這種銷售量,絕對可以算得上遍布兩京一十四路,已經有了操縱天下輿論的資格!
至于盈利十一萬貫錢,反而是次要的。
“禮部…”
日過中昃,流云舒卷。
“啟奏陛下,歲計議政,臣已無話可問。”江昭抬手一禮,恭聲道。
“好。”
“辛苦百官了。”
丹陛之上,趙策英點著頭,手中文書輕置,撫膝正坐。
文武百官,齊齊注目過去。
官家說的,要宣布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約莫幾息,趙策英瞇著眼睛,沉聲道:“既然歲計議政結束,朕就趁機宣布一件事。”
百官注視之下,趙策英一臉的嚴肅,徐徐道:“朕,決定讓大相公暫理國政!”
“朕,要要御駕親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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