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從欽差下手;要么,從大相公下手!”
這是令國公次子羅義的主意。
若欲壅塞政令,不外乎就是針對政令的頒布者和執行者。
也即,欽差亦或是大相公!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傳過近十位紈绔子弟的耳朵,卻仿若是驚雷炸裂一般。
上下左右,為之一寂。
約莫十息左右。
“你瘋了?”
東昌侯次子秦彥猛地起身,一臉的震駭,斥道:“兩浙水系火燒欽差,從上到下判罰何其之重,你心里沒點數嗎?”
“刺殺欽差、刺殺大相公,可都是殺頭、乃至于抄家滅門的重罪!”
“羅老二,你究竟在說些什么胡話?”
一聲重斥,引得紈绔子弟連連注目。
不少人吞著口水,眼中不乏遲疑之色,儼然也是心有憂慮。
兩浙水系火燒欽差,主犯夷滅三族,學子禁止科考、官員免卻擢升、上下齊貶、建制拆分.
判罰之重,可謂古今罕見。
有此前車之鑒,實在是讓人不敢觸動“紅線”分毫。
“沒瘋。”
“也沒說胡話。”
“刺殺欽差,視為大不敬,位同謀逆。”
“刺殺重臣,判罪下限為杖刑、徒刑、流刑,上限也是視同謀逆。”
“兩大行徑,起步就是殺頭重罪不假。但”
羅義淡定搖頭,目視過去,從容不迫的質問道:“不刺殺欽差、不刺殺大相公,坐以待斃,難不成就不是殺頭重罪了嗎?”
“若是上頭的政令真的執行下去,清查軍營的御史查出過往的罪行,一樣是殺頭重罪!”
“這——”
秦彥面上一滯,有些措手不及。
無它,這句話相當有道理!
就他們這個小圈子,就算是在紈绔子弟的小圈子中都是都是相當“特殊”的存在。
凡此十人,無一例外,都是紈绔中的紈绔。
一般的紈绔,都是無能之輩,平日里除了觀花賞月、飲酒狎妓、逗弄花魁以外,什么事都不干,屬于是純純的“懶漢”。
這樣的無能之輩,造成的危害性終究是有限,無非就是欺負一下平民百姓而已,就算是上綱上線,基本上也就是下獄幾十上百天。
他們不一樣。
他們不但紈绔,還有一定的能力。
相較于顧廷燁、張鼎、鄭曉、梁昭等人,他們的能力自是相形見絀,根本上不了臺面。
可要是與半點本事沒有的紈绔相比,他們無疑是要好上一些。
這也就使得,近十人或多或少都有統兵。
有一定的能力、性子紈绔,造成的危害自是可想而知。
無能紈绔,欺負平民百姓,但也僅限于欺負,手上好歹沒有人命。
他們呢?
人均十幾條命起步,并且還欺負到了“官”的頭上。
就像秦彥,連副官的妻子都敢夫前目犯。
妻子,不是小妾。
要說副官沒有怨恨,那絕對是假話。
一旦御史真的要清查,受過欺辱的軍卒肯定會拼命抖摟一些罪狀。
論起罪行,無一例外,都是殺頭重罪。
特別是甘寧、羅義二人,借著老父親的權勢向西夏和遼國倒賣軍火,一旦真被查實,妥妥的通敵賣國,起步就是抄家滅門。
“刺殺大相公和欽差是殺頭重罪,不刺殺大相公和欽差也是殺頭重罪。”
羅義背著手,一一掃過近十人,重重道:“都是一死。搏一搏或可死中求生,不搏百死無生。”
“難不成,就連死中求生的血氣都半分沒有?”
一句話,近十位紈绔子弟皆是“豁然省悟”,暗自相視,目光流轉不斷。
羅義的分析,不無道理!
刺殺大相公和欽差是殺頭重罪不假,但他們本身就都是有殺頭重罪的人。
反正橫豎都是死,刺殺欽差和大相公似乎也不是不能干吧?
至于刺殺欽差和大相公,有可能抄家滅門,夷滅族人?
都是惡劣的紈绔性子,誰還顧及族人啊?
“讓羅義繼續說吧。”甘國公長子甘寧沉聲道。
羅義的主意讓他有點心動。
倒賣軍火的生意,他干了差不多有十年時間。
近來,他甚至還在設法打聽搞到“炸彈”的門路,設法賣給遼人,重重的賺上一筆。
就這樣的罪行,要是真的被人查出來,下場絕對是相當凄慘。
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搏一搏!
“軍改為大勢,上頭主意已定,不可更改。若要阻撓政令施行,讓政令施行不下去,唯有兩策:刺殺欽差,亦或是刺殺大相公。”
羅義踱步,徐徐分析道:“其中,刺殺欽差之策,勝算不大。”
“此策之缺陷,主要是影響太小。”
“影響太小?”秦彥身子一震,有些不解。
刺殺欽差,影響太小?
“沒錯,影響太小。”
“刺殺欽差,朝廷的處理流程不難預見,定然是讓人予以清查,并大肆注目于欽差被殺的地界。”
羅義點頭,徐徐道:“這也就意味著,要是一次性就死一位欽差,造成的影響不足以阻撓政策的執行,反而會讓政策執行越發狠厲。”
“要想逆轉局勢,唯有大批量的刺殺欽差,這也就是在賭地方上其他武將也會走投無路,刺殺欽差。”
“如今,不少將門勛貴都不滿于軍改政令,反對者十之六七,支持者十之二三。”
“京畿尚是這般,地方上估摸著也是相去不遠。”
“究其緣由,無非有二:
一則,軍改施行,武將便沒了軍餉來源,擔心日常富貴難以維系;二則,不乏一些武將犯下了重罪,生怕御史清查,遭到治罪。”
羅義搖頭晃腦的說道:“也因此,若是傳出的殺死欽差的消息,使得地方上一些武將也決定刺殺欽差,則大事可成。”
“一旦死上幾十位欽差,軍改的反抗力度過于強盛,上頭政策自然就有可能放松一些。”
策略其一,刺殺欽差!
近十位紈绔子弟,皆是皺眉,連連搖頭。
這玩意,成功率實在太低。
死一位欽差,肯定會引起朝廷的注意,但不足以逆轉朝廷軍改的決心。
要死幾十位欽差才行!
死幾十位欽差,也即意味著地方上反對者眾多,大有一言不合就“造反”的趨勢,從而可脅迫官家取消軍改。
但,怎么可能一下子死幾十位欽差呢?
“不太可行。”甘寧皺眉,搖了搖頭:“若是欽差死去,那些人恐怕會龜縮起來,暗自慶幸,根本不可能一起刺殺欽差。”
這主要是人性問題。
關于欽差被殺的處置辦法,兩浙水系已經有了例子。
若是某地發生了欽差被刺,朝廷肯定會專門重點清查欽差被殺的地界。
這也就相當于清查軍營有了重點。
有重點,也就肯定會有非重點。
注意力都集中于欽差死去的地界,其余的一些犯下重罪、心頭惶恐不安的武將絕對是會降低存在感,希冀逃得一命,而非一起刺殺欽差。
“既是如此,便唯有刺殺大相公。”
“大相公為政令主導者,若是大相公被刺殺身亡,則無人可支撐變法政令,軍改自然而然的會被取消。”
“這一策略,刺殺難度更高,但成功率更大。”
羅義侃侃而言,一手撫須,一手負于背后,除了氣質有點跟不上以外,還真就有點“謀士”的樣子。
甘寧皺眉道:“作為變法核心,大相公位高權重,平日里要么是在江府,要么是在昭文殿,亦或是御書房。”
“這樣的重地,且不說怎么才能成功刺殺,就連讓誰去刺殺,都是一大難題。”
余下一些人,聞言也是皺眉,面有難色。
江府、昭文殿、御書房,要么是毗鄰禁中的核心區域,要么干脆就是大內。
這刺殺難度,堪比登天!
“刺殺大相公,羅某有三策。”
這還能有三策?
近十人,齊齊注目過去。
羅義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淡淡道:
“其一、重金收買其書童,毒殺。”
“重金收買書童,不太現實。這一策略有可能讓大相公警惕起來。”甘寧不太認可的說道。
“其二,設法讓其重親意外亡故,大相公定然乘船返鄉,可借此良機刺殺。”
“淮左江氏是地方大族,讓其重親意外亡故,也不太可行。”甘寧搖頭。
這種意外亡故,實在太難。
一則,要想造成完美作案,本身難度就不低。
二則,必須得讓大相公也認為是意外才行,否則就會有防備之心。
并且,政令就要施行,這種法子根本來不及布局。
“既是如此,便唯有在南郊大禮上,設法讓烈士遺孤成為戍守的禁軍之一,于眾目睽睽之下殺之,并服毒自盡。”羅義挑眉。
“南郊大禮?”
昭文殿。
丈許長案,擺著幾十道文書。
江昭拾起其中一道,注目閱覽。
南郊大禮!
這是禮部呈上來的文書,經文華殿大學士唐介披紅,讓人呈送到了昭文殿。
長案上的其它文書,也都是有披紅字跡的文書。
作為大相公,江昭并不單獨披紅,其主要職責就是閱覽其余五位內閣大學士的披紅文書。
若是認為呈上來的披紅無誤,便可讓人呈送到宮中,讓官家予以決意。
若是認為呈上來的披紅有誤,便可于內閣議政,六位內閣大學士一起閱覽披紅。
總之,但凡呈奏到內閣的文書,都得經過大相公的手。
也因此,從理論上講,大相公的書案與官家的書案擺放文書其實是一樣的。
“南郊大禮。”江昭瞇了瞇眼睛。
所謂南郊大禮,也即祭祀蒼天、玉皇,為百祀之首。
一般來說,凡是南郊大禮,君王都會披上高規格的“大裘冕”,率百官行三獻之禮,祈求國泰民安、五谷豐登。
作為高規格的祭祀,南郊大禮通常是三年一次。
當然,偶爾也有例外。
真宗皇帝為了給“封禪泰山”造勢,就曾連著幾次舉行南郊大禮,儀式規模遠超常規。
江昭持著文書,掃視一眼。
文書一角,赫然披紅了幾字:
自先帝大行,外患不斷,南郊大禮已有六年未曾舉行。或可恢復禮制!
粗略瞥了一眼,江昭一伸手,文書就丟到了長案角落。
國之大事,唯戎與祀。
一些小型、中型祭祀,不祭也無可厚非。
蒼天祭祀、皇地祇祭祀、社稷祭祀、禘袷祭祀等大型祭祀,涉及正統與天命的欽定,該辦還得辦。
就在江昭要閱覽下一份文書的那一刻,一名書吏卻是走近,行禮通報道:
“啟稟大相公,寧遠侯、鎮南伯、英國公、富寧侯、甘國公、忠敬侯、梁國公、曹司徒,受傳來見。”
“來了?”
江昭了然,擺手道:“讓他們進來吧”
通報的幾人,都是受他傳見的人。
目的嘛…區分支持者與反對者!
這幾人,都在將門勛貴中有不小的影響力,算是將門勛貴的代表人物。
其中,寧遠侯顧廷燁、鎮南伯王韶都是圣眷正濃的將入閣者。
英國公,指的則是新任英國公張鼎,而非老英國公張輔。
拓土燕云,張鼎為國出征,功績不小,已是受封二品武職。
論起地位,自是難與顧廷燁、王韶相媲美,但也是幾乎斷檔的存在。
富寧侯、甘國公、忠敬侯、梁國公,此四人即為樞密院的四位副使。
至于曹司徒,也即太皇太后曹氏的弟弟,曹佾。
凡此八人,或是新興武將,或是老牌權貴,都是有資格代表武將集團的人物。
本來,武將議事都是在樞密院。
但,江昭懶得走路,也就干脆傳見幾人來昭文殿。
反正昭文殿是大相公辦公地,不分文武。
約莫十息左右,八人相繼入內。
“都坐吧。”江昭平和擺手道。
八人入座。
“不知大相公傳見,所謂何事?”甘國公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卻還是主動問道。
自從老英國公張輔病故,武將一方就沒了真正意義上的武將之首。
作為老一輩資歷最深的人之一,甘國公與忠敬侯都漸漸出挑起來。
甘定性子狂傲,自是不免以出風頭為主,先忠敬侯一步說話。
江昭抬了抬眼皮,從書案上取出一份文書,傳了下去:“這份軍改文書,如何?”
果然,軍改!
文書一一傳閱。
“軍改,自是上策。”顧廷燁立即表態。
“軍中弊政,合該改革。”王韶一樣是立即表態。
“改革雖艱,然軍令如山!末將定會整肅部屬,令行禁止,凡抵觸新政者,必嚴懲不貸。請大相公放心!”張鼎也并未有遲疑。
“良策。”忠敬侯點頭,表示支持。
作為與江昭合作過的人,他知道江昭的性子。
既然決定軍改,肯定是有了萬全之策。
“這…”
甘國公一臉的遲疑:“大相公,要不還是暫緩吧?”
“自拓土燕云以來,兩國對峙。此時軍改,有弊無利啊!”梁國公搖頭道。
“將門中不少人都說朝廷搶了營生,反對聲音不小啊!”富寧侯嘆息道。
搶了營生?
江昭淡淡瞥了一眼,沒有說話。
“曹某,不通軍政。”曹佾遲疑道。
從將門勛貴的反饋來講,他偏向于反對。
但,大相公關乎太皇太后的晚年養老,他卻是得偏向于大相公。
兩者中和,也就成了中立。
百十息左右,八人皆已表態。
四位樞密副使,三人反對,一人支持!
有著吏治和茶商的前車之鑒,已經給了考量的機會,竟然還敢反對?
就連石見銀山開采權都給了,還不滿足?
江昭的臉色,并不好看。
殘陽鋪錦,余暉脈脈。
東昌侯府。
東昌侯次子秦彥,負手徘徊,自有難言的遲疑。
樊樓小聚,十余紈绔已經達成了一致意見,決定刺殺大相公。
甚至,紈绔們還一起歃血為盟、簽字畫押。
只是…
秦彥眼中盡是猶豫,面色有些難看。
刺殺大相公,真的能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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