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公是否真的要致仕榮休?
內閣首輔的繼任者可能是誰?
兩大話題,相繼傳遍權貴圈子,引起了不小的熱議,鼎沸非常。
這也不稀奇。
一則,韓章本人聲名十足。
作為兩代老臣,韓章一生經歷大起大落。
三十七歲入閣,不幸貶謫一方,一貶就是十二年,縱橫謀劃,終是四十九歲入京為官,五十歲宰執天下。
其后,連著宰執天下十二年之久。
十二年的內閣首輔,就算是史書上都相當少見。
大起大落,大落大起!
其一生經歷,不可謂不傳奇,甚至就連教出來的弟子也是內閣大學士。
這樣的人要致仕榮休,自是讓人為之注目。
二則,韓章致仕榮休,也就涉及了宰輔大相公之位的更替。
內閣首輔、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樞密院樞相,三合一即為宰輔大相公。
宰輔大相公,人臣第一人!
這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謂位極人臣,莫過如此。
有人致仕,肯定就有有人上位。
究竟花落誰家,亦或是誰最有可能上位,不免惹人心中好奇。
三則,其弟子江昭非常有可能上位。
一旦江昭上位,韓章、江昭二人便是“一門兩宰輔”,若是算上韓門立雪的光環,那就更是千古無二的師徒典范。
千古典范,自是讓人心中期許注目。
封建時代,本來就缺少“八卦”的話題,宰輔大相公之位的更替,自可謂是一等一的“八卦”性話題。
如此,自是熱議非常。
不過,熱議歸熱議,就客觀事實來講,韓章其實并不會立刻就退下。
一般來說,內閣大學士的權力更迭都是在五月,亦或是六月。
也就是說,韓章還有小半年的任期!
以常理論之,就這種程度的話題,但凡謎底尚未揭曉,就肯定會長期高居“汴京熱搜榜一”的位置。
結果嘛.
一道關于遼國的消息,搶了“熱搜”!
二月時節,御書房。
君臣相對。
丈許木幾,上有幾道文書,趙策英負手踱步,面色微沉。
下方,江昭拾起一道文書,注目閱覽。
這是一封檄文!
遼國皇帝耶律洪基,詔告大周國書:
夫檀淵之盟,歃血為誓,兄弟之邦,各守疆界!然爾周室邊軍,陰行詭詐,假黔首之名,越界耕墾!
彼等或執耒耜佯作農人,或披褐衣偽充庶民,實則暗藏甲胄之卒!蠶食吾疆土于無聲,侵蝕武州、應州、雄州三境,視盟約為芻狗,以信義作兒戲!
朕統御北疆,承天命而牧民,豈容疆土日削?
今屯雄兵十萬于邊陲,鐵騎控弦待發!特頒此詔:
或割三州之地歸于遼土,歲貢金帛以贖前愆,則可息干戈、續舊好。
或執迷頑抗,朕當親提虎賁,踏破關山,自取公道于鋒鏑!
天命昭昭,戰書已達!
何去何從,唯爾自擇!
檄文并不長,也就一兩百字。
但,言辭之激烈,卻是相當罕見。
主要內容就兩部分:
其一、耶律洪基闡述了頒布檄文的“原因”。
耶律洪基聲稱邊軍違背了檀淵之盟,假借百姓之名越界耕田,邊軍偽裝成無辜百姓,實為邊疆士卒,以越界耕田之舉,行侵占土地之事,視兩國友誼為兒戲。
其二,耶律洪基屯兵十萬于邊疆,聲稱雄州、應州、武州都是被邊軍侵占的疆域,并由此給出了兩種選擇:
要么,大周割讓三州之地,并給予歲幣補償,息事寧人。
要么,兵戈相見,遼國南下自討公道。
半柱香左右,檄文閱畢。
江昭搖了搖頭,平和道:“十萬雄兵,單是糧草消耗都是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
從檄文語氣來看,耶律洪基也是毫無半點誠意,料來是從未想過議和。這會兒,邊疆估摸著都已經打了起來。”
自檀淵之盟以來,周、遼兩國有過不少摩擦,但無一例外,幾乎都是以“調和”結束。
究其緣由,主要就是遼國的檄文上有著一股一目了然的脅迫、勒索的的意味,一詞一句氣勢洶洶,但就是沒有真要打起來的意思。
甚至,從字里行間都能察覺到遼國單純是為了博取一點歲幣利益,可能是想要給檀淵之盟加價。
也正是因此,兩國通常是形成小規模對峙局面,并由外交使者從中調和,實現議和,和平相處。
一般來說,這種情況下可能都不涉及三五千人以上的殺伐。
然而,這一次有些不太一樣。
割讓三州,亦或是開戰!
言辭,實在是過于決絕狠厲。
十萬鐵騎,更是一副山雨欲來的架勢。
耶律洪基絕對不是為了歲幣利益!
“呵!”
趙策英負手,沉著臉,不屑道:“若是以往,遼人十萬鐵騎,朕恐怕還真得忌憚三分。”
“但如今,子川治政變法,一片欣欣向榮之勢,軍械監的陶瓷炸彈,也已經實現了量產。
讓顧廷燁、王韶二人一齊攜陶瓷炸彈出征,區區蠻夷之輩,不服王化,何足畏懼?”
“啪!”
一拍木幾,趙策英沉聲道:“既是如此,就讓耶律洪基試一試中原正統的本事!”
江昭默默點頭。
遼國鐵騎,一向都是相當強勢。
游牧民族,于騎射一道的確是頗有建樹,要是沒有陶瓷炸彈,河東路精銳還真就不一定打的過遼人。
不過…讓顧廷燁、王韶二人一齊出征?
江昭沉吟著,提醒道:“近些年,顧廷燁、王韶二人一向是平起平坐,若是要讓兩人一起齊心使勁,就必須得讓兩人都是輔將。”
“可,自從臘月末以來,英國公已是病重臥床,不知官家準備讓誰擔任主帥?”
江昭慎重的注目過去。
熙豐三年十月末,王韶上奏過文書,擔心遼國舉兵南下,入侵疆域。
彼時,君臣二人討論過統帥的人選。
有英國公,就以英國公為主,顧廷燁、王韶二人為輔。
沒有英國公,就以顧廷燁、王韶其中一人為主,忠敬侯為輔。
最終,綜合英國公太過年邁,顧廷燁入京不久,以及王韶統兵有度三方面的考量,趙策英選擇放權,讓王韶暫領河東路兵權。
就這么的,暫時度過了“統帥人選”問題。
如今,遼國十萬大軍屯于邊疆,自是又得考慮邊疆統帥的人選問題。
然而,相比起去年而言,今年的統兵人選不會有英國公!
去年的臘月末,英國公就染上了風寒,咳嗽不止,難以下床。
六十七歲的人,染上風寒,注定不可能出征。
也就是說,要想讓顧廷燁、王韶二人一齊出征,就得從英國公以外找來一人擔任主帥。
而且,這人還得壓得住顧廷燁和王韶。
有這樣的人?
特么的,皇帝不會御駕親征吧?
趙策英注目過去,僅是一眼,就知道江昭心中的憂慮,不禁一笑。
江卿,還真是時刻都在擔心朕的安危啊!
君臣如此,夫復何求?
趙策英搖了搖頭,擺手道:“放心,非有大一統之機,朕肯定不會輕易御駕親征。”
“主帥之職,也不一定非得是英國公。”趙策英眺望一眼,目光深邃:“朕心中已有了合適的人選。
還有高手?
江昭一怔。
除了他,除了趙策英,除了英國公,還有誰壓得住顧廷燁和王韶?
“誰啊?”江昭不禁問道。
“大相公!”
軍械監,炸彈坊。
火藥、陶瓷、引線、活豬、鐵甲。
活豬披著鐵甲,幾條腿被繩子緊緊拴住,無法動彈,驚叫聲音不斷。
鐵甲之上,以繩子綁著陶瓷炸彈,連著引線。
十余米長的引線,綿延鋪開。
百十步外,沙袋堆積,作五尺掩體。
韓章、江昭、沈括、顧廷燁、鄭曉、張鼎、姚兕幾人,或是負手,或是垂手,皆是眺望過去。
一名工匠拾起火折子吹了吹,橘紅色火星閃爍不斷。
伸手一點。
“呲!”
引線點燃,工匠連忙往后退避。
豬叫聲,越發高昂。
約莫十息左右。
“嘭!”
一聲驚雷,地面顫動,蓋過校場中的一切聲響。
就連高昂的豬叫聲,也是陡然消失。
煙塵滾滾,火藥和血腥味化作氣浪,撲面傳開。
以韓章、江昭二人為首,幾人緩緩走過去,注目觀望。
煙塵漸散,唯余一片狼藉。
活豬披著的鐵甲,已然是漏洞不斷,卻是被陶瓷碎片刺破。
本是鮮活的大肥豬,皮毛被炸得焦黑,身上遍布窟窿,鮮血直躺,已是沒了氣息。
“破甲致死。”
“這就是炸彈嗎?”
韓章瞇著眼睛,拾起一小塊陶瓷碎片,連連點頭。
當年,好水川之戰要是有這條件,何至于一敗涂地,聲明掃地?
除了江昭和沈括面色平靜以外,余下幾人或多或少都為之一震,眼中有著難以掩飾的震駭。
要知道,這可是鐵甲!
就常規來講,軍中唯有重騎兵和軍官將領可著鐵甲,余下士卒通常的根據精銳程度,披紙甲、布甲,亦或是皮甲。
完全可以毫不客氣的說,著鐵甲者,以一當五不少問題!
破甲,殺豬,堪稱是易如反掌。
人,一旦被炸彈炸著,恐怕也不會好上半分。
恐怖!
“相較而言,此物更擅長設局和守城。”江昭垂手,瞥了一眼恩師,無聲一嘆。
“呼!”
韓章長呼一口氣,慨嘆道:“國之重器啊!”
作為內閣首輔,百官之首,韓章自是知曉炸彈的存在。
但,也僅僅是知曉其存在,并未真正的見過炸彈。
如今一觀,卻是不免心頭一震。
有此重器,所謂的游牧民族,根本就是跳梁小丑!
這玩意,幾乎是讓遼國的鐵騎優勢蕩然無存。
破甲、碎片化殺傷。
但凡埋伏設局,引君入甕,讓遼人沒了馬匹,區區游牧民族,根本不足為懼。
余下幾人,亦是相繼點頭。
都是邊疆生殺出來的武將,幾人自是知曉炸彈究竟是何其的厲害。
這是真能扭轉戰局的東西。
“軍械監量產了多少?”韓章回首問道。
“啟稟大相公,約莫是三萬七千枚。”沈括連忙抬手一禮,答道。
從熙豐二年三月開始,軍械監正式量產陶瓷炸彈。
不足一年的時間,產出來近四萬枚陶瓷炸彈,已經是相當有效率。
“嗯。”
韓章點頭,心頭暗自掂量,徐徐道:“游牧民族的馬匹,的確是有獨到之處。昨日,王韶傳來了軍報,說是兩方勉強陷入了僵持,甚至略有頹勢。”
“這一次,軍械監就撥兩萬枚陶瓷炸彈讓老夫帶著入邊吧。”
韓章沉吟著,說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自可破局。”
“是。”大相公發話,沈括自是無有不可。
其余幾人眼前一亮,皆是心頭一松。
耶律洪基“割讓土地”的要求,以官家的性子,自是不可能答應。
當然,遼國本身也沒指望官家答應這一條件。
這一來,邊疆自是不免開戰。
不過,一經交戰,大周一方卻是一定程度上陷入了頹勢。
究其緣由,主要有二:
一則,游牧民族于騎射一道頗有建樹。
一樣都是騎兵,遼國的騎兵就是要更為厲害一些。
可能統帥的布局沒問題,但士卒就是打不過遼人,為之奈何?
二則,河東路的邊疆士卒不太行。
自檀淵之盟以來,周、遼兩國不乏一些小摩擦,但河東路士卒幾乎都是屢戰屢敗。
相較于熙河邊軍的士氣來說,河東路邊軍的士氣要差了不止一籌。
士氣一差,戰斗力就差。
這種局面,并非是一日兩日形成的結果,就算是江昭、王韶、顧廷燁這樣通曉軍務的人,暫時也沒什么好辦法。
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大敗遼國,猛漲士氣。
否則,不管再怎么鼓舞士氣,戰斗力都會偏弱。
要士氣高漲,就得打勝仗。
要打勝仗,就得士氣高漲。
要是以往,這種局面還真就不太好破。
如今不一樣,有了陶瓷炸彈,自可破局。
“恩師已是六十有二,為何要應下官家的給的差遣呢…”
江昭瞥了兩眼,遲疑著一嘆,勸道:“實在不行,恩師便替弟子主持大局,弟子出征也行啊!”
“亦或是,干脆送炸彈入邊就行以王韶的統帥之才,有著炸彈相佐,贏面也不小。”
官家有了統帥的人選,自是得問一問當事人的想法。
本來,江昭都已經準備好了拒絕措辭,
結果一問,韓章竟是興奮了起來,立馬答應下來。
六十二歲,養心功夫上佳的政治家,興奮…
江昭微嘆。
皇帝不省心,老師也不省心啊!
“不不不!”
韓章連連搖頭:“入邊征戰,為國分憂,自是一等一的好事啊!”
“再說,不是有人說了嗎——”
“夏竦何曾聳?韓章未足奇。滿川龍虎輩,猶自說兵機!”
“呵!”
韓章連連搖頭,不再說話。
這是好水川戰敗以后,有人寫來諷刺朝廷官員的一首詩。
大致意思就是:夏竦有什么值得別人敬畏的才能?韓章也沒什么值得稱奇的,川蜀之地到處都是像龍虎一樣的人才,都在討論自己是用兵策略,卻不得到重用,這才是戰爭失敗的原因。
這首詩,本質上就是在抒發懷才不遇、壯志難酬,乃至于“我上我也行”的觀念。
彼時,大軍敗北,流傳可謂相當之廣。
韓章一生英明,差點盡毀。
好水川之戰,也由此成了韓章的心頭刺。
如今,難得有再一次大規模統兵的機會,韓章自是想要大勝而歸,出一口惡氣。
根本不可能勸得動。
江昭一嘆,也不再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