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阿德萊這個名字的時候,塞薩爾便若有所覺。他當然沒有忘記艾蒂安伯爵。
他才來到圣十字堡的時候,人們看他,只當他是個幸運的奴隸,阿馬里克一世不得已的選擇,王子身邊沒有任何出身和珍貴血脈的小侍從,就連如威特這樣的仆人也敢對他下手——雖然他們確實蠢,也可以說塞薩爾那卑微至極的身份給了他們莫大的勇氣。
那時候只有阿馬里克一世愿意給他一些處于上位者的憐憫和期待。而鮑德溫給予他的則是一個同齡人的脈脈溫情,但在貴族中,唯一正視他,把他當做一個真正的人般對待的還是艾蒂安伯爵。
雖然他沒有使用艾蒂安伯爵留下的身份證明和通行證文書,但這份恩情他確實銘記于心。
他也曾經向人們詢問過艾蒂安伯爵的過往,當然也就知道了他的妻子阿德萊夫人的名字,而在騎士中,用敬愛的貴女之名來作為自己掩飾身份時候的代號的事情屢見不鮮,這也是為什么艾蒂安伯爵沒有被立即投入監牢,而是被直接帶到了塞薩爾面前的緣故。
那里甚至是塞薩爾和家人居住的內庭院。
塞薩爾一見到他,就立即站起身來,艾蒂安伯爵幾乎沒有什么改變,除了兩鬢的斑白,如今已經變得雪色一片,眼角和唇角的皺紋也更為深刻之外,他的眼睛還是那樣的明亮和透徹。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國王特使,艾蒂安伯爵先生——塞薩爾只是一個小侍從,現在他們的地位已經完全顛倒了過來,艾蒂安伯爵更是以這么一個荒唐可笑的理由被送到塞薩爾面前的。
只是他在初一見到塞薩爾的時候,如果不是那雙依然純凈如同祖母綠般的眼睛,他幾乎不太敢相信自己面前的這個小巨人,居然就是塞薩爾、
“上帝啊,”他喃喃自語道,“你長大了,孩子,但未免長得太大了一些。”
聞言,塞薩爾不由得爆發了出了一聲大笑,他快步走向艾蒂安伯爵,并且將他從地上拉起來,而后緊緊的擁抱他。
艾蒂安伯爵也是一個身形高大的人,但他發現自己居然要舉起手來,才能拍到塞薩爾的肩膀,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亞歷山大三世肯定沒有見過你的畫像,或者是他派去的探子對他說了謊,”他真心實意的說道,“如果他見到你現在的這這個樣子,絕對不會如此輕易的發出大絕罰令。”
在這個時代,人們依然緊緊的將外貌與品行連接在一起,何況塞薩爾的美并不是那種矯揉造作,輕浮虛夸的美,而是一種正義凜然,純潔高尚的美。
若是亞平寧的雕塑家,或者是畫家看到他,完全有可能將他描述成英偉的大衛王,或者是施洗者圣約翰——他在諸位圣徒中,從來就是以俊美為人所知的。
像是這種人,即便他做下了惡事,也會有人為他開脫,更別說塞薩爾的手上從未沾染過無辜者的血,他從來就是個生性正直,謙卑溫順的好人,對每個人(哪怕是曾經的敵人)都充滿了愛意與仁慈。他甚至如那位一般愿意承擔起人們的罪過,叫不曾犯罪的民眾獲得赦免。
羅馬教會或許還是過于順遂了,以往被他們大絕罰的人幾乎個個都失去了心氣。即便是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也不例外,哪怕是獲得了赦免,或是如亨利般同等地羞辱了教皇,之后的命運還是不免起起伏伏,波折不斷——似乎從那之后,他就成為了永遠低人一等的牲畜或者是奴隸。
但在塞薩爾面前,教皇的大絕罰令,反而會引起人們的疑惑。
像這么一個人,如何能夠是個魔鬼呢?現在都會有人說,若魔鬼就是他這個樣子,我們哪怕下了地獄也無所謂。
也是亞歷山大三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等不及了,雖然也經過了假造圣跡、證據、證人…這幾個必須的步驟,但顯而易見的過于粗糙,急切,他甚至不等陰謀醞釀成熟就直接下了大絕罰令。
現在的失敗完全可以說是他咎由自取。
但換句話來說,又有誰能夠做到塞薩爾現在這樣的程度呢?就像是艾蒂安伯爵也認為自己是個好領主,但他絕對不會輕易給農民免稅,也不會白白養著這么多官員和士兵,更不會關心他的民眾甚至只是路過的朝圣者要花多少錢才能吃上一個雞蛋,或者說雞蛋本就是在開玩笑,他們能夠吃豆子吃飽,已經是置身于天堂了。
“我是帶著工作來的…”
塞薩爾做了一個手勢,“我知道,艾蒂安伯爵。”
雖然朝圣是教會認為每一個信徒都盡的義務,但千里迢迢的從法蘭克到耶路撒冷,原本就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也會耗費很多錢。
艾蒂安伯爵之前已經來過亞拉薩路和圣十字堡,也去過了拿勒撒,伯利恒與安條克——單純為了朝圣,他大概還不至于那么快的再做一次漫長的旅行。
“你需要好好的休息一會兒,洗個澡,吃點東西,會有修士為你們治療。”
這些農民的拳頭還是挺重的。
“我身邊就有一個呢。”艾蒂安伯爵示意塞薩爾看自己的身后,塞薩爾一見到這個人也便笑了出來,修士上前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這可真是一場叫人難以恭維的會面,對吧?殿下,還有我自作聰明的主人。”
就算你只是以阿德萊騎士的名義,在上岸的那一刻,便告訴塞薩爾的官員說明來意,而不是興致勃勃地在村莊里轉來轉去,問東問西,他們至少可以直著走進來。
艾蒂安伯爵難得的沒有對修士的牢騷說些什么:“我也沒想到,”他感嘆地道:“你有一群好子民。”
“哦,那是因為我告訴他們說,若是有人拿著錢來收買他們,盡管拿好了,等他們走了,或是沒錢了,就把他們送來,還能從我這里拿一筆錢。”
“嘿!”艾蒂安伯爵忍不住叫了一聲,“您也太促狹了!”
要讓貧苦的人拒絕誘惑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耶穌也只被賣了三十枚銀幣,當初為了五百枚金幣,向導就敢將一群騎士老爺領上絕路,塞薩爾從不考驗人性。
現在農民和士兵可以得到一份意外之財,捉住奸細還能再得一筆錢——這時候的人們可沒有多少對外來者的信任——想要維持一段長久的關系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而且這個消息傳開后,就算是奸細也要再三斟酌,誰知道面前的人在想什么,愿意出賣自己領主的家伙還能是個品德高尚,謹遵承諾的人不成?
“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會告訴你的。”塞薩爾溫和地勸慰道,不過你們現在真的需要好好洗洗。”
村莊里當然不可能有那種整齊高大又結實的囚籠,裝著他們的囚籠原先是用來裝豬的,為了避免豬在運送的途中掙扎,所以做的又長又窄,他們被塞進去時候是直挺挺的,像是一根纏了麻繩的蠟燭,連翻身都不可能。
幾個小時下來,他們幾乎都被囚籠上的豬口水、糞便、尿液熏入了味。
艾蒂安伯爵也覺得,現在這模樣真是有愧于他風流倜儻的美名。他向塞薩爾告退,然后跟著他的仆人一起去了浴室,在浴室里,他好好享受了一番滾熱的浴水、冰葡萄酒、還有阿頗勒來的肥皂、大馬士革的玫瑰精油和帝汶的檀香,和還有侍女手勢輕巧地為他洗頭發,長時間的風餐露宿,讓每一根發絲都糾結在了一起——這是旅行中必有的折磨。
還有跳蚤,在浮動在水面上紅白相間的玫瑰花瓣間蕩漾著那些黑色的小點,有些還在蹦跶,實在讓人看不過眼,艾蒂安伯爵將它們捏起來,用大拇指蓋把它們一個個的掐死,而后扔到浴桶外面。
這個浴室修建的如同總督宮中的每一個房間般的華麗而又精美,頂上鑲嵌著玻璃,讓房間變得明亮而又通透,墻面上是金箔描重與銀線勾勒的絢麗壁畫,可能是一株葡萄,也可能是一棵橄欖,在氤氳的霧氣中。艾蒂安伯爵并不能確定。
等他身體的每一寸都被洗得干干凈凈,四肢舒坦,身體輕盈的從浴桶中走出來的時候,腳下踏著的是大理石馬賽克的鑲嵌畫——是一組交錯的人體。
但在宮廷中待了很多時候的艾蒂安伯爵一眼便能發現這個浴室中,除了浴桶是新的之外,其他都是舊的,不是說它們壞了或者是臟了,而是可以看得出,這些不是最近才有的造物。
他一路走來,走廊、大廳、房間也是如此,甚至沒有過多的帷幔、掛毯和地毯,壁龕中除了雕像也沒有多余的擺設,塞薩爾見他的地方也只有幾把椅子,一張桌子,那些金的、銀的、玻璃的、琥珀的、象牙的器皿都到哪里去了呢?
如果一方諸侯的生活已經如此窘迫,那么對方又如何會愿意給那些卑賤的民眾免去整整三年的稅?
而且他難道就準備這樣偏安一隅,不再打仗了嗎?按照艾蒂安伯爵和其他人的想法,就算是為了打仗,也應該多收一些稅才是——這個年輕人不會以為他回到了塞浦路斯,塞浦路斯便能夠風平浪靜了吧。
他的敵人們沒能達到他們想要的結果,肯定會變本加厲,不擇手段。
懷著重新又變得沉重的心情,艾蒂安伯爵穿上了一身寬松的絲袍,這是塞薩爾為他準備的,暗藍色,鑲著金邊,長袖,袍邊直達腳踝,又著著一雙輕便的皮拖鞋,外面是一件深紅色的羊毛斗篷。
“你看起來像是一個拜占庭的貴族了。”修士說。
“難道我們不是在被一位拜占庭的君王所招待嗎?專制君主雖然不是皇帝或是巴西琉斯,但也等同于大公或者是親王,他愿意將自己的衣物分享給賓客,從來就是一樁值得稱道的行為。”
艾蒂安伯爵可不是那些蠢人,他坦然接受了塞薩爾的好意,并且留下修士和侍從——雖然塞薩爾沒有這樣要求,在仆人的引領下,孤身向著庭院的更深處走去。
還沒走進那層層迭迭的綠蔭,他便聽到從中傳出的歡笑聲,笑聲是那樣的響亮,毫無掩飾與忌憚,一聽便知道是一個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只是那個笑聲聽起來又有著幾分稚嫩,像是還在巢中的小鳥,或者是還在吃奶的小獸。
艾蒂安伯爵撥開垂到了眼前的藤蔓,凝神望去,第一眼便看見了一個銀搖籃,銀搖籃大約等同于一個成年男子的肩寬,鋪著柔軟的羊毛墊和絲綢,但搖籃的主人并不在里面,她被放在一張毯子上,周圍坐著他最親愛的家人,他的父親、母親還有姑母。
而艾蒂安伯爵聽到的笑聲確實是從那個小小的身軀中發出的,奇妙到令人敬畏。而她一邊叫,一邊還在不斷的打量周圍,甚至比其他人更早的發現了艾蒂安伯爵,幼兒馬上靈活的轉過頭來,伸出結實的小手臂,指向了他的方向。
“啊,這就是我們的勝利王。”
艾蒂安伯爵笑容滿面地說道,而后屈下膝蓋,半跪在了地上,握住嬰孩的小手放到唇邊吻了吻。
勝利王洛倫茲那雙明亮的,顯然繼承了父親的碧色眼睛緊緊的盯著他,片刻后,又是一陣暢快淋漓的大笑。
塞薩爾和鮑西婭就坐在她的身后,微笑著看著艾蒂安伯爵,伯爵重新向塞薩爾,鮑西婭行禮,還有塞薩爾的姐姐納提亞,按照拜占庭人的傳統和法律,她現在也是身著紫袍的貴女。
還有另外一個人,一個胖墩墩的老人,坐在塞薩爾的另一側,中間還擺著一個棋盤。
他們之前顯然是在對弈。
“若望院長?!”艾蒂安伯爵驚訝地喊道。
“不不不,我是多瑪斯教士。”若望院長立即伸出一根指頭,擺了擺,在這里的怎么可能是若望院長?他可不想給羅馬教會借口剝奪杰拉德家族在意大利的資產和圣職。
這里的當然只可能是多瑪斯教士。
“原來是多瑪斯教士。”
“可不是嗎?阿德萊騎士?”
這兩個老奸巨猾的家伙對視了一眼,就知道他們的來意一致。
圣殿騎士團之所以不得不遵從教皇的旨意,與塞薩爾斷絕關系,甚至還在表面上針鋒相對,是因為圣殿騎士團以及另外兩個宗教武裝力量——善堂騎士團與圣墓騎士團都可以說是建立在信仰之上的社團。
比起圣殿騎士團,另外兩個騎士團受的影響還略小一些——善堂騎士團中更煩惱的是那些杰拉德家族的人。
圣殿騎士團之所以能夠在如此之多的地方建立基業,擁有教堂、修道院、城堡和大片的田地,不正是因為他們是為天主而戰的騎士嗎?直至今日,他們還能夠借著圣戰的名義在歐洲各地收稅——這種是臨時加出的什一歲,和教會一樣,他們也有資格收稅和接受人們的捐款。
不說那些積少成多的小額捐款,多的是人在臨終之時,將自己所有的遺產甚至于土地留給圣殿騎士團,這也是為什么圣殿騎士團在這幾十年內迅速膨脹成了一個龐然大物的原因。
可以說沒有教會的背書,他們的信用就要大打折扣,人們又何必向他們賦稅和捐款呢?甚至一些領主和國王會驅趕他們,因為他們確實影響到了他們的收益。
而圣殿騎士團一開始的時候,也沒有想到亞歷山大三世會那么做,畢竟教會的手段一向和緩,隱蔽,就算是想要得到塞浦路斯,他們盡可以利用原先的手段_像是滲透、挑撥和引誘。
就如同他們曾經恐嚇將死的人要下地獄,逼迫他們獻出領地和作坊,或是讓不識字的領主在偽造的文書上簽字,像是這種不問情由,便下了大絕罰令的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
但轉念一想,亞歷山大三世或許正是利用了這點人們認知中的盲區,反正他也已經要死了。那么一份大絕罰令,可以為他的家族和私生子女換來實實在在的利益又有何不可呢?
但這封旨意確實讓圣殿騎士團左右為難,雖然最先給予塞薩爾支持的是杰拉德家族以及善堂騎士團,但奇妙的是與塞薩爾最為親近的,還是曾和他一起去援救過艾蒂安伯爵的若弗魯瓦和不打不相識的瓦爾特,他們甚至不顧圣殿騎士團大團長的命令,給羅馬教會的使者來了個陽奉陰違,讓那個蠢貨死在了他最得意的時候。
更別說那個著名的“到處轉轉”了,現在已經有不少人將之視作了餐后的必備品,到處宣講,而每個聽到的人,即便知道后面的結果也不由得要拍著大腿狂笑。
只是當大團長要求他們去見塞薩爾,重新商議有關于那些港口和城市的事情時——那簡直就是一條黃金鋪設而成的朝圣路——圣殿騎士團實在舍不得放棄。
但無論是若弗魯瓦還是瓦爾特,都拒絕了,他們拒絕的理由,也很直接,甚至稱得上正確。
他們都是天主的好騎士,是教會的捍衛者,如何能夠和一個正在被大絕罰的人接觸和說話呢?
不行,沒門兒,做不到。
而大團長菲利普也知道他們是有意在宣泄之前的火氣,但他也確實無法與這兩個人般隨心所欲。
后來大團長仔細想了想,終于想起了一個人——同時與圣殿騎士團和塞薩爾有淵源,而且也已經加入了十字軍——繼續仔細斟酌一番,圣殿騎士團和塞薩爾對這個人還都有著一份恩情,于是在法蘭克的圣殿騎士團分團團長便去找到了正在桑塞爾的艾蒂安伯爵。
艾蒂安伯爵聽聞塞薩爾已經回到了塞浦路斯,并且已經成為了一個正統教會的信徒,一個真正的專制君主后,當然萬分喜悅,對于圣殿騎士團的請求,他也沒有拒絕的道理,就算沒有這份請求,他還想要去見見他的小朋友和小恩人呢。
此時路易七世已經離世,坐在王座上的是腓力二世,這位國王比塞薩爾還小四歲,也是一個年輕的君主,對艾蒂安伯爵相當喜歡和看重。
艾蒂安伯爵長時間地留在國王的宮廷中——反正他的妻子已經升上了天堂,他回桑塞爾也沒什么意思——所以當腓力二世詢問他離去的原因時,他坦然地說了有關于塞薩爾的事情…他擔心有人會在他不在桑塞爾的時候扣下塞薩爾向教會獻媚。
誰不知道艾蒂安伯爵在圣地遭遇的那一系列堪稱冒險的經歷呢,他們也對那位碧眼的少年人滿懷向往,腓力二世甚至悄悄地說,如果他正如伯爵所說,哪怕只有一半,他也愿意給他一個新身份,讓他在自己的宮廷中做事。
后來艾蒂安伯爵還不得不寫了一封信,委婉地告訴腓力二世說,沒必要了,那個少年人根本沒有受到教會的脅迫,不僅如此,他還用行動證明了教會的大絕罰令并不是每次都能起到作用的。
而若望院長就更是不必說了。
若望院長曾經拒絕過杰拉德家族的那些人,因為他們有意讓塞薩爾娶了杰拉德家族的女子——不說杰拉德家族是否能夠給塞薩爾如威尼斯人這般慷慨的援助,他們顯然想要在塞薩爾身上吸血卻吝于付出的。
若望院長甚至感到僥幸,如果不是他堅決的拒絕了他們,塞薩爾真的因為那份淺薄的恩情而娶了杰拉德家族的女子的話,他現在面對的可能就是兩面受敵——杰拉德家族絕對不會站在他這邊,他們一直頗為憤慨,認為塞薩爾沒有給他們足夠的回報,但誰都知道并非如此,他們只是貪得無厭罷了。
但現在他還真的不得不來。
那些杰拉德家族的人都慌了,因為他們不但在塞薩爾被大絕罰的時候沒有設法援救他,反而趁火打劫,劫走了一些商人和本地居民的財物,不僅如此,他們還驅逐了塞薩爾派駐在他們那里的官員和士兵,并有意闖進冰糖的作坊,想要搶走那里的工匠和秘方。
魔鬼作證,若望院長真是沒有看到過能比他們更蠢,更惡心,更卑鄙的小人了,他大罵了他們一頓,但還是要來給他們擦屁股。
不過兩位說客都不那么緊張,他們知道塞薩爾是個好孩子,不會讓他們為難,只是他們也不會因此而傲慢自持,不愿意給出應有的報償就是了。
“亞歷山大三世已經快要死了。人們現在正在期待著新教皇,但諸位主教也都已經群聚在了羅馬,他們現在很忙,忙于賄賂、串通和要挾。
現在我們不確定新教皇是誰,只能大概將范圍縮小到兩三人之中。我知道你的朋友和你的老師正在決定收買那些紅衣親王們,希望能夠撤消你的大絕罰令。
但我的建議是,在亞歷山大死去之前,別再考慮這件事情了。對于羅馬的圣職人員來說,你乃至于塞浦路斯,都算是一件小事,教皇的寶座才是他們心目中的頭等大事。
這時候無論是送上多少賄賂,他們都不會將你的事放在心上,甚至還會嘲笑你們是群無的放矢的笨蛋。”
若望院長補充道:“在這個時候想要接近教皇也是不可能的。他身邊不知道等待著多少想要吞噬他血肉的禿鷲,任何想要接近他的人都會招來他們的群起攻之。
雖然我知道鮑德溫和宗主教希拉克略都很焦急,但這時候真不是焦急就能改變結果的時候,甚至等到新教皇被選出后,你們也要等待上一段時間,等待,現在大絕罰令已下,事實已經無從改變,但你已經用你的方式打破了那些陰謀家對你設下的鐵籠,你身在塞浦路斯的時候,你不再是個基督徒騎士,而是拜占庭的專制君主,科穆寧王朝中的一員。”
說到這里,艾蒂安伯爵還開玩笑的插了一句,“您現在甚至可以將科穆寧的姓氏掛在您的名字后面,”而后他接著說道,“他們大概沒想到拜占庭的皇帝曼努埃爾一世竟然會這樣沒用——他在年輕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艾蒂安伯爵搖了搖頭。“但對于你,對于我們來說,這都是一件好事。
羅馬教會的法律再也無法對您形成限制,但如果您表現出了十分迫切的渴求…”
若望院長接著說道,“是的,我曾經去過羅馬,也見過那些人的嘴臉。如果讓他們發現你畏懼受到絕罰的話,他們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漫天開價,甚至要你交出塞浦路斯也不是不可能,但你若是保持著你身為正統教會的教徒的身份,對他們不理不睬的話,他們反而就會慌起來了。
不要把那些教士看作為上帝服務的仆人,你要把他們看作用上帝的賜福做買賣的生意人,”這番話也足以將若望院長送上大絕罰的審判席了,而在這里,不是異端,就是叛逆,甚至不會有人因他的話而動容。“那么等上一年,兩年,三年,等我們的新教皇權力地位都穩固之后才來談這件事情…”
“不,”他又否認了自己的話,“不要談,這件事情不要由你先提起,應當由教皇提起,教皇總是缺錢,缺人,缺土地的——當他缺這些東西的時候,就會想起你來了。”
“想起每一道生財的門路是吧?”艾蒂安伯爵諷刺道,若望院長只是坦然的聳聳肩,這不是司空見慣的事兒嗎?
亞歷山大三世不就將他的大絕罰令賣了一個好價錢,只不過他應該想到,他足夠無恥,其他人當然也不可能高尚。“就我在羅馬的一些朋友傳來的信來看,亞歷山大三世雖然還未真正的去見上帝,但他所留下的勢力已經遭到了圍剿。
而他所結的那些姻親,盟友,也都是一群不可靠的家伙,或者說真正到了大廈潰塌的那一天,他們還能夠近水樓臺先得月,畢竟他根基不穩。”
他注視著塞薩爾:“就和你一樣。”
但羅馬教會的大絕罰令和一個拜占庭的專制君主又有什么關系?沒看到君士坦丁堡的牧首還在愉快的與羅馬教皇隔空對罵嗎?他也沒被剝去牧首的衣冠拖到街上,在眾人的注視下,渾身赤裸的游行和懺悔啊。
“所以你改信的做法是正確的。”
塞薩爾點頭,他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再次回到塞浦路斯的時候,那些貴族的態度比起以往來更親近了,很多還在搖擺不定的家伙們也主動走到他的面前,來向他宣誓忠誠。
“唯一考慮的就是拜占庭的皇帝曼努埃爾一世在最后的瘋狂中孤注一擲,拒絕承認你與公主安娜的婚事。
畢竟君士坦丁堡的牧首是在皇帝的控制之下的。若是如此,塞薩爾或許真的會有一些麻煩要應付。”
“這件事情已經解決了。”若望院長咋了咋舌頭:“女人…”
安娜的養母西奧多拉干脆利落的為塞薩爾解決了此事。不僅如此,隨著皇帝而去的安條克的瑪麗也讓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焦頭爛額。
拜占庭皇帝與安條克大公的瑪麗結婚,為此不惜將自己的妻子驅逐,讓自己的兩個婚生子變成了私生子,為的難道就是瑪麗的容貌和肚子嗎?
當然不是,他已經有個兒子了,更有好幾個私生子,他只不過借此來對安條克展開鯨吞蠶食。
而反過來說,這樁婚事也同樣可以視作安條克大公對自己的君主國所具有的野心,只要帝國陷入衰弱,皇帝如現在這樣毫無準備地死了,安條克大公就可以以攝政的名義參與到對這個龐大帝國的統治之中。
但法蘭克人或者說十字軍和本地貴族們的矛盾由來已久,在安條克的瑪麗為皇帝生下繼承人后,他們依然會將她稱之為那個法蘭克女人,并且輕視她,比起曾經的貝莎皇后——雖然她也是個外來人,但君士坦丁堡的人們更愿意懷念她,而不是瑪麗這么一個突如其來的一個入侵者。
如果大皇子阿萊克修斯還在,或許真有人推舉他為皇帝也說不定,但阿萊克修斯已經死了,而且還死的很蠢。于是這件事情便被擱置了,何況對于一個權臣來說,一個孩子總要比一個成人來的好,這個孩子或許有一個舅舅會很難對付,但其他的私生子身后就沒有支持他們的勢力了嗎?
杜卡斯與反應機敏的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正斗的不可開交,當然也無力去推動之后那些針對塞浦路斯與塞薩爾的陰謀——雖然塞浦路斯對于拜占庭來說是一份重要的資產,但比起整個帝國來說,它又不是那么重要了。
這給了塞薩爾再次鞏固其統治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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