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夫人現在在哪里?”艾蒂安伯爵突然問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是說安娜的養母西奧多拉夫人嗎?她已經離開君士坦丁堡了,現在圣亞納女子修道院中暫住。”
圣亞納修道院雖然名義上是為了紀念圣母瑪利亞的母親,但事實上人們都知道,這是塞薩爾為了自己的第一個妻子安娜而修建的,原先它是一座天主教的教堂,現在是變成了正統教會的,不過這也沒關系,只要將擺設與布局修改一下就可以了。
教堂一般都會附屬一座修道院。這座修道院多數是男子修道院,但西奧多拉拿出了一筆錢財,請求塞薩爾再建造一座女子修道院,比起真正的圣地亞拉薩路,她更喜歡留在她的女兒身邊。
”那么說,安娜公主的棺槨也會在圣亞納大教堂落成后遷移過來了。”
“雖然我不想打攪她的安眠…”塞薩爾沒有說下去,但同樣深愛自己亡妻的艾蒂安伯爵已經輕輕的點了點頭,他認同塞薩爾的做法,但又不由得看向了塞薩爾身邊的鮑西婭。
鮑西婭并未露出什么異樣的神色,事實上,塞薩爾在這樣做之前,愿意和她解釋和懇請——她就心滿意足了。
何況西奧多拉已經展現了自己的誠意。安娜公主已死,她依然如此盡心竭力地為塞薩爾做事,既是為了向曼努埃爾一世等人索取代價,也是為了能夠讓安娜公主最后的愿望得以完全,
一個科穆寧所能發揮的力量,在這場不見硝煙的戰爭中也已經表露無遺,沒人再敢小覷這個女人——小覷她的都已經去見了上帝。
鮑西婭也是一個商人,她甚至敢甚至抱著女兒洛倫茲去見西奧多拉夫人,旁人都不禁為她的大膽捏了一把汗,她難道就不怕西奧多拉夫人看見了她們,心中升起了嫉恨,對她們不利嗎。
但這正是塞薩爾的妻子和洛倫茲的母親所必須要去做的,要不然呢,平時你若是只將她看作一個無用的老婦,那么她就只會是個無用的老婦,而不是一個危險的科穆寧。
她支持塞薩爾,是因為塞薩爾確實將她的女兒安娜視作了自己的妻子,又愿意為她報仇——但別指望這么一個能在瞬息萬變的戰場與政場上找到機會,一舉殺死了拜占庭皇帝的女人會無條件的愛屋及烏,同樣愿意為塞薩爾的孩子出力…
鮑西婭并不指望只見了幾面,西奧多拉夫人就會愛上洛倫茲,但她至少應該先投資,在她有所求的時候。
就如鮑西婭的祖父教導她的那樣,任何一筆買賣都是需要投入資本的,世上絕對不存在不勞而獲的可能。
艾蒂安伯爵確實有著幾分驚訝。
那時候,他們聽說塞薩爾最終決定與威尼斯人聯姻,還遺憾了一番。
雖然拜占庭皇帝的侄女和羅馬教皇的侄女都是私生女,而且心懷鬼胎,但無論是從身份上還是從權勢上來說,她們都要勝過威尼斯總督的外甥女,而威尼斯總督對這個外甥女似乎也并不十分愛護,倒是他的祖父在威尼斯中人頗有一些威名,但威尼斯沒有國王,他的祖父也不是總督,或者是議長。
艾蒂安伯爵甚至還在想,如果塞薩爾愿意從法蘭克的貴女中挑選妻子,他倒是可以設法從中撮合,為塞薩爾找一個有嫁妝的貴女,但現在看起來,這位商賈之女倒是勝過了他見過的多數貴女——并不是每個貴女都能受到教育,也不是每個貴女都能夠看清真正的利益所在的,她們往往會了因為一時興起的情感或是誘惑做事,將整件事情都搞得凌亂不堪,難以挽回。
這時大人們的對話已經讓洛倫茲感到無聊了。
這個孩子有時候會讓塞薩爾想起小時候的伊莎貝拉公主,但等她長大一些,她又不那么像伊莎貝拉了,伊莎貝拉公主實際上非常的善于察言觀色,分辨個人的心性,并且區別對待他們。
而洛倫茲卻有著那股無所顧忌,橫沖直撞的勁頭,她要么就高聲叫喊——這表示她很高興,要么就沉默不語,沉默不語的時候,你就要注意了,保持安靜往往是她蓄積怒氣的一種方法。
如果這期間她的怒氣還在迭加…
“哎呦!”艾蒂安伯爵叫了一聲,他低頭看去的時候,鮑西婭已經手忙腳亂的將洛倫茲拖了回來。
洛倫茲還尚未滿一周歲,但力氣大的就像是牛犢,鮑西婭第一次抓她的時候,甚至沒能抓起來,而在擺脫了母親的手臂后,洛倫茲抓著艾蒂安伯爵的膝蓋,搖搖擺擺的站了起來,撲進父親的懷里。
而塞薩爾一手摟住了洛倫茲,一手擋住了想要教訓她的鮑西婭。
“抱歉。”這句話他是對著艾蒂安伯爵說的,剛才感到無聊的洛倫茲毫不猶豫的俯身上前,在那塊距離自己最近的大腿上咬了一口。
“上帝保佑!”受襲的艾蒂安伯爵掀起了長袍察看自己的腿。雖然在貴人面前做這個動作著實有些失禮,讓他更擔心的是洛倫茲的行為會傷害她自己——他在自己的大腿上看到了兩個清晰的印記,距離要比他所以為的寬一些,“看看孩子的牙。”他催促道。
塞薩爾將洛倫茲翻過來,一邊捧住她的面頰,一邊掰開她的嘴往里看。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牙齒。”一旁的若望院長忍不住喊道,確實,洛倫茲不像普通的孩子,普通的孩子一般在六個月的時候長出第一顆牙,這一顆牙多半都是門牙,而洛倫茲出的卻是兩側的虎牙,很長了,看得出如同刀刃般的三角形狀,難怪艾蒂安伯爵會被她咬得這樣痛。
不過這也是因為他今天穿著絲綢長袍的關系。
“她很喜歡咬人嗎?”艾蒂安伯爵忍不住問道,他當然也有孩子,但就算是那些最粗野的孩子,也要等到兩三歲的時候才會意識到可以用自己的牙齒做武器。
“她是一頭小野獸。”塞薩爾笑著說道,“應該是我們之前這對話太長了,忽略了她,她不高興了,她經常悄無聲息的發起攻擊,就像是潛行在陰影中的一個獵手。”
塞薩爾檢查完女兒的牙齒,把她抱起來,讓她正面艾蒂安伯爵,“你要道歉,洛倫茲,我知道你聽得懂。”
“她開始學說話了嗎?”
“會模仿大人發幾個音節,但具體有意義的話還說不出來。不過我聽得懂她的語言,對吧?洛倫茲。”
洛倫茲:“…啊…”
艾蒂安伯爵笑了,帶著隱藏起來的幾分感嘆——可惜了,是個女孩,他在心中說道,“還有一件事情,殿下…”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很顯然,接下來他可能要與塞薩爾說一些不能夠被旁人知曉的事情,鮑西婭的反應很快,她從塞薩爾手中接過了不怎么想離開父親的洛倫茲,把她抱在懷里。
她剛站起來,若望院長也跟著向塞薩爾道別,“我看到一旁的葡萄廳格外的美,殿下,我可以去看看嗎?”
塞薩爾點點頭,塞薩爾的姐姐納提亞已經接過了向導的工作,他們一行人暫時離開了這座精致的八角亭,艾蒂安伯爵望著他們遠去,確定即便是聽覺敏銳的被選中者,也無法聽到他們的聲音了,才端正了姿勢,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件。
塞薩爾已接過信件,看了蠟封便神情嚴肅起來。
因為這個蠟封并不是通常的朱紅色或者是深紫色,而是金色的——在拜占庭有一個相當著名的名詞叫做金璽詔書,它起源于拜占庭帝國,象征著詔書的尊貴與權威,隨著時間的推移,其他的歐洲君主也開始仿效拜占庭的皇帝使用這種金璽詔書。
它們通常被用在頒布高級別法令或者是重要的政令時,不是可以輕易敲在任何一個信封上的。
塞薩爾的心沉了一沉,他望了一眼艾蒂安伯爵,在艾蒂安伯爵的垂手示意下,打開了卷起來的羊皮紙,抬頭第一眼便是——致我最親愛的兄弟。
看到這一行的時候,塞薩爾還以為自己是接到了鮑德溫寄來的信,但鮑德溫的信怎么會交給艾蒂安伯爵讓他轉交呢,而且他們之間的通信有更加便捷和隱秘的方式,那就是用信鴿。
他本能的拉了一下那張卷起來的羊皮紙,看看最后的署名是誰?
理查…
緊繃的肩膀放了下來,“理查怎么會用…”
“消息可能還沒有傳到你們這里——理查即位了。”艾蒂安伯爵說道:“
他的父親之前不愿意將繼承人的位置交給理查——你知道他的兄長亨利之前不幸去世了,但他要求理查交出他母親留給他的阿基坦,才愿意冊封他為王太子。
因為這個原因,理查就和他的父親爆發了沖突——他與法國國王腓力二世——就是路易七世的獨生子結盟,一直到今年的九月二十七日,亨利二世病逝,理查已經在倫敦正式加冕,號稱理查一世。
所以當理查聽說了羅馬教會的陰謀時,已經塵埃落定。
即便如此,”艾蒂安伯爵說:“他還是叫了坎特伯雷大主教來,命令他寫一封信質問教皇,問他是不是被魔鬼迷了心智,才會這樣去冤屈一個真正的好人。”
“想必被阻止了。”
“是的,上天保佑,召喚坎特伯雷大主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他登基未久,他的母親埃莉諾王后正在他身邊,還有威廉.馬歇爾以及其他一些忠心可靠的大臣。
無論如何,他們總算是把他攔下來了,但理查還是暴跳如雷,——可真是一位年輕而又勇武的國王,”艾蒂安伯爵頓了頓,沒有說理查的信使,還以口頭囑托的方式說,如果塞薩爾確實無處可去的話,理查一世歡迎他到他的宮廷來。
英國國王不會在乎羅馬教會的威脅利誘,事實上,英國的天主教會也確實與羅馬關系淡漠——主要是坎特伯雷大主教多數是國王托舉上位的——雖然羅馬教會一直沒有放棄過控制每一位君王的機會。
但亨利二世尚且如此,就更別說一向以浪漫與固執著稱的理查了。
‘我打仗可不是為了那些羅馬的白衣、紅衣親王能夠舒舒服服的躺在伎女的懷抱里養他們的小崽子。’
這句話可是理查明明白白地在諸多臣子面前說出來的。
一位君王所能提供的庇護必然要比一位伯爵多得多,但當理查正準備付諸于行動——他甚至派了一隊騎士想要去伯利恒接回塞薩爾,他擔心教會的人馬會趁機暗害于他,但還沒等騎士們動身,塞薩爾重新回到了塞浦路斯,并且擊敗了拜占庭皇帝大軍的事情便已經傳到了倫敦。
聽說理查在得知了這個消息后,便哈哈大笑了整整一天,甚至召開了宴會,通宵達旦的慶祝塞薩爾的勝利,這甚至引起了他弟弟的不滿,他的兄長都不曾為他做出過這樣的慶祝。
在信上理查也說了這件事情——他做出了什么值得我慶祝的事情嗎?
在字里行間,理查對這個弟弟的不屑一顧幾乎躍然紙上。這封信讓塞薩爾來來看,上半部分通篇都是在痛罵無恥的羅馬教會,又抱怨他的父親,對他的厭惡以及由此引發的戰爭讓他無暇脫身。若不然,無論如何他也要為自己的兄弟討個公道。
這里理查本不該這么說——因為在君主對君主的信件中才可以以我親愛的兄弟做開頭(如果是女王,那就是我親愛的姐妹),這個時代的君王們都是如此彼此稱呼的——但若是對方并非君王,那么就只會稱名號,譬如說某某殿下,某某閣下,不會直呼其名,或者是加上爵位。
理查這樣寫完全就是將他看作了另外一位君主,即便羅馬教會還未承認拜占庭貴族體系的尊號,這種稱呼也可以說是僭越,但理查會在乎嗎?
他才不會在乎。
他甚至寫道,或許很快,他就將與塞薩爾再度見面。
很快。
什么意思?塞薩爾往下看去,然后看到了一個如同晴天霹靂般的噩耗。當然,對于理查來說不是,但對于其他人來說,是的,理查想要來亞拉薩路,但他不是來朝圣的,而是來打仗的。
他正準備第三次東征,天曉得,他才登基不滿一年,卻已經厭倦了宮廷中的生活,他渴望重新回到戰場,尤其是與那些異教徒的。
至于塞薩爾,理查自然是希望能夠再次和鮑德溫、塞薩爾一起并肩作戰的。
至于塞薩爾現在被大絕罰的身份,理查在信中寫道:沒關系,我已派了使者到羅馬去。
隨便那些家伙開什么價,他都會應承下來,他就不信他的金幣就換不來一個解除大絕罰的旨意。
想起艾蒂安伯爵之前勸告他的話,塞薩爾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人希望您阻攔他是嗎?”
“確切點來說,是希望您能夠阻攔他——英國的國王陛下現在正處在一種相當興奮的狀態。”伯爵委婉的說道,“要讓他恢復冷靜,恐怕還得由您這個當事人和受害者來勸解。”
“我馬上寫。”
塞薩爾明白艾蒂安伯爵為何要和他單獨詳談了,他立刻起身,回到房間里,拿了墨水和筆,寫下了一封給理查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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