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理查怎么會讓你來做這個使者呢?”
艾蒂安伯爵是法蘭克人,是腓力二世的大臣,因為阿基坦的關系,路易七世與亨利二世幾乎鬧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而英國國王在法蘭克擁有的大片領地始終讓法國國王如鯁在喉。
雖然說理查一世曾經在腓力二世的支持下,對自己的父親動用武力,但在政治中,盟友和敵人的關系從來就是可以隨意轉換的。
“現在他們的關系還不是那么糟糕,我們的國王愿意承認理查的王位與權力——雖然對于一些領地的宣稱還是在模棱兩可之間,但之前達成的盟約似乎還能夠持續上一段時間,也有可能,是因為理查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開始第三次東征。”
即便無心坐在王座上統治英格蘭,理查也知道,如果單單只憑一個英格蘭,根本無法支撐得起一場聲勢浩大的遠征所需的費用和人員,他正在謀求各方面的支持。如果不是亞歷山大三世快死了,又做了讓理查厭惡的事情,他或許早就跑到羅馬請教皇頒布詔書召喚愿意服務天主的戰士們往亞拉薩路來了。
不過等到新教皇接過了權柄,他確實有可能發動第三次圣戰,圣戰不但對于騎士來說是一樁榮耀,對于教士,尤其是教皇來說,也是一樁無法抗拒的功績,但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并不多。
第一次圣戰是烏爾班二世號召的,他加入了圣人的行列。
第二次呼召基督徒軍東征的是尤金三世,他也同樣因此得到了大好的聲譽與莫大的威望——即便那次東征并未成功。
第三次東征——亞歷山大三世曾經想要成為那個號召人,可惜的是,他遇上了兩個桀驁不馴的皇帝與國王,皇帝正是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腓特烈一世。
1177年的威尼斯會晤中亞歷山大三世曾經迫使腓特烈一世當眾下跪吻他的腳,教皇此舉是為了穩固自己在教會中的地位,卻激起了皇帝以及其支持者對他的不滿。
無論他如何號召,腓特烈一世,都不曾給予回應。
還有英國的亨利二世,因為刺殺了由他托舉,最后卻轉而投向教會的坎特伯雷大主教貝科特而遭到了教皇的絕罰,國王因此被迫當眾懺悔。
既然如此,他也別指望英國國王愿意為羅馬教會做些什么。
但等亞歷山大三世死了,他的繼任者,無論是誰——就位后,也必然會以此為自己和教會爭光添彩。
“我所說的等待,也就是在等這個機會。”艾蒂安伯爵低聲說道,“一旦第三次十字軍東征進入了籌備階段,一千名,一萬名騎士為之應和,更多的教士則奔走各地,日夜祈禱,一個小小的十字軍騎士曾經犯過的錯誤,又有誰會在乎呢?
而你所有的塞浦路斯,又是東征途中幾乎無法避開的一座海上要塞。
如果他們要從陸地上走,意味著他們要經過羅姆蘇丹國那些塞爾柱突厥人占據的領地,雖然突厥人也和敘利亞或者是埃及的撒拉遜人打仗,但他們最為憎惡的敵人還是十字軍。
從海上走呢,他們也要謹防埃及的海軍。
雖然他們不知道曾經煊赫一時的法蒂瑪王朝的海軍是否能夠在薩拉丁的手中重新煥發光彩,但如果能夠與塞浦路斯結盟,更進一步的說,赦免你的罪過,他們就等同于在天主的領地上行走,甚至可以將塞浦路斯作為一張盾牌,一個倉房,一支隨時可以給予他們支援的軍隊,到那時,你所面臨的問題便就迎刃而解了。”
“但這不是說,他們對你的惡意就可以被寬宥了——我知道你是個溫和,而又良善,甚至過于慈悲的孩子,”艾蒂安伯爵嗤笑了一聲,“我這樣說,可不是想要叫你掉以輕心的——你并未長在城堡中,”他這樣說,但話語中并不含多少輕蔑,而是就事論事,平鋪直敘:“如果你是在城堡中長大的,哪怕是埃德薩,而非巴黎或者是倫敦,你就知道絕罰或者是大絕罰的厲害了。
雖然你麾下依然有許多欽佩你的品行,感念你的忠貞而來追隨你的騎士,但鮑德溫四世予你的委任,還是阿馬里克一世給你的封地,以及你對塞浦路斯的宣稱,也一樣建立在你身為基督徒的基礎上…
但萬幸,你沒有領地,沒有封臣,你根基單薄,反而成了好事。
為了打擊教會的敵人,絕罰從來就不會只是頒布了一條旨意便告終結的,他們還會策動你的敵人,讓他們發起對你的攻擊,又會警告你的盟友,叫他們袖手旁觀,按照他們的想法,你應該形單影只,孤立無援的被逐出亞拉薩路。
到那時,無論是盜匪也好,又或者是那些狂熱的信徒也好,他們都有可能殺了你。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你身邊的那些騎士也罷,仆從也好,甚至于那些被你救了的民眾,他們都沒有離開你。
這種景象,我或者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教會的那些人應當也沒想到——這就導致了他們的陰謀不得不中途夭折,難以為繼。
更不必說,你之后迅速地回到了塞浦路斯,戰勝了皇帝的大軍。
于是他們的第二個希望也隨之破滅了。
而你能夠當機立斷的皈依,更是讓他們的恐嚇難以為繼。
換做另外的人,哪怕是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的,又或者是的黎波里伯爵雷蒙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也不免要焦頭爛額一番呢。”。
“或許正因為我不是一個皇帝,也不是一個國王,才能夠這樣做,”塞薩爾說,相比起其他君王,他與教會之間的關系非常淺薄。而那些即便手按著經書向他發誓的騎士們又是經過他再三篩選,與他有著同樣的理念與品行的人,他們善于思考,也能明辨是非,當然不會輕易的被教會的三言兩語所蠱惑。
雖然他們不至于改信,但依然對亞歷山大三世所發出的這條大絕罰令保持著質疑的態度。簡而言之,他們拒絕接受這封命令,并且期待著教會能夠理解他們的遲疑。
至于塞浦路斯的人就更是不必多說了,他們早就對拜占庭的皇帝感到失望,而塞薩爾留在他們這里的日子雖然短暫,但也足以讓他們看出他的性情和為人。
羅馬教會的逼迫,反而讓他們得到了一個與自己有著相同信仰的專制君主,而非一個十字軍騎士,這對于塞浦路斯人來說,簡直就是意外之喜。
他們甚至要為亞歷山大三世祈禱一番,哪怕這個異端下了地獄,應當為這份功績少受些苦。
而威尼斯人就更是不會在乎了。作為商人,他們甚至與撒拉遜人做交易,甚至買賣情報,提供船只,又怎么會在乎一份輕飄飄的文書?
只能說塞薩爾和塞薩爾的敵人都相互錯估了對方的底線與上限,才導致了現在的局面。
“你可千萬別心軟,孩子,”艾蒂安伯爵提醒道,“如果你是那種真正虔誠的人,我不是說你不虔誠…”他亡羊補牢的說了一句,“你僥幸得免是因為在你心中有比耶穌基督更重要的事情,我曾經見到過一個曾被絕罰的教士和一個受到絕罰的騎士,他們無一例外的成了無可救藥的垃圾,仿佛教會的大絕罰從他們身上奪走了什么似的,他們就像是一株失水的花那樣,迅速的枯萎了下去,無論再怎么祈禱,再怎么懺悔,也無法挽回從身上流失的力量。
我很高興在你身上看不到這些可怕的跡象,但在大絕罰令下來之前,誰能想到會有這樣一個結果呢?
他們就像是一群行走在黑夜中的刺客,他們刺傷了你,而你得以活命,是因為你身著盔甲,手持著武器,并不是因為他們憐憫你,寬赦你,你才能夠活命。
在這件事情上,你千萬不要動搖,你如今已經擁有了塞浦路斯,又有了繼承人,或許十年二十年之后,來跪在你的腳下,祈求你開恩的就是羅馬教會的使者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
“所以你從現在就要開始做準備了——第三次十字軍東征勢在必行,等新教皇發下旨意,各位君主籌措完全,他們來到這里時,必然會向你投出橄欖枝。
你或許無法作為十字軍的一員隨他們東征,卻可以作為東羅馬帝國的專制君主而與他們并肩騎行。
在這里,艾蒂安伯爵發出了一聲難以言喻的感嘆——如果塞薩爾繼續留在鮑德溫身邊的話,人們很難想起他也是一位君主——現在塞薩爾地位可能略遜于亞拉薩路的國王——但也已經相差無幾了。
“你必須有一支不容他人小覷的軍隊,你現在有多少名騎士了?”
“一百八十名。”
“也不少了。
尤其我聽說過,你要求苛刻,凡是殺死過無辜的人,侵害過女性或者孩子,劫掠過朝圣者,甚至商人的騎士,你一概不要。
不僅如此,你還不允許他們酗酒和賭博。有人說你創建的騎士團或許會如圣殿騎士團一般,不是教士,勝似教士。”
“對于一些人來說,那或許只是非常微小的罪惡。”塞薩爾道:“但我知道哪怕是最小的罪惡,最后也會演化為一樁可怕的罪行。您是個好人,那么就應當知道往下墮落的速度總是異乎尋常的快。”
“人類的天性就是追求快樂,這點我們誰也無法否認。”伯爵微微點頭。
“但我經過你的村莊時遇到了一些士兵。讓我來說,從他們的裝備、氣勢和紀律來看,幾乎也和騎士差不多了,而且,或許是我理解錯了——每個村莊里都有你的稅官和士兵,這個傳聞是真的嗎?”
“只在我的領地上,”塞薩爾說,只不過因為之前的叛亂,他現在擁有塞浦路斯四分之一的土地、果園和作坊,他盡可以放手施為。
或許有些人認為他過于嚴苛,或者是操之過急。但如果沒有伯利恒和塞浦路斯的那些民眾所向他呈現的赤誠與敬愛——他或許確實會斟酌再三,但他現在也看到了,這個時代,這個地方的人們并未如那些上位者說的那樣愚昧無知,難辨是非,他們依然有著樸素的判斷力,并且愿意為這份結果而努力。
他們的忠誠甚至超過了那些騎士與領主。
“你想組建的是一支領主部隊?”
人們說起常備軍,時常認為那是十五、六世紀甚至十八、九世紀才有的事情,畢竟要供養一個不參與任何勞作的騎士,就需要三百畝好地,而且這不是一時的支出,而是要長久的給下去的。
這些接受了訓練,沒有任何技能,除了戰斗和殺人之外的強壯男子一旦發現你無法兌現對他們的承諾,會做出什么事情來,誰都知道。
何況,既然都是一些年輕的小伙子,他們也要結婚,也要生子——如果你要為他們承擔起一個家庭所需的支出,那份支出就足夠對一地財政造成威脅。
那么,你說,我只負責他自己不負責他的家庭呢,那么他又要去為其他人干活來保證妻子、孩子的溫飽_有些騎士會因為領主過于貧窮而不得不去打好幾份工——士兵就只能去種地或是做工匠,到了這個時候,全職軍人就又成了一個笑話。
“而且你還要注意平衡騎士與士兵之間的關系。”
常有一句話叫做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意思就是騎士所有的扈從和武裝侍從未必會聽從領主的命令——他們的主人是領主的騎士。
而塞薩爾的士兵全是真正完全屬于塞薩爾的力量,也幸而埃德薩伯國已經覆滅。如果塞薩爾是安條克或者是的黎波里甚至任何一個法蘭克或是英格蘭的領主,他有意豢養士兵的行為反而會激起那些騎士們的不滿。
這又涉及到此時的封臣制度。
我們都知道這種古老的制度最早來自于蠻族的部落制——現在的國王當初也只是那些松散聯盟的首領,他只是一支較為強大的力量,絕非獨裁者,他率領著其他部落的首領獲得勝利,得到女人、錢財、土地啊,作為回報,其他部落的首領,愿意受其驅使。
這就是現在的歐洲君主與封臣模式的雛形。
而等到王國一個個的被建立起來,國王的土地一塊塊的封賞出去,也造成了另一個讓國王們如坐針氈的局面——就是國王所掌握的土地,甚至比不上他的臣子們,就像是之前提到的腓力二世,那個年輕的國王,他的直屬領地只有整個法蘭西的十五分之一。
因此,他的臣子們對國王擁有多少力量非常的警覺,并且敏感,若是國王要打仗,召喚他們服役,他們倒是可以高高興興的帶著自己的騎士去——但國王想要有自己的力量,這可真是有些耐人尋味了。
因為這支力量不但可以針對外面的敵人,也同樣可以針對他們,沒人會不想要領地和權力,哪怕是國王。
塞薩爾想要建立一支領主部隊的想法,也同樣需要謹慎,如果處理不好,同樣會讓他的騎士感到心寒。
“您為什么不像是那些國王那樣,在召喚騎士們為您作戰的同時,使用雇傭軍呢?”
這確實是很多國王在預備對外發動戰爭時所采用的方法,他們承擔不起一支脫產軍隊的支出,也無法壓制得住臣屬的不安。
既然如此,雇傭軍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塞薩爾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我不相信那些人。”
雇傭軍在戰場上突然拒絕繼續為雇主服務或者是漫天要價是非常常見的事情,更有可能到了戰場上,他們一箭未發,就反復向敵對的雙方勒索,誰給的錢多就倒向誰。
戰時局勢變得對己方不利的時候,他們更是時常倒戈或是逃走,更不用說雇傭軍有時候甚至看不上雇主給的那些錢財。他們向雇主索要的是除了錢財之外的劫掠權——不但是對雇主敵人的,也是對雇主的。他們所經過的地方,無論是村莊和城鎮都會遭到洗劫,而這樣獲得的財物遠要比他們規規矩矩的接受雇傭來得多。
就像是曼努埃爾一世就曾經承諾過圍攻尼科西亞的雇傭軍們,他們可以肆意劫掠這座城市。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塞薩爾無法容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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