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萊騎士”點頭,他當然知道煤礦——香檳地區雖然沒有煤礦,或者說沒有如英格蘭泰恩地區那樣容易開采,又存量巨大的礦場,但也是有些零星小煤礦被發現。
只是在貴族的壁爐中燃燒的依然還是木炭,畢竟這些煤炭的質量都很差,燃燒的時候還會產生有害的硫磺煙霧。
當它們燃燒的時候,所有密閉的居所都會變成一個被灰白色、黑色煙霧籠罩的人間地獄——因為這而死去的人,每個冬天都不在少數。
除了那些最窮苦的人之外,很少有人會將這些可怕的東西帶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我們現在燒的煤基本上都是從梅爾辛來的,您知道吧?那里已經不再屬于姆萊,而屬于十字軍的一個騎士了——據說他也是個好人,他現在正在大馬士革,所以便將他的領地梅爾辛托給了我們的領主,我們的領主以一個合理的價格向他收購煤炭,并且進行處理。
經過處理之后,那些黑乎乎的石頭就不再有那股子嗆人的味兒了,煙霧也小了很多,燒起來的時間也長,熱氣也大,真是再好也不過的一件東西了。”
“真的嗎?我不信。”“阿德萊騎士”故意說,這次他的激將法沒能起作用,管事只是狡猾的一笑,伸出手來捻了下,“阿德萊騎士”往他的手里又扔了一枚銀幣,“帶我去吧。”
管事就帶著他們去了廚房。
廚房是搭建在主屋外面的一個小屋,既是為了防火,也是為了便于從旁邊的溪流中取水,幾個女人正在熱火朝天的忙碌著——之前被修士挑中的三只雞已經被送到了這里,正在拔毛、掏內臟、清洗,“阿德萊騎士”一邊走過去,一邊歪了歪頭:“心,肝臟和腸子都給我留下。”
管事遺憾地在他身后吱了一聲。如果沒有客人的吩咐,這些東西他們就能留下來自己吃了。此時的人們可不比后世的那些人,他們幾乎什么都吃,畢竟此時在城堡中沒肉的骨頭,還能用來賞給侍從,侍從會把它們折斷,吮吸里面的骨髓,最后還能將光禿禿的碎骨扔給狗或者是更低一級的仆人啊,仆人們也不介意,經常拿過來咬得咯咯作響。
“讓大人看看我們的爐灶。”管事吆喝道。
雖然感覺到了熱量,但“阿德萊騎士”還真是沒發現此時的爐灶居然已生起了火,他沒有聽到木材在燃燒時的噼里啪啦聲,也沒有嗅到什么刺鼻的氣味,但等到鍋子一挪開,他就看到了從一個孔洞里洶涌噴出的火焰。
他探著頭望去,熱流翻涌而來,逼得他睜不開眼睛。
他只看到一團團紅色的東西正在爐灶中迅猛的燃燒,還有很多只眼睛,每只眼睛都白亮得可怕。
“阿德萊騎士”輕輕的驚叫了一聲,向后退了一步,管事連忙扶住他,“別害怕,別害怕,大人。雖然看起來很可怕,但只是通過模具按壓出來的形狀罷了,為了更好的燃燒,就像是你們在燒壁爐的時候,也會將木材砍成差不多的大小和長短,堆砌成一個精巧的形狀那樣,等您去看過那些這些燃料的原材料和制作方法,您就知道了。”
“我可以看嗎?”
“沒什么不能看的,大人。”
確實沒什么不可以看的,煤炭被直接堆在一個倉房里,還有工匠正在不斷的將它們與泥土混合,而后用模具按壓成一個個規則的形狀。
而“阿德萊騎士”看到的小眼就是一些空洞,他絲毫不畏懼地上的污穢,直接蹲下來,將一枚煤塊放在手中仔細的端詳,他發現,這些孔洞大致的原理確實和堆砌壁爐或者是爐膛里的木材差不多,只是為了留出空隙。
他雖然不知道氧氣對火焰的重要性,卻也能大概明白其中的道理,確實不值得大驚小怪,只是他又忍不住捏了一把那圓滾滾的煤塊,結果那煤塊就在他的手中粉碎了。
“哎呀!”一個工匠忍不住叫了一聲。雖然知道來的是老爺,但它們原本都被整整齊齊的放著,看上去就賞心悅目。現在碎了一塊,不說碎渣還需要他們來打掃,缺了一塊看上去也很難看。
至于“阿德萊騎士”,這和他之前見到的煤石完全就是兩種東西,若是有人拿著成品售賣,不一定有人想到這就是煤石。
它依然是黑色的,但黑的非常純粹,沒有那些砂礫與灰塵,而且看得出原先的顆粒也很小——是將它磨碎了嗎?那需要很多人…
“阿德萊騎士”站起身來拍了拍手,大概估算了一下這些煤塊的分量,“我可以買些帶著走嗎?”
“當然可以,但老爺你也看到了,事實上它是非常疏松容易碎的。
您即便把它裝在箱子里,墊上稻草,一顛簸也就不成樣子了。您可以用碎煤塊取暖,但如果想要煮些食物或者是驅趕野獸的話,還是老老實實的用木頭吧,”
“那說起來這種新東西也沒什么好處…”
好處?好處大概就是便宜了。
現在煤炭的開采、加工、運輸和買賣還被掌握在那些威尼斯人的手中,而管事之所以能夠買到這些煤炭,還是以一個相當低廉的價格買到的,是因為他是塞浦路斯人,又是領主的子民,他的兩個兒子都在領主的軍隊里。
不過這些他并未和這個陌生的朝圣者說,一個銀幣所能買到的情報也只有這些了。
“我想您的早餐應該好了,先生。”
“阿德萊騎士”吃了早餐,麥粥的分量足夠厚重,可以托起勺子,而上方也切切實實地扣了一勺發黑的糖末,旁邊是一只煮雞蛋,一片焦黃的面包。
“阿德萊騎士”的隨從贊不絕口,“這可真是我們離開巴黎之后,吃得最好的一頓了。”
他們這樣說,修士已經開始期待他挑中的那只雞。
中午他們當然還是不吃東西的,只喝了幾杯葡萄酒,吃了點橄欖,就算是打發了這一頓。
“阿德萊騎士”在這座不大的村子里走來走去,發現這個村莊,即便是在角落或者是泥濘的地面上,也盡量保持了干凈,沒有可見的糞便,動物尸體或者是枯敗的植物。
當一些朝圣者走來的時候,人們會從桶里舀水給他喝,還給他洗手,他見到了一個天主教會的修士,可能就住在這附近。因為人們正在和他親密的打著招呼——雖然這里的居民大多數都是正統教會的信徒。
他在這里行走、說話,與人們往來,似乎并沒有什么不便的地方,“修士先生!”騎士叫道。
修士停了停,看到他用來畫十字架的手指,這是天主教徒的手勢——三個手指(拇指、食指、中指),不由得露出了喜悅的神情,“愿圣雅各保佑你,朝圣者,有什么需要我幫助的地方嗎?”
“沒有,我在這里受到了很好的接待,修士,只是我有一些疑惑,無人可以為我解答。”
修士微微蹙眉,哪怕騎士做出了想要到其他地方說話的暗示,他也沒有挪動腳步,只是牢牢地站在廣場上,對“阿德萊騎士”說道,“你想要知道什么,就在這里問我吧,在陽光和天主的注視下,我們又都非為非作歹之人,無需保有什么多余的隱秘。”
“您看我是從法蘭克來的——您是從哪里來的?”
“我原先在倫敦。”
“哦,那您一定是個了不得的人,能夠從倫敦走出來的修士,就不會是一般人。”“阿德萊騎士”接著問道,“那么你也曾經經過倫敦的街道吧?
據我看來,這只不過是塞浦路斯的一個小小村莊,哪怕距離他們的都城尼科西亞很近,但它的秩序與潔凈依然令我驚訝。若這里是亞拉薩路,伯利恒或者是拿勒撒,我都不會感覺奇怪,但這里未必也太潔凈了一點。”
潔凈,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都是有這個需求的。
那么,為何在法蘭克,亞平寧與德意志,甚至圣地的基督徒國家都會出現骯臟不堪的景象呢?這并不能責怪城市中的居民或者是村中的農民,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一個人竭盡全力依然無法讓自己吃飽的話,他又哪里有力氣去顧及自己和所在環境的潔凈呢?
“因為他們的領主是個好人,他讓他們都能安居樂業。即便有些人的處境還是有些艱難,但也已經能夠讓自己飽足——所以他們愿意為他的領主做事。”修士環顧四周,望著那些來去匆匆的人們,“他們沒有什么可奉獻給這位領主的,畢竟領主已經免去了他們最大的一筆負擔。
他們想要將最甜美的果實,最肥美的牲畜,最美貌的處女奉獻給他們的領主,但也被拒絕了。那位領主說他用不了那么多的東西,他也只是一個凡人,他們無需像供奉神靈般的供奉他。于是他們就說,我們能夠為他做些什么呢?
后來他們聽說他們的這位領主最愛潔凈,忍受不了遍地的污穢,就自動自發的清理他們所在的地方和他們自己了,雖然這會讓他們勞累一些,但這是值得的。他們總說,若是領主到了這里,看見的是一幅骯臟的景象,他會有多失望啊。”
“阿德萊騎士”的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只因為一個人的喜好嗎?”
他自認也是一個好領主,從不苛待子民,對他們也還算公正。但他每次出行的時候,還不是一腳一堆糞便一腳一個泥坑嗎?
怎么就沒人想過為他清掃一下街道呢?
“他們遵照他的話去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吧。我聽說了…那些吵吵鬧鬧的雞鴨,那些涂了灰漿的棚子,還有煤…”
“難道你沒用過嗎?”
“我聽說這里的領主以一個非常低廉的價格將這些煤炭賣給他的子民。”
“除了回報他們的忠誠之外,也是為了聽取他們的意見。”
“意見?”
“領主為人謹慎,慈愛,他不愿意子民們因為他的失誤受苦,所以在正式售賣前先叫可信的人嘗試,我所在的修道院也在用,無論是這里的還是英格蘭的,它和魔鬼或是地獄都沒關系。”
“阿德萊騎士”懶得去問他所在的修道院是正統教會的還是天主教會的,反正現在看起來,正統教會的信徒和天主教會的修士并未發生什么劇烈的沖突,他們還如同朋友般的寒暄和問好呢——雖然比劃的手指頭根數都不一樣。
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口,一隊士兵從他們身前走過,他們其中之一見到修士的時候,還朝他擺了擺手。
“你也是被選中的人吧?”
“阿德萊騎士”突然問道,如果一個工匠或者是農民向修士畢恭畢敬還好說,士兵們對他如此客氣,那么肯定是承了他的恩惠。而一個人說自己受到了教士的恩惠,最大的可能就是曾經受過他的治療。
“是啊,”修士說:“我為他們看過病,一個士兵在訓練的時候摔傷了腿。”
“那么說您所得得的眷顧可不是一般的深厚。”
“阿德萊騎士”仿佛不經意的說道,“只是他們需要訓練嗎?”
修士頓了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您的問題著實是多了些,先生。不過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話,我能回答你。是的,他們也需要訓練,只是不如騎士那般嚴謹和齊全。”
爾后修士向他點了點頭,禮貌的與他道別:“再聊下去,我就要趕不上午時經了。”
“阿德萊騎士”的目的并未達成。不過他也并不氣餒,反正這次他是帶著任務而來的,時間也不是那么緊迫,他決定再在這個村莊里盤桓幾天再說。
不過事情的發展總是會超脫人們的預期。
“阿德萊騎士”在晚餐的時候吃了那只雞,確實肥美,又喝了一大杯加糖的葡萄酒,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這一睡睡得前所未有的沉。
而等他一醒來的時候,他已經連同身邊的隨用和修士一起被裝在囚車里送往尼科西亞,如他期望的那樣,他見到了塞薩爾,只不過不是以“阿德萊騎士”或者是艾蒂安伯爵,圣殿騎士團的使者與說客的身份覲見塞浦路斯的領主…
而是以一個奸細的罪名被押送到塞薩爾面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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