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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說客(中)

  第二天,“阿德萊騎士”和他的隨從并沒有急著離開村莊。

  他的領地上也有著大大小小的村莊,每年他都要巡視,這樣既能避免他的管事與城堡總管上下勾結,中飽私囊,也能避免他們借著自己的名義,對那些可憐的農民橫征暴斂——有時候他也要在村莊中立起領主法庭,這也是作為一地之主必須履行的責任——不過大多數都只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而他又曾經出使過亞拉薩路,一路走來,無論是基督徒的還是拜占庭的,又或者是撒拉遜人的村莊和城鎮——他都大膽地進去過,他用他的眼睛仔細逐一地記錄著每一個微小的部分,并且在心中做比較。

  那么,現在他所看到的這座村莊又有什么不同呢?他很難描述,除了那些忙碌的士兵和稅官之外,這里瞧上去與其他村莊似乎也并無不同,密林、河流、灰白色的房屋、小禮拜堂與處在最中央位置的廣場,廣場上還一模一樣的矗立著一口水井。

  對了,應該說不同的是,這里的人——他說的不是那些士兵,也不是官員、教士,這些人因為手中掌握著權力,神態表情甚至于聲音的高低都是與普羅大眾有著鮮明區別的。

  但這里的農民也能高聲說話,不僅如此,他們行走在教士、稅官和士兵之間的時候,并沒有露出畏縮的姿態。這種畏縮的姿態在其他地方很常見,就像是一條時常挨打的狗,它們看見人抬起手來的時候就會迅速的逃走。

  但凡做不出這反應來的狗都會被打死。

  要說他們就不畏懼這些老爺們么?畏懼的,但畏懼的成分已經不那么濃,他們甚至敢搶先和老爺們打招呼,給他們遞水,或者去詢問和請求什么事情。

  “阿德萊騎士”要了一個樓上的房間,又為他的隨從要了一個樓下的房間。

  樓上的房間只有他和他的貼身侍從,還有他的修士,床上的干草墊子很厚,床單也很干凈,雖然沒有帳幔,但床頭的靠板和用來裝衣服的木箱、椅子都擦得干干凈凈,門后甚至還有好幾個銅制的掛衣鉤,一個角柜上供奉著朝圣者主保圣人雅各的畫像。

  一個古怪的架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是什么?看上去似乎是用來擺什么的,但現在上面空著。

  答案很快就自動來到了他的面前,村子里的管事作為這家旅店的主人,帶著個仆人給他們送上了一個銅壺和一只銅盆,他將熱水傾倒在放在架子上的銅盆里,然后搭上一條亞麻巾,供客人清洗自己。

  他告訴“阿德萊騎士”說,明天早上還有一壺熱水,這是免費提供的。

  “那可真是不錯。”“阿德萊騎士”稱贊道,以往他在巴黎的旅店里都未必能有這樣的待遇,“潔凈,潔凈是很重要的事情。”管事喜不自禁,但又故作謙遜地說道,“我們的小圣人就是這么囑咐我們的,不潔凈是會帶來疾病的。”

  “哦,你們那么相信他嗎?”“阿德萊騎士”低頭看了一眼管事胸前懸掛著的十字架,“你是正統教會的教徒,但他確實被他的教會所絕罰了,你們不怕他真是一個魔鬼嗎?”

  “嘿,我們的牧首也曾經被羅馬教皇絕罰過呢,羅馬教皇也同樣被我們的牧首罰出了教門,要是說誰被絕罰了,誰就是魔鬼,那我還真是分不清哪兒是人間,哪兒是地獄呢?我們是不信的,伯利恒有多少人因他得到拯救啊?如果他是魔鬼,難道他不該趁這個機會,將這些人全都拉進地獄里去嗎?”

  “或者他正是借這個機會向他們索要他們的靈魂呢。”“阿德萊騎士”一邊用布巾擦拭著面孔,滾熱的水和柔軟的布巾讓他不由得發出了一聲慰嘆。

  這種挑釁式的發問讓管事不悅的板起了面孔,不過看在那每天一枚銀幣的份上,他還是強按著性子,耐心地解釋說,“羅馬教皇以及他的紅衣主教,難道不曾說過,凡是來到圣地朝圣的人,就必然能夠脫去所有的罪孽,將來也必然會升上天堂嗎?

  若他們在那場瘟疫中死了,他們或許是會升上天堂的,不過,既然他們現在還活著,那么只要再回到伯利恒,或者是踏入亞拉薩路,他們的靈魂一樣可以等得到拯救,罪行也可以一筆勾銷,結果還不是一樣的嗎?”

  這番狡辯讓“阿德萊騎士”不由得莞爾一笑,他將亞麻布巾丟進銅盆里,讓他的仆從端下去,“還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子民。“

  他笑道,神態非常自然,饒是管事仔細打量,也不曾發現他有因為之前的冒犯而感到不悅,甚至憤怒。好吧,就算這是一個朝圣者,恐怕也不是那種目光短淺,頭腦蔽塞,聽不見一點意見的朝圣者。相反的,他是個有著大主意的老爺。

  只是管事也沒有再說什么,以免泄露了更多不該讓外鄉人知道的秘密。

  “阿德萊”騎士和他的修士、隨從合衣睡去,除了他身邊的修士發出了一如既往的響亮鼾聲,吵得他半夜難以入眠之外,這一晚他過得相當愜意安穩。

  早上醒來的時候,他睜開眼睛仔細想了想,才發現自己居然沒有遭到太多蟲子的騷擾。

  跳蚤、虱子、臭蟲…正是與此時的人們如影隨形的寄生物,就算是國王也要從頭發里抓虱子,王后華美的衣袍中也一樣,會出現臭蟲,要避免這點只有頻繁的更換床墊,帷幔,地毯甚至是住所才有可能。

  但昨晚除了他身上原有的幾只零星的跳蚤在蹦跶之外,居然沒有更多的新租客來他身上定居——“阿德萊騎士”坐起身來,好奇的抓起一只枕頭(是的,雖然很簡陋,但這里確實是有枕頭的)打量片刻后,又枕頭放在鼻尖,嗅了嗅,清晰的嗅到了藥草的氣味。

  停頓了一會,他將枕頭扔給修士,修士接過來也聞了聞,然后熟練地拆了一道縫隙,抽了點里面的內容物出來:“菊蒿。”

  “我們這位小朋友還真是固執。”騎士說,換了其他人,才因為使用藥草被教會扣上了一個魔鬼名號,肯定早就嚇得肝膽俱裂,再也不敢碰一碰這種可能招來災禍的東西了,但他卻絲毫不在意。仿佛那張大絕罰令對他而言,就是一張廢紙。

  “阿德萊騎士”并不認為這會是這里的農民私自使用的,農民們也是相當狡猾的——他們當然知道,在籌集不到教士們所要的錢時,可以到村中的女巫那里去討要草藥,也知道這些草藥能夠治好他們的病,至少可以讓他們不那么痛苦,但他們絕對是不敢承認自己用了草藥或者是私藏草藥的。他們很清楚,若是被教士們查到了他們的下場絕對會比病死更糟糕。

  當管事再一次送來熱水的時候,“阿德萊騎士”還有意提起了此事,而管事的神情也告訴他,他的猜測是正確的,管事并不覺得懼怕,“”這是菊蒿,圣菲利迪斯衛德之花,您不知道嗎?我們將這芳香的圣物曬干,藏進被褥和枕頭里,它就能為我們驅走瘟疫,趕走魔鬼,”管事理直氣壯的說,“您昨晚睡得不好嗎?”

  “阿德萊騎士”瞥了一眼,心想自己若是回答,確實不怎么舒服的話,只怕要被這家伙反咬一口,說成中了邪,或者是發了瘋了,若不然怎么可能在圣人祝福過的床榻上輾轉難安呢?

  “我睡得很好。”他瞪著管事說,“前所未有的好。”

  果然,管事撇了下嘴,聳聳肩,“您是要早餐的,是嗎?”

  “是的,給我還有每個侍從都來一份早餐,麥粥,然后加一顆雞蛋。”

  “如果您愿意再加一個銅幣的話,我就再給您加一勺糖。”

  “糖?冰糖嗎?”

  “這怎么可能,冰糖最起碼要一個銀幣,是黑蜜。”管事說,所謂的黑蜜事實上就是榨糖后剩下的渣滓經過再加工后的產物,但他狡猾的用一個新詞遮掩了過去:“有些粗糙,但絕對是甜的。”

  “好吧,給每個人的粥里都加那么一勺糖。”“阿德萊騎士”點了點頭,而他的慷慨終于讓這位管事先生露出了一個真切的笑容,“您準備什么時候走,中午又或者是明天。如果您要在這里用餐,看看我養的雞,先生們,您可以自己去挑,自己做也行,想要哪只就哪只,公雞二十,母雞三十,價格公道,滋味上佳。”

  “阿德萊騎士”快要被他逗笑了,他隨著管事下了樓,事實上他已經知道管事養雞了,因為雞巢就在他的房間下面,公雞喔喔叫,母雞咯咯噠,好一番熱鬧滾滾的景象。

  “那只就不錯。”騎士身后的修士眼睛發光,興致高昂,反復摩挲著雙手,“那么你去抓吧,”“阿德萊騎士”停頓了一下,“你一只,我一只,再給侍從們一只。”

  “您真是個大方人。”教士立即夸贊了一句,便一撩袍子,赤著兩條腿,便啪嗒啪嗒的跑向了雞群,在羽毛亂飛,人喊雞叫的背景中,“阿德萊騎士”看見了石圈上涂刷的白色灰漿,“這是什么?你們竟然在牲畜的…”他一時間找不到那個詞,畢竟在法蘭克,農民通常沒有那么奢侈,他們的牲畜通常是散養的,而它們的巢和棚子就是農民的泥屋。

  “稅官說,刷新灰漿可以減少牲畜得病的幾率,尤其是雞和鴨子。”管事想了想,反正這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且用灰漿刷房子在地中海地區也很常見,這是一種人們所熟悉的東西,歸結不到巫術上去。

  “不過你們養了那么多只雞,你們不需要交牲畜稅嗎?”

  “不交,至少這三年里不交,這是我們的領主給我們的獎賞。”管事與有榮焉地的說道,“雞、鴨、羊、牛和馬都不需要交。”

  “那你們怎么能弄到那么多的飼料去喂它們的?”

  “這您大概就不知道了,”管事一面引著“阿德萊騎士”往吃飯的地方去,畢竟接下來就是殺雞了,他不知道這位老爺會不會因為那不太好聞的氣味和混亂的景象而感到不悅。

  說是餐廳,事實上也只是樓下的一個空房間,擺著一個木桌,幾把椅子,“阿德萊騎士”在這邊坐下,“你還沒告訴我,你的雞羊,還有牛都吃些什么呢?”

  “我們的領主是很慷慨的。在這三年之內,我們不但不需要交稅,他的林地、河流,還有丘陵、荒地通通向我們開放。”

  “開放?”

  “就是說,我們趕著羊兒去吃草,趕著雞鴨捉蟲子,趕著豬去吃那些掉落的果實,去拾柴火,都不要錢。”

  “都不要錢?”

  “除了砍樹,砍樹需要征得領主的同意,同樣用網捕魚也需要征得他的同意。但如果只是撿些樹枝,或者是有看到枯死的樹木,在請來稅官老爺們看過后,我們也可以把它撿回家去。”

  撿回家——這個可就待商榷了。

  “不過現在撿柴火的人也沒有那么多了…”

  “阿德萊騎士”想起了昨晚臨睡前,管事所承諾的早晚兩次熱水的事情,“為什么說你們不要柴火了呢?”塞浦路斯的冬季雖然不是十分寒冷,但不管怎么說,它也是一個島,海風會帶來海面上的潮氣,在體感上來說,有些時候島嶼的冬天反而要比內陸的冬天更危險。

  “這個…”管事正在遲疑,一枚銀幣就被丟在了桌子上,“您大概知道,那片原先屬于亞美尼亞王子姆萊的領地,叫做梅爾辛的——嘿,原先那個姆萊可真是個畜生,他還在的時候,沒有人敢往那里走,只因為被他抓住,就像是羊羔落入了獅子的口中,幾乎沒有逃脫的可能,不是被殺就是被賣作奴隸——我們一直以為他靠著劫掠和勒索發財——誰知道呢…那里居然藏著一片很可觀的煤礦和鐵礦。

  大人,您知道煤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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