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鑄成的神殿中,俊朗少年越眾而出。
一身看不出材料的白袍稱得上簡單素凈,但卻有一種無法掩蓋的貴氣流露,哪怕身上沒有散發出任何氣息,也讓人無法將其看輕。
他不需要開口,不需要額外的眼神,不需要任何動作,光是存在本身,就已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嘈雜的聲音盡數消失,所有人都好似被魔力感召了一樣,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個宛如冰原上看出的雪色花朵一樣的少年。
少年眾人的注視下緩步前行,像是其他前來祈禱的虔誠信徒一般,低垂著眼眸,沒有直視神明的化身。
但卻又不像其他信徒那樣謙卑地垂頭彎腰,而是脊背挺直,步履堅定。
他在神殿的中央前停駐,終于是抬起眼眸,看向了身前少女姿態的神像,有些不適應地眨了眨,嘴角微不可見地輕撇。
“赫卡婭斯啊,不是我說你…嘶!”
赫伯特看著展露出高冷清冽,還有幾分如冬日般憂郁氣質的少女神像,心中忍不住吐槽起來。
“你這美顏和濾鏡開太大了吧?”
這是你嗎?
聲明一下,赫伯特從來都不是不喜歡美麗的少女,正相反,他很喜歡。
大的就是正義,小的也不是邪惡!
對于含苞待放和肆意盛放的兩種花朵姿態,他都喜歡!
某個鋼鐵下巴的先賢曾經教導過我們,做人一定要大度,決不能挑食。
不要緊,我兩個都是同樣的愛啊!
但是,對于這位自己很熟悉的女神來說,還是小貓咪的姿態更適合祂一些。
看著這神像,他感覺就像是往日在群里聊天的熟悉網友忽然有一天套皮當上了虛擬主播一樣別扭。
心中吐槽著,赫伯特表面上則是平靜地對著神像微微點頭,抬手放在胸前躬身行禮。
他是弒神者不假,但頂著這稱號并不意味著他將變成對所有神明都抱有敵意的瘋子。
是他的所作所為賦予了這個稱號意義,而不是讓稱號反過來塑造他。
對于冰雪女神這個陣營中立的小透明神靈展示出尊敬,反倒是可以讓他在世人眼中的形象變得更加理智,減少某些膽小神明因為擔心被找上門而產生的敵意。
在赫伯特躬身行禮之后,霜晶神殿的負責人已經無聲出現,對著他屈膝提裙,恭敬地行禮。
“赫伯特大人,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赫伯特看著表情謙卑的萊拉主教,嘴角微翹,沖著她點頭致意。
“嗯,萊拉閣下,許久未曾問候了。”
而萊拉聞言后輕輕搖頭,將頭低得更深,雪白的肩頭也隨之降得更低。
看到這一幕,赫伯特眉頭一挑,心中也是頗為感慨。
當初滿臉高傲的雪精靈主教,在被自己牽著大主教嚇了一跳后徹底老實了下來,現在都知道主動打招呼了。
不錯。
但這里其實有一個小小的誤會,赫伯特想錯了一件事。
萊拉之所以對他表現的這么尊敬,不單單是因為當初那縷圣者意志留下的心理陰影,這確實會有一定的效果,但不會是全部。
她不但是神殿的負責人,更是冰雪女神在凡間的代表,一言一行代表著神明的意志,就算再畏懼赫伯特,也不會表現的如此直接。
萊拉如今的態度,完全是在遵循著冰雪女神的指引。
在赫伯特到來之前,冰雪女神提前降下了神諭。
侍奉他,如同侍奉我一般。
尊重他,如同尊重我一般。
敬愛他,如同敬愛我一般。
神諭不長,核心要求只有一點——將赫伯特當成祂來對待。
在接到神諭的第一時間,萊拉甚至以為自己沒有睡醒。
這是何等高規格的對待?
這是何等夸張的恩寵?
萊拉主教不知道女神為什么對赫伯特如此看重,更不敢暗地揣測女神與這位弒神者之間的私人關系。
在冷靜下來之后,她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了——不該看的不要多看,不該問的不要多問,不該想的不要多想。
自己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老老實實的按照女神的指示將任務完美執行。
在與神殿主教簡單的寒暄之后,赫伯特正準備將視線從神像上收回。
嗡——
在所有人震撼的目光之中,神像忽然陡然亮起了晶瑩的亮光。
神殿的各處亮起璀璨的亮光,讓原本有些昏暗地空間瞬間變得燈火通明。
尤其是神像的雙眼最為明亮,簡直稱得上是電眼逼人,散發出了詭異的光。
而且,神像不知何時改變了姿態,似乎正在直勾勾地盯著赫伯特。
盯——
赫伯特也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一愣,不停眨著眼睛,疑惑地看著那向著自己姿態優雅地伸出手背的神像。
你這是什么意思?
…哦,我明白了。
雖然覺得這有些離譜,但赫伯特還是明白了冰雪女神想要向自己傳遞的意思——喏,過來,吻我的手背!
理解歸理解,但赫伯特表示大受震撼。
什么意思呢?
你這只不聽話的小貓咪,到底要干什么啊?
你這是要跟其他人宣示主權吶?
“哦吼?”
涅娜莎也品出了冰雪女神這番操作的意思,意味深長地哼了哼。
嚯,你這家伙,長得不大,膽子還不小嘛!
“這下子,稍微有點尷尬了呢。”
赫伯特對赫卡婭斯的操作也是感到神奇,感嘆道:“都不知道注意一下場合,這還有外人在呢。”
“外人?你什么意思?我成外人了???”
諧神小姐震怒,大聲控訴著負心漢的變心之迅速。
男人,你什么意思?
“嗯?”
被反問的赫伯特也是一愣,困惑地眨眨眼,接著無語道:
“不是,我指的是魔女會那些人,敏感一點是可以的,但不要在這種地方這么敏感好不好?”
赫伯特真沒有別的意思。
如果在場只有赫伯特和萊拉主教兩人的話,他不介意狠狠的給她表演一手擼貓的高超技巧。
但在場還有魔女會等其他外人在,所以赫伯特決定還是給冰雪小貓咪稍微留上一些面子。
想了想,他偏頭看向了萊拉主教,眼神掃過神像,示意了一下,問道:“呃,那個,我能不能…”
“您請便。”
萊拉主教爽快地微笑點頭,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作為主教,倒是出面攔我一下啊!
赫伯特也清楚,這實在是有點太難為萊拉了,于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算了,就這樣吧。”
少年嘴角微微抽動,不再猶豫,大步走到了已經變得和常人大小無異的神像之前,低下頭,輕輕在它的手背上親吻了一下。
為了報復這個玩心甚大的小貓咪,赫伯特故意有些失禮的在親吻時輕輕吸了一下。
而在嘴唇抬起的瞬間,發出了“啵”的一聲輕響。
也就在赫伯特小小報復的同時,耳畔響起了冰雪小貓咪得意的輕笑。
“赫卡婭斯,你可真是會挑時候啊。”
赫伯特保持著外人眼中的微笑,暗中咬牙,威脅道:“你等著,等我之后再跟你好好算這筆賬。”
哈哈!
冰雪女神聽到威脅之后非但沒有生氣,反倒是笑得更加開心,笑聲中有種奸計得逞的純粹快樂。
果然,人在做壞事的時候是開心的——貓也是。
那等你之后抓得到我再說吧 祂心滿意足地哼了哼,下一刻,寄宿在神像上的神靈意志便滿足的離去了。
突然的離去,正如祂突然的到來。
冰雪小貓咪,興盡而歸!
開心啦啦啦啦 祂這番操作完全沒在事先跟伯特提起過,正如祂也沒有提起自己對教會對他的超高規格安排。
有什么好說的呢?
想戲弄就戲弄,哪里有什么特別的理由?
想幫助就幫助,哪里需要讓被幫助的人知曉?
赫卡婭斯從不在乎別人是怎么想的,一直就是這般像是貓一樣,活得無比自我的自在神明。
當然,祂也本就是貓。
“呵呵,真是個讓人不省心的家伙啊…”
赫伯特剛一心累的感慨,涅娜莎就直接戳穿了他的虛偽。
“別裝了,我看你明明就樂在其中。”
“呵呵,涅娜莎小姐,你有沒有注意到,你最近的攻擊性有點強了?”
對于赫伯特的反問,涅娜莎依舊是重復了上一句。
“呵!別裝了,我看你明明就樂在其中。”
少來,你明明就喜歡這種攻擊性的!
“嘖。”
赫伯特咂咂嘴,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算了,不跟你一般見識。
在冰雪女神搞出的小插曲結束之后,赫伯特收起了無奈的表情,轉過身看向了一直充當觀眾的三方勢力。
當他平靜的目光掃過,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強大壓力。
這種威壓近似于霜雪巨龍阿爾瓦身上散發出的龍威,但是要更加浩大,更加的冰冷。
赫伯特的視線在北地王國聯盟處沒有停留,也沒有在魔女會上繼續浪費時間,而是在極冰圣地的半龍人身上多停頓了一陣子。
不是因為別的,而是阿爾瓦看向自己的目光相當復雜,感覺其中混雜著疑惑、興奮、遲疑、親切,讓人稍稍感到有些奇怪。
是因為龍王冠冕的緣故,讓他將我當成是化身成為人形的巨龍了嗎?
赫伯特的心中閃過一個可能性較高的猜測,但沒有深入探究,而是將這件事情壓到了心底。
“諸位,你們有些人知曉我的名字,而有些人可能并不認識我。”
他對著眾人謙虛地行了一禮,朗聲道:“不認識我也沒關系,我只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圣騎士。”
“你們可以不必知曉我是誰,只需要知道我是來幫助你們的,就足夠了。”
在場眾人本來不知道赫伯特究竟是什么態度,心情還是很沉重的,但在聽到這話后還是沒有繃住,許多人的表情都扭曲了起來。
他們看了看正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著的白發少年,又看了他看身后那已經不知何時變回原樣的神像。
不是,你認真的嗎?
你…普通?
真的普通嗎?
就在剛才,你還在我們所有人面前展露了一波跟神靈的親密關系,然后轉過頭告訴我們,你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圣騎士。
騙誰呢?
不是,你覺得這能騙得過誰啊!!?
也就騙騙你自己吧!
騙騙我們沒關系的,你可別真的把自己給騙了!
剛才的那一幕,在赫伯特眼中是冰雪小貓咪給自己搗亂,祂在向眾人宣示對自己的所有權。
但這一幕落到其他人眼中,這完全是冰雪女神對赫伯特的站臺,對他進行了強而有力的支持。
哪怕是有些人真的并不清楚赫伯特的身份,但也能知曉,這絕對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圣騎士。
眼見沒有人相信自己的鬼話,還都一臉“這家伙在說什么呢?”的表情,赫伯特也是頗為遺憾地搖搖頭。
人生呀,真是寂寞如雪啊!
都怪那小貓咪搗亂,讓我失去了被雜魚跳出來質疑的機會,沒有了裝逼打臉的快樂了。
既然沒有人會上當,那赫伯特也沒有繼續演下去的興趣。
他搖搖頭,收起嘴角的淺笑,眼神瞬間變得嚴肅,身上的氣質變得鋒銳。
竟刺的有些人下意識移開了目光,心中駭然。
這些人中不乏傳奇,往日里都是各方的強者,走到哪里迎接的都是眾人敬畏的目光。
而現在,他們竟然在注視別人后,竟然體會到了自慚形穢的感覺。
赫伯特身上散發的氣息起伏不定,像是傳奇,又像是史詩。
他們暗自比較了一下,僅從赫伯特身上散發的氣勢來看,竟然完全不輸在場的其他兩位史詩強者,甚至感覺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魔女會眾人簇擁下的費恩靜靜注視著展露鋒芒,與剛才那嬉笑揶揄時仿佛換了一個人的赫伯特,眉頭緊緊皺起。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為對費恩的敬重,剛才兩人之間的對話,魔女會的其他人并沒有偷聽,并不清楚他們之間的敵對關系。
而赫伯特似乎也沒有主動告知其他人的意思,沒有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借眼下的機會來逼迫魔女會將他放棄。
如果換位思考一下,把自己放在赫伯特那個位置的話,那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這么做。
哪怕沒辦法真正的將自己與魔女會的關系切斷,也至少要讓自己變成被眾人遺棄的喪家之犬。
雖然有點拿不準赫伯特的意思,但既然沒有現在就暴露的風險,那他也樂得沉默。
表面上示敵以弱,展現出一副迫于赫伯特淫威的樣子,而暗地里則是在全力實行自己準備多年的備用計劃。
就這么短短一會兒的功夫,他就將自己這些年在整個魔女會中安插的棋子全部激活,讓他們開始執行不同的任務。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那他就不會再瞻前顧后的猶豫。
眼下的情況,是危機,但同樣也是機會。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砂石之神和赫伯特吸引走,自然便會疏于對魔女會中小動作的注意。
雖然分身被識破,但費恩并沒有解除這具秘法傀儡,準備拿它當眼睛,時刻關注赫伯特這邊的動態。
另一邊,王國聯盟眾人一片死寂。
他們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率先開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到了這個時候,自然有人注意到了赫伯特與銀翼大公相似的白發與眉眼,心中微動,想到了之前那被當作是笑話的傳聞。
這位年輕的弒神者,竟然真的出自霜晶王國?
在此之前,他們不是沒有聽說過那個消息,但實在是難以接受這樣的夸張傳聞竟然是真的這個事實。
誰敢相信?
不到一年的時間,一個只愛藝術的貴族少年,搖身一變,成為了這個世界上最殘暴強大的劊子手。
而站在眾人最前的銀翼大公看向赫伯特的眼神相當的復雜。
有欣慰,也有心疼,甚至在眼底深處,還有一絲絲的畏懼。
欣慰于那個柔弱的少年變成了如今這樣強大的模樣,心疼于他為了走到這一步所付出的一切苦痛與努力。
赫伯特付出了什么,作為父親,他全然不清楚,沒有陪伴在他的身邊。
對此,他感到相當的自責與慚愧,一直想要找到彌補的方法。
于是,當赫伯特這一次主動聯系的時候,艾德里安沒有任何猶豫便接受了,按照信件上的所有指示,做出了違反他往日性格的事情。
以血腥手段鎮壓混亂,消滅所有可能的隱患,然后讓聯盟的其他人跟著自己前行。
這樣的方法肯定是有隱患的,但艾德里安顧不上那么多了,完美執行了赫伯特交給他的任務。
雖然不知道這究竟能挽回多少父子關系,但至少能夠讓他的心中稍感解脫。
他雖然很想找時間跟赫伯特好好聊一聊,但現在很顯然不是一個合適的時候。
尤其是心底自然而然泛起的那份對于未知的畏懼,更是令他沉默,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于是,銀翼大公只能和其他人一樣沉默。
而魔女會和王國聯盟這么一沉默,極冰圣地的人就有些繃不住了。
那些有著魔物特征的強者們嘴角不停抽動,瞪著其他勢力的家伙。
說話!
你們都說話啊!
怎么這個時候都變成啞巴了?
他們也想保持沉默,可總不能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把赫伯特一個人晾在那里啊。
“咳咳!”
最終,阿爾瓦咳嗽了兩聲,豎瞳瞇起,深深看了赫伯特,主動開口:
“弒神者閣下,你…為何而來?”
終于聽到詢問,凹了半天造型的赫伯特嘆了口氣,眼神中滿是悲傷的搖搖頭。
“我聽到了無辜者們的呼喚,并應他們的召喚而來。”
他也不準備讓這群沒有天賦和情商的家伙當捧哏了,不等他人接話,便自顧自地說道:“這場因神明的傲慢而招致的災禍,不應當降臨在凡人身上。”
“無論如何,在真正不可挽回的結果到來之前,這場鬧劇必須結束。”
雖然砂石之神弄得聲勢浩大,好像要讓整個北地生機滅絕一樣,但其實死傷還不算嚴重。
北地的凡人本就不多,還都聚集在城鎮村落里,受災情況還算可控。
真正受災嚴重的是野外,已經滿是魔物和動物化作的亡靈了。
但總體來說,在正神們出面遏制下,情況還不到最糟糕的時候,還有挽回的余地。
阿瓦爾沉默許久,站起身,凝望著赫伯特,緩緩問道:“您打算怎么做?”
弒神者平靜道:“就如你們所期望的那樣,也正如所有無辜者們所期望的那樣。”
“我會親自去直面祂。”
“然后,將所有的問題全部解決。”
少年的語氣平靜,仿佛在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人下意識想要嘲笑他不自量力,但又想到了他身上的稱號。
弒神者。
弒殺神明之人。
阿瓦爾猶豫了片刻,最終輕輕嘆了一口氣,堅定道:“既然您已經下定決心,那么極冰圣地將為你提供幫助。”
雖然直面神明不是一個理智,甚至稱得上愚蠢的決定,但他覺得,如果是眼前這個男人的話,應該是可以做到的。
他愿意賭一次。
可赫伯特卻果斷搖頭,直接拒絕了阿瓦爾的好意。
“不,這件事不需要你們出面,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歸根結底,這件事是砂石之神尋找赫伯特而造成的。
雖然赫伯特也是受害者,但既然這件事因他而起,那自然是要因他而終。
“可是,您…”
阿爾瓦雖然沒有將話說完,但眼神中想表達的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你一個人,足夠嗎?
迎著眾人各異的眼神,白發的弒神者表情沉靜,理所當然地說道:
“如果神明就是災禍本身,那祂…也應當迎來審判。”
“要么,祂主動懺悔,為了自己的罪惡而付出代價。”
“要么…”
鏘——
“迎來屬于祂的死亡。”
“用死亡來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