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1 我會殺死你
費恩感覺自己的心臟在這一刻停住了。
哪怕他身為史詩級別的大法師，在這一刻也感受到了一股發自靈魂深處的慌亂。
預期之外的好事，會被人們稱作驚喜。
而預期之外的壞事，則會被稱作驚嚇。
而此刻出現在費恩眼前的，很顯然是后者。
純純的驚嚇。
自己目前最顧忌的存在，就這么沒有一點點防備，也沒有一點點鋪墊，鬼一樣的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
如果這還不能算是驚嚇的話，那到底有什么能夠算是呢？
好在費恩也不是初出茅廬的新人，強行壓下了心中雜亂的思緒，迅速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
他一向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魔女會中被認為是城府極深，不會輕易動搖的存在。
因為一直保持著撲克臉的原因，他的動搖并未在眾人之前暴露，只有一直盯著他的人才能夠隱約發現他身上的細微變化。
他算是隱藏的很好——如果，面前沒有人在一直笑吟吟地盯著他的話。
費恩短短幾個呼吸之間發生的所有細微反應，盡皆落入到了赫伯特的眼中，一點都沒能逃掉。
赫伯特欣賞著費恩的表情，在不到半秒的時間多次變化，最終由震驚回歸到了冷靜。
“你似乎有些緊張。”
白發的少年微微一笑，沖著對方揶揄地眨了眨眼睛，就像是在跟老朋友開玩笑一樣。
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請問，您現在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嗎？”
“如果需要幫助的話，請一定不要害羞地告訴我哦。”
赫伯特沖著他眨了眨，向前微微靠近半步，還非常貼心地壓低聲音，說道：“您身為尊貴的客人，我們這邊可以免費提供房間和換洗的衣褲。”
如果不小心漏出了的話，還請趕緊去換條褲子吧 費恩聽著少年不懷好意的調侃話語，眉頭微微蹙起，只是沉默地深深回望。
他沒有動怒，也沒有怒哼，心底也沒有額外的起伏，完全無視了這種程度的調侃。
多年身居上位養成的城府，還不至于讓他因為這樣的三兩句調侃就失態。
費恩現在非常疑惑。
赫伯特這樣輕松的態度讓費恩有些遲疑，他有些拿不準赫伯特現在到底什么想法。
他到底什么意思？
是敵？是友？
在費恩的角度來看，他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毫無疑問是赫伯特的敵人。
于公，自己是謀害國王的幕后黑手，是動亂這個國家的最大陰謀者。
因為他的各種謀劃，這個國家不知道有多少無辜之人受到牽連。
于私，他雖然不是主謀，但也是害得赫伯特遭受苦難的源頭。
如果不是他的計劃泄露，那些膽小貪婪的貴族還不一定會真的下定決心動手。
如果赫伯特清楚這些的話，那么像他這樣嫉惡如仇的圣騎士，在自己面前的時別說是保持淡定了，估計會毫不猶豫地直接動手。
圣騎士就是這樣的家伙，尤其是赫伯特這種殺性極大的懲戒圣騎士，絕對是能用“至圣斬”把對手砍死，就絕對不多逼逼的狠角色。
而現在，赫伯特在做什么？
他竟然在和自己開玩笑。
雖然是充滿了惡趣味的惡意調侃，但赫伯特的態度卻完全不像是在面對著一個令他遭受了眾多苦難的仇人。
這讓費恩的心中產生了懷疑，以及淡淡的期望。
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在那些事情中扮演的角色，清不清楚我干的事情？
如果赫伯特什么都不知道的話，或者不知道全部的話，那么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費恩雖然很不愿意承認，但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不希望與赫伯特為敵。
這并不是說有多害怕赫伯特吧。
赫伯特再天才，至少現在還不是他的對手，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成長，單憑他自身的實力是沒辦法對自己造成多大的威脅。
退一萬步說，就算赫伯特真的在未來擁有了殺死自己的力量，那自己背后還有著魔女會這樣的古老組織作為后盾。
但這樣的保險又能夠堅持多久？
如果赫伯特在未來擁有了能夠挑戰整個魔女會的實力呢？
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再當個縮頭烏龜又有什么意義呢？
費恩很不想和這樣的位面之子有著過多的牽扯，不愿意被他一直盯著。
至少，在他完成自己計劃之前，他還是愿意暫時低頭的。
如果計劃成功，那么他將成為魔女會歷史上的第一人！
他將超越歷代所有先賢，跨入新的境界！
費恩要讓世間萬物聽到他的名字！
他要…封神！
他要點燃神火，要邁入神靈的領域，成為祂們的一員。
從好不容易靠著機緣巧合踏入魔法領域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經下定了決心，要踩在所有人的頭上。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不惜一切代價地獲取力量。
甚至愿意以流浪法師的身份，極其卑微地加入魔女會這個內部對男性法師極為瞧不起的組織。
他不放過任何機會，一路向上攀爬，最終突破傳奇，晉升史詩，成為了高塔首席，讓男性法師這個一直在魔女會中不受待見的小群體逐漸壯大。
這一切都是他耗費半生的努力結果。
雖然史詩強者已經是整個世界最強烈的那一撥人，但費恩卻并不滿足。
這距離他真正的夢想還有一段距離，稱得上是極為遙遠。
他想要封神，但又不像年少時那么自信。
他已經在多年的努力中清楚了自己的天賦與能力，知曉自己的極限在什么地方。
如果想像其他人那樣按部就班的建立教會、傳播名聲、最終封神，那樣的成功率實在是太低，太容易遭到其他神明的惡意針對。
他需要找到一個能夠快速封神，繞過所有人目光的“捷徑”。
經過了漫長的尋找，最終擺在面前的道路有兩個。
一種，是成為一名“弒神者”，親手殺死神明，然后繼承祂的一切。
發生這件事的難度有多大，自然是不必多提。
費恩很清楚自己的實力，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是絕對不會選擇這條道路的。
而另一種更加取巧。
需要找到神明的殘骸，吸收祂遺留在世間的神格，在轉化成為半神狀態后依靠著教會，強行封神。
這樣雖然依舊有一定的風險，但受到的阻力會更小，而且耗費的時間更短。
唯一的缺點是，諸神之戰已經過去了很久，神靈殘存在世間的遺產已經被諸多勢力瓜分，很少有漏網之魚讓他來取巧。
而且諸神也清楚這一條捷徑，這么多年一直勒令各自的教會在各地尋找收集任何可疑的素材。
遺落在凡間的神靈遺產已經被收集干凈，唯有那些極端危險的“神靈禁區”中還可能有著少量的殘留。
但是，進入神靈禁區的危機根本就不亞于是直接弒殺一名神靈，可能后者還要更加輕松一些。
但天無絕人之路，在費盡心思地尋找了近百年后，費恩成功找到了他所期待的捷徑。
在艾絲翠德已經故去多年的老師，前任高塔首席的手中，曾經有過一塊疑似古老神靈神格化作的懷表。
那個懷表被認定為史詩級魔導制品，擁有在一定區域內短時間的暫停時間的強大能力。
而且，是可多次使用的！
唯一的要求是需要持有者的心境極其冰冷，只有極度理智之人才能完全的發揮道具的效果。
如果持有者變得感性的話，那這個道具將不再認可他為主人。
而這樣珍貴的道具，自然是留給了唯一的徒弟。
為了獲得這塊懷表，費恩盯上了當時還年輕的艾絲翠德，以愛慕者的名義對她發起了攻勢。
但艾絲翠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雪魔女血脈的緣故，似乎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對費恩的討好一直都不假辭色，甚至露骨地表現出抗拒。
她從未放松過任何警惕，沒有給過費恩任何機會，一直都蜷縮在自己老師的高塔里默默提升實力。
費恩本以為她只會宅個幾年后就會忍不住外出。
但沒想到，艾絲翠德的“宅之力”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
她就一直從巫師學徒，花費了百年時間，一路宅到了進階傳奇，徹底掌控那座高塔，繼承了老師的首席資格。
這么多年的時間里，費恩不是不想直接出手強搶，而是因為確實做不到。
他這一路走來雖然是不放過任何機會，但也因此付出了很多的代價。
在最初加入魔女會的時候，費恩就已經立下了不會刻意針對魔女會同伴的誓言。
雖然誓言這種東西一定會有很多空子可以鉆，但這么做在事后肯定會暴露，很可能會影響到他的封神大計，讓一切計劃在最后功敗垂成。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能夠“和平”地拿到那個寶物。
而就在費恩差不多快要放棄，以為自己只能強行出手將艾絲翠德殺死并將東西奪走的時候，轉機出現了。
艾絲翠德離開了自己宅了上百年的高塔，傳送到了外界開始了自己的歷練。
但是，短短兩年，還沒等費恩找到機會動手的時候，她又回來了。
而且還不是一個人。
艾絲翠德遇在外出歷練時遇上了一個男人，并與他生下了一個孩子。
“心上人”被人牛走，對于費恩來說其實沒有什么所謂，他本就不是真心的。
真正的轉機在于那個孩子。
那個女孩兒的誕生改變了艾絲翠德原本的性格——她變得感性了。
而感性，對于那塊特殊的懷表來說，是不能接受的。
如果再繼續下去的話，那她將徹底失去對懷表的掌控，到了那個時候，費恩哪怕不親自出手搶奪，也可以讓人把那個懷表偷走了。
雖然那注定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但相較于直接殺死一個同僚并變成整個魔女會的敵人，這還是比較能夠接受。
有了這個打算之后，費恩這些年一直在試圖挑動艾絲翠德的情緒。
他以“情敵”之名，試圖殺死那個國王。
他暗中激化那個孩子的血脈，讓她陷入生死危機。
所有的一切，目的都只有一個，就是為了讓艾絲翠德的心境變得越來越糟糕，越來越不穩定。
只要能夠將懷表拿到手，那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
他將靠著懷表中的神格進階半神，接著直接以“魔女會”為信仰基礎而強行封神。
一開始，他不會選擇一個強大的神職，而是會選擇一個沒有人在乎，不會與其他人沖突的神職來進階。
成為新晉真神的他將徹底把魔女會這個組織握入手中，直接轉化為自己的教會，直接省去近百年的積累。
如果一切順利，費恩將成為數百年來唯一一位成功封神的新神。
到了那個時候，無論赫伯特身上有什么特殊之處，都不再是問題。
如果可以化解這份仇怨的話，費恩還是愿意付出一些代價的，哪怕是大出血也沒有關系。
只要赫伯特能夠保證不來干擾自己，要求他可以隨便提。
但費恩也清楚，這些只不過是最理想情況下的展開。
赫伯特現在特意偽裝成另外的身份出現在自己面前，很顯然不會是毫無目的的。
他到底知道什么？
秉持著多說多錯的原則，費恩對于赫伯特的調侃保持了沉默，等待著對方率先開口后再分析。
“嗯？”
赫伯特微笑著等待了一會兒，發現費恩不打算回應之后眨了眨眼。
“您什么的都不愿意說嗎？”
他嘴角一撇，頗為遺憾的搖了搖頭，感慨道：“呵，還真是個無趣的男人。”
“一點都不會聊天，難怪別人不喜歡你。”
聽到這話費恩，哪怕他一直不覺得自己對艾絲翠德的追求沒有任何真心，也感覺到一陣難受。
不是，你怎么說話的？
費恩很早就設想過兩人的見面，想過他會對自己進行攻擊，但真的沒想到竟然會得到這樣的一句評價。
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我不受女人喜歡！！？
我堂堂史詩大法師！
豈會在意一個女人是否喜歡我嗎？
我不在意！不在乎！我從來都不在乎！
都是我接觸她的目的不純，是她察覺到了我的想法，所以才拒絕我的。
對，之所以會失敗，全都是我沒有使出全力導致的，根本不是因為我這個人很無趣！
費恩越想越氣，整個人的呼吸都變得不穩了一瞬，格外不愉地哼了一聲。
“哼！”
而赫伯特很顯然是看出了他動搖的真相，嘴角微翹，滿臉無辜地攤了攤手。
“哎呀，這位先生，您別激動，我還都沒說什么呢。”
“另外，如果你現在想要流淚的話，我這里還非常貼心的準備了供你擦淚的手帕哦。”
赫伯特貼心地掏出了一塊手帕，作勢遞了過去，然后又在費恩冰冷中透露著疑惑的視線中無比自然地半路收了回去。
想什么呢？
我怎么可能把手帕送給男人呢！
“看得出來，比起跟我聊天，你似乎更想知道我現在到底‘知道’些什么…唉，果然是個無趣的家伙。”
在確定這個家伙是個沒意思的無聊男人之后，赫伯特也失去了繼續調侃費恩的興趣。
“好吧，我雖然不是很喜歡男人對我這么感興趣，但既然你這么好奇了，那我就給你透露一點吧。”
看著眼前沉默寡言的史詩大法師，赫伯特的心中也是頗為感慨。
在最開始的得知敵人是一位史詩強者，而且是魔女會的實權高層的時候，他雖然嘴上不說，但其實內心相當忐忑。
赫伯特對自己足夠自信，但依舊覺得可能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才能真正走到他的面前，更不用說徹底殺死他了等。
結果呢？
這才過去了多久？
不到一年的時間，自己就已經走到了對方的面前，而且姿態還這么的囂張。
別說費恩看不下去了，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過分呢。
搖頭輕笑了好一陣子，赫伯特收斂起笑容，靜靜地看著費恩。
“我們是敵人。”
沒有虛與委蛇，更沒有裝傻充愣，而是直接的對費恩進行了宣告。
“你不需要試探，我也不需要掩飾，我們兩個就是敵人。”
費恩在聽到這句話后，不知為何有一種釋然的感覺，真是覺得有些輕松。
他沉默了一陣，盯著眼前過于年輕的少年，緩緩問道：“…你到底知道多少？”
“知道多少？這重要嗎？”
赫伯特微微搖頭，眼神中寫滿了不知所謂的不屑，淡淡道：“不重要的。”
“自從你對我出手開始，我們之間從來都沒有和解的可能。”
“至于你到底在背后做了什么，為了達成什么，傷害了什么人，有什么苦衷…這些都與我無關，我也不在乎。”
“我只知道一件事。你是我的敵人，并且最終會死在我的手上。”
少年微笑著，并如此宣稱——我會殺死你。
“你要殺死我？呵。”
到了徹底攤牌的這一刻，費恩反倒是徹底平靜下來，臉上偽裝出的不耐意已經消失，雙眼漠然地看著赫伯特。
“你想殺死我？為了什么？為了你們這些偽善者口中所宣稱的正義嗎？”
他淡笑起來，用嘲諷的語氣淡淡說道：“呵，虛偽的圣騎士，你所做的一切并非正義，只不過是為了自己的憤怒，都是…”
“等等，朋友，你在那里自顧自地說什么呢？”
赫伯特打斷了費恩的“誅心之言”，頗為無奈地歪了歪頭，沖著他眨了眨眼，無語地反問。
“不是，我有否認過這一點？我當然是為了我自己啊！”
他望著費恩，極為坦誠地說道：“朋友，你不需要把問題復雜化，讓我們都坦誠一些吧！”
“你我之間的關系其實很簡單，只不過是絕無可能和解的敵人罷了。”
“說白了，也無非就是你想趁早扼殺我來以絕后患，而我想殺死你來為自己復仇。”
是的，就這么簡單。
“再說了，我為自己復仇，和我堅持正義有什么沖突的地方嗎？”
“我，即是正義。”
赫伯特明明在微笑著，但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
他不是在開玩笑。
這一刻，噴涌的殺意終于撕開了優雅的外表，沖向了眼前的史詩強者。
哪怕敵人此刻要比自己更強，也不會改變他的想法。
他一定會殺死費恩。
不為其他，只是為了替自己復仇。
“你…”
刺骨的殺意讓費恩瞇起眼睛，自從他進階史詩，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在他的面前展露殺意了。
終究還是來到了最糟糕的情況，與這個危險的家伙正面對上了。
而赫伯特已經把自己想說的話全部說完，見費恩還在沉默思考，也懶得理會他的想法，于是沖著他微微點頭。
“那么，最后再打一聲招呼吧。”
“初次見面，費恩大法師。”
他微笑著，用鼓勵的語氣說道：
“請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等著我去殺死你，可不要因為害怕而逃走哦。”
說完，赫伯特不再理會費恩，轉頭向著神殿的中心走去。
他剛一邁步，身后便傳來了費恩嘲諷的話語。
“既然你打算殺死我，那為什么不現在動手？害怕了？”
“我為什么要對一個分身動手？”
赫伯特頭也不回，無視了費恩的蠱惑，淡淡地說道：“如果我現在對你動手，那不反倒是給你反擊的理由了嗎？”
雖然不清楚費恩為什么一直沒有對自己出手的具體理由，但肯定是有人在暗中震懾。
既然那人給自己創造了公平對決的條件，那沒有理由不接受。
“安心等待著吧，我不會讓你等待太久的。”
赫伯特不是一點火就著的愣頭青，從不打無準備之仗——除了被魔物娘偷襲。
他看向終于注意到自己的眾人，嘴角微微翹起，輕聲自語。
“在那之前，還是先讓我把正事做了吧。”
魔女之城。
高塔中的費恩緩緩睜開了眼睛，眉頭緊緊皺起。
“他果然發現了，可惜了…”
他早已預言過多種情況，找到了一些漏洞。
如果是赫伯特那邊主動出手攻擊的話，那他也是可以趁機反擊的。
只可惜赫伯特也察覺了這點，沒有給他動手的機會。
“他成長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不能再任由他繼續下去了。”
費恩收斂起眼神，緩緩起身，終于是下定了決心。
“趁著他將精力用在對抗砂石之神上，啟動最后的那個計劃吧。”
他想著那張從少女蛻變為婦人的清冷面容，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忍，但想到自己的目標，那點點猶豫很快便徹底消散，化作無情與堅定。
“雖然很令人惋惜，但為了我的目標，艾絲翠德…”
費恩低聲自語：
“就讓我親手將你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