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骨沙漠。
無垠的沙漠之中,黃沙漫卷,人跡罕至。
而就在這幾乎感受不到生命之力的死寂之地中央,有一座由砂石構筑的高塔在數日之前憑空出現,像是亙古便存在一般默默佇立。
此刻,在塔的最高處此刻正有著一場神秘的儀式。
高塔之外,干燥的熱風席卷著沙石,狠狠撞擊在高塔之上,發出如同亡靈低語的嗚咽聲。
而在高塔內部,房間中央的六邊形石臺上,刻滿星象符文的銀燭正在燃燒著幽藍的火光。
燭火映照之下,兩道身影相對而立。
在房間的角落陰影處,一道由黃沙堆積的小土堆,勉強勾勒出一個石像的身形。
它并非凝實的固體,而是一堆盤踞在石臺上的暗黃色散沙,沙堆頂端會隨時聚合成模糊的面部輪廓。
時而皺起沙粒凝成的眉頭,時而張開由細沙組成的大嘴,甚至能擠出帶著怒意的“眼睛”——那是兩粒閃爍著猩紅光芒的晶石,嵌在沙堆中,死死盯著對面。
而位于石臺另一側,一道不高不矮的身影穿著繡滿了星軌的暗紫法袍,銀白長發垂落在肩,面容蒼老而和藹,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指尖懸浮著三枚旋轉的水晶球。
光從外表來看,老人就像是一位常年鉆研學術的人類老法師。
而如果有人能夠換上另一種視野的話,便能看到他此刻身上散發出來的靈性光芒——那絕非是凡人能夠擁有的光輝。
那耀眼的金色光芒,無聲地證明著一點,這位老人早已邁入了神靈的領域。
其并非是來自塵世的凡物,而是神明寄托于此的化身。
祂是索德林,鍛造與法師之神。
祂并非是真正的法師之神,而是矮人的法師之神,本身更側重于鍛造神職。
作為種族中為數不多的施法者神明,祂也擁有著一定的預言領域權柄。
此刻,索德林正受雇于一位并不算友善且不夠聰慧的雇主,在此地舉行一場特赦的預言。
祂出現在這里的是祂的人類化身,正在預言一位弱小的凡人。
這本該手到擒來的事情卻意外的頻頻失手,這樣的結果簡直讓祂都不敢相信。
如果作為被雇傭者只是感覺到意外的話,那么親眼見證了這一幕幕失敗的雇主,就已經是怒火中燒了。
“索德林,我的耐心是有限的,這已經是第七次了!”
此刻,沙堆頂端的“眉頭”正擰成一團,細沙簌簌掉落,像是在壓抑不滿。
砂石之神沙啞的聲音從散沙堆中傳出,帶著沙礫摩擦的粗糙質感:“他只是一個凡人,怎么可能會讓你失敗這么多次?你是不是在糊弄我!!?”
祂憤怒。
憤怒于眼前的多次失敗,更憤怒于那個疑似欺騙了祂的家伙。
你是不是在騙我!!?
而面對雇主咄咄逼人的態度,索德林的反應相當平靜,頭也沒回地冷淡道:“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他身上有著極強的干擾。”
“他的藏身之處受到了扭曲,命運之線也被掩蓋,有著相當多的力量在阻攔窺視,砂石之主,你清楚的,這并不是凡人的手段。”
作為施法者的神明,索德林的性格與普通矮人的刻板印象完全不同,一點都不暴躁易怒,而是顯得相當冷靜,甚至態度可以稱得上是相當冷漠。
索德林是有底氣這樣對待砂石之主的。
給多少錢,辦多少事。
兩人雖然是雇傭的關系,對方消耗了一個多年前積攢下來的人情,讓祂的化身出手預言,但并不意味著祂就真的成為了對方的下屬。
矮人神系同樣不弱,是能夠與精靈神系激情互毆數千年的強大神系,哪怕自然神系處在巔峰狀態也是絲毫不懼的。
更不用說,現在整個自然神系都已經快分崩離析,祂更不會在面對其中的一支分支的成員時卑躬屈膝。
自然之主生死未卜,自家主神可還活蹦亂跳呢。
“你確實說過,但是這不是我需要考慮的!我已經支付了代價契約已經成立,我只要結果!”
砂石之神憤怒低吼,讓整座砂石構筑的高塔開始顫抖,落下大量的塵沙。
“找到他!找到他們!”
而索德林聽到這些蠻不講理的咆哮聲后緩緩搖頭,心中對祂的評價再次下降。
“真是個愚蠢的家伙。”
“如果自然神系真的交到這種家伙手里的話,那不如徹底直接原地解散了的好。”
但想到砂石之主提前預付的代價,索德林決定看在那顆傳奇級別的“知識蛇眼”的份上,還是不把這個話說出口了。
畢竟,人家已經出錢了,態度可以稍微好一點。
知識之蛇已經在世間絕跡了上千年,導致如今素材的價值極高,哪怕只是傳奇級別的,也有著相當高的價值。
一顆傳奇級別的蛇眼雖然價值還不算離譜,但足夠讓祂的那根九眼法杖徹底完成,晉升成為真正的中等神器。
到了那個時候,祂雖然自身只有低階神力,但靠著中等神器的輔助,足以提高自身在神系之中的地位。
心中期待著神器的提升,祂決定最后再為雇主出手三次。
這當然不是出于什么契約精神和服務意識,而是在預言十次之后,無論結果失敗與否,祂們之間的契約都將徹底完成。
索德林沒有理會對方的言語威脅,閉上雙眼,化身的雙手揮動,三枚水晶球在操控下猛然的撞擊在一起,爆發出刺眼的光芒。
但作為司掌預言權能的神明,祂也是有著自己的傲慢,還是盡可能的想要堂堂正正的完成這份約定。
這一次,祂稍微認真了一些,靠著對方提供的那些獸化人的毛發,動用了更深層的力量,試圖強行撕裂那層遮蔽。
水晶球內的光粒開始重組震顫,形成一幅幅破碎的畫面,好像出現了形形色色的人影。
但就在那些畫面即將清晰的一刻,卻又無聲地變得模糊起來,像是籠罩上了一層完全無法透光的濃霧。
第八次預言,也失敗了。
索德林沒有停下,而是毫不停歇地繼續進行了第九次預言,并且動用了更多的力量。
這一次水晶球中的畫面變得更加清晰,但最終的結果卻依舊是一樣的。
第九次,再次以失敗告終。
看到這一幕,就連一旁的砂石之神也頗感無奈,覺得最終的結果也就這樣了,都懶得繼續謾罵了,準備直接將這具化身解除。
可就在祂即將離去之時,之前還一臉消極怠工的法師之神身上的氣息卻猛然一變,雙眼中亮起了興奮的光芒。
“…終于,看到了!”
他眼中的景象猛然一顫,那片頑固的、濃稠的、幾乎吞噬一切的力量竟然毫無征兆地主動消散了!
就像是有人猛地拉開了厚重的帷幕。
在阻礙消失的瞬間,預言力量如同找到宣泄口的洪流,奔騰著沖向那個突然無比清晰的坐標。
法師之神身上周圍的符文爆發出熾烈的光芒,幾乎照亮了整個空間。
感知瘋狂匯聚,捕捉著一切與之相關的信息,要將那個躲藏者的秘密徹底揭開。
首先,是位置。
“北方。”
雖然無法確定具體的位置,但他們此刻正躲藏在世界的北方。
其次,是關聯。
“無神。”
那些人躲藏的地方沒有神明的存在,并沒有受到某位神明的庇護。
最后,是整個預言的真正關鍵。
但在第三個意象浮現的瞬間,索德林的眉頭猛然皺起。
“等等,竟然被人察覺了?”
祂感到一股強大的反制力量,順著預言的鏈接襲來,像是一把鋒刃的匕首,直接刺向了他的化身本源。
“預言反制?呵,真是天真。”
感覺到對方的奮起反抗,神明嘲弄的笑了起來。
“愚蠢,竟然還真以為作為一介凡人能夠有資格反抗我…什么!!?”
索德林的表情驟然一變,這道由奧術符文與星芒構成的化身劇烈扭曲,仿佛被一只巨手狠狠抓住,瞬間破碎。
這并非是祂真正承受不住對方的傷害,而是預言失敗的反噬,在規則層面遭遇到了懲罰。
“嗯?”
一旁砂石之神本來都不抱希望了,結果索德林表現得好像有戲了,但剛要期待,最后好像又失敗了。
沙堆頂端的臉先是一愣,然后迷茫的瞪大了眼睛,感覺自己的腦子好像有點不夠用。
這不對吧?
“哼!”
而就在索德林化身破碎的五秒之后,另一道完全一樣的身影在原地浮現,惱怒地哼了一聲。
雖然化身因為承擔反噬而破碎,但對索德林本人并沒有造成多大的傷害——主要的傷害還是在精神上的。
索德林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點破防了。
“該死的凡人!”
而這次翻車讓索德林頗為惱怒,覺得自己方才是上當受騙了。
在最后一次的預言的時候,并非是自己捕捉到了對方的漏洞,而是被誘敵深入了。
對方明顯是故意解除了偽裝,就是為了誘祂上鉤,最后靠著預言反制引起連鎖反應來坑害祂。
對方,成功了。
但索德林也并不是什么收獲都沒有。
在最后的關頭,他果斷選擇舍棄化身的一切防御,選擇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對最后一條意象的探索上。
“…蛇?”
索德林微微皺眉,連祂都有些看不懂這個預言的結果到底意味著什么了。
所處在世界的北方,隱藏之地與神明無關,以及…蛇。
但索德林并沒有多想,而是轉過頭直接將自己辛苦得來的預言轉告給了雇主。
“北方、無神、蛇…這就是預言的結果,我的工作已經結束,剩下的交給你自己了。”
“如果非要我給你一個建議的話,那我覺得你們可以將目光投向北地的那些組織,極冰圣地、魔女會、北地王國聯盟…”
“最好是那些擁有史詩和圣者的組織,也只有他們有力量反制我的預言,阻擋我的窺視。”
“好了,工作已經結束。”
接著,祂根本就不理會砂石之神的反應,就直接解除了化身,徹底離開。
索德林走了,做的非常果斷,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祂根本就懶得去報復那個膽大妄為地對自己出手的凡人。
這一刻,索德林的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去完成自己的鑄造,靠著知識之蛇的蛇眼讓法杖徹底進階。
那才是真正的大事!
至于報復不報復那個敢對自己出手的凡人,那對祂來說反倒是無所謂的小事。
能夠找到人,就象征性的報復一下,讓他明白對神明不敬的后果。
找不到的話,那也沒什么影響,犯不上去費心尋找。
反正自己這次是來幫人干活了,作為一名優秀的打工人,是不會把自己的個人情緒帶入到工作之中。
工作之中就盡量談工作,不要談什么個人情感。
愛與恨什么的都無所謂,自身實力的提升才是真正的大事。
“…不過,‘蛇’嗎?”
高聳巨大的爐火之前,有著濃密灰色胡須的蒼老矮人緩緩睜開眼睛,低頭看向了那顆已經落入祂手中的素材——知識蛇眼。
在自己預言被輕易反制以及“蛇”這個關鍵詞之后,祂不由得想到了一個消逝已久的特殊種族。
那個種族在預言反制這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天賦,稍有不慎,連神明也會吃虧。
“會是知識之蛇嗎?這個種族難道還沒有滅絕?又誕生出了新的?”
索德林思考了一陣子,接著緩緩搖了搖頭。
“無所謂,與我無關。”
“反正我的權杖已經湊齊了最后一顆蛇眼,除非是能夠有更高品質的同類素材,否則對我來說沒有多少意義。”
“而史詩級別的知識之蛇?呵,早就已經不存在了。”
祂撫摸著鑲嵌在神器最頂端的碩大眼珠,收斂起了自己發散的思維。
不可能的。
知識已經被諸神聯手封鎖,它們已經沒有再次誕生的條件了。
迷霧山脈。
“你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嗎?”
本來還在自己的“反抗”與“勝利”而心中雀躍的奧菲迪婭臉上已經沒有了笑意,正微微蹙著眉頭看著一臉“純良”的赫伯特。
“誒?”
赫伯特聞言眨眨眼,下意識縮了縮脖子,遲疑了一下,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說,你…你已經盯上我了,是嗎?”
噫,你這又是什么新型的土味情話?
看來,是我小看你了。
沒想到,你這濃眉大眼的竟然也會說出這樣的土味發言。
“我盯上你?你在說什…嗯!!?”
本來還在擔憂的奧菲迪婭被赫伯特這句話弄了個措手不及,反應慢了半拍才意識到問題所在。
“赫!伯!特!我在跟你說正事!”
奧菲迪婭惱怒地咬著牙,蛇尾纏繞在赫伯特的腰上,將他前后左右的來回搖晃,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來發泄自己的羞惱。
至于為什么會在憤怒中摻雜一些羞澀,那就不得而知了——心地善良的赫伯特決定不細究這個問題。
“誒誒,停停停!暈了暈了,真的要吐了——”
而在感覺腦漿都快被搖勻了之后,嘴里服軟的赫伯特終于被奧菲迪婭放了下來。
奧菲迪婭沒有注意到赫伯特眩暈只是流于表面的演技,而是眼神認真地問起了正事。
“赫伯特,你剛才被人預言了,你都沒有察覺嗎?對這件出手之人,你有頭緒嗎?”
剛才,如果不是奧菲迪婭就在身旁,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預言的靈光并做出了反制,那他此刻已經被人徹徹底底地暴露給了對方。
“預言嗎?我想一下。”
赫伯特聞言也是收斂起了嬉鬧的表情,貌似認真的開始了思考。
至于為什么是貌似,是因為這個問題根本就不用思考。
他還能不清楚誰在預言自己?
你別說,具體是哪一個嘛,他還真說不準。
他實在是太受歡迎了,犯罪嫌疑人稍微有那么一點點多。
要么是大地神系的那些家伙準備找自己報仇,要么是邪惡陣營的神明打算將他提前扼殺,甚至可能是某個心理扭曲的變態之神…
但是,反正就那些人,具體是誰倒是無所謂。
反倒是為什么能夠被對方捕捉到,才是真正讓人好奇的地方。
不過,只要稍微思考,回顧一下剛才的操作,他就能知道到底是在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
不是對方的手段升級了,而是自己這邊除了紕漏。
之所以能夠被對方捕捉到,完全因為自己剛才為了攻略奧菲迪婭,在讓這些星辰花綻放出最鮮艷的光芒時,他主動操控著權限將迷霧撥開了一個空間。
在星辰月光落下的瞬間,也是赫伯特主動脫離迷霧山脈的防護,讓自己的存在暴露。
也正巧在那個時候,某些人正在使用預言來尋找他。
巧了。
只能說,是各種巧合相加,才意外地造成了這個瞬間。
而更加令人意外的是,赫伯特身邊正好有著奧菲迪婭陪伴,這才能在第一時間對預言進行反制。
但其實就算真的暴露了,也沒有什么問題。
赫伯特并沒有打算一輩子都藏在迷霧山脈之中,那樣固然可以逃避其他人的窺視,在大本營里猥瑣發育。
一時的低調是可以接受的,但他不可能永遠那么偷偷摸摸的茍活著。
他本身的性格就不是那種能夠一直隱忍下去的,與其最后被人逼得不得不走到臺前,那不如自己主動出擊。
赫伯特想了想,對著奧菲迪婭點點頭,輕聲道:“…我大概知道是誰在尋找我,不用為我擔心,這件事我心中有數。”
奧菲迪婭深深看了赫伯特一眼,察覺到了他話語中的隱藏含義,皺起了眉頭。
他這意思,是不想讓我插手嗎?
這其中是有不能見光的隱情?
還是說,有我不能知曉的秘密?
而無論是哪種情況,對于奧菲迪婭來說,心中都難免有些不滿。
我剛才還在出手幫助你,你卻如此見外拿我當外人?
更不用說,就在剛才,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才剛剛往前邁進了一步。
結果,熱情還沒有消退,就被人澆了一盆冷水。
心中略感不滿,奧菲迪婭的態度也變得冷淡了起來,淡淡的說道:“這樣,那既然你有把握的話,那我就不多插手了,你自己注意吧。”
“既然不需要我的幫助,那我就回去…嗯!!?”
就在奧菲迪婭扭過頭,準備頭也不回地回到修道院的時候,她忽然感覺自己的手掌再次變得溫熱。
不好!!?
“你!”
她猛然一驚,下意識以為赫伯特又把自己的手指含進去了嘴里,猛地轉頭,就準備開口疾呼——卻發現是被他一把牽在了手中。
還好還好,不是嘴…等等,牽手也不對,我還在生他氣呢!
“放開。”
奧菲迪婭忍住了將他一把甩開的沖動,故作冷淡的說道:“誰允許你這么放肆的?誰允許你這樣牽我的手?誰…”
“奧菲迪婭。”
赫伯特打斷了奧菲迪婭的嘴硬,先是松開了手,然后再次握緊,將兩人牽手的方式換了一種。
他用十指相扣的親密方式,溫柔地抓著奧菲迪婭僵住的纖手,輕聲道:“我拒絕你的幫助,并不是因為我不信任你,正相反,而是希望你能夠多信任我一點。”
“有些事情,我可以尋求他人的幫助,但有的事情則必須由我自己來解決。”
“如果靠著其他人幫助,那就沒有任何意義了,我得不到任何的成長,永遠只躲藏在你們的庇護之下。”
“奧菲迪婭,你也不想看到我變成一個只靠著女人保護來過活的廢柴吧?”
他將兩人相扣的雙手抬起,低頭在她的手背上輕吻一下,認真道:“我希望你能夠信任我,可以嗎?”
而在被赫伯特這樣對待之后,奧菲迪婭的表情卻出乎他意料的冷靜,非但沒有害羞,反倒是緊緊蹙起了眉頭。
不對,難道是出了什么問題嗎?
就在赫伯特懷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錯了的時候,他聽到奧菲迪婭緩緩開口。
她說:
“你剛才說‘你們’?”
“你是說,還有很多女人在庇護你?”
女人,重點是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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