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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6 疑者互疑

  裴元出門的時候很帥,出了門沒兩條街就趕緊下馬,躲入一個事先布控好的小廟,開始變易服色。

  蕭通和陸永以及其他親兵也都跟進來,從馬背上取出要更換的衣服,換上了一身尋常百姓的裝束。

  北京城的宵禁時間為從一更三點到五更三點,大致是從晚上八點到第二天凌晨的四點半。

  時間一到,鐘鼓樓敲響暮鼓,崇文門敲鐘,其他八門聽到動靜則以敲擊云牌回應。

  裴元的宴席開始的早,現在搶時間的話,完全可以在城門關閉前離開京城。

  裴元利索的更換完衣服,隨后就從寺廟的另一個門出去,迅速的向城外而行。

  幾個手下不敢怠慢,趕緊緊隨其后。

  裴元剛帶著一眾手下出了朝陽門,就聽到城內的暮鼓響起。

  幾人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朝陽門是前往通州的重要通道,而通州乃是大運河運送糧食的漕運終點。

  大運河除了運糧,本身允許漕工和往來官員夾帶。

  一件事但凡有了灰色空間,黑色的也能公然橫行了。

  因此,從通州到朝陽門這一段,就變得異常繁華。

  由大量的漕工、力工,往來的商人、官吏,形成的稠密的人群,又構成了一個龐大的二次消費的市場。

  許許多多的倉庫市肆、秦樓楚館依附這些人群而生,供人休息的旅店客舍,更是修建的鱗次櫛比。

  那些堆積如山的貨物,吸引來了各地的商人,這些轉運商人又在這里修建了大量的商業會館。

  這些商業會館又如同搭起的骨架,吸引著與漕運無關的商人們,也把其他商品運來碰碰運氣。

  裴元等人趕到東郊外的一家店鋪,從接應的錦衣衛那里取了馬匹行囊,接著連夜便往通州趕。

  等到了通州,又換上了兵部急腳遞的衣服,順著驛路向南。

  裴元這次的行動,既要速戰速決,又要避免走漏消息。

  因此行程拖沓的水驛,完全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考慮到沿途需要大量換馬,單靠千戶所自身的實力又完全支撐不起,就不得不利用好朝廷的馬驛。

  為了抹掉行蹤,裴元特意發派了數個調查邪教淫僧的任務,提前讓一批心腹錦衣衛南下。

  這些錦衣衛會提前從馬驛中借出馬來,同時備好沿途消耗的食水,等裴元趕到時,為他進行補給。

  裴元趕了半夜的路,才到達良鄉驛。

  接著裴元帶人繞著驛站而走,順著驛路往南里許,與這里的錦衣衛快速完成換馬,并且將之前換掉的行頭,丟給接應的錦衣衛處理。

  一直趕路到了日頭高起,裴元才再次在涿鹿馬驛附近找到接應的人手。

  裴元和幾個親兵快速的清洗后,短短的睡了一個多時辰,就不顧困倦騎上換好的馬繼續南下。

  就這樣,裴元帶著幾個手下,幾乎是連夜驅馳,往山東前進。

  好在,現在霸州賊雖然平定了,但是驛路上往來的軍情,仍舊絡繹不絕,裴元這一行人并不怎么惹人注意。

  主要原因是,隨著霸州賊的平定,負責平定江西東鄉賊的總制都御史陳金也有些著慌。

  為了盡快將拖延了許久的東鄉賊平定,陳金組織了一支堪稱超級烏合之眾的隊伍。

  他從兩廣調集了許多搶掠成性的土兵,又征調了軍紀敗壞湖廣僧兵,還動用了許多漢跶武力,另外那些江西周邊的土官土司,只要來平叛的,也都來者不拒。

  陳金已經向朝廷表了決心,將會在近期對東鄉賊發動總攻。

  這場爭先恐后、奸淫擄掠的平叛,很快就會發動。而這場慘絕人寰的災難,也為寧王占據江西叛亂,提供了廣闊的群眾基礎。

  裴元一路上都在時刻關注著蕭翀和陳心堅、陳頭鐵這兩方的動向。

  蕭翀到達德州之后,就停下了腳步。

  陳心堅和陳頭鐵則快速的橫截在從德州到臨清的路上。

  裴元相信,以陳心堅的決斷能力,就算自己來不及趕過去,一旦蕭翀趕往臨清,他也會果斷的對蕭翀下手。

  與此同時,裴元也發現岑猛在跟著陳家兄弟行軍了一段時間后,就轉變了方向,順著驛路向北而行。

  裴元又行了兩日,等到人馬都疲憊不堪了,才在德州城外遇到了北上的岑猛。

  岑猛見到裴元大喜,連忙向他回報南下以來的事情。

  自他接到裴元的命令,岑猛就馬不停蹄的找到了兼任著濟寧衛指揮使,在濟寧整合兵馬的陳頭鐵。

  隨后陳頭鐵就帶著羅教的那些心腹精兵去和在東昌府募兵的陳心堅匯合。

  陳心堅前往東昌府募兵的時候,就是帶著任務南下的,他的兵馬一直就在高唐州的左近活動。

  為了便于裴元及時了解狀況,陳心堅又打發岑猛北上,前往右都御史蕭翀臨時駐扎的德州打聽消息。

  裴元聽了欣慰,連忙向岑猛問道,“那你可打聽清楚了,蕭翀為何停在德州沒有南下?”

  德州是山東的北大門,蕭翀到了這里,勉強就算到了任務地點了。

  岑猛答道,“我聽說蕭翀留在德州,是為了召山東按察使金獻民,以及按察使司的主要官員們前去相見。”

  “與此同時,也讓出首舉報的徐州左衛指揮使丁鴻攜帶證據,前往德州。”

  裴元目光微動,追問道,“沒有傳喚張鳳嗎?”

  岑猛回憶著自己掌握的情報,答道,“沒有,好像是說右都御史要先掌握張鳳貪贓枉法的證據,再將他一舉拿下。”

  裴元聞言冷笑道,“看來,蕭翀還是打算要保張鳳。”

  岑猛聽了有些不敢信,“應該不至于吧?我聽說這次蕭翀帶來了十三道御史,還有兩位六科給事中,完全就是辦大案的架勢。”

  裴元道,“山東這邊舉報的乃是大案、窩案,朝廷再怎么想裝糊涂,也得按照大案、窩案的標準來辦。”

  “就算楊廷和一系的人要保張鳳,那明面上也得大張旗鼓一番,如此才能給出讓朝野信服的結果。”

  這種東拉西扯,先從邊邊角角開始查案的手法,裴元可太熟悉了。

  先審審舉報的人知道點什么,然后再讓人去問問張鳳,這些事兒好不好平。

  等到張鳳把事情的手尾處理的干凈,蕭大欽差就該鐵面無私的駕臨臨清,一條條的審問檢舉的內容。

  再接著就是受了委屈的好干部張鳳據理力爭,百姓們也為張青天打抱不平。

  接下來原告變被告。

  背刺同僚的小人丁鴻等輩受到當眾申斥,其他人也拿出丁鴻違法亂紀的證據若干,蕭大欽差還會表示將會秉明天子,懲惡揚善云云。

  說到底,終究是應了裴元的那個判斷。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他楊廷和不能錯。

  知道自己順利的在德州堵住了蕭翀,裴元在松了口氣之余,也頗覺有些棘手。

  因為他這次的時間很趕,非常擔心京城那邊出什么變故。

  可若是蕭翀一直縮在德州不動,那他的這次突襲,就失去了大半的作用。

  還是得設法逼迫蕭翀動起來,至少得讓他離開德州。

  裴元想了想,有了主意,于是對岑猛道,“立刻派些人手,去德州城里散布消息。就說正在臨清督造漕船的張鳳,聽說朝廷派了御史來查他,已經從臨清趕往東平去督建河道了。”

  岑猛沒多少主意,生怕辦錯了事情。

  連忙小心的問道,“千戶的意思是?”

  裴元道,“這次山東的彈劾上書很急,朝廷派人下來查案也很急。就算上面搶先派人私下來見張鳳,但因為那時候大多事情還未敲定,很多事情都無法充分溝通。”

  “蕭翀的這個搞法雖然有些貓膩,但是看著還是挺唬人的。”

  “張鳳就算信任楊廷和,但是和下來查案的蕭翀,未必就能有多少默契。”

  “同樣的,蕭翀又能相信張鳳多少?”

  “只要咱們營造出張鳳想逃的氛圍,那么蕭翀八成就會以為張鳳誤解了他的意思。”

  “那么不管是蕭翀為了應對輿論的壓力,還是避免張鳳多做多錯,都只能盡快趕往臨清,與張鳳親自見面。”

  裴元細細一說,岑猛立刻道,“卑職懂了。就是利用他們之間的猜疑,誘使他們以為對方也在猜疑自己,從而打亂他們的步驟,然后牽著他們的鼻子走。”

  裴元贊道,“不錯。”

  接著,又對岑猛補充道,“從德州去臨清可以走水驛,蕭翀這一路南下雖然沒坐船,但保不準就會選擇走水驛去臨清。”

  “你去通知陳頭鐵,讓他在河道里沉上幾艘糧船,看看能不能起作用。”

  羅教在漕工中,擴散的十分迅猛。

  雖說大多數的實際掌控權,被一些地頭蛇直接竊取,但是陳頭鐵也陸續安插一些自己的親信人手。

  對陳頭鐵這個教主來說,在運河里弄沉幾條船,不算什么難事。

  岑猛提醒道,“千戶,運河上應對沉船的手段比較成熟,恐怕堵不了多久。”

  裴元對此則是有棗沒棗打一桿子的想法,“沒事,就算堵不住運河,也能嚇嚇他。”

  岑猛聞言嘿嘿一笑,表示明白。

  岑猛一面派人前去傳信,一面繼續讓人盯著蕭翀。

  裴元也帶著手下在城外找了個野店,抓緊時間休息了下。

  等到裴元第二天一早睡醒,已經得知裴元趕到山東的陳心堅和陳頭鐵,都派來些人手,供裴元調遣。

  陳頭鐵也快速行動,讓漕工中的手下,在運河上秘密弄沉了幾艘糧船。

  裴元一邊吃著東西,一邊一點一點的等著時間的流逝。

  當岑猛又一次進來向裴元匯報蕭翀未動的消息時,裴元語氣堅定的說道,“時間沒那么多了,最多等到中午。”

  “如果直到中午,蕭翀都沒動身,那咱們就偽裝身份沖進官驛,直接殺死蕭翀。”

  陳家兄弟派來的人手已經足夠,在倉促之下,進攻官驛的話,足以在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將蕭翀和跟隨他的那些御史殺掉。

  殺掉蕭翀,只是拉開山東變亂的帷幕而已。

  至于他是怎么死的,并不重要。

  岑猛聽的凜然,但也沒有懼色。

  他是最早追隨裴元的錦衣衛親兵之一,跟著裴元一路打過來,經歷了朝廷和南方集團的明爭暗斗,面對過霸州叛軍潮水般的猛攻。

  裴元被梁次攄陷害的時候,是他去順天府大牢里頂的鍋。

  干掉張永的時候,他也在場。

  死去活來的次數多了,生生死死,也就那樣。

  岑猛一邊讓人加緊準備,一邊讓人緊盯著蕭翀那邊的動靜。

  臨近中午的時候,岑猛急匆匆的趕到裴元房間,有些激動對裴元說道,“千戶,蕭翀動了。”

  裴元聽了也是大松了一口氣。

  強殺蕭翀固然干脆,但是終究怕百密一疏,出現什么錯漏。

  如果能把蕭翀誘出德州城,那就穩妥多了。

  那樣的話,陳心堅和陳頭鐵的伏兵也能派上用場。

  裴元盯著岑猛說道,“繼續讓人盯著,盡快和陳家兄弟取得聯系。不管蕭翀的儀仗今夜停留在哪里,我要他死。”

  蕭通和陸永也感受到這肅殺氣氛,在旁邊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喘。

  蕭通還好些,有過伏擊張永的經歷,陸永可是第一次干這種活。

  而且一上來,就是對付的奉旨而來的朝廷右都御史。

  岑猛自然不敢大意。

  等到有了進一步的消息,連忙來對裴元回報,“千戶,蕭翀帶著查案的人往平原縣去了。看樣子,今夜可能會留宿在平原縣城。”

  裴元又問道,“他們有多少人手。”

  岑猛略緊張道,“有巡撫標兵五百多人,都是京營兵馬。這些人戰斗力不怎么樣,但就是怕他們一打就跑。”

  “從這里到平原縣一路廣闊,也沒有適合伏擊的地形,就算加上陳家兄弟的人手,恐怕也做不到完全滅口。”

  裴元聽了,果斷道,“不用管其他人,那些京營的兵馬跑就跑吧,咱們就殺蕭翀和那些御史。”

  “我可是答應了那些好弟弟,要給他們弄個好前程的,不幫他們騰出位置怎么行?”

  岑猛聞言遲疑道,“要不要再等等,離德州遠一些再下手,就怕有人會看出點什么。”

  裴元聞言哈哈一笑,更是得意,“還用他們看出點什么?咱們可以明目張膽的打著羅教的名義去殺他們。”

  說著,臉上露出了惡意的笑容,“上次的張永案,那些人已經用羅教的名義糊弄過一次天子了,你猜天子這次還會不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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