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裴元緊鑼密鼓的調配著人手,為南下做著準備。
田賦也很好的勝任了自己的工作,在“行人司”打醬油之余,控制著寶鈔的價格一點點的升值。
十三家泉字號對寶鈔的兌換價格已經從“十一貫兌換一文”到了“九貫兌換一文”。
缺點就是,這里面的交易水分有點大,并未形成擴散效應。
但也好在有這個價格在這里牽著,大明寶鈔并未再繼續回落,只不過也沒人跟盤就是了。
裴元抽不出時間理會,提前讓田賦接手此事。
云不閑在田賦的指揮下,先以購買寶鈔的名義,摸了摸京城中那些錢莊的底子,找出了數十家已經徹底賣光了寶鈔的錢莊。
隨后,田賦用十三家“泉字號”,和這幾十家錢莊簽訂了折價的大宗購買交易。
“泉字號”將會拿出白銀,在每家錢莊以“十貫兌換一文”的價格長期收購寶鈔。
每家錢莊的每日限定的交易額為一百兩。
因為每日的額度不算大,為了讓那些錢莊放心,“泉字號”與那些錢莊約定,每日一早就往外放銀子,只要那些錢莊在打烊之前,將相應的寶鈔送過來就行。
現在寶鈔的收購價不高,很多錢莊都處于觀望狀態。
就算有錢莊收購,也都是處于時斷時續的狀態。
按照當前普遍的“二十五貫兌換一文”市價,那些錢莊只要開放收購,單這一項,每天就能有將近五十兩的純利。
一個月下來,就有望創造一千五百兩的純利。
這可不算小數目了。
等到商定之后,那些錢莊回去就重新開始掛牌收購寶鈔。
有的是按照市價,有的為了盡快敲定交易,選擇的是比市價略高。
十三家泉字號則依舊是用“十貫兌換一文”的價格,維持著注水對敲。
云不閑對田賦的操作有些不解。
這樣一來,泉字號相當于每天要拿出幾萬兩銀子來收購,而且是以較高的價格收購,將交易利潤留在了其他錢莊。
這樣操作的同時,還要耗時耗力的自己在對敲注水。
與其這樣,還不如自己敞開收購,直接將寶鈔的收購價格拉起來。
田賦對此沒有過多解釋,裴元也沒有太多干預。
朱厚照依舊保持了對寶鈔市場的關注。
只不過盡管他已經意識到了大明寶鈔的重要性,但是面對這個爛攤子,他頗有無從下手的感覺。
除了再次催促裴元尋找嚴嵩的下落,朱厚照并沒有采取什么新的動作。
就連之前內承運庫套現離場的白銀,也沒有重新入場的動作。
裴元觀察了兩天,發現天子把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在那位本領不凡的“嚴卿”身上,暫時沒有再找他的意思。
這讓裴元放下了最后的顧慮。
這一天,裴元從債主地圖上清晰的發現了岑猛和陳頭鐵匯合,隨著兩人開始一起向著代表陳心堅的小紅點移動。
裴元精神一振,知道蕭翀南下的消息已經送過去了。
再看蕭翀,代表他的紅點已經進入山東,到了德州。
裴元知道機會來了,立刻將云不閑與蕭通、陸永等心腹叫了過來,通知了他們準備行動。
裴元看了三人一眼,沉聲說道,“按照之前的計劃,蕭通和陸永跟我走。云不閑負責留在京中,替我制造不在場的證明。”
蕭通和陸永對望一眼,都應道,“屬下都準備好了。”
云不閑對裴元秘密交代自己的任務,有些淡定不能,他難得的打了退堂鼓,硬著頭皮問道,“千戶,卑職怕做不好,要不讓他們兩個留下,卑職跟著千戶南下一趟。”
這倒不是能從大同游兵的追擊之下死里逃生的云不閑忽然就沒膽了。
實在是裴元留給他的任務,太難把握了。
裴元留給云不閑的任務,就是讓云不閑在他離京的這幾天,大張旗鼓的開始籌備兩位千戶的婚事。
只要有這個幌子擋在前面,裴元就能有不坐班,也難以找到人的合理說法。
畢竟在緊張的籌備婚事嘛。
在這種人生大事之前,偷偷翹個班,忙東忙西的張羅,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有馬上要舉辦婚事的幌子在前,又不會讓人在找不到裴元行蹤的情況下,疑心他是否離開了京城。
畢竟,按照尋常人的思路,馬上就結婚的人了,自然不會輕易離開。
但關鍵是,作為裴元親隨的云不閑知道,關于兩人婚姻的事情,完全是裴元剃頭挑子一頭熱,韓千戶自始至終都表現出了對這賜婚的厭惡和抗拒。
這要是裴元趁著南下搞小動作,萬一激怒了韓千戶,直接跑來拆穿,那這所謂的不在場證明豈不是直接就暴露在世人眼中?
裴千戶自己跑山東去了,他云不閑可留在京城張羅呢。
而且,就怕這么一鬧,很多原本沒有在意此事的人,也會把目光關注到這件事上。
那豈不是弄巧成拙,欲蓋彌彰?
裴元聞言,卻忍不住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放心就是了,你盡管張羅就是。我之前已經和韓千戶約好了,我會在京中做些遮掩布置,韓千戶答應會盡量配合我,不會跑來拆穿。”
云不閑干咽了下口水,他多么希望裴元說的是真的啊。
云不閑哀求的看著裴元,想從裴元眼神中得知他有沒有騙自己。
而裴元,就篤定多了。
他已經借著之前的暗示,讓韓千戶很清楚的明白一旦他的計劃暴露,會產生什么可怕后果。
為了避免被動的被裴元牽扯進來,韓千戶必然不敢破壞裴元在京中的布置。
也就是說,韓千戶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裴元的新宅中張燈結彩,千戶所里所有的人喜氣洋洋的為兩人籌備婚事。
到時候哪怕韓千戶再怎么抗拒,再怎么不肯承認。
但千戶所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場婚事是在韓千戶眼皮子底下籌備的,那么在某種程度上,就算是韓千戶默認的。
哪怕等到婚禮的時候,韓千戶根本就沒到場,那么對于沒有看到真相的其他人來說,韓千戶也是明媒正娶的嫁過去了。
有賜婚在前,有眾人恭賀祝福在后,甚至就連明媒正娶的儀式都舉行了。
那么哪怕韓千戶再怎么不肯承認,她也是裴元的妻子了。
裴元這把梭哈,直接就把韓千戶逼到了死角。
特別是等到欽差巡撫、右都御史蕭翀在南方被擊殺的消息傳來后,韓千戶只會更加不敢冒險。
裴元低聲對云不閑道,“韓千戶的耳目眾多,這件事先秘密準備著,等我走了之后,再開始著手。”
云不閑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裴元想了想,又道,“對了,之前的時候,我的那些好弟弟們,說是風聲過了,想和我聚一聚,對吧?”
蕭通連忙在旁說道,“上次他們派謝斌為代表,想來約個日子,屬下一直還沒給他們回話。”
說完,還自己多說了一句,“屬下覺得,可能他們有些沉不住氣了。”
按照朝廷的規定,進士在錄取之后大致會被分到幾個部門,六部、中書、太常寺等地方。
為了幫他們熟悉政務,也讓各部的主官觀察,從中挑選合適的人選。
朝廷會拿出一些時間來,讓他們在各大部門進行輪崗。
這也就是所謂的觀政期。
但是這也不過是明面上的理論程序。
在觀政開始沒多久,就有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散了出來。
一些有背景有關系的人,已經提前預定了自己未來的崗位。
一些找不到靠山的,也大致明白自己會被打發到什么地方去了。
就比如說田賦,上次就告訴裴元,他得到了一些消息,可能會被送去行人司做行人。
那些弟弟們之所以被裴元看中,從山東的眾多舉子中把他們選出來,就是因為他們沒有背景,家族勢力也較小,容易掌控。
這也就導致他們在朝中孤立無援,沒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人。
甚至就連他們拜的碼頭,也自己開走了。
所以這些弟弟們打聽到的消息,未來的處境都不算好。
只有霍韜和歐陽必進因為考上了庶吉士,得以進入翰林院學習。這兩人如果表現的好,有機會留在翰林院,如果表現的差,不能留在翰林院,也可以進入清貴的六科。
至于唐皋、黃初和蔡昂三人,就完全是另一個級別了。
三人已經都在翰林院受官,而且跑去內書堂,教未來的司禮監太監們去了。
裴元想了想,淡淡吩咐道,“那就把他們約一約,今晚都來我這里吃飯。老子要為他們辛苦做事了,也給他們一點參與感。”
等到蕭通前去安排,裴元對其他兩人說道,“你們也都去準備吧。”
云不閑和陸永剛要走,裴元又想起一事,“對了,我在智化寺里有一幅畫,你們去個人,幫我拿到老宅子里來,今晚我就在這里宴客。”
諸多弟弟們聽說裴元哥哥派人相邀,果然都欣然應允。
他們只是觀政,事務清閑。
再加上不少人的去向已經大致定了,負責管理此事的禮部官員演都懶得演了,直接就開始放羊了。
下午的時候,這些進士弟弟們就紛紛前來。
除此之外,霍韜和田賦這兩個人也一塊過來。
倒是之前在科舉弊案中,和裴元綁定很深的唐皋等三人,并未在邀請之列。
這些弟弟們在拜見裴元之后,還沒來得及說出他們在仕途上的擔憂,就意識到了今晚的宴席,不是那么簡單的。
因為在裴元招待眾人的正堂墻壁上,赫然便懸掛了當初眾人題詩的那幅畫。
這些人就算以往再怎么不敏感,進入官場熏陶了這段時間,也都略具城府了。
特別是其中有些聰明人,在上次裴元要求他們在畫上題詩的時候,心中就已經有些譜了。
于是眾人在心中凜然之余,都面色如常的和其他人打著招呼,偶爾還點評下上次寫的那些詩詞。
其實,說實話。
進入官場了這一段時間,在剝去了過往的書生濾鏡后,他們都真真切切的意識到了沒有后臺的下場。
不少人也有些恍然,為什么讀圣人書成為科舉佼佼者的那些人,有些人會變成奸邪敗類,成為諂媚小人。
美好在書上,而現實就在你面前。
你總要去面對。
所以就連那些弟弟們中的聰明人,也從一開始的忌憚彷徨,變成了主動想尋求裴元這個大樹的遮風擋雨。
至于裴元哥哥的實力,那已經不用太多的言詞來證明了。
本次科舉的一甲前三名,全都是裴元哥哥一手安排。
在場的所有兄弟,無一例外地成為進士,也都是裴元哥哥安排。
甚至說起來,本次壬申科恩科的一甲第一(唐皋),二甲第一(霍韜),三甲第一(田賦)都是出自裴元門下。
說不定許多年后,被人說成是裴科也不意外。
等到眾人到齊,天色還早,裴元倒是沒說什么讓他們膽戰心驚的話,而是直接就宣布宴席開始。
觥籌交錯間,不少追求進步的弟弟就大著膽子提到了眼前的麻煩,希望裴元哥哥能為他們解決崗位的問題。
從一些喜歡指點新人的官場老撲街口中,他們已經知道,那些毫無前途的崗位會面對怎樣慘淡的人生。
話一說開,更多的人也趁著氣氛熱烈,紛紛上前敬酒。
中心思想只有一個。
——哥哥帶我飛啊!
裴元見氣氛差不多到位了,于是佯醉說道,“也罷,今日我便去為你們謀個前程。”
說著便起身。
弟弟們紛紛愕然,不知道裴元這是什么意思?
早有準備的蕭通和陸永趕緊上前摻住裴元,邁步走出堂去。
裴元在院中喊了兩聲,有親兵牽馬而至,裴元便醉醺醺的翻身上馬,直接策馬出了院子。
直到這時候,那些弟弟們才有些懵逼的離席追了出來。
不等他們發問,就見蕭通和陸永也趕緊取了兩匹帶著鼓鼓囊囊行禮的馬,領著幾個騎馬的親兵追了出去。
看著突然發生的變故,弟弟們心中都有些懵逼且慌。
為什么感覺有些不對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