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裴元有些意外的是,張容并沒有展開對他的報復,也沒有再次約見。
從表面上來看,張家兄弟應該是打算靜觀后續的變化了。
倒是張銳,再次讓人表達了想和裴元見面的想法。
裴元對這個官場新貴,也表達出了充分的敬意。
畢竟這位,可是逼得上任天津衛指揮使,在營區自殺的狠人。
現在張銳又提督東廠,妥妥的處于上升期。
裴元對張銳的整體思路就是求同存異,共同發展。
反正這貨既然打算繼承歷任大珰的遺志,想要向地方派出稅監,那么肯定會有人出來收拾他。
裴元基本已經可以把他當成死人了。
像這種注定會消失的對手,裴元寧愿做出些妥協,爭取眼下的和平相處。
裴元現在的顧慮就是,張銳背后的張太后不是什么善茬。
單純從她的弟弟敢肆無忌憚的在皇宮里強奸宮女,就知道這太后絕對不像史書上說的那樣賢明。
張太后除了有弘治舊人可以當做走狗使喚,另外還有壽寧侯張鶴齡、建昌侯張延陵兩兄弟在外呼應。
再加上附庸投靠在這些人身上的大小官員,這股力量不容小覷。
如果不把“太后一系”的勢力盡快鏟除,掃平后宮的障礙,那勢必會影響自己最終的大計劃。
但事情總有緩急,現在還不是掀起沖突的時候。
想到太后系對弘治舊人的影響,裴元覺得,自己有必要和陸訚這個小伙伴深談一番了。
裴元必須要最后明確陸訚的立場。
只有讓裴元最滿意的合作者,才有希望拿到司禮監太監的大印。
這一日,裴元正在智化寺掛機。
忽聽有人來報,說是左都御史李士實求見。
裴元連忙讓人去請,就見李士實臉上帶著喜色的進來,對裴元笑道,“大事成矣!”
裴元附和的笑著,連忙將李士實讓到座上。
李士實臉上掛著笑意,等到侍衛們上完茶退下,才迫不及待的對裴元道,“兵部已經議定了封賞,很快會上報內閣。相關的人事調動,也大致有了默契,只需要廷推走個過場就行了。”
“傅珪致仕,愚兄將會出任禮部尚書,陸完進左都御史。”
“另外,關于開恩科的事情,愚兄也秘密聯系了數人。他們都交口稱贊,認為這是個極妙的法子。”
“現在,就等禮部尚書的任命出來,愚兄就可以推動此事了。”
裴元聽說兵部終于有了結果,立刻打聽道,“那陸訚呢?”
“陸訚?”李士實一愣,這才想起來,還有這個分蛋糕的。
“哦。他雖然一直謙讓沒表態,但是底下人爭的兇,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了。原本說給他兩個指揮使,現在換成了一個伯。谷大用都能兩個伯,不給他一個伯,也說不過去。”
裴元聽完,心頭大定。
計劃符合預期,陸訚那里能交代過去了。
抽空該去找陸公公探探底了。
陸訚雖然被劃分到“弘治舊人”一類,但他是在外坐鎮的鎮守太監。
先是鎮守西北,又鎮守宣府。
宮內的根基比較簡單,相對的,和太后一系的羈絆也就沒那么深。
李士實見裴元遲遲沒有答話,心中有些納悶,當即輕喚道,“千戶?”
裴元回過神來,說道,“不忙,此事還差點火候。”
李士實不解道,“可是,賢弟所說的條件,基本已經達到了。”
“經歷了之前那些事,如今那些武官成天耀武耀威,正是該我等士人振奮精神的時候。這時候拋出開恩科的謀劃,必定會獲得廣泛響應。”
裴元道,“大都憲明天再來見我,或許形式會更加明朗。”
李士實聽得一頭霧水,想著裴元往日那些戰績,又有些緊張的問道,“莫非這里面還有變數?”
裴元斟酌著其中的分寸,委婉說道,“只是聽到些傳言,我也在核實著。”
李士實不解道,“兵部已經議定了封賞,那些武官也都認可。關于人事的調動,內閣和七卿都達成了共識,還會有什么變數?”
裴元猶豫了下,沒有立刻開口。
對于裴元來說,能不能解決問題從來不是關鍵。
關鍵在于如何讓他的問題,成為別人的答案。
他這時候倒是可以敷衍李士實幾句,但是考慮到后續的一些事情,裴元不想因為這點事就把這位大都憲得罪狠了。
裴元想了想,說道,“小弟也并非無所不能,且再看看吧。”
裴元雖然低調的表示,他并非無所不能,但是李士實莫名的就覺得有些不安了。
他沉思良久。
兵部和武官們共同認定的結果,難道還能推翻?
內閣和七卿共同的意志,難道能夠挑戰?
可我那么不自信是怎么回事?
我是不是病了?
等到李士實惴惴不安的離開。
裴元將陳心堅喚了過來,伸了伸懶腰,“準備干活了!”
兵部的意見已經遞了上去,朱厚照應該很快就會拋出他的“義子策”。
接下來,裴元就該趁著文官陣營陣腳大亂的時候,利用陣營情緒,拼命輸出自己的私貨了。
陳心堅聞言,也是精神一振。
裴千戶在智化寺掛機,讓他也覺得京中的爭斗有些無趣起來。
現在裴千戶要動,那么這京城中,想必很快又要迎來新的風暴了。
裴元先對陳心堅道,“讓谷大用找個借口回山東休養吧,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谷大用純廢物一個,偏偏前一陣又搏到了很高的熱度,留在這里,很可能會成為裴元的弱點。
這等工具人,用完了也該打發他回山東了。
現在裴元要滯留京城,羅教的蓬勃發展,還需要這位太上長老的保駕護航。
裴元沉吟了一會兒,又道,“替我寫一封信,給山東鎮守太監畢真。”
陳心堅立刻道,“千戶有什么要交代的。”
裴元淡淡道,“問問他,想不想看看新的刀是怎么砍人的?速度要快!”
等陳心堅離開,裴元默默盤算了下接下來的計劃。
等到畢真的回復到了,就該由這個山東鎮守太監,吹響總攻的號角了。
到那時,裴元將會徹底的瓦解清流的同盟,重新塑造朝中的格局。
讓裴元想不到的是,他還是高估了朱厚照的耐性。
兵部的封賞奏疏送上去了只半日,朱厚照就迫不及待的召開臨時朝議,當眾宣布了自己的“義子策”。
用朱厚照冠冕堂皇的說法,乃是不忍心看到朝堂割裂,文武相忌,愿意用親親私情,使朝中上下一心。
因此他打算從這次霸州平叛的功臣之中,招收一些人為義子,并且賜下皇庶子的名頭,以此彌補封賞的不足。
朱厚照突然拋出的這個決定,讓滿朝文官有些措不及防,一時竟不知道該怎么應對。
那些武官們,則顯然是早就和朱厚照達成了默契,此言一出,立刻轟然響應。
看到這不同尋常的一幕,立刻讓不少懵懂的人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一些政治敏感的家伙,甚至都能想到此事后續的發展。
一旦皇帝脫離兵部體系,能夠直接指揮這些武官。
那么自從英宗時代以來,給天子設下的桎梏,就將名存實亡。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朱厚照這時候拋出這個“義子策”,簡直稱得上一次隱性的政變。
文臣們沉默許久無人接話,朱厚照也從亢奮變得不安。
朝議在極其壓抑的氛圍下結束。
當天夜里,裴元就被朱厚照悄悄召入宮中詢問對策。
裴元對此果斷甩鍋,“此非卑職智力所及,陛下何不問計于賀環?”
朱厚照大失所望。
只是他生平自負,覺得自己想不到什么辦法,這個裴元估計也夠嗆。
看來只能等“小仲達”入京了。
因為有上次劉瑾新政失敗的經驗,朱厚照這次表現的異常謹慎。
先是假裝掉線,稱病不朝了三日。
后來在忍不住去豹房玩耍的時候,還是被輔臣和尚書們堵住了。
朱厚照自然明白自己的政治冒險有些踩線了。
面對楊廷和的詰問,理屈詞窮之下,竟忍不住脫口而出,“此事暫且擱置,等賀環入京,再討論不遲。”
楊廷和聞言大感不悅,“國家大事,不和公卿商議,為何問計于武夫?”
言罷,拂袖而去。
就在京中的氣氛越來越緊張的時候,陳心堅派往山東的信使回來了。
山東鎮守太監畢真表示:我也要像谷大用那樣,就要。
就要就給你唄。
裴元立刻修書一封,讓人快馬給畢真送去。
也就是在這一天,天津衛指揮使的程雷響緊急讓人來送信,說是前去迎接淮安衛指揮使賀環的隊伍,已經進入天津衛了。
裴元聽說好兄弟賀環來了,立刻帶了親兵,跟隨著那送信的小旗快馬往天津衛趕。
等到了賀環停留的驛站,已經入夜。
裴元也不耽擱,趕緊讓人通報賀環,說是有故友來見。
賀環一路懵逼的從淮安被人召入京城,就算以他的深沉謀算,也有些稀里糊涂了。
看到谷大用在盤點文中對自己倍加推崇時,賀環就想過,樹大招風,這樣一來他很可能要成為天下人談論的對象了。
但是皇帝會因為一篇帶貨軟文,就直接下中旨召他入京,還是讓他有些不淡定了。
不是,谷大用現在這么權威的嗎?
這會兒聽到有故友來見,賀環斷言道,“此必賢弟裴元也!”
等到兩人相見,賀環一時唏噓不已。
就在前些日子,他還是個默默無聞的指揮使,開心的在清江造船廠當著包工頭。
沒想到數日之間,自己就已經名滿天下,如今就連天子迫不及待的和他一見。
那八萬兩花的、花的…
那踏馬可是八萬兩啊!
賀環強迫自己忘記那八萬兩。
要不是和裴元翻臉的沉沒成本太高,他都有把裴元扔到清江浦的打算了。
賀環拉著裴元的手,迫不及待的問道,“好賢弟,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元嘆息,“一言難盡啊。”
說完,裴元對賀環大致介紹了下當前的情況,又道,“小弟聽說這次陛下要認的義子不少,有心想替賀兄謀求皇庶長子的位置,所以在陛下面前狠狠的夸贊了賀兄的才智…”
賀環聽到皇庶長子四字,不由瞪大了眼睛。
縱是反復提醒,要小心裴元坑自己,但是賀環也不免幻想。
要是弄到皇庶長子的名頭,在以血統論貴賤的軍隊體系中,那他可就沒有擋在上面的天花板了。
賀環見裴元說到半截停下,知道后續可能有什么波折,連忙追問道,“所以呢?”
裴元嘆道,“可能是小弟吹的太過了,有些弄巧成拙,所以陛下想要私下考校賀兄一番。”
賀環聽是這個,當即長舒一口氣,朗聲笑道,“我道是什么呢?若是考校智謀機變,賀某自問也是有些手段的。”
賀環早就猜到這次未必會順利。
他的那些戰功很虛,若是沒有這樣的過場,他反倒要擔心這里面有什么蹊蹺了。
裴元見狀暗示道,“陛下是要面子的人,他已經在不少人面前提過你的名字,若是賀兄表現的差了,不但小弟要受牽連,只怕陛下也會不滿。”
賀環聞言,眉頭蹙起,正當他心生警惕的時候,就聽裴元又道,“還好,我已經弄清楚了陛下要考校你的東西。”
這就是能提前泄題了?
賀環心頭一喜,莫非這好賢弟不坑?
他連忙鼓動道,“賢弟快說說看。”
裴元左右張望了下,湊上前對賀環低聲道,“我給你透個實底。”
“自從之前劉瑾新政失敗后,陛下一直有心從軍事上尋求突圍。可是因為有英宗舊事的影響,兵權被兵部所禁錮。天子除了錦衣衛和御馬監的凈軍,手中根本無兵可用。”
“這次陛下廣收義子,誠意十足,就是為了改變眼前困頓的局勢。所以,賀兄可以毫無顧忌的站在天子這邊。”
裴元為了堅定賀環的想法,又道,“這次,無論京軍還是邊軍,立場都出奇的一致。”
“與賀兄站在一起的,還有許泰、江彬、金輔、神周等人。他們大多是這次平叛有功的青壯派,實力不容小覷。”
“若是天子的這次謀劃能成,說不定咱們武人,又能重現永樂時的盛況。”
賀環的眼睛亮了起來。
這都是赫赫有名的英雄豪杰,跋扈猛將啊!
賀環在淮安也是關注了谷大用歷次點評的,對這些家伙的戰績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要知道霸州賊的戰斗力和頑強意志已經強于瓦剌、韃靼了,能在霸州主力身上打出漂亮的戰績,確實得有兩把刷子。
那江彬拔下射穿臉頰的箭,滿面流血,大呼作戰的壯勇,更是所有武人都交口稱贊,心服口服的。
有這樣的陣容,自己參與的事業,聽著就很有前途的樣子啊!
賀環當即便要表態。
老子干了!
只是,賀環忽然想到了一處關鍵的問題,假如自己是皇庶長子了,那他們…
想到那種可能,賀環淡定不能了,他有些謹慎的詢問道,“好賢弟,那我和他們之間的關系是?”
裴元笑道,“他們,他們都是你的好弟弟啊!”
賀環瞪著裴元,以手指臉,一臉的懵逼。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