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喪失記憶的原因是頭部遭遇了一些沖擊,這肯定不會錯,不過,她的大腦穹隆出現了非常罕見的損傷…”
“所以,是這個損傷造成了她的昏迷和失憶嗎?”
“不,這恐怕是天生的異常…”醫生指了指燈箱上的CT片,圈了一塊區域,“應該是不至于影響日常生活的。不過,我想后果恐怕就是她頭部一旦受到刺激,可能就會出現記憶喪失,情緒失控的癥狀。既然她已經正常生活到這個年齡,我想影響不大,只是這一情況有必要告知后面接手治療的主治知曉,避免出現醫療方向的錯誤。”
就是委婉在指出庫拉索的記憶肯定會在某個方面異于常人的意思了。
“這倒是和她現在的狀態挺吻合的。”阿笠博士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說,她有可能受到一點輕微傷就再也無法恢復,也有可能很容易就會恢復過來?”
“穹隆是鏈接海馬體與下丘腦的核心通路,是參與記憶形成的大腦結構,大腦這種精密器官,有許多病變和發展都是目前的醫學無法預料的。應當小心并發癥的問題…”
皺眉聽著醫務室醫生和阿笠博士的討論,柯南還是在思考庫拉索在摩天輪里那段反常的表現。
關于庫拉索具體的身份,赤井秀一沒有與他討論太多,但對方應該也是一個代號成員這是毋庸置疑的。
不需要赤井秀一告訴他,柯南也會判斷出來,赤井秀一會篤定她是能讓琴酒都心生忌憚,不會采取太直接的暴力手段,注定了她不會是什么普通角色。
——普通角色,過去的赤井秀一也認識不了。
庫拉索方才在摩天輪上的表現,就像是因為看見的景色,再次受到了刺激,恢復了一定的自我意識一樣。
所以,她脫口而出的那句“庫梅爾”,是在指…
“果然是全新返修的游樂園啊,醫務室不僅有CT機,居然還有會閱片的醫生。”唐澤發出了一聲重點完全不對勁的感慨。
能做腦部CT的CT機,和能輕松閱讀腦部CT片的醫生,這開支指不定比里頭大部分的設施都貴了。
是該說這里的后勤設備太全面了,還是該懷疑一下這是不是又有什么經費小魔術在里頭嗎…
“這是重點嗎?”柯南從思索中驚醒,聽見唐澤感慨的方向,忍不住半月眼。
“確實是個麻煩。”灰原哀卻贊同了唐澤的看法,“等離開的時候必須要想辦法把這些片子和原片數據清理一下。不能讓它留下來。”
否則,要是被組織發現特殊成員的醫療記錄流落在外頭了,那遭殃的就要變成無辜的水族館了。
“你這話倒是沒錯啦…”柯南抿了抿嘴,感覺他們倆的吐槽哪里不是很對勁,但又確實無法反駁。
“而且,居然是穹隆病變啊。”灰原哀重新低下頭,看著自己運動鞋的鞋尖,“她的情況果然很復雜。在這種位置上的病變,還是先天性的,會出現明顯的功能影響…而且,應該只是功能影響。”
“嗯?是說她在記憶方面有可能有一些特殊性嗎?”沒聽明白這個前后邏輯的柯南不由追問了一句。
“不,小哀的意思是,這種病變不會導致外表上如此超出常人的狀態,也就是說,光憑外表本應該看不出來。”唐澤接過話,肯定地回答道,“先天性的顱腦病變有可能是基因層面的問題,可她的色素異常已經到了眼睛和頭發都如此白的地步,那她其他器官發育的如此正常就不太合理了。”
哪怕是白化病患者,眼睛也不會呈現出這種近乎白色的底色,一般來說,最多會因為色素的缺失表現為灰色,那種粉色的眼睛事實上是色素微弱之后,眼部血管透過了虹膜顯色的結果。
白到庫拉索這個程度實在是太過驚悚了,一打眼看過去除了正中心瞳孔的黑點,她的眼睛就像是一色白一般,是真的猛一看會嚇一跳的程度。
一個白化病患者,要是頭發眼睛都白成這樣了,沒道理皮膚和其他部位都好好發育完整,絕大部分白化病患者的皮膚不僅脆弱,色素分布也會非常斑駁,看上去羸弱又怪異才是常態。
“嗯,所以她的情況,可能更類似白瞳癥,有纖維瘤之類的情況…”灰原哀慢慢嘆了口氣,“怎么聽,都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吧。”
也就是說,這都很可能是實驗的結果。
為了讓她能符合“需要”,誰也說不準她呆在組織中的這些年都接受過了怎樣的實驗和改造。
這些事實不斷提醒著灰原哀,她曾經操持了多少違背醫學倫理的實驗,哪怕發生在庫拉索身上的事情或許和她關系不大,仍讓她感覺到了一種刺痛。
“江戶川,接下來我們最好少在她面前出現。”灰原哀放低了聲音,給出了自己的建議,或者說,請求,“她的記憶就算還沒徹底恢復,現在看來恢復的幾率還是很高的。讓她記住我們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柯南看了看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的庫拉索,有些不甘心地捏了下拳頭,“我們都已經和她一起行動這么長時間了,再想避開已經晚了吧。”
他現在需要更多關于這個神秘女性的信息,需要探究的不只是這個人的身份,更有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的疑慮。
既然這個自稱索尼婭的女性的自述當中,表明了她出身于福利院,并不存在兄弟姐妹,那么她一開始遇到他們時嘴里的姐姐,指的又是誰呢?
又或者,他們的相遇確實是純粹的意外,那她會失去記憶,會和組織有關系嗎?組織現在能獲悉她的情況嗎?
這是個冒險的舉動,但也是個靠近組織秘密的機會,柯南實在是很難放棄從她身上探究信息的打算。
“…交給唐澤去接觸吧。”灰原哀吸了口氣,將這句想要說出口的結論拋了出來,“哪怕她記憶恢復過來,面對唐澤,她也不會有什么攻擊性。這樣最安全不過了。”
想也知道,這位代號成員是沒有機會回到組織里去的。
落在唐澤的手上,如果她的立場不可撼動,那么唐澤是不會讓她活著回去的,如果她的立場存在可能被撬動的縫隙,同樣,唐澤也不會讓她活著回去的。
落單的代號成員,除非特殊如貝爾摩德,否則主打一個有去無回,日漸稀疏。
所以到底怎么處理的問題,專業的事還是讓專業的人來。
背對著他們的庫拉索放在膝蓋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收緊了幾分,慢慢攥住了膝頭的布料。
“目前發展的情況還算好,傷的問題也不嚴重,不過我還是建議病人盡早就醫。”推了推臉上的眼鏡,醫務室的醫生給出了自己的醫療建議,“有關顱腦的損傷,有很多問題是單一的檢查項目很難確認的,全面檢查和診斷是有必要的。”
“這樣啊…”阿笠博士一邊點頭,一邊用余光留意著垂頭不語的庫拉索,看她沒有給出反應的意思,才在柯南的眼神暗示下,尬笑幾聲,“那,這個還是看她自己的意愿吧。對了,那個,這些CT片可以帶走嗎?如果去專門的醫院治療,這是很重要的參考資料…”
理由有些牽強,不過因為對方好歹是扮演著患者家屬的身份,醫生最后還是應允了阿笠博士的要求。
庫拉索默默看著那黑白色的膠片被從燈箱上抽下來,裝進袋中,落進阿笠博士的手里,慢吞吞地站起身。
雖然她的雙手雙腳都是自由的,但在唐澤的注視下,她只能像個等待裁決的犯人一般,僵硬著站起身,亦步亦趨跟著他們走出醫務室。
“大姐姐,已經沒事了嗎?”
在門口的椅子上百無聊賴坐了一會兒的三個孩子看他們終于出來了,連忙站起身。
“沒什么事的,當然沒什么事。她受傷了嘛,坐摩天輪不太舒服也很正常。”阿笠博士打著圓場,安撫他們的情緒,“醫生說恢復的可能性很大的…”
“要不然還是早點去醫院好了?索尼婭姐姐那樣,看上去很難受…”吉田步美留意著庫拉索依舊蒼白的面色,憂心忡忡。
她是靠庫拉索最近的一個,也因此近距離看到了庫拉索冷汗淋漓的樣子,實在很難欺騙自己對方會沒事。
“不用了。”庫拉索勉強扯了下嘴角,“我、我稍微想起來了一些東西,讓我在園區里再走一走。也許我就能想起來我是從哪里來的…”
這么說的時候,她側過頭,將隱含懇求的目光投向了跟在阿笠博士身后的唐澤。
她知道自己難逃庫梅爾的控制,有庫梅爾在,她已無法選擇自己的結局。
有始有終地結束這場仿佛象征著終點的游玩,不讓這些善良的孩子心生陰霾。
然后,迎接屬于她自己的命運。
這是她最希望的結果了。
“這樣沒問題嗎?”神經大條如小島元太,都察覺到了庫拉索狀態的不佳,摸了摸腦袋,“太累了也不好…”
“你們還有半邊的摩天輪沒坐,晚上,我們還約好了要一起看煙花的不是嗎?”庫拉索盡力露出笑容,伸出手摸了摸元太帶著毛寸,毛茸茸的腦袋,“我可以坐在旁邊等。正好,我也還想再在這里走一走,試試能不能回憶起更多事情。”
“這樣可以嗎?”
“嗯,醫生都沒有表示我需要離開園區,沒問題的。”
“哦,太好啦!”
聽見這個溫柔又遷就他們的漂亮大姐姐不會走,三個孩子的心情一下子又高漲了起來,相互擊掌,開始聊起接下來的行程。
“要去看看玩具屋那邊嗎?有好多好可愛的海洋動物,我還想再買點海豚的東西。”
“不要吧,等摩天輪逛完再去好了,而且那邊賣的好多東西,攤位的游戲都能贏到呢。”
“可是,他們又不讓唐澤哥哥玩,那就還是要去買一點…”
“等我們排完隊下來,天色晚一點了,說不定值班的店員就換一批人了,唐澤哥哥就可以去玩一圈了呢?”
“哪怕換了人,唐澤哥哥還那么贏東西的話,又會被趕走吧?”
“哎呀,沒關系的啦光彥,我們收斂一點,每個店就拿三五個…”
三個孩子興致勃勃地討論著接下來的計劃,被他們牽著手向外走的庫拉索專注著觀察著他們的笑容,沒有回頭去看唐澤的表情。
她知道庫梅爾最重要的任務從來不是組織交給他執行的那些,而是扮演好唐澤昭這個重要的角色。
來水族館既然本就是唐澤昭的日程,那么不管要怎么做,庫梅爾都會等到結束今天的行程,才會撕開屬于唐澤昭的假面,展露出下方殘酷的底色。
那就好好的,珍惜的,結束這最后的一些時光好了…
“我其實,并不是第一次看見大海了。”
當唐澤帶著買回來的飲料回到長椅邊的時候,就聽見坐在長椅上,凝視著落在腳邊白鴿的庫拉索突然開口來了這么一句。
唐澤低下頭,小心地調整了一下少年偵探團徽章的位置,然后一言不發地,在長椅的另一端坐了下來。
柯南想要探聽他們的談話內容,可又不能真的脫離隊伍,引起其他孩子的疑慮,最后還是折中成了唐澤來扮演轉播站的效果。
他得稍微考慮一下,怎么控制談話方向,才能讓庫拉索在不透露出自己身份的前提下,自然而然地吐露一些訊息出來。
或許是因為腦力放在了這個上面,唐澤沒有刻意控制身上的常駐光環,所以幾乎是他才剛剛坐定,地上那些啄食著飼料的鴿子就開始朝他的位置聚攏,沒一會兒,他肩頭和腦袋上落了好幾只。
來自組織,殺人不眨眼的殺手,此刻坐在游樂園的長椅上,被養的胖乎乎的白鴿包圍,甚至有小鳥為了表示親近,會低下頭去啄食他的頭發。
似乎是被這稍顯滑稽的一幕逗笑,庫拉索彎起眼睛,聲音松弛了不少。
“我離開福利院,已經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我也沒想到,只是受了個傷,我的記憶竟然就退化到了那個份上。果然,我還是太脆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