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業走出劍閣之時,有些失魂落魄。
見得在門外等候的蘇純一,陳業也難以擠出半點笑容。
他萬萬沒想到,張奇竟然決定不飛升。
在門外等了半日的蘇純一快步向陳業走來,見他這副表情,忙問道:“先生為何愁眉不展,是掌門給你出了什么難題?”
陳業搖頭道:“哪里是什么難題,只是…蘇姑娘你知道張真人的打算么?”
蘇純一問道:“你是說,掌門決意不飛升而是赴死?”
“原來你已經知道,清河劍派上下應該都知道這個決定了吧?”
蘇純一輕輕點頭,語氣依舊平靜。“師祖做出這個決定時,便沒有刻意隱瞞門內弟子。只是此事關系重大,未曾向外人宣揚罷了。”
說著,蘇純一又笑道:“既然掌門將這個打算告訴先生,說明先生就是我們清河劍派的自己人了。”
陳業看蘇純一這副平靜的模樣,忍不住問道:“你就不擔心?”
蘇純一對陳業說:“劍光總有盡時,這是學劍第一日師父對我說的,清河劍派上下都明白這個道理。再好的飛劍,日夜磨礪,總會有斷裂之時。掌門一直支撐到如今,時刻受著折磨,放手而去也是一種解脫。”
陳業感慨道:“我算是明白清河劍派為何是天下第一了。”
本來還想細問清河劍派的打算,張奇一旦離去,清河劍派弟子又如此稀少,還能支撐得住么?
現在看來,自己完全是杞人憂天了。
這是一群真正的劍仙,不會因為張奇的離去就損了鋒芒,真正要怕的是那些以為能占得便宜的魔頭。
不過陳業也不可能當無事發生,便問蘇純一說:“以張真人的性格,他不會就在這里枯坐到油盡燈枯之日,蘇姑娘你可知道他有何計劃?”
“掌門倒是不曾說起。”蘇純一思考片刻,然后說:“但掌門一生除魔衛道,若是門派諸事交代好了,想來應該會提劍出門,最后一次蕩滌群魔。”
這倒是很符合張奇的性子。
陳業對蘇純一說:“那若是張真人離開清河劍派,蘇姑娘你就馬上通知我。”
“先生這是…有辦法救掌門?”
若是旁人,蘇純一自然不會想到這個,但陳業可是她見過最聰明的人,說不定真有辦法力挽狂瀾呢?
“暫時沒有,但這不還有兩三個月的時間么,不到最后一刻,怎能放棄?”
陳業對飛升一無所知,但尊主可是返虛境,已經摸到了合道的門檻,而且他知道的上古秘聞特別多,說不定就有辦法呢?
張奇是了無牽掛,但陳業可不想他老人家就這么離去,那未免太過可惜了。
不管成與不成,總要努力一下。
“蘇姑娘,麻煩你稍等片刻。”
陳業說完便閉上雙眼,直接讓自己陷入沉睡,下一刻便與尊主在夢中相見。
不等尊主開口,陳業便將張奇不愿飛升之事說了,然后焦急地問:“師祖,快用你那淵博的腦袋想想,要怎么才能救張真人?”
尊主一臉懵地說:“你在說什么屁話,張奇活得比我還久,他見識可比我廣多了,他都沒想到,我能有什么辦法?”
陳業焦急道:“反正就剩這兩三個月了,我們總要做些事情。”
“給他在酆都城選個風水寶地下葬?”
“我敢將張真人葬在酆都,清河劍派會將我活著切成臊子。”
尊主煩躁地說:“那我能有什么辦法?你真把我當神仙啊?!”
陳業感慨道:“唉,怪不得故事總說壞人強十倍,浪子回頭就弱三分。師祖你不當魔頭之后,遠沒有當初那運籌帷幄的本事了。”
尊主不屑道:“年輕人,激將法對老魔頭沒用。”
但剛說完,尊主又說:“其實,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只不過,這辦法張奇肯定已經想過,他沒有去做,肯定是因為用不了。”
陳業很想說一句,誰說激將法沒用的?
不過話到嘴邊就變成了:“師祖果然見識淵博,什么事情都能解決,請問是什么辦法?”
尊主罵道“你這小子,對你師祖都沒有這么孝順,張奇死就死了,跟你這小魔頭有什么關系?”
陳業連忙說:“關系可大了,我們黃泉宗還要靠這棵參天大樹呢。”
尊主感覺陳業說得有點道理,雖說黃泉宗如今算得上安穩,但與其他四大門派相比還是根基不牢,若是張奇能多活幾年,那也是一件好事。
“唉,其實張奇自己應該也知道。他之所以撐不下去,便是他的肉身已經受損嚴重。雖然我不曾合道,但我知道那些魔尊的下場。
“合道之后,天地偉力同時作用,要將你驅逐出去,所以他的血肉骨髓都在挨刀,像是凌遲般一點點地被刮去。少了肉身的支撐,神魂自然也撐不住,張奇熬到如今已經是油盡燈枯。唯一的續命之法,就是為他尋一個新的肉身。”
陳業疑惑道:“這么簡單?那不就是魔門的奪舍么?”
尊主卻笑道:“簡單?你想什么呢,合道境的神魂,什么肉身才撐得住?要知道張奇如今無時無刻不在被泰山壓頂,就算是我愿意將這肉身送給張奇奪舍,最多也就支撐半日,然后就會啪的一聲碎成渣了。
“能支撐合道境神魂的,只有合道境界的肉身,兩者相輔相成才能抵抗這天地偉力,如今天下還有幾個合道境?你讓陸行舟自殺,將肉身送給張奇奪舍么?”
陳業下意識接了一句:“那焚香門的無咎魔尊,不是肉身還活著么?若是讓張真人奪舍了這魔尊之身…”
“那焚香門就要瘋了。”尊主斬釘截鐵地說:“張奇跟陸行舟可是同生共死的戰友,張奇到現在都沒提,你猜是為何?
“焚香門好不容易等到張奇要死了,可以從千年老二變成第一了,你讓他們將最大的寶貝拿去給張奇續命?你想什么呢?
“陸行舟不對張奇出手都算兩人交情深厚了。”
陳業忍不住說:“真是齷齪的修仙界啊。”
尊主冷笑道:“這才哪到哪,正道畢竟是正道,當年的魔門才叫狠毒呢。”
陳業正要嘆息,突然又問:“無咎魔尊不是號稱滴血重生么,只要一滴血就能重新長出肉身來,我們不是有無咎魔尊的眉心骨么?難道不能重新養出一具肉身來?”
尊主搖頭道:“骨頭不是肉身,真要這么簡單,我手上怎么會只有一塊骨頭呢?這是被當年的赤練魔尊煉化的骨頭,早就失去活性了。你想要血,只能找焚香門要。
“先不說焚香門恨你入骨,怎么可能將給你這種寶貝。就算被你拿到無咎魔尊的血,要重新培養成魔尊的軀體,你知道要多久么?根本來不及的。”
陳業又說:“我們有人參果啊,可以幫張真人延壽吧?”
尊主又搖頭道:“張奇的油盡燈枯并非壽元盡了,而是肉身被天道消磨。人參果是肥料,能讓植株茁壯成長,長得更茂盛,更加生機勃勃。但張奇這肉身是根須都壞死了,早就救不活了。就算你拿人參果給他吃了,反倒是讓他肉身壞得更快,說不定即日就飛升了。”
陳業聽了,卻沒有放棄的意思。
哪怕只是一線生機,也該努力努力。
但一時半會確實想不到要怎么解決,反復追問了幾句,尊主的回答也只是“沒辦法”三個字。陳業不得已,只能暫時離開夢境。
蘇純一還在身旁守候,陳業睜開雙眼時,正好就與她對上了眼神,仿佛蘇純一一直在看著他的臉一樣。
蘇純一問道:“先生,可是有什么收獲?”
陳業無奈道:“倒也不能說沒有,只是還沒找到能為張真人延壽的辦法。”
蘇純一安慰道:“清河劍派上下都已經想了許多年,也不曾找到辦法,先生無需自責。既然先生來了,就讓我帶你參觀一下清河劍派。就當散散心?”
陳業沒想到自己反倒是被蘇純一安慰了。
“既然如此,便有勞蘇姑娘了。”
陳業跟著蘇純一在清河劍派中四處參觀,倒也長了不少見識,尤其是那劍壁上記錄的各種劍術,雖然陳業學不來,但在蘇純一介紹下,也讓他獲益良多。
就這般走了一日,陳業心情也稍稍恢復,眼睛便不再是看風景,而是看身邊的人。
這般悠閑的日子,若是永遠如此便好了,只可惜張真人一去,這世間怕是難以安穩了。
正想著張奇奪舍無咎魔尊之后的美好光景,陳業卻突然生出一個可怕的猜想。
之前不是有傳聞說無咎魔尊要復蘇了?
但無咎魔尊就一具尸體,如何能夠復活,陳業還想著是不是時間長了,肉身自己將神魂長出來了。
但今日聽了這許多秘聞,陳業突然有個嚇人的猜測。
合道境界若是不想飛升,肉身會不斷受損,那陸行舟應該也一樣在受苦。
那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所謂無咎魔尊復蘇,并非魔頭的神魂再生,而是陸行舟準備奪舍這具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