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業聽得曦月所言,心中不禁泛起一陣古怪的感覺。
一直以來,都是他自己頂著“黃泉宗宗主”的名頭在外行走,鮮少能從旁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畢竟黃泉宗尚未正式開宗立派,在偌大的修仙界中,連個三流門派都算不上。
若非他前些時日在百海谷擂臺上一戰揚名,恐怕知道“黃泉宗”三個字的人更是寥寥無幾。
可眼下,這位曦月姑娘在面對“魔頭”的威逼之時,竟然將黃泉宗抬出來當做靠山?她莫非真以為,“黃泉宗”這三個字已經有了嚇退魔頭的威力?
陳業都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尷尬。
倒是扮演“涅槃宗妖僧”的不昧和尚反應極快,聽得曦月搬出黃泉宗,他便滿臉的不屑與輕蔑,冷哼一聲道:“阿彌陀佛,女施主慧根不足,錯將魚目當作了珍珠。
“區區黃泉宗,不過是北疆邊陲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旁門小派罷了,門下弟子據說不足一掌之數,根基淺薄,能有何等本事護佑于你?”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股老牌魔門對新興勢力的鄙夷:“北疆之事,我涅槃宗雖遭重創,元氣大傷,但那黃泉宗也不過是趁亂撿了些殘羹冷炙罷了。一個靠拾荒起家的乞丐,也敢在落魄的貴胄面前耀武揚威?施主你未免也太瞧得起這黃泉宗,太小覷我涅槃宗的底蘊了!”
陳業在一旁聽著,嘴角微微抽搐。
大師您這戲演得是不是有點太投入了?還是多少帶點私人恩怨了?
不過不昧和尚這番話倒也不錯,瘦死駱駝比馬大,涅槃宗再怎么落魄,那確實是比黃泉宗厲害許多。
然而,曦月聽了這番貶低之言,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像是被觸及了逆鱗,立刻柳眉倒豎,厲聲反駁道:“哼!鼠目寸光!爾等可知,黃泉宗宗主陳業,乃是當今天下修行界中,數一數二的天縱奇才!他不僅嫉惡如仇,更是早已憑實力穩坐通玄境第一人的寶座!爾等喪家之犬一般的涅槃宗余孽,也敢在他庇護下的落雁鎮放肆!”
她越說越激動,聲音也拔高了幾分:“你們怕是忘了,當初是誰在這落雁鎮力挽狂瀾?正是黃泉宗宗主!他以一人之力,將你們涅槃宗那兩個作惡多端的魔頭,如同殺雞宰猴一般,隨手便料理了!
“黃泉宗開宗立派在即,與這落雁鎮更是有著一份香火情誼!你們今日若是識相,乖乖滾出此地,或可保全一條狗命!若是膽敢在此撒野,我敢保證,不出兩日定叫爾等身死道消,形神俱滅!”
陳業在一旁聽得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這話吹得連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什么通玄境第一人,什么殺雞一樣隨手捏死,當初明明是靠著各種算計和一點運氣才勉強慘勝。差點把自己的小命都搭進去,哪有這位曦月姑娘說的這般輕松寫意?
不過這姑娘又是從何處得知這些細節的?
陳業從不喜歡炫耀,當初落雁鎮之事,除了少數幾個當事人,他幾乎未曾向外人詳細提起過。
陳業心中對這位曦月的疑慮,越發深重了。
而不昧和尚,此刻已是“魔僧”附體,演技爐火純青。
聽得曦月這般聲色俱厲的威脅,他非但毫不在意,反而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桀桀桀,說得好!說得好啊!既然你對那黃泉宗宗主如此推崇備至,那貧僧今日,便偏要看看,他是否有三頭六臂,能護得住你!今日,貧僧便先拆了你這座望月樓,再將你這伶牙俐齒的小美人擒下,好好修煉一番歡喜禪!”
不昧和尚向前逼近一步,身上金光如同實質般壓向曦月。
“黃泉宗再厲害,能未卜先知,現在就跨越萬里來救你?待到明日,貧僧早已天高海闊,遠走高飛,他黃泉宗又能奈貧僧何?!”
曦月已經被不昧和尚逼得沒了退路,便咬牙道:“你們當真要苦苦相逼,那我今日便與你們這兩個魔頭拼個魚死網破!”
話音未落,她雙手猛地按在懷中琵琶的琴弦之上!周身靈氣瞬間激蕩起來,一股凌厲的氣息透體而出,衣袂無風自動,顯然是準備不顧一切,要動用某種壓箱底的拼命手段了!
陳業見狀暗道不好。他原本的計劃是演戲試探,逼出對方的底細,可沒想過真的就在這里大打出手。
這曦月來歷古怪,立場更是模糊不清,陳業可不想稀里糊涂便與她動手。
他想給不昧和尚使個眼色,示意他見好就收,別再刺激對方了。可轉念一想,這和尚根本看不見啊!
陳業心中無奈,看來只能自己來扮演那個“唱白臉”的角色了。
“咳咳!”他干咳兩聲,打斷了劍拔弩張的氣氛,對那姑娘說:“曦月姑娘,何必如此激動?咱們不管是魔門也好,正道也罷,凡事總得講究個前因后果。”
他指了指周圍的環境,慢條斯理地說道:“是你先占了我們涅槃宗的地盤,所以我才與這位大師上門來興師問罪。可你倒好,連句像樣的解釋都沒有,上來就搬出個什么黃泉宗來壓人。說實話,你若是把清河劍派或者焚香門抬出來,我們或許還會忌憚三分。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黃泉宗這連個像樣的臺階都算不上,你這不是明擺著逼我們跟你動手嗎?”
曦月皺眉問道:“那你們還想要什么臺階?”
“很簡單。”陳業攤了攤手,兜帽下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這望月樓之前的東家,是我涅槃宗的人。你先給我句準話,那人究竟在不在你的手上,究竟是死是活?”
陳業兩人是追蹤秋水仙而來,先弄清楚此事再說。
曦月咬牙道:“人就在我手上,你們若是想要,倒也不是不行,若是兩位就此離去,我便將人送上。”
陳業眉頭一挑,秋水仙還真在這望月樓,看來自己的卜算并沒有出錯。
但聽曦月的意思,她似乎與秋水仙并非一伙,反倒是將那秋水仙抓住囚禁起來。
陳業湊到不昧和尚耳邊,小聲道:“大師,先將秋水仙拿下,這曦月之事回頭再慢慢調查也不遲。”
不昧和尚點了點頭。
做事還是要分輕重緩急的,只要將秋水仙拿在手上,那這望月樓之事應該也能問個明白。
不昧和尚對曦月說:“既然如此,貧僧也不想多做殺孽。將人帶來,我等這便離開。”
曦月雖然不信這兩個魔頭這般好說話,但她也不想真拼上性命。她這身本事就在那魅惑人心的魔音之上,但陳業只是一聲鐘響便破了她的法術,曦月深知自己不是對手。
“那請兩位稍等,我這便將人帶來。”
說著,曦月便緩緩后退,仿佛想要離開這雅間,但陳業卻皺眉道:“姑娘且慢,吩咐一句話的事而已,你還是留在此地比較穩妥。”
怎么可能放這曦月離開,陳業可不是什么憐香惜玉之人,真有什么意外還能抓住她當人質呢。
曦月一雙絕美的眼睛盯著陳業,看到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堅定,只好冷哼一聲:“哼,欺負我一個弱女子的卑鄙之徒,如此怕死,你還算什么男人?”
陳業只當沒聽見,但依舊盯緊了曦月。
曦月無奈,只能在琵琶之上撥弄了幾下。
清冽的琵琶聲傳到外面,不一會兒便有人敲開了這雅間的大門。
陳業看到了剛才帶路的那個華服男子,身上扛著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布袋,看起來像是裝了一個人。
華服男子恭敬地將布袋放在陳業與不昧和尚面前,然后便后退幾步,與那曦月站在一起。
不昧和尚目不能視,陳業只能親自查看。
心念一動,兩條粗大的赤練蛇將布袋卷起,送到陳業的面前。
但不等陳業劃開這布袋瞧個明白,只見布袋被利刃破開,一點寒芒朝陳業的咽喉刺來。
這寒芒之上靈氣繚繞,還帶著青綠的顏色,顯然是涂上了見血封號的劇毒。
然而在距離陳業咽喉還有半寸之時,這柄利刃便停在半空。
數條赤練蛇憑空出現,將布袋之人的手臂捆了個結實。
下一秒,布袋四分五裂,一個身材婀娜的女子從中跳出,竟然像蛻皮般掙脫了赤練蛇的捆綁。
這人在半空一個翻折,再次朝陳業撲來。
但偷襲都無法傷及陳業分毫,如今負隅頑抗又有何用。
陳業伸出手指輕輕一彈,那匕首便已經斷成兩截。
上品煉體之后,陳業早已脫胎換骨,這身筋骨是尋常法寶難傷,一彈之力足以斷石分金。
不昧和尚聽得這個動靜,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看來曦月姑娘是一心求死了,既然如此,就別怪貧僧…”
不昧和尚右手已經捏成了拳頭,耀眼的金光凝聚,仿佛一拳便能將這望月樓夷為平地。
陳業連忙攔住說:“不昧大師,別演了,是自己人。”
“啊?自己人?”
不昧和尚愣了一下,完全沒弄清楚發生了什么。
不僅是不昧和尚,在場所有人都沒弄明白陳業的意思。
陳業嘆了口氣,扯下臉上的面罩,然后對那布袋中跳出的女子說:“托婭麗兒?!你為何會在此處?”
那布袋中根本不是秋水仙,明明就是侍奉白骨祖靈的北疆祭司托婭麗兒。
之前陳業命她帶人去中原學習造紙和扎紙人的工藝,怎么她會在這落雁鎮與曦月混在一起。
這黃泉宗的自己人都出現了,還怎么演下去,多說幾句都要露餡。
陳業索性就不演了,還不如當面問個明白呢。
等認出陳業之后,托婭麗兒嚇得連忙下拜:“宗主恕罪,托婭麗兒不是有意冒犯。”
曦月聽了這句發出一聲驚叫:“你你你…你就是黃泉宗宗主?!我我我…我剛才不是…”
一想到自己剛才罵陳業不是男人,曦月便忍不住滿臉通紅。
陳業無奈道:“剛才都是誤會,便不再提了。不過,這望月樓究竟是怎么回事,托婭麗兒,你給我解釋一下。”
托婭麗兒顧不上安慰慌了神的曦月,連忙解釋道:“宗主,望月樓是我與曦月妹妹建起來的…”
托婭麗兒口齒伶俐,幾句話便將前因后果說了個明白。
陳業派她到中原學習,托婭麗兒挑了幾個伶俐的北疆人到了落雁鎮。這地方也有會造紙的匠人,花了不少銀兩總算是可以拜師學藝了。只是這些手藝人一天只教一點點,還想讓這些北疆人免費當幫工。
托婭麗兒無奈,只能繼續留在此地,直到將手藝完全學到手再說。
然后她便遇到了曦月,兩人算是一見如故。
托婭麗兒知曉曦月有一手魔音的本事,也想著落雁鎮是連接北疆與中原的關鍵之地,也該在此地留一份產業,便與曦月商量著建起了這座望月樓。
托婭麗兒知曉陳業的性子,所以這望月樓便是只唱曲不賣身的規矩,一直經營至今。
陳業問道:“所以,黃泉宗與我之事都是你告訴這位曦月姑娘的?你這夸大其詞,只會壞了我黃泉宗的名聲。”
怪不得名不見經傳的黃泉宗能被曦月搬出來當靠山,肯定是聽托婭麗兒吹得太多了,曦月以為黃泉宗真是什么厲害的門派。
然而,一直紅著臉的曦月卻在此時插嘴說:“宗主不要責怪姐姐,其實曦月一直在打聽宗主與黃泉宗的消息,曦月從百海谷到落雁鎮,便是為宗主而來。”
陳業疑惑道:“原來姑娘是百海谷的散修,但我與姑娘素不相識。”
曦月連忙說:“不曾與宗主相識是曦月的遺憾,不過宗主你于我有恩,而且是大恩大德,曦月只想報答一番。聽得姐姐是為黃泉宗辦事,我才想著為黃泉宗出一分力。”
陳業問道:“這所謂大恩從何說起?”
曦月解釋道:“當初赤練蛇之災,曦月的爺爺也是受害人之一,若非宗主力挽狂瀾,恐怕我爺爺早已死于蜃樓派之手。”
說到這里,曦月臉色又是一陣緋紅,又忍不住道歉:“宗主,剛才曦月出言不遜,并非有意冒犯,還請您不要怪罪。”
明明之前想過許多次與陳業相見的情景,沒想到真見了面先將對方大罵了一通,曦月如今只想跳進冰窟里冷靜一下,不然這張臉怕是熱得要燒起來了。
“一場誤會而已,姑娘無需放在心上。”
陳業沒想到還有這種淵源,當初百海谷被赤練蛇咬傷的修士有數百人,陳業能記住大半,但他們的親屬就真記不清楚了。
陳業詢問道:“原來如此,不知姑娘的爺爺是否安好?”
曦月連忙說:“爺爺壽元已盡,已經在不久前坐化,不過他一直感念宗主的恩德,所以曦月才會到北疆來,想要報答宗主。只是,不曾想弄出這種誤會。”
陳業聽了,有些感慨,若是曦月的爺爺早些來北疆,或許還能成為酆都陰司的一員,如今怕是神魂都已經散了。
“原來是一場誤會。”陳業簡單客套了幾句,便再次詢問正事:“此地本是涅槃宗的魔頭秋水仙經營的青樓,不知道曦月姑娘可曾見過這人?”
曦月這次自然不再隱瞞,連忙說:“見過,她就被我關在望月樓的密室之中。”
陳業與不昧和尚也不再耽擱,隨著曦月到了望月樓的地下密室,見到了那被層層封印的秋水仙。
只是,這秋水仙不再是當初那輕浮浪蕩的模樣,而是渾身傷痕,看起來只剩下半口氣了。
當初秋水仙可是毫發無傷地逃了,怎么會變得如此凄慘的模樣。
見陳業朝自己看來,曦月連忙解釋道:“當初我們重建望月樓,便發現她躲在這密室之中,我本好心要救她,沒想到她還出手偷襲。
“不過她傷勢極重,便被我制住了,只是不知道她是何身份,所以一直將她關在此地。若非宗主來尋,曦月也不知她是涅槃宗的魔頭。”
陳業走到秋水仙的面前,詢問道:“你可還記得我?”
秋水仙睜開雙眼,看著陳業,虛弱地說:“你是何人?快將我放了,否則,涅槃宗…不會放過你們…定會殺你全家…”
這人仿佛已經衰弱到極點,連分辨形勢都辦不到,只能習慣性地開口威脅。
陳業搖頭道:“執迷不悟,向你所害之人贖罪吧。”
只見陳業周身幽光顯現,數十條火蛇飛出,將秋水仙捆得結實。
烈焰焚身,讓秋水仙發出凄厲的哀嚎,但不管如何掙扎,還是被赤練火蛇拖入地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