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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七章 耳房顯端倪

  榮國府,內院,抄手游廊。

  時近午時,天光明媚,廊外花圃中冬青灌木,在融陽照耀之下,散發著怡人草木清香。

  寶玉從耳房中出來,依舊驚魂未消,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因為其他原故。

  只覺渾身空乏,腳跟發軟,渾身精力像被抽空一般。

  甚至耀眼的陽光,都讓他有些頭暈,恨不得躲回耳室昏暗之中。

  當日夢坡齋書屋中,那荒唐極樂一幕,被父親賈政奪門撞破,樂極生悲的羞恥,深入神魂的恐懼。

  在那三個婆子闖入耳房,似乎一下又降臨到他身上,無比沉重的壓在心頭,讓他感到窒息欲死。

  此時他已如驚弓之鳥,正在驚悚坐蠟之狀,突然迎面遇到人,即便是熟悉的襲人,乍然間也嚇得不輕。

  今日大早,榮慶堂便來傳信,說是宮里抱琴姑娘到府,替大姑娘向家里奉送年禮,請寶二爺過去見面。

  襲人和彩云幫寶玉穿戴新衣,打發丫頭春燕跟著寶玉過去。

  只是過去沒多久,小丫頭回來報信,說夏太太和夏姑娘上門拜年,如今人快要進榮慶堂。

  襲人問明黛玉等姑娘也在堂中,她素來最清楚寶玉心病,一直對林姑娘不死心,又膈應夏家的親事。

  這半年寶玉常鬧出事情,每每言語荒唐莽撞,不僅得罪不少人,自己常常鬧得沒臉。

  襲人對這類事情,實在心有余悸,林姑娘和夏姑娘撞到一起,她擔心寶玉又胡言亂語,到時大家下不來臺。

  她在房里哪坐得住的,起身去榮慶堂打聽動靜,萬一寶玉又鬧出事情,也好在旁轉圜制止。

  沒想剛到游廊附近,正巧看到幾個婆子,抬著大桌臺出了耳房。

  幾個婆子前腳剛離開,襲人就看到寶玉和一個丫鬟,形狀慌張鬼祟出了耳房。

  這丫鬟雖有幾分臉生,并不是賈府的丫鬟,但襲人在東路院見過兩次,正是夏姑娘貼身丫鬟寶蟾。

  當初寶玉得了不舉之癥,襲人曾夜中私語,探出寶玉口風。

  知道他和寶蟾鬼混,倉促間被賈政撞破,寶蟾情急羞愧,猛揣寶玉一腳,卻正踹中了地方。

  雖然兩人不得其理,但寶玉就是那時開始,變得漸漸不行了。

  寶玉怕不舉之事泄露,以后在賈家無法做人,嚴令襲人不許走露風聲。

  后來寶玉和夏姑娘定親,襲人更不敢透露半句,此事連王夫人都不知。

  但襲人每每夜中回想,二爺成了廢人,自己要守一輩子活寡,她一腔怨恨無處宣泄。

  便將所有罪責,都歸在那夏家丫鬟,如不是那賤丫頭勾引二爺,如何會生出這等禍事。

  如說襲人有什么最恨之人,無疑就是害她守了活寡,夏姑娘的貼身丫鬟寶蟾。

  沒想今日她去找寶玉,正遇上寶玉和寶蟾從耳房出來,她便是個傻子,也知兩人做了什么勾當。

  二爺擺著自己和彩云,如今夜里都是不中用,竟然還能和這賤丫頭鬼混。

  即便寶玉如今床笫不堪,襲人對他依舊盡心盡力,但這一刻心中卻生出怨恨。

  難道我們這些人,都這么一文不值,那個外三路的賤丫頭,就能好成這樣?

  寶蟾可是跟新奶奶來拜年的,這等要命要臉的關口,二爺還不肯放過和她亂搞。

  襲人即便是泥土性子,也有些吃不消了…

  “二爺怎么這樣荒唐,也不看今天什么日子,青天白日之下,又和這賤丫頭胡混,難道二爺忘了她害的你!”

  寶玉臉色尷尬,說道:“襲人姐姐,你不要想岔了,我和寶蟾沒做什么的。”

  襲人眉頭微皺,眼神中透著幽怨,拿著手帕走上前,在寶玉嘴角一擦,蹭下一塊殷紅色。

  “二爺也不用掩飾,你嘴上胭脂還沒擦干凈,我和彩云可都不用這種貨色。”

  寶玉臉色一僵,神情尷尬之極,方才離開之時,寶蟾幫他擦過胭脂,竟沒有收拾干凈…

  襲人見寶玉臉色發紅,神情忸怩,心中一陣酸痛,當真五味雜陳,說不出的不自在。

  她將寶玉拉到無人處,輕聲說道:“二爺怎么這么糊涂,明知自己的病還沒好。

  你和夏家那丫鬟親熱,豈不是讓她察覺二爺不行,她要和夏姑娘透出口風,那可會闖出大禍。

  二爺和夏姑娘的親事,都要因此黃了,夏家為了撇清自己,必定到處宣揚二爺的毛病,以此為借口退婚。

  到時二爺還怎么做人,二房以后都抬不起頭,二爺實在太冒失,只顧自己快活,也太胡鬧了些!”

  寶玉聽了這話,臉色頓時煞白,但回想方才和寶蟾風流,她似乎沒察覺自己不行…

  柔聲說道:“襲人姐姐,我知你一心為我著想,必不會辜負你的心。

  方才我和寶蟾是有些親近…,只是那些婆子剛巧進來找東西,我們就沒有,沒有,她沒察覺出端倪。”

  襲人聽了這話,不由松了口氣,但寶玉說不會辜負你的心,讓她覺得有點惡心,以前從沒有過…

  襲人厚著臉皮追問幾句,確定寶玉沒被寶蟾看破,這才放下心頭大石。

  如果被寶蟾看出破綻,要是透露給夏姑娘知曉,賈夏兩家必會生出大事。

  賈政要知道其中緣故,并要家法治死寶玉,連襲人都沒好下場,她對寶玉的失望,倒成了小事…

  襲人連忙拉著寶玉回院子,說道:“二爺還是先回房收拾一下,省的讓人看出破綻。”

  兩人回了院子正房,襲人親自打水讓寶玉洗臉,把他身上衣裳全都換下。

  整理衣裳的時候,突然問道:“二爺的荷包怎么不見了,早上我親手給二爺戴上的。

  二爺今日還沒出外院,那些不要臉的小廝,也沒得空討二爺的東西,可是丟在哪里了?”

  寶玉仔細想了一回,哪里能想的起來,左右不過一荷包,他根本不放心上。

  這時門口想起腳步聲,聽到春燕說道:“原來是翡翠姐姐,可是給老太太傳話。”

  就聽翡翠說道:“老太太那邊剛上了席面,夏姑娘也從東府回來,大家正等著上席。

  老太太讓我請二爺過去。”

  寶玉一聽這話,他雖和襲人說道,自己沒被寶蟾看穿,但不舉是他最大心病,自然十分心虛。

  方才他弄出耳房之事,差點被人撞破,如今想起實在后怕。

  想到榮慶堂之中,不僅夏姑娘和寶蟾在場,連家里姊妹都在場,竟讓他有些不敢露面。

  說道:“襲人姐姐,干脆你出去說我身子不適,就不過去上席了。”

  襲人皺眉說道:“這怎么行呢,夏姑娘是未過門的新奶奶,老太太設宴招待,怎么少得了二爺。

  再說二爺出來的時候,都還是好好的,突然身子不舒服,豈不讓人生疑。

  夏姑娘要是覺得二爺失禮,讓她在長輩面前沒了臉面,豈不是二爺還沒成親,小夫妻就生了嫌隙。

  二爺這會子可千萬不能躲,還是要過去應酬的,只是小心說話便是,人前千萬不要和她丫頭牽扯。

  我陪著二爺過去,就守在堂外伺候,二爺覺得不妥,讓人叫我便是。”

  寶玉聽了這話,這才硬著頭皮答應,襲人伺候他換過新衣裳,又知會過翡翠,便陪寶玉去榮慶堂。

  榮國府,榮慶堂。

  夏姑娘跟著迎春、探春游覽東府,因可得見賈琮落居府邸,讓她心情十分敞快。

  她一入東府,便覺處處是景,令人目不暇接,比起西府的老派豪奢。

  東府處處清雅宏麗,美輪美奐,透著大氣,里外都是詩書豪門氣派。

  不知是否夏姑娘愛屋及烏,覺得西府和東府相比,簡直黯然失色,要能安居此地,當真一輩子的體面…

  正當她游興盎然,正要四處瀏覽,期盼著能和賈琮邂逅,能稍微說上幾句話。

  沒想到卻事與愿違,迎春探春領她稍許走動,在內院幾處景致游覽,便帶她入迎春院奉茶。

  這哪是夏姑娘心之所念,她來賈家拜年,不沖著賈母,更不會是沖著寶玉,自然就是沖著賈琮。

  她還沒在東府逛夠,更沒有遇上賈琮,哪個愿進屋喝茶。

  但是迎春之舉禮數周全,夏姑娘又不敢說什么,只好耐著性子受人擺布…

  其實迎春探春不帶夏姑娘多逛,一味帶她入院吃茶,雖是心有靈犀,卻是各有所想。

  迎春因寶玉荒唐,竟敢覬覦兄弟女眷,對堂弟已生厭棄,加上二太太對兄弟芥蒂極深。

  她如今是東府當家姐姐,雖日常依舊言語柔和,但涉及兄弟顏面,大房家業穩妥,心腸卻格外剛強。

  心中早已拿定主意,對二房敬而遠之,盡量減少往來,免得讓兄弟惹上麻煩。

  日常在老太太跟前,維持兩房表面禮數就成,斷了寶玉念想,讓王夫人無機可乘,大家各過各的日子。

  夏姑娘雖對她親切熱絡,但迎春當家日久,心思愈發明晰精明,卻不會惑于這等表面功夫。

  夏姑娘畢竟是寶玉媳婦,迎春不想與她太過親近,免得寶玉有借口沾惹大房。

  她有了這等想法,自不會帶夏姑娘熟悉路徑,隨意在內院走動幾處,敷衍了事而已。

  至于探春卻是另外想法,賈琮曾和她數次提過夏姑娘,她深知三哥哥不喜此人。

  且夏姑娘看三哥哥的目光,很是癡迷放肆,探春品味出其中意思,愈發對她膈應不喜。

  更不愿帶她在東府多逛,萬一讓她熟門熟路,竟招惹出是非,對三哥哥可是不妙。

  將她隨意打發了事,這才是妥當做法,以后夏姑娘嫁給二哥哥,自會去東路院定居。

  一年到頭大家見不得幾次,這才是最穩妥清凈。

  夏姑娘無奈與寶玉定親,心中難滅百般癡迷,入賈家拜年也別有心意。

  只是她做夢也想不到,因為諸般不同緣故,賈琮身邊姊妹,早對她隔閡已深,她想如愿以償,已是十分艱難。

  等到寶玉入榮慶堂,迎春探春帶夏姑娘返回,并且同席作陪,席上眾人各有心思。

  賈母因王熙鳳是當家奶奶,內院女眷聚席吃酒,不好將她落下,便讓鴛鴦去請王熙鳳赴宴。

  王熙鳳得了鴛鴦口信,帶丫鬟豐兒往榮慶堂來,一路上還和鴛鴦閑聊。

  走到附近抄手游廊,見幾個婆子聚在廊下,有些神秘兮兮,相互竊竊私語。

  王熙鳳日常當家管事,對府中下人舉動,比旁人更叫留意。

  路過問道:“這青天白日的,你們不去各處當差,倒有空在這里扯淡,我倒聽聽有什么新鮮話…”

  眾婆子見是王熙鳳,個個都臉色大變,寒蟬若禁,連大氣都不敢出。

  府上奴才哪個不知,王熙鳳精明潑辣,長了一百個心眼子,十個男人加上都沒她厲害。

  如今又成了西府當家奶奶,威勢愈發凌厲,哪個奴才犯到她手里,絕對沒有什么好下場。

  王熙鳳看到一婆子手中拿著個荷包,顏色鮮艷,樣式精致,眼睛不禁一亮。

  那婆子注意到王熙鳳目光,賠笑說道:“二奶奶,我們絕不敢偷懶,只是遇上些事兒,才一起議論幾句。

  我們幾個去東耳房搬桌臺,收拾完后又去搬圈椅,可巧在耳房里撿到這荷包,樣式可是上等貨色。

  她們說這多半是寶二爺的東西,但我們日常沒和二爺說過話,心里也不肯定。

  況且東耳房是庫房,日常沒人進出,很是偏僻的所在,二爺這么尊貴的主子,怎么會去哪里…”

  王熙鳳接過那個荷包,在手上摩挲幾下,她第一眼看到這東西,就肯定是寶玉的,因她見寶玉戴過。

  出入西府內院的哥兒,只有賈琮和寶玉,琮老三是個正經爺們,腦子秀逗了才帶這么鮮艷荷包。

王熙鳳是內宅打滾的精明人物,日常聽過經過的事太多,立時察覺其中必有貓膩  她指著拿荷包的婆子,說道:“你跟我去耳房,其他人都散了,要是敢傳閑話,揭你們的皮!”

  這會子王熙鳳顧不得去赴宴,帶著豐兒和那婆子,一陣風似的去了耳房。

  三人進了耳房,那婆子指明撿到荷包的地方,正是耳房靠門一處窗邊。

  王熙鳳上前細看,見那窗格上沾一根頭發,用手輕輕捻起,發現頭發很長,還有一縷鳳仙花頭油香氣。

  她笑容有些詭異,將那根頭發用手指卷起,塞進寶玉的荷包。

  又在窗臺附近仔細掃了幾眼,發現那墻角有一點閃光,蹲下用手撿起,竟是一枚耳墜。

  王熙鳳翹著蘭花指,輕輕晃動耳墜,目光中滿是鄙夷和不屑。

  輕聲笑道:“今日是新媳婦上門,他還敢來這種花活,倒是個不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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