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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章 俏語意翩然

  榮國府,寶玉院。

  寶玉和秋紋聽到有人說話,回頭見麝月進了房間,手中還拿著寶玉的晾洗衣裳。

  秋紋聽是麝月說話,正想要回嘴幾句,被麝月俏麗銳利目光一瞟,心中不禁一突,一時間有些語塞。

  秋紋雖也是寶玉的大丫鬟,但在寶玉的丫鬟當中,遠不是最有位份的一個。

  襲人因原是賈母的大丫鬟,后來撥給寶玉使喚,比寶玉自己的丫鬟,本就要高上一籌。

  如今她又做了寶玉屋里的女人,因寶玉還沒娶親,襲人雖不算正經姨娘,卻是寶玉丫鬟中最有位份的。

  寶玉房里除了襲人之外,平常最有威信的丫鬟,不是剛來的彩云,而是和襲人關系融洽的麝月。

  麝月雖和襲人關系親近,不像襲人那樣,上趕著親近寶玉,博取自家名份。

  她是家生丫鬟,父母姊妹俱在,比起半路賣入賈家,且家中貧困的襲人,心中更有根底,也更有主見。

  因此,麝月在寶玉房里多年,一向只做丫鬟的本份,做事干脆,清清爽爽。

  相比于秋紋、碧痕等人的攀附心思,更顯得有些無欲則剛。

  加上她能說會道,言辭利索,寶玉房里無人能比,連襲人都高看她幾分,所以在丫鬟之中很有些份量。

  秋紋心思狹隘,因覺和寶玉都沒睡過,內心便覺得連碧痕都不如,更不用說辭鋒如刀的麝月。

  她在寶玉房里多年,早就領教過麝月的利嘴,俗話說人的名樹的影,一想到要和麝月放對,心里便有些發虛。

  方才她冷不丁被麝月說話諷刺,心中生氣想要回嘴,可是越著急,越找不出話頭反擊。

  麝月是個吵架高手,一看秋紋這種神情,哪里不知她心里想什么,根本不給她聒噪的機會。

  鶯聲麗語的說道:“如今西府的情形不比以前,老爺、太太、各房姨娘、大奶奶都搬去東路院。

  老太太因疼愛二爺,所以才要留在身邊,現下西府是大房的家業,人家要怎么管家,我們也管不著。

  何必說這些沒意思的閑話,要是話頭傳到二奶奶耳朵里,她可是個厲害人,說不得就要發作。

  傳到琮三爺耳朵里,兩房兄弟更要生出嫌隙。

  旁人不會當這些話是你說的,只當是我們二爺的意思,豈不是讓人以為二爺不大度。

  二爺要是因此在家里丟了臉面,以后在西府呆著還能自在,我們做丫鬟的臉上也沒光彩。

  不過是一些紙筆小事,以前二爺沒用完積攢不少,夠爺用上一年半載,這會子也不用心急火燎。

  即便是生宣紙,難道還不能寫字了,用得著你和二爺說這些散話,白白讓二爺生氣。”

  麝月噼里啪啦一通話,都不帶停頓的,立馬將秋紋懟得七葷八素,都不知如何回話,一張臉漲得通紅。

  寶玉聽了麝月半哄半勸的話語,一時也難以反駁,臉色不禁有些訕然。

  麝月剛說完話,放下手上衣裳,噔噔走到書架前,在那里上下翻找。

  說道:“二爺以前每月都得幾刀銀紋雪浪紙,雖前兩月二爺在東路院讀書,已用去許多,但必還有剩下的。”

  麝月在書架上找一遍,最后在底層翻出一迭雪白宣紙。

  說道:“這里還有剩余的雪浪紙,足有半刀的數目,秋紋你怎么就沒看到?”

  秋紋一聽這話,臉上微微一紅,她每日在房里走動,怎會不知書架上有無雪浪紙。

  不過是她惹是生非的性子做怪,因妒忌五兒風光,故意拿生宣給寶玉用,借此挑起話頭。

  秋紋不知道是麝月看破了她的心思,還是無意中說了這樣的話。

  她連忙說道:“原來還有剩余雪浪紙,我竟沒留意到,不過這些只夠二爺寫兩次,終歸還是不夠的。”

  麝月抿嘴一笑,說道:“不夠叫小廝去買就是,二爺銀格子里攢了很多月例,堆在那里花不掉,要買多少好紙沒有。”

  秋紋被麝月懟到墻角,心中羞憤難堪,正有些撒潑的沖動。

  這時襲人進了房間,臉色神情也是聽到屋里動靜。

  皺眉對秋紋說道:“你也少說這些話,萬一被傳出話頭,讓二爺在西府沒了臉面,太太要是知道,我們可都沒好日子過。”

  秋紋本里心中憋屈,想找話頭回懟麝月,但襲人不冷不熱幾句話,一下就滅了她心中邪火。

  襲人這話里的意思,秋紋怎么會聽不出來。

  她哪里是說王夫人知曉此事,大家伙沒好日子過,分明是說她和麝月聯手,讓自己沒好日子過…

  寶玉見幾個丫鬟拌嘴,心中不耐煩,說道:“都是些沒意思的事,有什么好說的,我要寫字了。”

  等到麝月和秋紋出去,襲人見寶玉要寫字,心里也是高興,還上前幫寶玉磨墨。

  笑道:“二爺今天怎么有了興致,突然想到寫字了,要是每日都這樣,老爺知道豈不高興。”

  寶玉笑道:“想到寫就寫了,等會去看寶姐姐,正好請她品鑒一下,最近我瞧她也常在臨帖。

  如今外頭都在說,賈琮的字寫的如何好,還說他已自成宗匠一派,吹噓的都沒影了。

  他寫的字我也瞧過,是寫的不錯,但要說已成宗匠,確實無稽之談,我是不會認的。”

  襲人一聽這話,臉上神情一僵,心中有些苦笑,二爺自己寫字就好,怎么又編排起琮三爺了。

  如今我們可住人家地界,二爺的心也太大了些,就不能找些好的話頭來說…

  寶玉對襲人異樣神情,毫無察覺,依舊侃侃而談。

  說道:“我以往常說,如今但凡是個大夫,不管醫術高低,都要自稱名醫,到頭來庸醫誤人,何其荒謬。

  其實都是同等道理,但凡能寫幾筆字的,都可杜撰成自成宗匠。

  要知道歷來書道大家,都要傾盡一生,經年累月習練,方能到宗匠之境。

  賈琮不過和我同歲,即便寫字有些天賦,他練字最多不過十年,怎么可能牽扯出宗匠的事情。

  也是他如今考中進士,又做了什么學士,那些人祿蠹之心發作,阿諛奉承,不知所謂,當真可笑。”

  襲人聽寶玉嘮嘮叨叨一通話,神情還有些洋洋得意,不禁變了臉色,回頭看了看房門口,倒生怕被人聽了去。

  方才她讓秋紋少說些閑話,沒想到二爺比秋紋說的還厲害。

  二爺只圖自己嘴巴痛快,打量家里還是以前,人人都給他臉面,這樣下去遲早要鬧出難堪…

  好在寶玉嘮叨了幾句,也就不再去說,自己去書架上翻書,襲人這才松了口氣。

  寶玉要寫條幅,自然不好拿對子或韻詩來寫,

  他在書架上翻了許久,才找到前宋一首點絳唇,詞境頗為旖旎富麗,很是合乎他的喜好。

  只是他在雪浪紙上抄了兩遍,都不太滿意,大概是久不寫字,筆力有些生疏。

  襲人見寶玉一張雪浪紙沒寫幾行字,就撕扯成一團扔掉,也覺得有些心疼。

  二爺也當真富貴慣了,這種上等的銀紋雪浪紙,一張就要十文錢,夠買好幾個雞蛋,二爺也不金貴些用。

  等到寶玉寫到第五張雪浪紙,終于覺得筆力開始順暢,終于寫出一張覺得滿意的。

  一旁的襲人也不禁松了一口氣。

  寶玉看著自己剛寫的字,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想到以往自己新寫了斗方,老爺身邊的詹光、單聘仁、卜固修等清客,都是連聲驚嘆叫好。

  他們還巴巴向自己討要,裝裱了掛自己家中鑒賞。

  寶玉知道老爺這幾位清客,都是學富五車的飽學之士,他們都是有見識眼光之人。

  他們能這么推崇自己的書法,說明自己寫的字,頗為不俗,于此道很有天賦,只是自己不愛名利,外人不知道罷了。

  那里像賈琮這人,但凡有幾分顏色,就要鬧得街知巷聞,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

  寶玉心中滿意喜悅,將自己新寫的條幅,小心仔細折迭好,又換了一身新衣,便興沖沖出了院子,往梨香院而去。

  榮國府,梨香院。

  里屋閨房之中,午后陽光明亮,氣息如蘭,暗香浮動。

  寶釵坐在羅漢床沿,手中拿著個繡繃,正繡一朵絳紅色牡丹,紅花綠葉,纖巧清艷,煞是奪目。

  因是閑居閨中,她只是妝容素淡,一頭鴉黑秀發挽著纂兒,插了支紅寶點翠步搖金釵。

  盈雪秀巧的耳垂,戴著水潤淡翠墜子,紅唇翠眉,杏眼流波,明艷動人。

  如今正值盛夏,她衣著也偏明麗輕柔。

  上身穿淺紫刺繡鑲邊粉色對襟褙子,內穿淡黃色抹胸,下身穿粉色長裙,愈發顯得身姿婀娜,體態姣好。

  丫鬟金釧兒坐在她身邊,正幫著寶釵整理刺繡的絲線。

  屋內西窗的窗欞半撐著,溫熱陽光照在靠窗書案上,那案上擺著一張斗方,墨跡新鮮,看出是新寫不久。

  那字跡雖難脫女兒家娟秀,但字體結構勻稱,筆力柔中帶剛,頗具功底,想來花不少功夫習練揣摩。

  斗方上寫的正是賈琮那首舊詞,滿江紅金陵懷古。

  自從那日賈琮進士及第,御街夸官的軼事傳來,寶釵知道進士夸官路上,這首滿江紅金陵懷古,被路人傳唱不息。

  她心中多少有些得意,因這首詞是賈琮兩年前在金陵所寫,當時是寫了斗方裝裱,送給自己做回禮。

  寶釵知道這首詞,她是第一個知曉,之后才漸漸流傳開來。

  她對賈琮的日常瑣事,都十分關注,知道他這些年也寫字送人,有抄佛經,有抄詩經,還有那首膾炙人口的西江月。

  唯獨這首金陵懷古,卻從沒聽說他寫了送人,自己手上這幅字,必定是這首滿江紅唯一真跡。

  這讓寶釵對這幅字更加愛逾珍寶,日常天陰潮濕之時,她都要親自取下收藏,生怕受了潮氣損耗。

  這些日子更是起了興致,每日只要得空,便臨摹賈琮的字體,打發時光,怡然自樂。

  正在整理絲線的金釧兒,俏臉秀麗,氣色生韻,她自從跟了寶釵,日子過得安穩,她自己也心滿意足。

  她看了眼專心刺繡的寶釵,一雙明眸微微流轉。

  說道:“姑娘,我前幾日聽晴雯說,三爺自從封了翰林學士,已得了吏部詔書,現下每日都要早朝聽政。

  你說三爺這才多大年紀,他的官越做越順當,將來可是更不得了了。”

  寶釵手中針線不停,微微一笑,說道:“琮兄弟做官順當,又不是稀罕事,這兩年宮中到府上宣旨,都不知多少回了。”

  她突然停下針線,意味深長看了金釧一眼,笑道:“這些日子你是怎么了,老是提到琮兄弟。

  我知道你心里稀罕他,要不我就成全一下,把你送了給他,讓你一心伺候他,豈不是好。”

  金釧聽了寶釵這話,心中亂跳,俏臉一陣發燒。

  半晌才說道:“姑娘又取笑我,我可沒那個命,更不會癡心妄想,我一心跟著姑娘,那才是正經。”

  寶釵聽她說的認真,心中微微萌動,伸手摸了摸她的鬢角,說道:“那以后就都跟我,我們都在一起就好。”

  金釧說道:“我被三爺救了性命,跟著姑娘這兩年,才知道什么叫好日子。

  我如今什么都不想,就想著姑娘這樣好,將來要有好報,得個最穩妥的歸宿。”

  寶釵見金釧說到最后,目光中笑意盈盈,似乎有所指,

  她想到自己的心事,貼身服侍的金釧,自然一清二楚。

  寶釵臉色發紅,微微嗔道:“好端端的閑聊,你怎么又說起瘋話了。”

  當初寶釵把金釧要來做丫鬟,薛姨媽并不太贊成。

  因為金釧和自己姐姐,嫌隙已深,自己女兒卻要來做丫鬟,豈不是讓自己姐姐沒臉。

  后來也不知女兒和姐姐說了什么話,這事竟然風平浪靜過去了。

  但即便如此,薛姨媽也沒把金釧當心腹丫鬟,只當女兒找個丫頭,日常多個人作伴解悶兒。

  可是過去一段時間,薛姨媽發現金釧性子伶俐,做事麻利,手腳勤快,果然是個好丫鬟。

  更難得的地方,她對女兒忠心耿耿,一舉一動,都替自己女兒著想,竟比從小養大的鶯兒,還要貼心幾分。

  后來,自己姐姐遇到女兒和琮哥兒有親昵之舉,便誣賴女兒和他有染,差點就要毀了女兒的名節。

  還是薛姨媽低頭向姐姐服軟,才讓姐姐息了把事情鬧大的念頭。

  經過這件事情之后,雖然兩姊妹表面上依舊和睦,其實內心已深有隔閡。

  也從那時候開始,原本和姐姐有仇隙的金釧,才被薛姨媽看成自家心腹丫鬟,日常待她也大為改觀。

  這邊寶釵和金釧正說閑話,突然外頭傳來鶯兒的聲音:“寶二爺怎么來了。”

  寶玉問道:“寶姐姐在家嗎?”

  鶯兒回道:“姑娘正在里屋呢。”

  寶釵聽到寶玉的聲音,面無表情,只是秀眉微微一皺。

  那日賈琮進士及第,西府即將賓客盈門,寶玉卻在榮慶堂上失態,公然拿話歪派賈琮,被大怒的賈政當初罰跪。

  這事鬧得沸沸揚揚,很多上門賓客,都目睹跪在堂口的寶玉,寶釵自然也知道此事。

  賈琮大喜之日,偏生寶玉對他出言不遜,寶釵對寶玉也愈發不息,聽到他這是上門,心中也不自在。

  一旁的金釧聽到寶玉過來,更是臉色一變,自從那年出了事,累得她差點丟了性命。

  從那個時候開始,金釧對寶玉避如蛇蝎,見他便如見鬼似的,躲都來不及。

  寶釵知道她的心思,說道:“金釧,你去太太那里瞧瞧,讓鶯兒進來伺候就成。”

  金釧連忙應了,收拾好手中絲線,便掀門簾出了內室。

  寶玉拿著寫好字,興沖沖而來,突然遇到昔日金釧,模樣依舊秀麗窈窕,心中一喜,正要借機搭話。

  沒想金釧皺著眉頭,雖迎面而來,卻對他視而不見,眼神還有些許嫌惡。

  寶玉心頭微沉,臉色尷尬,有些不服氣,好在他記得來梨香院,可不是為了金釧,便掀門簾進了里屋。

  見到屋里明艷動人的寶釵,正在哪里繡花,心中不禁一喜。

  寶釵問道:“寶兄弟怎么有空來走動?”

  寶玉笑道:“好久沒見姐姐,今日過來瞧瞧。”

  他見房間書案上,擺著一張寫好的斗方,自然知道是寶釵的手跡。

  笑道:“我聽說寶姐姐最近多了雅興,經常伏案臨帖練字,倒是和三妹妹一樣愛好。”

  寶釵說道:“只是平時閑了,又愛琮兄弟的字,便照著臨摹解悶的。”

  寶玉一聽這話,臉色一僵,心中委屈,賈琮的字就這么好,寶姐姐都說愛他的字,世人莫非都這般人云亦云?

  他心中頗不服氣,強笑道:“我一向也喜寫字,倒時下過不少功夫,今日正寫一幅,拿來給寶姐姐瞧瞧。”

  說著便在案幾上展開那條幅,看了寶釵一眼,目光之中頗有期待。

  他覺自己也是風雅之人,不該只有老爺的清客有眼光,旁人必也會看出自己不俗…

  寶釵見他突然帶了幅書法過來,還讓自己品鑒,覺得有些沒頭沒腦。

  一雙妙目那宣紙上一瞟,那字體倒也算娟秀,但多些脂粉氣,不像是男子所寫,筆力柔媚,架構黏糊,勁道風骨一絲皆無。

  寶釵雖不像探春那樣精通書法,但是尋常的眼力卻不缺。

  寶玉的字乍看還能一觀,但要說有什么好,寶釵卻沒辦法昧著良心說。

  只是說道:“寶兄弟如今也用功了,這字寫的比往日有長進了。”

  寶玉聽了寶釵的話,覺得寶姐姐果然有眼光,真看出我的好處。

  笑道:“我寫的斗方,老爺的清客詹先生他們都說好,可我知道他們有些過譽。

  書道深奧,在我這個年齡,哪里配說一個好字。”

  他又看了一眼,墻上掛的賈琮那幅滿江紅,心里不知覺泛起不服氣。

  說道:“外人都夸賈琮的字寫的好,其實我也覺得他的字不錯,比我可是強了一些。

  可是我瞧他的字,好雖然是好,不過多了些沉凝老氣,歷代書家也是良莠不齊,也不知他臨多了誰的帖子。

  他與我同歲,我倒是覺得筆力架構之間,需多些少年人清發瀟灑之氣…”

  寶釵聽了寶玉這話,腹中一股翻涌,心中一片古怪,一時連生氣都忘記。

  只覺有些荒唐,寶玉一年沒讀幾天書,沒寫多少字,可聽他的話語,像有些看不起琮兄弟的書法。

  說自己寫的字,也頗為了得,即便和琮兄弟相比,也是相差無幾。

  他到底是怎么琢磨出來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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