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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一章 良緣宜生養

  榮國府,梨香院。

  寶釵聽寶玉侃侃而談,雖話語沒說在明處,但言辭間對賈琮的書法,竟然有針砭之意。

  這讓寶釵都有些古怪的汗顏,只是她實在懶得懟話。

  這等荒謬之事,也值得她和寶玉爭論,就頗為可笑,且有玷污賈琮之嫌,一時間寶釵有些如坐針氈。

  寶玉見寶釵沒有反駁,更覺得自己言之有理,越發淡興漸濃,精神也已有些亢奮…

  房里隨身伺候寶釵的鶯兒,實在有些聽不下去,她本就是敢說話的脾氣。

  忍不住說道:“寶二爺的字怎么能和…”

  寶釵對這從小在一起的貼身丫鬟,自然熟悉她的性子,見她說出前半句,就知后半句要得罪人。

  其實即便鶯兒會得罪寶玉,寶釵心中也不太在乎。

  誰讓寶玉言辭荒唐,背后拿話歪派賈琮,雖還不至品行瑕疵,但未免淺薄和不自量力。

  但鶯兒忍不住出口刺人,寶釵還是沒等她說出口,便打斷了她的話語。

  “鶯兒,不要愣在那里,去給寶兄弟沏杯茶去。”

  鶯兒跟了寶釵這么多年,自然早有默契,一聽姑娘突然打斷,一下明白寶釵的意思。

  她微微哼了一句,便掀門簾出了屋子。

  寶釵不擔心鶯兒得罪寶玉,但是她卻顧忌王夫人。

畢竟如今家里和這位姨媽的關系,雖然表面如常  ,其實內里已大不如前。

  而且,自己姨媽還攥著自己和琮兄弟的“把柄”。

  那日自己將要滑倒,琮兄弟怕自己摔傷,這才抱了自己…

  寶釵至今想起當日旖旎,依舊有些混身發燙。

  她雖問心無愧,但要是鶯兒言語沖撞寶玉,讓自己姨媽知道寶玉被丫鬟奚落。

  以自己姨媽對寶玉極端護短寵愛,心中必定十分不忿,覺得寶玉大丟了臉面。

  她要是因此心生報復,將自己和琮兄弟的“把柄”嚷嚷出來。

  即便自己和琮兄弟是清白的,但這種事一旦鬧開,外人哪會細究其中真假。

  自己一個姑娘家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一旦閨名被毀,以后還怎么活。

  在那一刻,寶釵心中甚至有念頭閃過,姨媽想要鬧開,就讓她鬧開好了,省的一直提心吊膽。

  琮兄弟是個有擔當的,他不會不管我的…

  但是這極其荒唐的念頭,只是在寶釵心頭閃過,便讓她心慌意亂,再也不敢去想第二次。

  她見鶯兒負氣出門,最終沒對寶玉說出難聽的話,心中松了口氣,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

  正屋旁邊的耳房中,鶯兒氣呼呼取杯沏茶,金釧見她臉色不對,忍不住走過去。

  問道:“鶯兒姐姐,你這是怎么了,哪個給你氣受了?”

  鶯兒見是金釧,本就一肚子氣,正好找人說道,便在她耳邊嘀咕。

  說道:“你說這寶二爺,也不知在哪里吹了邪風,無緣無故拿張勞什子斗方,特意來消遣我們姑娘。

  當著我們姑娘的面,挑刺說琮三爺的字不好,倒像是他寫的字,竟然比三爺還要好。

  兩府的人哪個不知,寶二爺要是不被姨老爺打罵,一年能讀幾天書,能寫幾個字,還有臉嫌棄起三爺。

  你是沒看到那情形,姑娘臉色都難看了,他還在那里說個不停,也沒個眼力勁。”

  金釧一聽這話,氣得直咬嘴唇,說道:“如今府上不比以前了,他既還在西府住著,也不消停些。

  老是每日找話歪派三爺,打量別人都是好性兒,都還要像以前那樣,個個要順著哄著他。

  上次三爺及第的大喜日子,他也說這些散話,自己已出了大丑,現在還不驚醒些。”

  金釧端過鶯兒沏好的茶水,放在黑漆托盤之中,說道:“這茶水我去送。”

  鶯兒看出金釧臉色不善,勸道:“生氣歸生氣,你可不要瞎來。

  我瞧出姑娘不愿得罪他,估計是顧忌姨太太那邊,你不要逆了姑娘的意思。”

  金釧端了茶盤,說道:“鶯兒姐姐放心,我知道分寸。”

  正房之中,寶玉說得起勁:“寶姐姐,你看我寫出這幾個字,落筆處加腕力,橫勒處有波折…”

  寶釵眼睛不時看向墻上那幅滿江紅,聽了寶玉夸夸其談,腹中陣陣抽搐,一張俏臉都快繃不住。

  正看到門簾掀開,竟是金釧端著茶盤進來,寶釵心中奇怪,怎么不是鶯兒送茶進來?

  寶玉看到金釧端茶進來,心中不由一喜,一時竟連寶釵都忘了。

  王夫人的大丫鬟之中,向以金釧生的最俏麗。

  寶玉因看她生的好,自然也愛去招惹,不然也不會出那等事情。

  自從金釧被寶釵討走,讓寶玉頗為遺憾,又見她每每再見自己,便如洪水猛獸一般,更覺得心酸。

  如今見她端了茶水進來,心中歡喜,有些忘乎所以,笑道:“怎么好勞煩姐姐端茶過來。”

  寶釵聽寶玉有些輕佻的話語,眉頭不禁又是一皺。

  金釧聽了寶玉的話,一張俏臉毫無表情,走到案幾之前,端起茶盅遞給寶玉。

  口中說道:“寶二爺請喝茶。”

  只是茶杯快要遞到寶玉手上,金釧似乎站立不穩,腳下一個踉蹌,口中哎呦一聲。

  手中茶杯沒端穩,只聽“啪”的一聲,整個茶盅從手上飛出,摔到了案幾上。

  滾燙的茶水瞬間灑滿案幾,將寶玉鋪在案上的斗方,整個浸得濕透。

  寶玉見自己的得意之作,被冒著熱氣的茶水,全都泡得一塌糊涂。

  忙不迭的苦叫道:“這可如何是好,可如何是好,好端端一幅字這樣被糟踐!”

  他語氣沉痛,似乎要哭出聲音,倒像絕世神作被金釧毀掉一般,心中無限惋惜哀痛。

  寶釵急聲說道:“金釧,做事怎么這樣毛毛躁躁的…”

  寶玉聽了寶釵這話,心中微覺得安慰,哀痛似乎少了一些,心中嘆息,還是寶姐姐懂我的好。

  只是突然聽寶釵說出下面一句:“趕緊過來讓我瞧瞧,有沒有燙到手!

  這么滾熱的茶水,要是燙到手上,可是會留下疤痕的,那可怎么得了!”

  寶玉:“…”

  他原以為寶釵急聲說話,是心疼自己那張書法杰作,責怪金釧冒失闖禍。

  萬沒想到事情正好相反,寶釵對自己書法被毀毫不在意,只心痛丫鬟有沒有被燙傷。

  寶玉心中滿是別扭失落,還有習慣性泛起的悲憤。

  他實在想不通,難道自己用心寫的好字,竟還不如一個丫鬟金貴,寶姐姐怎么也變得糊涂了!

  寶玉見寶釵抓住金釧的小手,翻來覆去的看,神情很是緊張,確定沒燙傷才放心。

  至于案幾上被茶水浸得一塌糊涂的斗方,連看都不看一眼,寶玉心中愈發難過。

  說道:“金釧,好端端的字被你毀了,真是暴殄天物,以后你自己當家做主,難道也這么毛毛躁躁!”

  金釧俏臉氣的發紅,但想到方才鶯兒的提醒,自己要是拿話回懟寶玉,就會給自己姑娘留下話柄。

  所以她只是咬著嘴唇,一句話都不說,連看都不看寶玉。

  寶釵聽寶玉當她的面訓斥金釧,心中有些不滿。

  說道:“寶兄弟,丫頭們日常做事,摔個杯碟常有的事,好在人沒事情。

  不過是一幅字罷了,寶兄弟既能寫字的,回去再寫一副就是了。

  琮兄弟也是會寫字的,他的字不少人看中。

  但他日常寫的條幅,都丟給英蓮她們臨帖,并不當回事,所以這些都是小事,寶兄弟不值為這動氣。”

  寶玉一聽這話,心中悲憤泛濫,怎么什么地方都有賈琮,什么都拿賈琮來相比,他哪里有這么香氣。

  兩人話語正有些發僵,門簾突然掀開,薛姨媽一臉笑容的進來。

  薛姨媽對房內氣氛,像是毫無察覺,熱絡的笑道:“寶玉今日怎么有空過來,也是有些日子沒見了。

  膝蓋的傷都好扎實了沒有,這些傷筋動骨的事情,小小年紀可不能馬虎,免得留下病根。”

  寶玉聽薛姨媽雖話語親熱,卻有些哪壺不開提哪壺…

  開口便說起自己丑事,在寶姐姐跟前多少有些沒臉。

  他強笑說道:“謝謝姨媽記掛著,這不是什么大事,都好扎實了,早已經好了…”

  薛姨媽方才聽鶯兒說寶玉上門,還進了女兒閨房,便連忙借故過來。

  原先薛姨媽挺稀罕寶玉,因姐姐的二房承襲榮國府,寶玉又是老太太心尖尖,榮國府的鳳凰男。

  她一度和王夫人力促寶玉寶釵的姻緣,還在榮國府整出金玉良緣的話頭。

  可如今時過境遷,賈家二房已變成偏房旁支,薛姨媽原先看中寶玉的好處,如今都蕩然無存。

  更要緊的一樁,王夫人意外看到賈琮和寶釵親昵之舉,便誣賴兩人有不軌之舉。

  王夫人還借此想把妹妹一家逼出榮國府,如果不是賈琮開口挽留,薛家已被迫搬出賈府。

  這些事情更讓兩姐妹心中生出嫌隙…

  更何況賈琮越發光彩奪目,女兒又一貫對他死心塌地,甚至還有兄長王子騰的暗示。

  諸般因由加持之下,薛姨媽早改變心意,如今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待見寶玉。

  而且寶玉這一年接二連三出丑,如今在外頭名聲有些狼藉。

  也就自己姐姐在那里掩耳盜鈴,依舊覺得自己兒子天下第一,外頭人還不知背后怎么奚落。

  再加上寶玉現下都已定親,等同已經是有婦之夫。

  就他這個樣子,還隨便進出女兒閨房,可不要給女兒惹出閑話。

  薛姨媽想到這些,心里就忍不住膈應,自然要早早趕來。

  薛姨媽一進屋子,便見案幾上散滿茶水,女兒和丫鬟金釧都臉色不對。

  看到這種情形,她心中更不自在,只是臉上不落半點顏色罷了。

  她心中多少有些抱怨,琮哥兒只顧在東府清凈逍遙,又把親姊妹都接了過去,心中便再無顧忌。

  將西府一味扔給鳳丫頭折騰,鳳丫頭如今挺著大肚子,也沒心思仔細打理內院。

  他們怎么都不替寶丫頭想想,她可還是黃花大閨女,眼下可還住在賈家內院。

  讓寶玉一個外男還在內院亂竄,這也太不成體統。

  寶玉時常上門廢話,薛姨媽是過來人,哪里看不出他想招惹女兒。

  他已經是有婦之夫,還這么不知道檢點,以前怎么就沒看出…

  只是薛姨媽顧忌那厲害姐姐,女兒又有把柄在人家手中,還不好甩臉子趕人,真是難為死了。

  寶玉笑道:“我有好些日子沒見寶姐姐,所以過來走動,姨媽最近身子都還好嗎?”

  薛姨媽聽了寶玉的客套話,心中愈發別扭,你一個快成親的人,寶丫頭還待字閨中。

  你好久沒見我女兒,就要過來瞧瞧,這都什么鬼話,說出口也不嫌寒磣…

  薛姨媽雖心中膩味,但畢竟是后宅老練婦人,心里的不快,卻不會半點掛在臉上。

  笑道:“好孩子,難為你一直惦記著,我們來了這幾年,也是看你一日比一日長大。

  如今你還和桂花夏家定下親事,當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我和寶丫頭都替你高興。

  夏家姑娘我可是親眼見過,還在我這里上過席面,當真是一等一的樣貌人物。

  你這孩子和夏家姑娘,那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再沒有比這更合適的。”

  寶玉最怕人家說他已經定親,覺得自己天生風流難自棄,一下就因此敗去大半顏色。

  如今聽薛姨媽大談特談此事,不僅把夏姑娘說的天仙一般,還說她和自己天生一對。

  那自己來找寶姐姐算什么…

  寶玉見寶釵聽了薛姨媽這話,臉上笑意恬淡,一副樂見其成的樣子。

  一旁的金釧強抿著嘴,只是嘴角忍不住牽動,似乎想要發笑。

  寶玉突然覺得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中難以抑制的無地自容,恨不得找點地縫來鉆。

  他心中無限悲憤,差些就要忘形的仰天哭號,為什么我要定親,又不是我自己情愿的。

  這難道也關我的事,真是豈有此理…

  薛姨媽繼續說道:“上回我和老太太嘮家常,老太太還說到年底,給你和夏姑娘辦喜事。

  夏姑娘不僅美貌出眾,性子嫻雅大方,還是宜生養的模樣。

  我算計著日子,到明年這個時候,你和夏姑娘必定已開花結果,我姐姐又要抱孫子了。”

  薛姨媽言語之中透著親熱羨慕,誰都聽讀出她在為寶玉由衷高興。

  寶釵見自己媽踩著寶玉心窩子說話,自己方才怎么沒想到,到底姜還是老的辣…

  寶釵微笑說道:“夏姑娘我也是見過的,果然是極出色的姑娘家,寶兄弟當真好福氣。”

  寶玉此時臉色有些紫漲,似乎姨媽和寶姐姐的話,讓他有些害羞。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這些熱絡喜慶的話語,就像給他捅刀子,他恨不得馬上死了干凈。

  此時他心中后悔,自己干嘛寫了字上門,聽寶姐姐賀自己姻緣美滿,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寶玉想到以后再到梨香院,姨媽多半一見自己,就愛說成親生孩子的事。

  這讓自己在寶姐姐跟前,還怎么正經做人,還怎么風花雪月,還怎和女兒家傾訴水做的溫柔。

  我好端端一個清白人,竟墮落到這個地步,當真是老天無眼,竟然踐踏我到這等地步…

  薛姨媽見寶玉臉色已難看,知道自己的話說到根上,對他的心思愈發看不上。

  但畢竟顧忌自己姐姐,有些話還是點到即止,讓寶玉知曉自己身份,不要想歪了心思就成。

  她又笑著說道:“方才你沒來之前,我就和你寶姐姐說過,鳳丫頭快到好日子,我們正想去瞧她。

  要不你和我們一起,去瞧瞧你鳳姐姐?”

  寶玉聽了這話,一時如蒙大赦,他實在不想再煎熬下去。

  雖然他也想到鳳姐院里走動,順便見見好看的平兒和五兒。

  但他還是機智的想到,如今鳳姐姐正懷著胎,聽說馬上就要分娩。

  姨媽這會過去,話頭必定離不開生孩子的事。

  到時自己陪著一起過去,姨媽生孩子的話題,必定要拐到自己和夏姑娘身上。

  這可讓自己在寶姐姐面前如何做人,況且那里還有平兒和五兒這些俊秀女兒。

  寶玉雖然想去湊熱鬧,但卻絕對丟不起這個臉面。

  他不禁為自己機智感動,忙不迭說道:“姨媽,我還有事兒呢,改天再去看鳳姐姐。”

  說著便急匆匆告辭離開。

  金釧見寶玉走的時候,身形有些踉蹌,顯得很是狼狽。

  她不禁哼了一聲,寶釵卻瞪了她一眼,金釧臉色微紅,忍不住吐了一下舌頭。

  她一邊收拾案幾上傾倒的茶盅茶漬,又拿起那張浸透的斗方,揉成一團,隨手扔到渣斗里。

  榮國府,鳳姐院。

  王熙鳳讓平兒送走醫婆,兩人正說著閑話,五兒也忙了事情回來。

  這時院子里響起腳步聲,隨著門簾掀開,只見薛姨媽和寶釵笑著進來。

  她們身后還跟著丫鬟同喜、鶯兒、金釧等人,熱熱鬧鬧一群人。

  王熙鳳笑道:“我說午后聽見喜鵲叫喚,姑媽可好幾日沒見著了,今兒怎么有空來走動。”

  薛姨媽笑道:“你如今懷著胎,還費心管著這么大府邸,這院子就像當值的衙門。

  每日來往事情,必定不可開交,我也不好常來添亂。

  只是計算時辰,你也快要到好日子,我和你妹妹自然要來瞧瞧。

  我們家在城里還有家藥材鋪子,是當初從金陵挪過來的,能收到南邊的上等燕子窩。

  婦人生產進補極好的,我已吩咐鋪子掌柜,從南邊收兩斤最新鮮的,過不了幾天就能送來。”

  王熙鳳笑道:“那就讓姑媽多費心了。”

  兩人又說了些閑話,薛姨媽伸手摸了摸王熙鳳腹部,笑著說倒像是要生個小子。

  這次寶玉還算明智,薛姨媽碰上王熙鳳,一個是過來人,一個是待分娩。

  兩人來回扯淡的話題,全部都是生孩子的事。

  姑娘們都是小臉紅紅,好奇的在一旁傾聽。

  寶釵還在和五兒說悄悄話,還對她指了指王熙鳳的肚子,惹得五兒越發俏臉粉紅。

  王熙鳳說過閑話,想起早前的那件事,畢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想到方才薛姨媽說起南邊的事,心中不由一動。

  問道:“姑媽是這兩年才到神京,一向都在金陵住著,如今薛家好多生意還在金陵。

  想來在金陵人頭熟悉,消息都靈通,最近金陵那邊可有什么稀罕事?

  我聽說金陵甄家最近像是不太平,姑媽可有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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