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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九章 堪問當年事

  榮國府,鳳姐院。

  平兒一聽王熙鳳之言,心中大驚,大概是賈琮和甄家姑娘的淵源,平兒下意識之中,也不希望甄家出事。

  問道:“二奶奶,甄家大老爺聽說在金陵做高官,品階比我們三爺還要高。

  甄家三姑娘自小在宮中長大,不僅得甄老太太寵愛,還得太上皇看重,特意賜了皇陵守孝的恩典。

  這些都是我們老太太親口說的,他們這樣的人家,怎么還會出大事?”

  王熙鳳說道:“太太在信中說,甄家大房三少爺,牽扯私造火器大案,人也死的不明不白,總之說起來很嚇人。

  但是即便人都死了,錦衣衛還不肯放過此事,一直在找甄家的錯處,還封了甄家的店鋪,搜了甄家大宅。

  這事聽起來就很兇險,甄家只怕真要出大事了。

  不然他家大太太不會這些邪性,收拾十多箱細軟,千里迢迢往神京送。

  如今外頭真是亂糟糟的,在金陵那個地界,連甄家這樣的人家也要遭難了,還有哪家能萬事順遂,聽著就是心慌。”

  平兒好奇問道:“二奶奶,不是說金陵最有名四大家,就是賈王史薛。

  其中有我們家,還有奶奶娘家,老太太娘家,寶姑娘他們家,這其中并沒有甄家,奶奶怎么說的甄家比四大家還利害?”

  王熙鳳微笑說道:“你是半路給了我的,并不是在南高官大,所以不知道金陵的事情。

  我卻是從小常聽家里老人說典故,所以知道甄家一些底細。

  據說甄家祖上也是開國之臣,也曾立下不少功勞,但是太祖立國的之前,他家老祖宗突然解甲歸田,不再當官了。

  或許正是這樣原因,等到太祖立國之時,甄家并沒有趕上好時候,另外四大家都封官封爵,甄家倒成了白身。

  但是,甄家上幾輩出了不少出眾子弟,即便是閨閣之中,也有甄老太妃這樣的人物。

  后來皇家念甄家祖上之功,還是賜了他家金陵世襲官職,只是經這一波折,他們家的威風,卻也趕不上賈王史薛幾家。

  我們家到了大老爺和二老爺這輩,只能靠祖宗福蔭承襲官爵,維持家業不倒。

  可是甄家在這上頭,卻比我們賈家厲害,他們家好像每一輩都能出頂尖人物。

  甄三姑娘你是知道的,差點就做了我弟媳婦,這可是個能干的姑娘,一個姑娘家可管著一大家子生意。

  甄姑娘之所以出色,多半也是家學淵源,因為她有一個更出色的爹。

  那位甄二老爺據說年輕時也是個才子,不到二十就中了秀才,倒是有我們三弟幾分排場。

  后來也不知出了什么變故,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不讀書考學了,居然跑去做起生意來。

  這件事情當年成了金陵各大世家笑柄,說甄家養出敗家子,明明有科舉做官的本事,卻自甘墮落,去操持商賈賤業。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那位甄二老爺竟是個商賈怪才,他操持生意不到十年時間,就給甄家掙來滿屋金銀。

  還給甄家賺來甄半城的雅號,甄家雖然沒有世傳爵位,但是那時單論銀錢富貴,比起四大家只多不少。

  可惜后來好景不長,甄二老爺正風光到極點的時候,突然出海遇上海難死了,留下萬貫家財,都讓甄三姑娘掌管。”

  王熙鳳又笑道:“原先我還覺得,甄家二房就甄三姑娘一個獨苗。

  三弟要是娶了她,那就是娶了個金元寶進門,可是喜事終究沒成,也是可惜了了。”

  平兒問道:“二奶奶,甄家三姑娘這么能干,甄家太太不找她想法子,怎么還大老遠把東西送到神京?”

  王熙鳳冷笑道:“這不過是大家門里伎倆,甄姑娘雖然能干,但她是二房姑娘,甄大太太寧相信別人,也不會相信她。

  她運來的十幾箱東西,都是甄家大房的細軟家私。

  甄大太太讓娘家太太說情,要我伸手幫襯,把這些箱子暫存在賈家。

  萬一他家出事,也好留下后路,只是這事有些棘手,我還得好好合計一下…”

  平兒聽了這話,心中有些擔憂。

  說道:“二奶奶,他家要是真被朝廷落罪,如今我們三爺正做著朝官,咱們收藏他的財物,會不會被牽連上。”

  王熙鳳一笑,說道:“你也是大驚小怪,這種事在豪門大戶當中,不算什么稀罕。

  月有陰晴圓,人有旦夕禍福,天底下更沒有不敗的世家。

  不管是再富貴的豪門,說不得哪天就遭了禍事,提前籌謀,收藏金銀,給后輩子弟留下活路,常有的事情。

  我從小長在金陵,那地方豪門大戶,多如牛毛,類似的典故,不知聽過多少。

  我還記得大概十五六年前光景,那時我也就剛會走會跳,大事情記不清了,只記得外頭整日鬧哄哄的。

  等到大了幾歲,還常聽家里大人閑話,說起當時之事,才算知道一些原因。

  據說那時候神京出了變故,有個什么王爺壞了事,鬧得天翻地覆,很多文官武將都被牽連。

  很多犯官家眷,帶了金銀財寶和家中子女,大老遠往江南逃。

  他們帶的許多金銀,也都寄存金陵老親豪門中,給自己以后留條后路。

  當時金陵還傳聞,開國十二候之中,有位姓耿的侯爺,家中最是富貴,歷代積攢無數奇珍異寶。

  當年他也犯在事情里,帶著家人財寶逃到南省,不過后來還是被朝廷正法了。

  據說他帶到江南的許多財寶,也是寄存老親家中,最終也不知便宜了哪個走運的…”

  平兒見王熙鳳說起典故閑話,有些興致勃勃,甚至還有隱含的羨慕…

  她自小跟著王熙鳳,自然清楚自己奶奶的脾氣,精明能干,心思伶俐,自不待言,但對銀錢財貨也是喜歡的。

  王熙鳳突然問道:“怎么不見五兒?”

  平兒說道:“今日要和外院的婆子盤點賬目,因為醫婆上門給奶奶看胎,所以五兒讓我過來照顧,她一人在忙呢。”

  王熙鳳說道:“如今不過是太太寄了封信來,甄家的人都不知在哪里,這還是沒影的事兒。

  你也暫時不要對旁人說起,省的放了空炮,又沒什么下文,倒是多出些話頭…”

  兩人正說著話,五兒掀了門簾進來。

  穿件艾綠交領蘭花刺繡褙子,白色繡花馬面裙,發髻上插燒藍鑲珠金簪,清雅秀麗,楚楚動人。

  因盛夏炎熱,她在外頭走動,白皙的額頭沁出一層細汗。

  她拿了手帕輕輕擦拭,又倒了杯涼茶解渴,將手中賬本子遞給王熙鳳。

  說道:“二奶奶,最近半月的賬目,都和幾個管事婆子校對過,各項用度都妥當,其中有增減之處,我都做了筆錄。”

  王熙鳳隨意翻閱賬本,看到其中一頁,問道:“寶玉房里的用度,原先由頭多,虛耗比別處大,都重新歸置過嗎?”

  五兒說道:“寶二爺房里用度都歸置過的,他身邊的丫鬟小廝裁撤大半,每月節省二十多兩,一年就是近三百兩。

  原寶二爺、環三爺、蘭哥兒他們上族學,每年還另領八兩的紙筆點心銀子。

  因此項和他們的月錢重了,按二奶奶的意思,這項也已裁撤。”

  平兒說道:“除了這些之外,因往年老太太疼愛寶玉,每月還有額外讀書耗費貼補,起先都是老太太給零花。

  后來也都從公中列支領用,這些事情不仔細算,每月流出都不引人注意。

  我問過五兒,即便三爺這么大學問,讀書用度花費不小,但每月的紙筆銀子,也不過才花二兩。

  二奶奶說過,如今家里不再是從前,府上爺們的用度,不能超過三爺,以免壞了尊卑規矩。

  所以寶二爺這些讀書貼補,這幾個月也都裁撤,只是二兩月例上頭,加了一兩紙筆錢。”

  王熙鳳微微一笑,說道:“寶玉就不是這上面的貨,一說他讀書,我就想笑,這一兩紙筆銀子,其實都可以捐了。

  即便他房里領了去,也是給丫鬟打牌賭錢花了。

  不要說寶玉,環兒這小凍貓子,就更不是讀書的材料,在他們身上花紙筆銀子,不過扔到水里罷了。

  他們二房也就蘭兒有些樣子,日常大嫂子管教嚴厲,或許將來能讀書出息…”

  榮國府,寶玉院。

  自從寶玉被賈政罰跪,幾乎跪瘸了膝蓋,因得了張友士診治,又養了大半月,如今都已好扎實。

  寶玉雖已能到處走動,但他仔細想來,偌大的西府,早已今非昔比,現在竟沒了他喜歡走動的去處。

  家中姊妹都已長居東府,除了每日早上去榮慶堂請安,尋常都不在西府露臉。

  東府的門檻又太高,寶玉根本就跨不過去。

  賈琮落居東府以來,除了一次因晉升官職擺設家宴,寶玉跟著去東府赴宴外,他便再也沒去過東府。

  東府守過道小門的婆子,每次看到他過來,兩張老臉拉的比馬廄里的馬都長。

  這不禁讓寶玉有一種錯覺,東府兩個守過道小門的婆子,就像是專門給他預備的…

  原本他還喜歡去鳳姐院里轉轉,因為那里不僅有秀麗溫厚的平兒。

  還有頗有幾分林妹妹神韻,長相嬌弱俏美,舉止風姿綽約的五兒。

  只是寶玉每次去鳳姐院,那五兒只要聞訊,便會遠遠躲開,平日偶爾遇到,也當做沒看見,一言不發,遠遠走開。

  這讓寶玉感到很是羞辱,從小到大,他都是西府的鳳凰,銜玉而生,人人都夸相貌人物,出類拔萃。

  為何現今會變成這樣,難道自己其實很是不堪,所以讓人厭惡,但這念頭在寶玉心中一閃,便被他斷然否定。

  自己滿懷清風明月,一腔來去無牽掛,銜玉而生,超拔絕俗。

  旁人見了自己,只會自慚形愧,自己怎可能有半點不堪…

  雖然他自己決然不信的,但也從此弱了去鳳姐院走動的心思。

  因為,他雖看不起賈琮,覺得他是個祿蠹。

  但他也不是真的傻,知道雖老太太依舊寵愛自己,但榮國府其他人卻已不同,不會以為自己還是鳳凰…

  如今賈琮才是西府的家主,不是他可以招惹的。

  更讓寶玉痛心疾首,那十分好看的五兒,已在榮慶堂給老太太敬茶,已是賈琮正經的女人。

  寶玉雖痛心她自蹈淤泥,但如今她這等身份,寶玉已不敢招惹牽扯。

  這些年出了不少事情,寶玉也都是聽說的,賈琮人物風貌出眾,但心胸似乎不太寬大。

  比如那年用刀子削了義表哥的頭發,還嚇得他失禁,據說至今都不便利。

  還有那年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打斷了王善寶家的雙腿。

  總之,賈琮這人白長了出眾的樣貌風儀,其實內里有些兇頑,讓寶玉覺得有些粗糲俗氣。

  所以,自己要在這上面有錯漏,只怕他不會顧一家子體面,必定要將自己趕出西府。

  到了那個時候,他顏面掃地不說,只怕再也見不到家中姊妹,豈不痛心疾首之事。

  而且,老爺要是知道此事,不但不會憐惜自己,多半覺得丟了他的臉面,定會一氣把自己打死。

  寶玉權衡其中厲害,雖然心中悲憤欲絕,滿腔清白脫俗無處宣泄,但他骨子里是個識時務的俊杰好漢。

  所以,為了能在西府踏實呆著,只好忍辱負重,從此都不去鳳姐院。

  只能忍痛視而不見,感嘆世道艱澀不公,讓那些鐘靈毓秀,由著被賈琮牽扯糟蹋。

  如今西府之中,他唯一能去的地方,也是喜歡去的地方,唯有梨香院。

  因那里有位貌如仙子的寶姐姐,溫柔寬容,從來不會給人臉色看,寶玉覺得現如今真是難得…

  只是寶玉心里清楚,每次他見到寶姐姐,她對自己都淡淡的,沒什么話好說,難道是彼此大了的緣故?

  但他上次去看寶姐姐,見她正在專心臨帖,不知什么時候,竟變得和三妹妹一樣。

  寶玉記得寶釵房里一貫清簡,卻掛了不少字畫,其中一幅還是賈琮寫的勞什子滿江紅。

  寶玉雖不喜科舉正書,但對自己的靈性才情,還頗有些自信,對個對子,編首韻詩,挺輕車熟路的。

  他覺得姑娘家都是金貴的,總要多些奉迎體貼,既寶姐姐喜歡寫字,自己不妨遷就一二,彼此也有了話題。

  寶玉想到這些,心中有些得意,正看到秋文在屋里收拾衣物。

  說道:“秋紋,去收拾我的紙筆來,我要寫字。”

  秋紋笑道:“二爺今日倒有興致,好久沒見你寫字了。”

  說著便從書架上取了紙筆,泡開毛筆,點水磨墨,鋪開宣紙。

  寶玉拿了那毛筆,又看了那宣紙,鄒眉說道:“這筆用了許久,也該換換,這生宣太粗糲,哪能用來寫字。

  不是每月能領兩支上等湖州紫毫,還有四刀上等銀紋雪浪紙,有好的紙筆不用,拿這些次等的東西。”

  秋紋有些不服氣,說道:“二爺平日不管瑣事,是不知道如今家里行情。

  二奶奶總說府上少了爵產,比往年缺了許多進項,不能像以往奢靡,要什么開源節流。

  上回裁撤了二爺的丫鬟小廝,還是覺得不夠,這院里能減的進項,可都被人盯上了。

  東府的那個五兒,還有二奶奶身邊的平兒,她們三天兩日核對賬目,但凡覺得不該的用度,都變著法的削減。

  二爺原該有的每月兩支上等湖州紫毫、四刀雪浪紙、一塊宋徽齋泥金香墨,都被她們裁撤掉了。

  光這一項用度,每月就刮走二爺七兩銀子,一年就是八十多兩,她們的心可真黑!”

  寶玉聽了秋紋的話,心中氣憤。

  語氣沉痛說道:“荒唐!愚蠢!讀書寫字,清雅之事,怎可這等摳搜吝嗇,有辱斯文!

  她們兩個本都是清俊女兒,如今怎么墮落成這樣,竟干這些錙銖必較事,當真俗不可耐!”

  秋紋聽了寶玉這話,心中不免得意。

  自從五兒到了西府管家,秋紋見了妒忌羨慕,心中愈發瞧她不順眼。

  她想自己早做上寶玉的大丫鬟,那時五兒還在廚房打雜,從小病病歪歪的毛丫頭,府上連正經差事都輪不上。

  可這才過去幾年,這病丫頭居然修煉成精,成了兩府數得著的執事大丫鬟,堂而皇之在西府當起家。

  她還做了琮三爺屋里的女人,琮三爺長得那等模樣,一身官爵名望,還成了翰林學士,這病丫頭有這么大福氣嗎!

  秋紋一想到這窩囊事,心里就像火燒火燎,東府三爺即便府上遇見,可是正眼都不瞧自己的…

  西府那群不要臉面的丫鬟婆子,整日跟著她的后頭,一口一聲柳大姑娘,聽得秋紋實在惡心。

  她想爬寶玉的床鋪,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只以前有個襲人,如今又多個彩云,讓秋紋壯志難酬…

  所以她心思都放在寶玉身上,也好找些機緣由頭,自然清楚二爺老往二奶奶院里跑,到底是個什么心思。

  如今秋紋拿話編排出不是,勾起寶玉嫌棄氣憤,敗了他的念頭,心中很是得意。

  說道:“二爺說的極是,有些人就長了一張好皮,心里齷齪得很,看二爺好性子,就這樣欺負到頭上了。”

  秋紋話音剛落,門口響起爽利聲音:“你就住嘴吧,說這些話招惹二爺,傳出話頭,左右吃虧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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