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少年殘破的肉體摔落在地。
路明非跪倒了下來。
在他面前,亞當·重錘的機械殘骸已經報廢成一團沒有用的金屬塊,而仿制的七宗罪在路明非掌心碳化成灰,他右眼的黃金瞳已經黯淡成風中殘燭。
贏.不,這可算不上勝利。
在戰斗結束的那一刻,誰的海拔更高,誰就是勝利者。
但是此時此刻,路明非和亞當重錘都已經徹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前者感覺自己連一根手指都難以動彈,而亞當重錘更是所有神經網絡都已經宕機,被路明非剖開了腦子,失去營養供給的人腦大概會在數秒鐘內就徹底神經細胞壞死吧。
路明非也沒區別了,放著不管的話,不出一小時他就會自然死亡。
兩人的周圍是仍舊在燃燒的土壤,這個植物園在戰斗之中被徹底蹂躪成凄慘的樣子,氣中彌漫著焦糊的氣息,火苗在夜色中搖曳,像是無數只貪婪的眼睛在尋找它們的獵物。
路明非沒有勉強自己使用手臂,但是他的大腦仍在運作。
磁場轉動的力量勉強迫發而出,推動著周圍的火苗向重錘那被自己砍掉的頭顱包圍而去。
滋啦啦.
失去了發聲系統,重錘甚至沒有對路明非放聲怒吼亦或者發出慘叫。
但是看著那愈加發亮的紅色義眼逐漸被融化,路明非就感覺自己好似聽到了無聲的尖嘯 哈哈。
真踏馬.爽。
路明非用盡最后的力氣——
對著重錘燃燒的殘骸,豎起了中指。
然而,在他做完這個動作的瞬間,他所躺著的地面,卻忽然開始顫抖。
裂紋蔓延開來,將路明非包裹在蛛網的縫隙中,土地崩碎的同時濺射出大量錐刺般的塵粒!
這是!!
卡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路明非神色變幻。
該死的.
是重錘沒有釋放完全的那個言靈!他破壞了整個樓層結構!——再這樣下去,這里會連同上面兩層一起被粉碎,而自己現在的狀態只會被壓死!
媽的!重錘!
你這比青蛙的小便還下賤的東西!死了也不讓人安心嗎!
整個大地開始顫抖。
以荒坂塔為起點,開始蔓延到整個夜之城都能夠清晰感受到的,強烈的震感!
轟隆隆隆!!.
路明非想要移動,他拼了命也想要活下去,血液在地面拖拽出丑陋的痕跡。
但.已經動不了了。
視野不斷模糊,意識也跟著消缺。
氣若游離,帶著明顯喉管受傷后的嘶嘶聲.路明非,仰頭看向天空。
那里是他按著亞當重錘砸下來的洞口,從他的角度,能夠看見荒坂塔正面垂下來的那數十米長霓虹屏。
當然,就連那專門用于顯示荒坂圖標的電子屏,此刻都已經因為路明非等人的大鬧而布滿裂紋。
現在還只是裂紋。
但總有一天.
意識逐漸模糊,路明非在恍惚之間看到的,是一個藍色的嬌小影子。
路明非喂.別閉眼————
再堅持一會————
“艸!”
麗貝卡的義眼掃描著少年全身上下那些翻卷的傷口。
那些暴血催生的骨刺正在退回體內,沿途撕扯出新的血肉溝壑。麗貝卡扯下自己防彈衣內襯按在路明非腹部,納米纖維瞬間被染成詭異的金紅色。
在路明非昏迷,暴血的龍化結構消散前,麗貝卡還是看見了他那恐怖猙獰的肉體。
但是她沒有打算多問,甚至不太在乎。
她拿著小型反重力裝備,扣在自己和路明非身上,然后從坑洞之中飛了出去。
在地面上,法爾科也已經將大衛接走。
路明非拿到了義體金剛的相關資料,大衛的后期醫治肯定有辦法!
荒坂軍隊現在根本沒辦法重振旗鼓,軍用科技也不會插手,他們甚至會幫助麗貝卡等人阻攔荒坂——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正可謂如此。
只要自己能夠帶著路明非送出夜之城,這件事情就告一段落了。
只要抵達那個地方只要能夠抵達那里————
“不要死啊路明非!我可不準你這家伙自己死掉!”
將路明非扛在背后,麗貝卡又是心疼又是惱怒地嘀咕著。
“明明都說好了.明明都說好——”
.咻————
夜之城的天空被今夜的狂歡染紅,整個城市到處都是暴民和燃燒的火焰。
創傷小組的浮空艇將天空路線堵塞,荒坂的軍隊都失去了追蹤的權限。
瘋狂的一夜。
縱狂的一夜。
必將刻印在夜之城歷史的一夜.結束了。
在那深沉到無法被任何人侵犯的思維暗處。
路明非睜開了眼。
那是鄉野。
溫暖的陽光灑滿大地,微風拂過稻田,稻穗微微搖晃,散發出淡淡的清香,甚至能看到遠處牝鹿在草叢中漫步。
路明非一瞬間就明白了,這里是自己的精神空間 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一樣,是路鳴澤的邀約。
但是和以往不同的是,以前的場景總是那么孤獨寂寥空曠,就好像在暗示小惡魔的內心很寂寞般。
圓月,大海,冰山之類的。
但是現在,卻是這樣的鄉野風景。
“路鳴澤”
路明非呼喚小惡魔,但卻并未得到回應。
想了想,他還是選擇試圖尋找自家老弟的身影。
“喂!別藏了”
路明非一邊走一邊喊,同時也注意著這附近的風景。
江水蜿蜒流過群山,如同一條銀色的瀑布,它們狂奔而過,水波蕩漾時泛起圈圈漣漪,遠望去似一道流動的天青色長河。
夕陽西下,天空染上淡淡的紅暈,灑下一地。遠處的山巒若隱若現,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朦朧。
這里真的很溫柔,很溫馨,像是溫煮后的甜牛奶。
路明非是在稻田之中找到的路鳴澤。
小惡魔背對著路明非,他依舊穿著那套黑色優雅的西裝,但現在卻絲毫不優雅地坐在泥土地上,看著遠處逐漸沉淪的太陽。
“喲,兄弟,吃拉面去不?”
路明非蹦跶出來,上來就是一句二次元濃度頗高的臺詞,他湊得很近,但是路鳴澤沒啥反應。
蝶羽似的睫毛被金色的碎光點綴,毫不顫抖,渾然是把身旁的老哥當成了空氣。
“.生氣了?”
路明非有些尷尬地撓撓臉。
他沒怎么解決過青春期的兄弟吵架問題,他和某個一米六的路鳴澤關系沒那么好,一般鬧別扭的時候他就切小號裝妹子去把路鳴澤吊成翹嘴。
“哥哥,你不應該選擇暴血的。”
路鳴澤終于開口了,雖然沒有看向路明非,聲音縹緲地像是自言自語。
“為什么?”路明非順勢問。
“你會變得太強。”
“那不是好事嗎?”
路鳴澤悲傷地看向路明非。
“強不代表最強,而最強不代表無人能及——有的時候,半吊子的角色會讓故事發展變得相當難堪。”
“哥哥你本來應該是一個沒什么意思的衰仔,但是你很溫柔,所以你會為別人燒命,來和我這樣的不良惡魔交易。”
“然后.”
“然后去解決某個存在于原世界的危機嗎?”路明非插嘴。
路鳴澤終于轉過頭了,他有些吃驚地看著路明非。
“讓你的交易破產真是對不住了。”路明非聳肩,“我從以前就大概猜到了,你在夜之城啰里啰嗦的,回到原本世界那邊卻又喜歡謎語人,大概是有什么限制吧。”
“我看的動漫可多了,知道這種時候是什么套路。”
“怎么,你是打算讓我交易,把身體交給你,然后你去干碎那個叫做尼德霍格的玩意?”
路明非摸著下巴,有些疑惑,“那也不對啊夜之城存在,不就意味著尼德霍格不會出現嗎?畢竟這是‘人類戰勝龍族’的未來啊。”
“還是不愿意告訴我?”路明非改成撓撓臉,“又是規則?”
路鳴澤不說話,只是身體‘靠著’稻穗,癡癡望向遠處的落日。
而路明非見狀也蹲了下來,他故意靠在路鳴澤身上,把體重壓了一點上去,果不其然,就小惡魔那小身板,立刻就歪了身子,臉上有些掛不住,但還是要強裝出沒有感覺的樣子。
“老弟,說起來我們兩兄弟有做過人生相談嗎?”
“哥哥,你也知道我是你弟弟不是高坂桐乃。”
“說到這個,你真的是男的嗎?”路明非搓著手,求神拜佛一樣說,“拜托了,請告訴我你其實是妹妹角色!只是害羞所以才偽裝成男人!”
“.”路鳴澤挽起淺笑,歪頭,“誰知道呢”
這個小惡魔。
路明非感慨一句,然后又大大咧咧地露出那種傻乎乎的笑容,“總之,老弟,你有聽說過一句話嗎——”
在你最孤單最無望的時候,有一扇門會在你身邊打開。
路鳴澤挑起眉頭。
“聽起來像是給祖國花朵們的雞湯,騙人繼續堅持努力之類的精神氮泵。”
吐舌頭,路鳴澤做出一副吃了苦瓜的表情,挖苦著這句話。
“哈哈!是吧但是我倒是覺得,被騙一次也挺好的。”
路明非也抬頭,和路鳴澤一起看向遙遠的紅日。夕陽的余暉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他的目光穿過搖曳的麥穗。
“我等了快十八年,在我最衰的那一刻,門開了。”
路明非不知道路鳴澤所說的原本的世界線是什么樣的。
他不知道路鳴澤一直強調的那個都市異能青春傷痛文是什么的。
他不知道原本應該由誰來打開他的那扇門。
但是在這一次,在這個世界,對于路明非來說,那最衰的時候就是那該死的削腎客,而打開門的人.
哥哥,現在開始,不要死的言靈為你解禁了。
在那個絕望到幾乎放棄一切的手術臺上,路明非能夠看見的只有削腎客丑惡的嘴臉,通過他們的手術刀反射倒映出的自己那猙獰的面孔,以及.
路鳴澤那寂寞卻溫柔的笑容。
他大概覺得那時候的自己根本沒在看他吧。
但是,就像路鳴澤說的那樣,他是relic,是自己腦子里的電子幽靈,不僅他能夠看見路明非的視野,有的時候,路明非也能夠以更高的視角俯瞰到路鳴澤。
他是神秘的惡魔,是戲謔人間的魔鬼。
在那個時候,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那不是一個惡魔該有的眼神——太柔軟,太悲傷,像是融化的黃金,流淌著難以言說的寂寞。
“謝啦,鳴澤。”
就和現在一樣。
一陣風掠過麥田,掀起金色的浪。路鳴澤的領帶在風中飄動,他吃驚地看著路明非,眼角微微下垂,兩人暮色中投下細長的陰影。
他的目光追隨著路明非的笑容,忽然間,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仿佛被什么刺痛了。
路鳴澤的眼神忽明忽暗。有那么一瞬間,他的黃金瞳里閃過一絲水光,但很快就被暮色吞沒。他輕輕抿著嘴唇,嘴角的弧度既像微笑又像嘆息。
“你知道嗎?”他的聲音有些啞,“每次你這樣離開,我都覺得.很寂寞,就像這夕陽,明明可以永遠停在這里,卻非要沉下去。”
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多希望你能需要我一次,就像從前那樣。”
路明非伸手想觸碰路鳴澤,卻發現自己的手指穿過了稻稈。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站在生與死的邊界。
“回去吧,哥哥。”
路鳴澤轉身走向夕陽。
“你那些重要的人還在等你,這次雖然沒有英雄救美,但下次我希望你是為了自己中意的女孩而拼命。”
他的身影在暮色中漸漸消散,“.不過記住,我永遠在這里,等著和你做下一筆交易。”
最后一縷陽光消失在地平線上,麥田陷入黑暗。
路明非聽見遠處傳來的呼喊,那聲音越來越清晰,直到將他拉回現實。
在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見路鳴澤站在麥田盡頭,目送路明非的身影漸漸遠去。麥田里的風掀起他的衣角,他的目光卻始終沒有移開,直到路明非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暮色中。
黃金瞳在黑暗中閃爍,像孤獨的即將熄滅的星星。
等路明非再度睜眼的時候,他看到的是.
“陌生的天.完全不陌生!你們圍著我干嘛!!”
圍著他的,是一雙雙眼睛。
一點都不陌生,正是麗貝卡,琦薇,米絲蒂等等——
“米絲蒂?你為什么在這?”
路明非猛地坐起身來,過程中發出怪叫,因為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卻感覺全身的骨頭像是被碾碎又重組過一樣。
“你別激動!笨蛋!”
“躺下。”
麗貝卡和琦薇一把將路明非按回了床上,而米絲蒂則把手邊的塔羅牌放好,然后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因為這里不是你們的據點這里是——”
“嘿!L醒了嗎?”
有些熟悉,但又一時之間想不起來的聲音,在路明非現在看不見的角度響起。
床板因為地面的震顫而搖晃,那說話之人很快就推開了其他人,來到路明非面前。
而在看見對方的瞬間,路明非愣了。
“是我!是我啊L!我!杰克威爾遜!”
扎著奇怪發型的黑發壯漢興奮地笑出聲來。“你們摔在我們的地盤里,我眼疾手快就給你們都帶回來了。”
“你——”
砰!!
還不等路明非說什么呢,門又被人推開了。
而這一次,來著甚至沒有說話,更沒有給路明非詢問的時間,一道黑影粗暴地擠開杰克威爾遜,然后來到路明非床前。
雙手穿過路明非的臉頰兩側,陰影覆蓋而來,路明非被嚇得下意識縮了縮身體,往白皙的被單中鉆了鉆。
而在他面前.
那闖進來的女人瞳孔驟然收縮,眼輪匝肌不受控地抽動著,連帶著染成紅色的眼影在眼下暈開細碎的星屑,暈開成不堪的模樣。
整個人像被按了暫停鍵的投影,只有鼻翼在急促翕動——雙手死死扣住床單,卷起一塊白布。
對上視線的瞬間,她下眼瞼的臥蠶突然泛起漣漪。積蓄多時的淚沖破睫毛細密的防線。
“你”破碎的哽咽從顫抖的唇間溢出,精心描繪的唇釉被咬出月牙狀的齒痕,染成銀白的發絲垂落成簾,遮住痙攣的頰肌和扭曲的表情管理。
明明被救的人是路明非,她卻哭得像是自己被救了一樣。
不要搞得那么傷感啊.
路明非慘笑一聲。
明明是我好不容易打出來的he。
“.我遵守約定,把老大帶回來了”路明非頓了片刻,露出有些畏縮又放松的笑容,“然后.我也回來了,大姐頭。”
“歡迎.回來蠢蛋弟子!”
破碎的尾音消融在突然爆發的嗚咽里。
“唔!”
她忽然抱住路明非,很用力,讓后者表情立刻緊張起來,不敢說話。
斷斷續續的哭聲鉆入耳膜。
露西精心打理的發型散亂成銀白色的海蓋住他的臉,淚珠順著下頜滴在路明非脖頸處的神經接口上,傷口也微妙的有點痛。
感覺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