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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大隋最冷漠的男人

  南陽城外,臥龍山橫亙如屏。

  時維嚴冬,朔風勁冽,俄而霰雪交下,初若碎鹽灑幕,漸若鵝毛漫野。

  五莊觀內,周奕正聆聽雪聲,煨火煮茶。

  未時,觀外響起咯吱咯吱的聲音,顯是有人踩雪而來。

  “觀主。”

  道觀門人報訊:“水龍幫的白龍統領說想見你。”

  周奕眉頭微皺,將手上一卷經書擱到一旁。

  腦海中快速閃過近來南陽的諸般動向,沒搞懂這位的來意。

  試探嗎?

  “請她進來。”

  “是。”

  負責守門的弟子應聲而退,不多時,一位白衣女子提著幾樣小禮盒,漫步走來。

  似乎被皚皚白雪所襯,她的臉比初次所見更顯白皙。

  尤其是那雙眼睛,周奕撇過一眼后,沒再多瞧。

  但是心中浮現的全是在宋師道船上的畫面,水龍幫主的話猶在耳際。

  “敖姑娘,請坐。”

  周奕在火爐邊讓出一個位置,敖姿謝過后坐了下來。

  接著,她的目光便直勾勾瞧了過來。

  用感激的口吻輕聲道:

  “那日得觀主搭救,卻一直沒機會當面感謝,今次總算得見。”

  周奕給她遞去一盞茶:

  “不必客氣,當日我已說清因果,你也叫人送來厚禮,觀中既已收下,就不要再說什么恩謝之言,我也不好厚顏再聽。”

  敖姿不再糾纏這一話題。

  “今日我來,其實另有所求。”

  “哦?敖姑娘說來聽聽。”

  周奕不動聲色,心中卻警惕得很。

  她手扶小腹,眼睛盯著周奕:

  “我往年因練功岔氣在經絡中留下舊疾,每逢雨雪寒日,丹田之氣總有異動,導致各處經絡刺痛。此疾伴我許久,醫無可醫。

  但上次經觀主施功,近三月不曾發作。

  本以為奇跡轉好,叫我沒了苦痛,卻沒想到.”

  她作可憐狀,目中多含凄楚,有種美好心愿破滅的傷害,話音顫抖幾分,卻絲毫不會叫人覺得她情緒有假,全是真情而露。

  旁人想學這種凄憐語調,那也不可能學得會。

  尤其配合上那雙靈動眼眸,直叫人心生憐惜,恨不得抱在懷中安慰一番。

  可惜,某天師卻是個實打實的硬心腸。

  敖姿看他不為所動,又接著道:

  “這幾日霜雪綿降,白過中原。我想著舊疾痊愈,當去瞧瞧千峰失翠,盡覆素紗的好景,卻不料.”

  “病根仍在,再次發作。”

  周奕學著吳德修老人治病時的樣子,手搭著下巴,思索片刻道:

  “我曾聽吳老醫師說過你這類病癥。”

  敖姿凝神看他:“可說過怎么醫治?”

  周奕舉起茶壺,給她添了一點煨開的茶水。

  “吳老醫師說,要多喝熱水。”

  敖姿聞言精神一窒,舉目看到面前這青年兩眼空空,只臉上帶著一絲憐憫。

  真叫她體會到初入江湖以來,最大的一次挫折。

  她只當沒有聽到這句話狠心話。

  微微搖頭:

  “觀主的真氣甚為玄妙,我想請觀主施功替我溫養經絡。”

  她說話時把帶來的幾個禮盒全部揭開,竟都是價值不菲的老山參。

  “這幾只百年老參,聊表恩謝。”

  周奕先是沉默,接著好心提醒:

  “真氣入到經絡,很容易在無心中窺探到你的功法秘密”

  他的話還沒說完,敖姿直接打斷:

  “不妨礙,我所修武學算不上高妙,觀主只要答應,盡管查探便是。”

  敖姿像是一點也不擔心。

  周奕微微瞇眼。

  兩道各帶深邃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夾雜著無聲的交鋒。

  像是意識到了什么,敖姿表情微變。

  下一刻,她忽然比方才大膽,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說話的腔調,隱隱多了幾分魅惑。

  “觀主,能幫幫人家嗎?”

  周奕干笑一聲,絲毫不受所擾。

  “好啊。”

  敖姿起身拿來一個草蒲團,盤腿而坐。

  她閉上雙目,長長的睫毛輕顫,似是任人擺布。

  周奕基本確定她的身份,曉得這妖女有多么危險。

  不過,

  她確有一些吸引人的地方。

  那便是她的詭異武學。

  為防暴露太多,依然按照上次療傷時的法子,走到她身后,運轉玄真之氣,舉掌貼在她背上。

  敖姿感受到這股真氣,熟悉的感覺再度襲來,不由小口微張,呼出熱氣。

  周奕更是不客氣,直接將真氣順著任督,入了她的足少陰腎經。

  上次給她療傷時,他本著君子之德,不去窺探秘密。

  這次,卻是她主動送上門來的。

  如果是尋常人的真氣入到她的十二正經中,決計發現不了任何隱秘。

  天魔大法僅次于最高之秘,一旦練到第十八層輪回篇,近乎臻至魔仙層次。

  并且,這是一門具帶空間奧義的無上心法。

  周奕的真氣從她足少陰腎經走過,一路遍觀凡穴,可謂是毫無奇特。

  他敏銳察覺到,一些凡穴上的淡淡風隙蘊含詭異。

  空間奧秘凝在凡穴中,以空間力場拉扯竅中氣發,化作隱竅。

  故而查探不得。

  這種擺弄空間之能,真是匪夷所思的奇詭手段,周奕也心感震撼。

  只覺自己的武學見識還是淺薄。

  面對一門完全陌生的秘法,不敢貪多,只在她的足少陰腎經中兜轉。

  約摸兩盞茶時間,立時收回掌力。

  敖姿舒了一口氣,意猶未盡地睜開眼睛。

  “這就結束了嗎?”

  “你的舊疾暫時無礙了。”

  周奕還需要時間消化,再持久運功,吃虧的就是他。

  畢竟沒有法門,僅靠竅穴研究,多少有些難為人。

  周奕收掌,敖姿依然背對著他。

  不過,她的聲音慢慢有些改變,越來越年輕,最后變作一種魅而不艷的少女腔調:

  “你已經知曉人家的身份了,對嗎?”

  周奕本打算裝糊涂的,可對方卻不想守這份默契。

  聽罷,

  他坐下來將自己杯中涼掉的茶換掉,再添熱水。

  目光只在茶湯中:“偶然猜到一點。”

  “怎么猜到的?”

  “其實我認識敖姿,你的性格與她有些差異,本以為你喜歡這種角色扮演,沒打算拆穿,這會兒是你自己要說的。”

  “我喜歡?”她的身體微微搖晃,像是在笑。

  “你怎么胡亂給人家安排喜好呢。”

  她繼續道:

  “我只是擔心露出真容讓你瞧見后,對我日思夜想,這樣又會傷害一個人,很不好。

  師父說過,修煉本派的武學無有真情,人家只是為了你好,怕你淪陷。”

  周奕不信她的鬼話:“你屬實是多慮了,其實我是大隋心腸最冷漠之人。”

  “任憑你風華絕代,在我眼中也不過是紅粉骷髏。皮肉之相,有什么值得淪陷。”

  “哦??”

  她輕笑一聲,背對著周奕伸出纖纖玉手。

  這時,

  道觀外的風雪被一股奇異的空間之力扯動,那些鵝毛一般的雪花成了一只只飛舞的靈動蝴蝶,盡數飛到她的手上。

  雪入手化水,她在臉上撫過,又化作一團氣霧。

  接著轉過臉來,‘敖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絕世麗人。

  賽雪冰肌,美麗得近乎詭異,那雙眸子點綴在這幅面孔上,加之毫無保留的展現出所有靈動,背映著漫天風雪,宛如是這銀色世界中的精靈。

  一點水漬打濕了秀發,繞著柔弱的圈兒貼于面頰。

  在絕艷之中,多了分嬌柔。

  任誰忽然回眸瞧見這樣一人,都要覺得天地失色,唯她長留了。

  “妾名婠婠.”

  她用無限魅意的眼睛勾在周奕臉上,輕啟薄唇發出動人的聲音:

  “大隋最冷漠的男人,你還是兩眼空空嗎?”

  周奕喚醒了沉睡的三池大師,心禪不滅一遍又一遍催動。

  天師的體面在三池大師的努力下,終歸是保住了。

  撫平那一整個動人世界撲面而來的驚艷,周奕恢復平常心。

  婠婠笑了:“看來你沒有那般冷漠。”

  周奕不答話,將她面前冷掉的茶水倒入手心。

  他只是一握,翻掌時出現一片類似雪花的冰晶,他連握三次,出現了六角、針狀、空心三種雪晶。

  “每一片雪花都不同,我也欣賞它們各自的姿態,就和看現在的你一樣。”

  “也只是一瞬間的欣賞。”

  小妖女笑吟吟拿起三片雪花,全部丟到爐火中:“別騙人了。”

  周奕聽著呲啦之聲,朝身后一靠。

  “婠姑娘來此,到底是何用意?”

  “我與貴派的關系,可沒那么好。”

  婠婠道:“派中之事由家師做主,師尊不在,自然是元老們說了算。”

  “你如果想問白河上的事,其實我并不關心,但如果聞長老真的抓了你,也許我會在襄陽想辦法救你。”

  周奕并不相信,但還是順勢問道:

  “為了讓我給你‘治療舊疾’?”

  “人家被功法瓶頸所困,算是心中頑疾,所以,我這樣說也沒騙你。”

  周奕點到即止,換過自己關心的問題:

  “貴派打算怎么做?是要與我死磕到底嗎?”

  婠婠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元老們的意見并不統一,但誰叫你那么厲害,二魅都被你打傷了,她們可是記仇得很。”

  周奕冷冷一笑:“當時匆促,否則我可沒打算讓她們活著。”

  他又將冷漠的眼神瞥向小妖女:

  “敢算計我的人,在下必然追討恩怨。”

  婠婠一點也不怕他,反而把臉湊近,盯著他的眼睛,用哀怨的口吻道:

  “我又沒與你動手,還送上門來把身體給你研究,在你面前,一點秘密都沒有了,你別對我這么兇好嘛。”

  呵呵,分明是拿我的真氣練功。

  周奕怎能不明白她的心思,若非有這層關系在,恐怕沒機會在一張桌子上說話。

  不過,這妖女確實會撩撥人。

  她的一顰一笑之間,都帶著天魔秘的奇特氣質,加之驚世容顏,若非他心志堅定,又極善對付魅功幻法,恐怕已被這小妖女亂了心神。

  “婠姑娘,不用兜圈子,說明你的來意吧。”

  她望著周奕依然清澈的眼神,有一點相信“大隋最冷漠”這樣的描述。

  婠婠繞著火爐,又朝他靠近一些。

  精靈般的眸子,一直注視著他,張口停了幾息,忽然悠悠問道:

  “有興趣做個交易嗎?奕哥”

  一股帶著溫度的芬芳,似乎都要撲在臉上。

  可這一刻,周奕更為淡然,不受旖旎氣氛影響。

  “什么交易?”

  他的氣質改變,讓婠婠往后挪了挪。

  再看向周奕時,目色稍有不同。

  “我要你助我練功。”

  “憑什么?”

  婠婠道:“我的天魔大法起于太陰,終于厥陰,主修十二正經,想必你是知道的。”

  “若我所料不差,你的太平鴻寶也是如此。否則,你不會直接將真氣納入我的足少陰腎經中。”

  “可對?”

  周奕默然,示意她繼續說。

  “料想我們是同修正經,故而你的道門玄功與我有益,這正是我來尋你的原因。”

  “江湖傳聞,太平鴻寶為第五奇書,卻也不及天魔策中的最高之秘,地位與我所修功訣神似。”

  “我從你的玄功中得益,也讓你從我身上領悟到一些天魔奧妙。”

  婠婠說出這話后,看了周奕一眼。

  她自覺條件不夠。

  因為從竅穴中窺探別人的破綻容易,追根溯源將功法反推,對她這種天魔策上的武學來說,可就難如登天。

  想到這一條,她又補充道:

  “除了互相練功,人家還能解你危難。”

  “怎么個解法?”

  婠婠道:

  “因為太平天師這一名號,元老們對你依然有招納之心,倘若面臨死境,可以直接受降,入了本宗,我有辦法搭救你,叫你不受到聞長老折磨。”

  周奕凝望著她,自不會相信空口白話。

  甚至懷疑這是陰癸派自導自演。

  一個扮好人,一個扮惡人,這類手段在魔門乃是稀松平常。

  “陰后也是你這般態度嗎?”

  “你是在向人家打探師尊的下落對吧。”

  她狡黠一笑:

  “可以告訴你,師尊不在此地,她將一名邪極宗師追殺到三峽,碰到了一位老朋友,就追那位老朋友去了。”

  “如果師尊在此,她對你什么態度,我也猜不透。”

  周奕思考幾許,直接問道:“貴派來了幾人?”

  婠婠并不隱瞞:

  “已有三魅、三大元老,還有一位邊師叔,他過段時日便會從雁門返回,做出最終決定,屆時便匯聚本宗四大元老。”

  “除非你一直躲在南陽城內,并時時處于大軍保護之下,否則”

  “連逃跑的機會都不會有。”

  周奕心下一沉:“婠姑娘怎沒把自己算進去。”

  “當然是不想與你為難,你在白河上打斗那日,我已先一步在襄陽等你。

  倘若我同意聞長老的安排,那日隨她們一起出手,你的輕功再厲害,也不可能遁走。”

  “今次我依然留在襄陽,以練功推脫。”

  “只要你盡心助我,我可作為你的退路。”

  婠婠盯著周奕,從他身上看到了完勝慈航圣女的希望。

  “還有一個問題。”

  “你說。”

  周奕看向冠軍城:

  “我雖然與南陽大勢力交好,但也一直在聯絡道門朋友防備邪極宗,聽說貴派與邪極宗不合,你們在此地如此行事,就不擔心被他們找上門嗎?”

  “你對我兩派六道的事果然了解。”

  婠婠露出一絲認真之色:

  “不瞞你說,本宗一直在關注他們的動向,元老們對你出手時,一定會把這些人計算在內。”

  周奕輕呼一口氣:“你對我說這些,不怕我立刻就跑嗎?”

  婠婠像是看透了他:“我一直在追尋太平鴻寶,對你多有了解。”

  “你算是個有情有義之人,舍不去紅塵牽掛。”

  “所以,與我合作,只是讓你多一個圣門身份,南陽的局勢也不會變。”

  她已是穩操勝券,嫵媚一笑:

  “未來若我掌控圣門,你用心輔佐,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周奕像是認命一般:

  “好,我答應你了。希望到了陰癸派,你能將我保住,我對你們那邊的什么聞長老,什么魅什么魔的,一點興趣都沒有。”

  婠婠滿意地把老山參移放到周奕面前。

  大抵意思是,你好好補補。

  接著,身形如鬼魅一般飄向風雪之中。

  白衣人影踩上道觀屋頂,不知什么時候,她腳下的繡花布鞋已經不見。

  晶瑩的玉足在天魔真氣附著下,踩在純白的雪上也沒有任何腳印。

  她像是來采人陽氣的小妖精,回頭給了周奕一個流波千轉的嫵媚眼神,在她回眸瞬間,一道雪花從屋外吹入,撲向周奕面頰。

  雪中的聲音,清晰入耳。

  “周天師,我在襄陽等你.”

  她消失的瞬間,像是誘惑地眨了眨眼睛。

  雪中精靈,又融入了素白世界。

  周奕不得不承認,小妖女確實有些叫人心動。

  不過他現在無心想那些勾魂奪魄之事。

  腦海中翻江倒海,想一些對策。

  看到地上有一雙繡花布鞋,周奕伸手撿了起來,疊放到黃老大殿下的木柜中。

  這時點起兩炷香,插入香爐。

  吹了一口氣,讓香燃得更旺。

  他看著黃老二像,不禁嘆了一口氣。

  “二老瞧見了吧,有人要采補,有人要采氣,弟子真要變成金蟬了。”

  朝黃老做了個道揖。

  周奕找尋一絲心靈上的安慰,接著便返回房中,把自己關在里面。

  想正面和陰癸派扳手腕,必須要動用南陽的勢力。

  對方全是高手,行動太靈活。

  一直耗下去,實在不是上策。

  而且,等到陰后到來,一樣沒有解法。

  思考許久.

  房間中傳來“砰”的一聲,周奕一掌拍在床上。

  他已很少這般暴躁,心中有種憋悶之感。

  感覺自己的功力提升很快,但也只是“快”,時間太過短暫。

  從無到有,過了年關,也才兩年。

  還是太慢了.

  去長安躍馬橋打開機關,找邪帝舍利?

找到機關,并且破解,入到楊公寶庫核心,同時不考慮如何吸收元精這一大堆因素排除,邪帝舍利一出,是能夠被感應到的  周奕不由搖頭,未知因素太多,也不靠譜。

  倘若不是眼前危機,以他此時的心氣,絕不會朝這些外物去想。

  看來,心是真有些亂了。

  給陰癸派當狗,怎么可能?

  聞長老,邊不負這幫人,真是該死得很。

  周奕在房中踱步,不斷思索。

  到了傍晚,風雪更大。

他推開門,屋中頓時灌滿西風  三日后,周奕派人下山,向陳老謀與楊大龍頭傳遞了一些訊息。

  又過去五天。

  在觀中打坐的周奕睜開雙眼,第九條正經足太陽膀胱經完全練通。

  接下來便是第十條正經,手太陽小腸經。

  也意味著,可以修煉離火劍法了。

  這是年關前一天,本來有此進步,周奕該高高興興過這個年的。

  但是心事繁多,若再無破局之法,年后便要帶著觀中上下遷入城內。

  大龍頭已提前安排好住所,緊靠著南陽幫。

  可是從雍丘至此,真不想再挪位置。

  這一天,臥龍山上的雪還沒有化。

  山道被清理出來,道旁積雪可厚得很,古柏上的雪時不時掉落,枝頭一抖,發出簌簌之聲。

  讓周奕沒想到的是,

  竟有人涉過滑溜山路,趕在日頭偏西時來到五莊觀。

  他站在觀門定睛一看,正是陳老謀。

  并且,陳老謀還帶來一名一臉焦慮的老人,看上去已有花甲年歲。

  二人打了個招呼,互相拜年。

  那老人也抱拳喊了一聲“觀主”。

  陳老謀長話短說:“觀主,你先瞧過這個,我再介紹。”

  他拿出一封信。

  信封上沒有署名,不知是誰寄來的。

  “這是.”

  陳老謀道:“是從獨孤家寄來的。”

  他看了那位老者一眼,陳老謀說起獨孤家沒有避他,說明對方也與獨孤家有關。

  周奕把信拆開一看,當頭四個字便是:“周小天師。”

  一瞬間,他邁著步子,遠開陳老謀幾步。

  信上又道:

  “我快要說服祖母,明年可以給你一個驚喜。”

  看到這句話時,腦海中不由閃過小鳳凰溫柔可愛的笑臉。

  雖說獨孤家的武功,此刻的周奕并沒有太多期待。

  但不妨礙讓他昏暗的心中,微微有些光亮。

  后面的內容,卻讓他一激靈。

  “聽鯤幫的人說,你在南陽遇到了麻煩,如果需要我幫忙的話,叫他們帶個話,我即刻來助你。”

  “另外,湮陽張家之人是我祖母的朋友,這次聯絡到我家,想叫我們幫忙。”

  “我聽了消息,感覺他所求之事,似乎與你有關。”

  “你可以問問,如果無關緊要,事情繁瑣,也不必操心,交給鎮陽幫的侯幫主就好”

  周奕把信一收,看向老人。

  這時陳老謀道:“這位是張辰良,可能你沒有聽過他的名字,但一定聽說過東漢醫圣。”

  張仲景!

  南陽郡、湮陽縣。

  周奕反應極快:“老丈是醫圣的后人?”

  “正是。”

  張辰良道:“可惜我這一支,已不復先祖榮光。”

  “另有第二十三代、第二十六代傳人,都是隋宮之御醫,老朽在湮陽,只是守著一些祖業。”

  “不知張先生在湮陽遇到什么麻煩?”

  周奕不奇怪他們與獨孤家有關系了。

  畢竟獨孤老奶奶受傷,可是尋過好多神醫。

  張辰良面露揪心之色:

  “麻煩是同縣的左家帶來的,他們本是湮陽一霸,尋常卻也賣我家一點面子,相安無事,可近來忽然變了性子,朝我各種索要醫學經典。”

  “尤其是與毒有關的典籍。”

  老人唉了一聲:“我尋縣內幾個體面之人幫忙說話,卻也未盡寸功,只告訴老朽,說左家有了極大的后臺,招惹不得。”

  “勸我按照對方所求,把他們要的東西,全都雙手送上。”

  “老朽不愿惹事,于是給出了《素問》、《靈樞》、《難經》、《陰陽大論》,這些都是祖先看過并且留下注解的醫書。”

  “然而對方并不滿足,我又從吳老先生那里抄了一本《胎臚藥錄》。”

  周奕眼中閃過亮光,追問道:“之后呢?”

  “他們又要《湯液經法》,可是老朽確實沒有,只能推托上東都尋張家御醫拿經。”

  他又說起求到獨孤家之后的事,周奕已經理清思路。

  腦海中閃過湮陽縣城的位置,正在湮水水路上,靠著湍水,與南陽并不遠。

  “這左家是什么來頭?”

  老人道:

  “乃是一方顯貴,左家家主左允執的祖先,正是在湮陽名頭震響的左雄,漢時的冀州刺史,還曾拜尚書令,今雖沒落,卻也是本地第一大族。”

  “并且,他們不僅與南陽勢力交好,也認識襄陽的錢獨關,互相聯絡做絲綢買賣。”

  周奕微舒一口氣,定神先對張辰良道:

  “張老,我來替你想想辦法,不過眼下之急,你得尋吳德修老先生,找他再要醫書,也好拖延時日。”

  “不可不可.”

  他連連擺手:“已勞煩了吳老一次,怎好再求。而且這是醫書古籍,豈不叫他為難。”

  “無妨。”

  周奕道:“你與吳老說,這一本醫書算在我的頭上。”

  “這”張辰良猶豫了。

  “就這么辦,”陳老謀替他決定了,“觀主,你可還有吩咐?”

  周奕回觀中寫了兩張字條。

  一張是給他的,另一張帶給楊大龍頭。

  陳老謀接過,帶人下山去了。

  望著兩人消失在山道上,周奕又拿起小鳳凰寄來的信。

  回到觀中,認真給她回信一封。

  之后,仔細回想方才了解到的信息。

襄陽錢獨關,與毒有關的典籍,還有那些醫書  陰癸派中,有個隱藏極深的人物,凈身入宮,名不列魔門八大高手,卻有八大高手之實。

  此人著有《萬毒寶典》,正是用毒高手。

  要說韋公公也來到此地對付他,周奕決計是不信的。

  但這左家,可以確定與陰癸派有關。

  此前他與大龍頭說過陰癸派的事,故而南陽幫、灰衣幫、天魁派派出大量人手在城內盤查。

  陽興會早被盯上,陰癸派想在城內安心活動,絕不可能。

  這湮陽左家,便極有可能是陰癸派新尋駐地。

  好得很!

  什么狗屁聞長老,邊不負的,看看這次誰玩死誰。

  夜幕降臨,周奕已換了一身黑衣。

  正要出門,阿茹依娜攔住了他。

  近來周奕心事重重,她雖冷漠,內心卻敏銳,自然感受得到。

  “表哥,要帶我去寫生嗎?”

  “你不適合去。”

  周奕叮囑一句:“留心道觀四周。”

  “好。”

  阿茹依娜才應一聲,周奕便飛身出了道觀。

  她回到后院,看到正在練‘養生功夫’的兩小道童。

  他們的打坐姿勢有些古怪,卻給人一種淳樸歸真的感覺。

  少女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這時,不禁扭頭看向周奕離開的方向。

  她沒有上前打擾,只是負劍上到道觀之巔,伴著夜色打坐。

  亥時深。

  南陽城,陽興會內宅后院。

  季亦農半跪在廊檐下,縮著脖子不敢抬頭,心中惶恐異常。

  屋頂上那位存在,乃是他難以抹去的夢魘。

  “圣圣帝駕臨,不知有什么是屬下能效勞的?”

  他怕得要死,但是又佩服得很。

  邪極宗果然比陰癸派要高明,這個時候來,分明是對陰癸派的行蹤了如指掌。

  “聞采婷那些人又挪了一個窩,準備做什么?”

  季亦農立刻道:

  “幾位長老意見不合,擔心我圣極宗漁翁得利,故而想先查清本門,再尋五莊觀動手。”

  “那楊鎮調動城內人手。”

  “陰癸派的人為了不暴露,前前后后,全都秘密出城去了。”

  季亦農將自己知道的盡數告知。

  “你不要亂跑,免得送死。”

  季亦農聽罷,趕緊道:“多謝圣帝關心,屬下”

  他后面一大串話還沒有說出來,屋頂上的魔影已經消失。

  季亦農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心中翻江倒海。

  本是陰癸派與五莊觀楊鎮一系人馬在斗,現在徹底亂了。

  邪極宗一動,冠軍城估計也不會閑著。

  陽興會被人盯著,為了防止走漏風聲,陰癸派這次行動,沒有帶上他。

  季亦農回到房中躺下,慶幸得很。

  又想到一大堆事情,以及這些日子的煎熬,不由抓了抓腦袋。

  攪吧,攪吧,你們就攪吧.

  他娘的,明日起早過年,老子睡覺去了。

  季會主累了,這一晚他鼾聲如雷,呼呼大睡.

  大業十年,年關。

  臥龍山上的人更多,卻沒有去年熱鬧。

  尤其到了晚上,某天師更是大飯都沒吃。

  五莊觀中,早沒了他的身影。

  與此同時,

  冠軍城內,那可是熱鬧得很。

  迦樓羅王朱粲大擺宴席,宴請了一眾高官武將,還有三位宗主。

  戴著通天冠、背著大剪刀那位宗主,看上去比他更有帝王氣。

  朱粲有點被搶風頭。

  若是以往,他肯定不樂意。

  可是,在擁有了更大的野心之后,他竟多了一絲容人之量。

  旁人怕這些魔門宗主,朱粲卻與他們相處愉快。

  坐在他下位的朱媚也是如此。

  這些合作伙伴,一天到晚只會研究武學,什么功名利祿全都瞧不上。

  朱粲本要給他們封一個大官的,但三位宗主懶得用正眼瞧一下,直接拒絕。

  可想而知,他這迦樓羅王的位置,可謂是穩如泰山。

  朱粲朝大殿掃過,有不少是赤影兵團中的人,只要是有座的,無不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就連四大閥中的宇文無敵,現在也在為迦樓羅國效力。

  朱粲都快笑死了。

  可以想象,只要周老宗主繼續發力,什么四大閥、五姓七望,東都大臣,早晚都要在此地聽令。

  周老宗主,就是他的大貴人!

  朱粲在舉杯朝眾人祝酒時,先敬三位宗主,再敬幾位得力手下。

  之后朝宇文無敵上首那名漢子點了點頭。

  此人乃是木匠,名叫霍雨,雖說不是郡中手藝最好的,卻善于治棺。

  他造出來的棺材,有種陰森美感,深得周老宗主喜歡。

  故而得到重用.

  大業十年的年慶夜宴,冠軍城群魔共舞,有著九州四海之地,最獨特的繁華。

  周老嘆、金環真歡快對飲。

  丁大帝也滿意地望著大殿左右對齊的布置,與師弟師妹連喝好些酒。

  就在眾人酒興最高,大殿氣氛最烈之時。

  從大殿外連續響起幾道破風聲,跟著有什么東西哐哐哐砸在大殿中央。

  “哈哈哈!”

  放肆的笑聲越來越遠:

  “尤鳥倦已下落不明,三位師弟還有心情在此飲酒,何不帶上一副棺材,把鳥兒的尸體撿回來?”

  “你們抓了我辟守玄的人,今天給你們一個警告。”

  “不把人放出來,本人會讓你們付出代價。”

  神經錯亂的林藥師聽罷,朝外大喊道:

  “辟師父,我是自愿在此,你也趕緊過來,與周宗主論道。”

  周老嘆整個人已經飆射而出!

  金環真與大帝緊隨其后,可追到大殿之外,那人早已溜走。

  三人沒有追,而是帶著懷疑之色,并不相信這人是陰癸派的辟守玄。

  回頭去看丟到大殿中的東西。

  竟是三顆人頭。

  這三人,正在周老嘆安排在冠軍城內巡視的手下。

  城內沒有動靜,說明是被悄無聲息地殺死。

  有這份功力的,就能篩選掉一大批人。

  周老嘆端起一顆頭顱,細細查看傷口,登時眼中鬼火大跳,怒氣如濤!

  金環真與丁大帝查看過人頭后,也露出震怒之色。

  “如此精純的魔氣,又隱隱與我們同出一源,只能是天魔策上的武學。”

  再看向林藥師一眼。

  他的兄長林士弘乃是辟守玄這老怪最出色的徒弟,他本人也學了一點魔功。

  幾乎可以斷定,這就是陰癸派的人。

  辟守玄上門報復,也合情合理。

  雙方曾在南陽結仇,互相追殺。

  黑石義莊正是因為陰癸派而被燒毀。

  此時,又特意在大宴會上過來惡心人。

  一瞬間,三位邪極宗主的怒火,陡然升騰。

  金環真最先冷靜:“陰癸派還在用過去的眼光看待我們。”

  丁大帝微微仰頭,通天冠下的僵尸臉上,全都是冷意:“辟守玄該死。”

  林藥師聽到這話,忍不住抱拳開口:

  “三位宗主,辟師父有雙修奇功,不如邀來一起論道。”

  周老嘆的目光掃過一圈高手,散發出無匹氣勢:

  “來得正好。”

  “我早就想給陰癸派一個教訓,也讓其余各家看看,這圣門之中,到底誰說了算。”

  金環真道:“只是不知他們藏身何處。”

  被攪壞了興致的朱粲一肚子火氣,他將胸口拍得震天響,表情兇狠:“三位宗主,本王即刻調動城內人手,四下搜羅!”

  “只要他們在南陽郡,休想瞞過我的眼睛!”

三人雖知曉這是他的胡吹之言,可眼下目標一致,自然不會出言打擊  大業十一年元旦,眾魔涌出冠軍城。

  十二日后。

  迦樓羅王朱粲收到情報,一番查證后,叫手下不要輕舉妄動,跟著興奮地奔向棺林大殿。

  “嘿嘿哈哈哈哈!!”

  朱粲狂笑一聲:“宗主,本王找到老鼠們的洞穴了。”

  “而且不止一小處,更有一處大洞穴!”

  朱粲斷言道:“很多高手,毫無疑問正是沖著宗主們來的。”

  “在哪?”

  這一道壓抑許久的聲音,直接壓滅了棺林大殿中的所有青銅古燈。

  朱粲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

  “湮陽左家,襄陽錢家”

  他話音才落,周圍響起連續不斷的“咔咔咔”聲音。

  黑暗中一大圈棺材蓋全部打開。

  一尊尊煞氣翻涌的魔門高手踏出棺來,整個棺林大殿,直如幽冥魔宮.

  “轟!”

  春雷轟鳴,響徹中原大地。

  湮陽古城,本地霸主左允執府上,眾人正在迎接一位從雁門遠道而來的貴客。

  那是一位高瘦頎長,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他面白無須,頗為瀟灑,充滿成熟男人的魅力。

  此時負手入門,對于迎上來的左家之主只是輕瞥一眼,雙目開合,有種孤傲不群的味道。

  當他的目光掃過一圈練采補之術的陰癸女弟子時,眼中泛著淫邪之色。

  “邊師兄!”

  聞采婷一聲呼喊,眾位女弟子全都失色,邊不負心中奇癢,迎了上去。

  “采婷喚我過來,只是為了這樣一樁小事嗎?”

  聞采婷道:“那邊師兄如何決斷呢?”

  裴綃、笙梅、錢綃三人不說話,只在一旁看著。

  她們三魅地位要低于元老,不做決定。

  三魅旁邊,正有一個中年怪人,左手拿醫書,右手翻毒經。

  他叫韋威,是韋公公自宮時收的干兒子,由這位宗師親自調教過。

  功力還在他們三魅之上。

  不過,他不屬于元老,輩次低,也不能做決定。

  云采溫率先開口:“邊師兄,宗主臨走時交代過,以襄陽、南陽兩地為重,其次是邪極宗,不該再惹道門中人。”

  邊不負聽罷看向霞長老。

  她笑道:“幾位做決定便好。”

  聞采婷沖著邊不負挑了挑眉,邊不負直接道:“抓一個道門小輩,竟然讓這么多人拿主意。”

  “云師妹,我本是不愿招惹道門人物的。”

  “但是,這樣大的陣仗,如不在南陽做點事,叫旁人得知,我們顏面何存?”

  云采溫搖頭:“邊師兄,我們聚在一起,為的是邪極宗的最高秘法,此事關乎宗尊大計。”

  “欸!”

  邊不負擺了擺手:

  “宗主的事我自然放在心上,處理一個道門小輩,舉手之勞。”

  錢綃用蒼老的聲音冷冷插話:

  “恐怕不是舉手之勞那么容易,否則裴綃笙梅怎會受傷。”

  裴綃、笙梅不說話,這事丟臉至極,當然不愿提起。

  邊不負并未放在心上:

  “我既在此,屆時自然由我出手。”

  “好了。”

  他看了看天:“天色不早,先睡一覺,明晚再動手。”

  聞采婷與邊不負一道入了左家大院,互相采補去了。

  左家家主抬頭看天,皺著眉頭,距離天黑還有好幾個時辰呢.

  當晚。

  冠軍城門被夜色籠罩,黑暗中,正有人在夜色下背棺而行。

  湮陽之東。

  一名神色冷漠的黑衣人揭下面罩,

  二目盯著湮水西岸,兩手執鴨,大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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