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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真魔之想、天師造化

  日輪方中,木船調轉。

  淯湍湮三河交匯處,水聲滔滔,涌渡襄漢。

  望船頭漁燈隨風搖晃,船只漸南,無有懸念,云采溫立在遠處,瞳中疑光渙散。

  一旁的陰癸元老聞采婷用一種古怪且捎帶鄙夷的眼神瞧著她。

  似乎在說:這人也需要忌憚?

  “采溫,可是你多慮了?”

  “我出道江湖的時候,像這樣的小輩還在牙牙學語,哪用得著你這般謹慎,連船都不愿上。”

  聞采婷的話音中,透著幾分強勢。

  說話時輕搖秀發,散發無限魅力,她的魅功幻術足以配合天魔大法形成陣勢,又精通采補之道,功力甚高。

  從外表看上去,橫豎不超過二十五歲,膚白勝雪,桃腮含春,二目勾魂攝魄。

  “不過嘛,這小子還算老實,模樣更是俊得叫我喜歡,道門玄功果真奇妙,到了襄陽,我倒是要好好嘗嘗。”

  她用舌頭舔了舔猩紅的嘴唇,有些迫不及待。

  云采溫眉頭微皺:“不可大意。”

  “倘若平平無奇,怎能叫楊鎮等人甘心屈服,哪怕有太平鴻寶,那也絕對不可能。”

  說起太平鴻寶四字,她的語氣倒也平淡。

  畢竟陰癸派手握天魔策,對于后冒出來的第五奇書,不覺稀罕。

  聞采婷冷笑一聲:“道門秘術能破邪極宗魔煞,如今邪極宗入主冠軍城,南陽眾勢力心懷忐忑,自然對他趨之若鶩。”

  “這有什么難理解的?”

  “到了襄陽,仔細問過就是,他想活命,只能做我面首,還怕他不聽話?”

  云采溫輕輕嘆氣:“宗尊尚未歸來,師姐你不該隨意拿主意,當下邪極宗的事沒有解決,再惹道門乃是節外生枝,況且此人有師承,背后還有一位老天師。”

  “其徒被我們拿下,他若是召集道門朋友,我們兩面受敵,雖說無懼,但不利于宗尊大計。”

  聞采婷搖頭:

  “道門雖有厲害人物,但各自為道,分治經典,罕有在一起幫人尋仇的。而且你說的那人虛無縹緲,這等師承在本宗面前算得了什么?”

  “若真有本事,何必在雍丘蠅營狗茍,更不會被焚山門。”

  “南陽與邪極宗都該快刀斬亂麻,越拖越不利。”

  “采溫.”

  “你一直擔心邪帝,但此人絕非宗主對手,否則尤鳥倦何至于奔逃萬里,跳入三峽。”

  “道心種魔大法難練,不要被最高之秘的名頭嚇倒。”

  云采溫看向朝白河下游而去的木船:“希望你是對的。”

  “兩位前輩,我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公子只管問。”

  裴綃一邊劃槳一邊說話:“到了襄陽,我們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間,不用守太多秘密。”

  周奕朝兩岸一瞥,對粉衣老妖婆道:

  “兩位上次給人劃船,是什么時候?”

  裴綃露出追憶之色:“約摸三十年前。”

  “船上是什么人?”

  周奕雙手攤開,“你們別這樣看我,小可只是好奇。”

  “自然是宗主。”

  “除了宗主,誰配坐我們的船?”

  周奕微微一笑:“那么三十年后,兩位一把年紀,想必陰后也不舍再叫兩位劃船。”

  “看來,這真是小可的榮幸了。”

  兩個老妖婆心中不是滋味,像是有些被他惡心到,木船沒一開始那穩,左右搖晃。

  著綠衣的笙梅冷哼一聲:

  “公子只是被老身押去襄陽,有什么好得意的?”

  “別生氣,”周奕生怕她們誤會,“陰癸派乃圣門最強大的一支,我對宗尊也是仰慕已久,此際雖說是苦中作樂,內心也著實激動惶恐。

  兩位前輩親自邀我,看來小可的微薄之名,已是入了宗尊法眼。”

  “還算有點自知之明,你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其實破綻多多,本宗想把你查清楚,再簡單不過。”

  笙梅撥動白河之水:“太平道這名頭還算有點用,所以我們沒殺你。”

  “公子最好識抬舉,須知你這太平道承不算秘密,旁人也能查清,亂世平定,沒有哪位帝王能容你,你若跟著本宗,忠心侍奉宗主,便能逍遙世間。”

  “搭上我們這趟船,也算叫你找到一條明路。”

  周奕微微點頭:“有道理。”

  “小可再多問一句,這一趟我們去襄陽,打算叫我做什么?”

  兩個老妖婆陰陰一笑:“其余不談,立時有一樁美事等著你。”

  “哦?”

  “聞長老瞧上你了,她可是青春妖嬈,魅骨天成,此時選你當面首,準備與你一道練功,陰陽合修,豈能不美?”

  “此事不假?”周奕的眼睛微微瞪大。

  “何須騙你。”

  “聞長老大我太多,算不上美事。”

  周奕認真道:“聽說宗尊有一親傳徒兒,我雖沒見過,嗯姑且不考慮她的長相,總算年紀相仿。我不選聞長老,選這位一道練功,可以嗎?”

  “嘿哈哈哈!”

  兩位老妖婆聞之怪笑,聲音難聽至極。

  笙梅道:“公子是不是做過賬房先生,算盤打得震耳欲聾。”

  裴綃道:“你沒得選。”

  “從你上船之后,就沒有資格做任何選擇。就像這白河水一樣,只能乖乖朝漢水而去。”

  周奕朝岸上一瞥,已經感受不到那些視線了。

  他一手摸著下巴,另外一只手朝腰間摸去:“哦這樣啊.”

  兩個老妖婆江湖經驗豐富。

  此時雖在嘲笑,卻也沒有放松警惕。

  周奕稍有異動,兩人同時停下劃槳動作。

  木船安靜下來,三道凌厲氣勢忽然撞在一起!

  白水以木船為中心,朝周圍蕩出一圈又一圈波浪,氣勢越來越烈,停在沙渚上的眠鷗驚飛數點,唳聲沒入蘆花深處。

  “你要找死?”

  兩位老妖婆心下詫異,對方忽然表現出的氣勢,絕非登船時可比。

  “難道不是你們找死嗎?”

  這一句話,更讓她們疑心大起。

  “把船劃得這樣遠,你們的幫手還能照顧得來嗎?”

  方才任人拿捏的青年,此時一邊笑著拔劍,一邊說話。

  “我給陰后一個面子,這才上船陪你們聊幾句,不會真以為你倆是我的對手吧?”

  “上了你們的船,叫我丟了一匹汗血寶馬。”

  “這筆賬,要記在你們陰癸派身上。”

  二魅縱然是以二敵一,卻因他之言,聯想到云長老的提醒,登時心生破綻。

  又聽他扯什么汗血寶馬,怒火澆心。

  河風似是吹響了對方劍刃,當下只想搶占先機,二魅連忙舉掌!

  船舷處衣袂破風聲乍響,兩股陰寒勁氣分左右兩側絞來。

  周奕一點船板,二人見他身形如柳絮般旋起,哪里是登船時的模樣!

  長劍切風而過,化一片銀虹,破開兩道勁氣。

  船板在三人氣勁余波下裂開蛛網般的細紋,木屑隨著他騰起的氣流簌簌墜落。

  粉衣妖婆撥動血色絲帶,如靈蛇吐信,從紛飛的木屑中穿過,纏向他握劍手腕。

  見那絲帶末端泛著幽藍光芒,淬了劇毒。

  青鋒微顫,劍刃竟在半空中劃出數道殘影,影中分光,絲帶與劍刃相觸,發出刺耳尖嘯。

  劍氣更烈,相觸較力之下,把附帶真氣的絲帶,段斬而下!

  裴綃吃了一驚,腰肢款擺,血綾帶朝前一遞,驟然繃直如鋼鞭,掃將過去!

  周奕翻身躲過,絲帶打中左側碗口粗的桅桿。

  只聽“喀喇”脆響,桅桿從中部裂開,手臂粗的木段“砰”地砸在甲板上,將三寸厚的船板砸出臉盆大的凹坑!

  此乃血綾魅的陰魅綾法,瞧著地上斷帶,自知對招敗北。

  慶幸的是,她們有兩個人!

  “不可留手!”裴綃喘氣提氣時大吼一聲。

  右側殺機大盛,笙梅的追魂鞭,已砸向周奕后頸。

  那鞭身鱗片在日光下泛起銀光,如魚鱗起伏。

  笙梅運功時嘴唇發綠,寒蟾勁迸入鞭中,掃起一片陰寒毒霧!

  周奕旋身之際,下一口真氣已經提上,他真氣轉提之速,遠非二魅可比。

  劍刃蕩起劍氣,與銀鱗軟鞭相擊處爆起火星。

  笙梅眼睛微微瞪大,鞭身鱗片竟被劍氣片片削落,“叮叮”跌在甲板上如落玉盤。

  未及收勢,鞭尾倒刺已掃中船舷,碗口粗的木欄應聲而斷。

  粉衣老妖婆裴綃一掌激出,掌風卷起地上鞭鱗。

  然而周奕也打出劈空掌力!

  二人掌勁相碰,裴綃又輸了,鞭鱗自空中倒折,卷向二人。

  “誒!”

  她們朝左右各拂一袖,銀鱗呼嘯沖向白河兩岸,沒來得及飛起來的沙鷗被當場打斃。

  船身受勁搖晃,周奕足點桅桿,朝前點踏向二人卷起劍風!

  甲板上立時爆出深及木芯的劍痕,木屑飛濺間,劍氣又將船頭漁燈劈成碎片,燈燭墜入水中。

  二魅才將掌風撥開,哪里肯接,各自跳入白河。

  身后粉綠二色裙裝延后,被劍風攪碎!

  “轟!轟!”

  兩道炸水聲再響,二魅沖水而出。

  裴綃從腰間抖開絲帶,血綾驟然漲至兩丈,如巨蟒纏身般絞來,周奕一讓,血綾絞中主桅。

  “轟”的一聲巨響,成人合抱的主桅從中折斷,半幅帆布“嘩啦”墜下。

  恰被周奕劍氣掃中,竟如刀削豆腐般裂成兩半,布片乘著河風掠過綠衣妖婆面門,驚得她鞭勢一滯。

  “小崽子,你的真氣怎能提得這樣快!”

  裴綃厲吼一聲,須知斗兩人與斗一人,那是全然不同的概念。

  功力強一點的人,也不可能吃得消。

  如非功法逆天,沒有哪個人不怕被圍攻。

  “自然是你們提氣太慢,丟人現眼,找個棺材躺下吧。”

  “豈有此理!”

  笙梅怒喝一聲,綠色衣衫振舞而飛,一身寒蟾勁以用到極限。

  她的追魂鞭朝白河中一戳,以冰力為束,忽然拔起丈高浪頭!

  水浪之中,夾著她的寒蟾勁力與鞭中蟾毒,這等招法,叫人躲之不及,又沒法硬接。

  乃是她殺招中的殺招!

  只見面前白衣青年把劍一束,低喝一聲,他掌風奇烈,一股洶涌天霜寒氣劈空打進鞭浪。

  咔咔咔咔!

  霎時間浪頭歇止,凝作冰晶,堆迭在船舷之上。

  日光照耀下,在他身上折射出七彩光輝。

  二魅心下大駭,以致于心神有失,這時感覺船身朝笙梅處劇烈傾斜,乃是周奕一腳踩下。

  他毫不停歇,抓住這個難逢機會,以余下半口真氣斬向笙梅!

  若只她一人,此招之下,她是必死無疑。

  一旁的裴綃不敢再攻,血綾捆住笙梅,在她回氣關口,一把將她拽開!

  “咔嚓”一聲巨響。

  船舷被斬去半塊,周奕大吸一口氣,舉掌朝著被拉走的笙梅追去。

  這綠衣妖婆終于回過氣來,舉掌對接,一直拼勁到裴綃身邊,裴綃舉掌按在笙梅身上。

  三人對掌!

  本就千瘡百孔的木船就要裂開,二人加在一起上百年的功力哪怕是周奕也休想卸走。

  船身吃到三人勁力,木屑如同利劍將對掌三人劃傷。

  “喀嚓”一聲!

  船裂之時,三人立時撤掌,一股河浪從船斷裂縫處爆沖而出。

  周奕回氣更快,趁著對面兩人同處于提氣之機,舉掌打在水幕上,他感覺肩膀刺痛,已被二魅抖射的毒針命中。

  但二魅更慘。

  吃了周奕掌力,噴血飛出斷船,砸得白河水花四濺。

  “兩個老妖婆,此刻是誰漂向下游?”

  裴綃、笙梅信心全無,身受內傷,哪敢回頭,朝對岸拼命劃水奔去。

  周奕正要追擊,忽覺對岸遠處有人影掠來。

  “給陰后一個金面,這次先不殺你們,好自為之。”

  左肩傳來火辣辣的感覺,右肩則像是沁入冰窟。

  心中警鈴大響,再無半分戰意。

  當下踢飛斷桅,砸入河面,飛身踩上,一桅渡河。

  才至對岸,不顧體內連續提運真氣帶來的空乏之感,駕馭驚云神游,朝著南陽方向發足逃命。

  他的人影才消失在蘆葦蕩中,白河東岸,有兩道人影鬼魅般掠來。

  “裴綃、笙梅,你們兩個怎么回事?!”

  聞采婷身上蕩漾的無限情意消失了,魅艷的臉上,充斥著一股冷色,可再冷的面孔,也遮掩不住那絲驚詫。

  “快,快追!”

  裴綃按著胸口喊道:“他中了我的毒針,跑不了多遠。”

  聞采婷正要行動,被云長老一把拉住。

  “別追了,深入南陽,那邊都是他的人,你孤身追入,太過冒險。”

  聞采婷道:“你與我一起道,南陽隨意行走。”

  “不妥,”云采溫搖頭,“我叫你回頭查看,可是我說對了?”

  “這件事,須得叫宗尊定奪。”

  那裴綃道:“這小崽子好生狡猾,此前知道你們綴在身后,才虛以逶迤。他一上船,便用低劣的輕功欺騙我們,如此奸詐,渾不似道門中人。”

  笙梅擦掉嘴角一絲血漬:“乍然受騙,被他亂了心神,否則我二人聯手,不至于此。”

  聞采婷皺著眉頭:

  “就算你們氣勢上暴露破綻,可聯手之下,以你們的功力,怎沒能將他拿下?”

  裴綃喘了一口粗氣:

  “你有所不知。”

  “只怪他的真氣連綿不絕,歇氣回氣總比我們快,加之身法如電,劍法迅疾,氣勁渾厚凌冽,我們竟奈何他不得。”

  “今日若旦梅或者錢綃有一位在此,我們三人聯手,足以拿下他。”

  聞采婷的眉頭皺得更深:“那還真有些棘手,道門之中,竟有這般天才涌現。”

  云長老倒是平靜:“本宗與佛門不也有絕世天才嗎,何以為怪?”

  “不!”

  聞采婷來回踱步:“以我們對他的了解,此人在雍丘該是武功平平,只在短短兩年之間,恐怕連我也無必勝把握,這豈是天才二字可以定義的?”

  云長老道:“想來是厚積薄發,突然參透《太平鴻寶》。”

  “難怪江湖上要傳太平鴻寶為第五奇書.”

  聞采婷又露出厲色:“一旦我們放任,不久將來,他也許能成為寧道奇一樣的人物,于我圣門而言,豈不是一塊巨大絆腳石。”

  云長老微微變色,柔聲勸說:

  “聞長老,此事你不可擅作主張。霞長老也沒同意你這次安排,南陽之事還是以邪極宗為主。”

  “采霞一直是這樣,她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聞采婷朝二魅問道:“你們是什么意見?”

  “能殺自然要殺!”裴綃露出一股恨意。

  笙梅道:“老身也是這個意思,但宗主說過,諸事由元老們決定。”

  “采溫,這樣好了”

  聞采婷露出魅笑:“宗主不在此地,我們叫邊不負來一趟,由他打破我們在決定上的平衡。”

  “本宗豈有暗暗吃虧的道理?”

  “這小子不是真氣連綿嗎,邊師兄的魔心連環也是連綿不絕,這不是很有意思嗎?”

  云長老沒什么好說的。

  聞師姐這是鐵了心要動手,邊師兄貪花好色,宗主的親女都曾被他玷污,聞師姐又練得一身采補之術,兩人在一起豈能不勾搭?

  勾搭在一起,邊不負還能有什么意見?

  周奕發足狂奔數十里,在亂林中找到一株枝葉繁茂、遮天蔽日的千年古榕樹。

  正巧有個樹洞。

  把里面幾條手腕粗細的長蟲全都丟了出去,占住蛇窩打坐療傷。

  兩個老妖婆,手段真不賴。

  還有什么聞長老,更是不得了。

  心比天高,竟饞本天師純陽之體。

  周奕長呼一口氣,先定了定神,不多去想,嘗試把兩肩的毒逼出來。

  老妖婆的毒挺狠。

  但這個世道,除了少數陰險毒經,任何毒藥碰到精微真氣,只能在戰斗時提供副作用。

  想把人毒死,除非對手真氣耗盡,抑或是沒時間排毒任憑毒氣攻心。

  顯然,周奕不對應任一條件。

  真氣走過幾個周天,兩肩不同的毒素,已全部煉化。

  同時,身上所受的外傷也在快速恢復。

  半個時辰后,呼吸漸次平穩。

  掀開袖子,胳膊上被毒針、木屑劃出來的傷痕,已經結痂。

  用手來回揉動,傷痂掉落,露出里面的嫩肉。

  有點不同啊。

  練出長生真氣后,這傷勢的恢復速度較以往更快。

  同時,在三股真氣下,自己回氣的速度,也遠超尋常人。

  哪怕沒有特殊武學功法,也能靠真氣的出放效率以一敵二。

  對付兩位高手,就算各都比自己弱上一線,也是危險得很。

  若是一開始就動手,被陰癸派這幫人圍攻,今日若是逃不掉,想不去襄陽和聞長老睡覺也不成了。

  汗血寶馬丟了,這筆賬記下。

  不過,暫時沒能力朝陰癸派要賬,遲早要讓陰后拿東西來還。

  還有這兩個該死的老妖婆、聞長老。

  又想到這幾個人可能會追來,周奕顧不上繼續回復真氣,腳步不停,直朝南陽方向奔去。

  這一路上,心情頗為沉重。

  陰癸派的態度,或許會打亂他的一些計劃。

  畢竟,以現在的能力,遠不能對抗這魔門第一大派。

  倘若陰后駕臨,又該如何。

  天魔大法,空間力場,驚云神游不知能不能跑得出去。

  一路走來,思緒繁雜。

  到了第二日午后瞧見南陽城時,他心中才安定一些。

  好在還有個安穩大后方。

  南陽東城門忽然騷動,防務守將奔出,其后跟著二十多名守城兵士。

  跑在守將之前的,還有一名提劍大漢。

  正是南陽幫的孟得功。

  他看了周奕一眼,又凝神掃向周奕身后的大片郊野。

  “觀主,你這是.”

  周奕有些狼狽,發髻散亂,衣衫多有破洞。

  不及回答,又有人跑了出來。

  “觀主!”

  裘文仲大叫一聲,帶著灰衣幫的人迎了上來。

  見他們露出擔心之色,周奕擺了擺手,云淡風輕道:

  “無礙,只是與魔門兩個老怪斗了一場。

  不用往我身后看,那兩個老怪現在正找地方療傷,不可能追來。”

  “原來如此,”孟得功道,“觀主才從遠方回來,要不要去見大龍頭?”

  “暫且不必。”

  周奕抖了抖衣服:“我這樣子,怎么見人。”

  孟德功笑了笑,不由點頭。

  “給我一匹馬,我先回山調息幾日,之后自去尋大龍頭。”

  裘文仲跑去牽馬去了。

  他在城中牽馬,周奕已與孟得功入城,接過遞來的韁繩時,看到裘文仲欲言又止,周奕直接說道:

  “我有你爹的消息了。”

  裘文仲瞳孔放大:“我爹他還好嗎?”

  “好,他武功大有增進,不過攪得江都大亂,正在東躲西藏。”

  周奕又加了一句:“不過,他像是樂在其中。”

  裘文仲聽罷,面泛苦笑。

  不過得知老爹還活得好好的,已足夠他欣慰。

  一旁的孟得功很驚訝:“這一點都不像裘幫主的性格。”

  “有什么奇怪,你們壓根沒認識他。”

  “這這倒也是.”

  二人又將城內情況大致說了一下,突出一個安穩,因為冠軍城那邊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格外寧靜。

  “兩位留步吧,我先回觀。”

  周奕一聲告別,兩人追出幾步,望著白衣人影消失在車水馬龍之中。

  孟得功拍了拍小裘的肩膀。

  “別操心,你爹脫于樊籠,已得到武林人夢寐以求的心境,也許未來能在江湖上大顯聲名。”

  裘文仲目眺江都:“孟叔,我只希望他活著。”

  孟得功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說話.

  周奕騎馬過街,控制馬速避讓行人商旅,路過當陽馬幫時,正好遇見副幫主陳瑞陽。

  “觀主,觀主!”

  陳瑞陽急忙跑來將他攔住。

  周奕撥開亂發:“被陳幫主瞧見了我落魄時的樣子。”

  “沒有。”

  陳瑞陽搖頭:“我只看到觀主在人群中閃光,不得不沖上來。”

  “有什么事?”周奕被他逗笑了。

  “有兩件事要告訴觀主。”

  “哪兩件。”

  陳瑞陽道:“第一件事,單兄帶人去弘農郡接應我家婁幫主去了。”

  “我們兩家關系密切,若是有麻煩,我們自然幫忙,這是我提前與他說過的,陳幫主不用再提。”

  “觀主知會便好。”

  “至于這第二件事”

  陳瑞陽不好開口,頓了頓才道:“上次觀主的信送到牧場山城后,我家場主送來一樣東西。”

  “是什么?”

  “鮮果數筐。”

  “在哪?”

  陳瑞陽道:“就在幫內,不過觀主一直不在家,果子已經爛掉了。”

  “爛果你還要嗎?”

  周奕有些不解:“爛掉好生可惜,為何不送到觀內?”

  “場主說要送在你手上,觀主不在家,我們怎敢胡亂辦事。”

  “可有別的東西?”

  “有。”

  陳瑞陽道了一聲稍等,從幫中取來一封信。

  周奕將信收好,很干脆道:“勞煩陳幫主將爛果丟了吧。”

  陳瑞陽點了點頭,帶著好奇的表情:“觀主可有什么東西回贈的。”

  “有,你且等一些時日。”

  陳瑞陽還想多問幾句,比如打聽一下上次送到飛馬牧場內的東西是什么。

  為何場主會給人送果子?

  他的心就和貓爪的一樣,周奕卻不多話,打馬便走。

  又到陳老謀那邊過了一圈。

  陳老謀已經知曉弋陽、義陽二郡的消息。此時,又得知周奕與杜伏威相識之后的事。

  陳老謀內心的一把火被徹底點燃。

  他說要去臥室拿好茶來慶祝,周奕懷疑他是去箱子里面翻找龍袍。

  于是在外邊喊過一聲,便直接走人。

  他現在可沒心情搞這些,迫在眉睫是陰癸派的事。

  回觀先安定下來,再等機會找季亦農打聽一下。

  之前挺討厭季會主的,現在卻得幸在陰癸派內有這么一雙眼睛。

  季亦農,你給我穩住。

陽興會內,此時正跪在神像前祈禱的季會主打了個哆嗦  伴著一山秋色,周奕又登臥龍崗。

  靠近五莊觀時,遠遠聽到謝老伯屋前傳來說話聲,還有“嗑嗒嗑嗒”的聲響。

  謝季攸正在用刀劈細竹,夏姝晏秋正在幫忙。

  三人一邊忙一邊聊,很是投機。

  周奕靠近時,他們也不知道。

  定睛一看,原來在用細竹篾編織笭箵,所謂“尺鯉正堪烹,笭箵守孤艇”。

  這是一種漁具,很輕便用來裝魚的。

  “這樣就行了嗎?”

  兩小道童在老謝的指導下完成了手工制作。

  “完成了一大半。”

  謝季攸是個漁具懂行:“還需加個倒須,如此一來,不僅能裝魚,還可臨時圈養活魚。”

  他抬頭說話,已看到周奕。

  周奕與他對視一笑,又示意他別說話。

  晏秋還沒反應過來,夏姝像是注意到了。

  但沒等她回頭,忽然感覺自己和晏秋一道飛了起來。

  晏秋啊呀驚呼一聲。

  夏姝驚喜大喊師兄,兩人被周奕駕馭輕功,像是提著木桶一般,在一株高大柏樹上飛竄,又落回五莊觀。

  謝老伯望著他們玩鬧,像是看三個普通孩子。

  “師兄,好高啊!”

  “師兄,還要再高!”

  一個怕高,一個嫌矮,周奕把他們放在觀內后院。

  院內,屋檐下。

  少女一雙幽藍色的眸子閃爍一絲驚奇與詫異。

  顯然沒想到某位德高望重的天師,竟還會這樣玩鬧。

  這一刻,她腦海中出現一幅構圖。

  正是周奕帶著兩小道童剛剛落入院落中的樣子。

  “你的事情辦成了?”

  “雖有波折,但還算順利。”

  “那便好。”

  阿茹依娜擱下畫筆,將一旁的古籍拿來:

  “能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

  周奕應了一聲,沒想到阿茹依娜竟拿起《老子想爾注》,問里間的釋意。

  不是一處,是很多處。

  看來她將經文看了很久。

  周奕解釋幾處后,不禁問道:“你也想治此經?”

  少女沒說想與不想:“此前我只研習過善母所傳的娑布羅干與教典,從未真正涉及道門之學。”

  “它讓我感覺安心,就是很難讀懂。”

  “我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也想了解更多經典。”

  那一雙妙目飽含期待朝周奕看來:“可以教我嗎,表哥。”

  “嗯可以。”

  周奕面不改色:“不過有些經義最好自己鉆研,個人感悟各有不同。”

  阿茹依娜點了點頭。

  接著又看到周奕考察兩小道童的功課,結果是很滿意。

  周奕望著他們,很想將長生訣一事說出來。

  話到嘴邊,又生生忍住了。

  接下來幾日,周奕叫他們把所有看過的道門經典全部溫習一遍。

  角悟子師父的古經收藏,天下少有。

  而他,則是將自己關在房內。

  拿出一卷空白之書,咬著筆桿,參考《樓觀靈鑒秘學》。

  這部法門對周奕來說極有意義,因為它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樓觀祖籍。

  就像松隱子所說,

  這是尹通根據樓觀祖韞結合自己的領悟創出來的。

  周奕并非要借鑒樓觀秘學,而是以尹通激勵自己。

  “難道本天師比尹通差?”

  他腦海中流淌著大量經典,再將自己的一些感悟以經義的方式編寫下來。

  本以為自己能一蹴而就,將此書編成。

  到了第五天,他忽生出所述不祥之感。

  于是將第五天所寫的經文撕碎,只留下前四天的內容。

  捧著這卷未成的書冊,周奕想著給它起一個名字。

  按照太平道的風格,該叫《太平經》或者《太平清領書》,抑或者《太平疏略》之類的。

  又一想,何必循規蹈矩?

  念及這并不完整的經文是自己諸多想法匯成。

  周奕靈光一閃,在空白書封上寫道:《天師隨想錄》

  心覺大妙。

  他笑了笑,再度伏案,把腦海中與長生訣有關的圖譜畫在后方,因為有過學《仙鶴手》的經歷。

  結合他藝術家的身份。

  他畫的圖,只要翻動書冊,人物便能串聯而動。

  只這份靈性,什么廣成子、蒼璩、地尼這幫人,全都沒座,要站著看。

  周奕畫了兩類圖譜,一類廣成子的老版本,一類是他的全新版本。

  畫完最后一頁,用朱砂點出穴位,總算大功告成。

  望著這個半成品,周奕有種滿足感。

  似乎精神上,都有了一些改變。

  同時還產生了一個想法,待未來功力有成,一定要把這卷未盡之經補全。

  第六日,周奕出門曬太陽。

  表妹,夏姝、晏秋看到他后,登時面色大變。

  “師兄,你怎么了!”兩娃幾乎帶著哭腔。

  只見他唇面慘白,二目渾濁,兩鬢黑發,竟沾染霜白,像是生過一場大病。

  “不必擔心。”

  周奕望著天空,蒼白衰弱中有股難言的奇特韻味,他心中像是有些什么,只是未曾表達。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然勞其心神.”

  三人望著他這副樣子,目眩神迷。

  站在他們眼前的不像是青年天師,而像是一尊道韻交織的老天師。

  也許,這是他未來才有的樣子。

  只這一刻,他的氣質,便能讓人精神波動。

  三人恍惚時,又過了一日。

  周奕打坐調息后,兩鬢霜發烏黑發亮。

  同時,長生真氣也以神奇速度貫通帶脈!

  本需苦修數月,竟然一夜功成。

  觀中三人松了一口氣,青年天師又回來了.

  黃老大殿,周奕正在看牧場山城的來信。

  兩小只乖乖在一旁看書。

  周奕從懷中一掏,隨手將一卷書冊丟到他們面前。

  夏姝拿起來一看。

  一旁的晏秋念道:“天師隨想錄?”

  夏姝湊近了一些,眨著烏黑的大眼睛問:“師兄,這是什么?”

  “哦”

  周奕頭也不抬,隨意道:

  “我打算在一年后的今天,正式傳授你們武學。”

  “這個呢,是一門基礎的養生功夫,你們隨便看,隨便練一練,熟悉一下打坐姿態。”

  一聽到周奕確定了傳授武功的時間,兩小道童高興極了。

  又是給他捶背,又是倒茶。

  周奕正在看信,沒工夫搭理他們,擺手將他們攆走。

  不過,卻用斜斜的目光偷瞥過去。

  兩娃對他毫無防備,說什么信什么。

  正在用一顆平常心去看待這《天師隨想錄》。

  他微微一笑,將目光轉回信箋,上面寫著:

  “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

  這是楚國大詩人屈原的《九章·橘頌》。

  商秀珣叫人送來的,正是橘子。

  信上又提到“文帝好食柑”,每年都會有人從巴蜀進貢。

  信中言明,這次送來的果子,正是巴蜀貢品。

  大抵意思是,送給他嘗嘗鮮。

  周奕明白過來,也許是這位牧場主人誤解了,以為自己和她一樣,饞嘴畫中的果子。

  曉得這位是個老饕,心中有了主意。

  他花費兩個多時辰,回信一封,叫觀中門人送信,交給陳瑞陽。

  又在觀中打坐一日,將狀態全面調整好。

接著下山尋大龍頭去了,這陰癸派,不得不防  立冬。冠軍城。

  一棟陰森詭異的大殿內,高挑一盞盞青銅古燈,那燈爪全是鬼手形狀,照耀著兩側排排豎起來的棺槨。

  大殿中央,有一座高臺,孤高于棺林。

  周老嘆正坐在一把精致王座上,一旁身著宮裝的金環真,放下手中的長生訣竹簡,正在翻動老嘆的研究記錄。

肉眼可見  周老嘆比往日滄桑,臉上寫滿疲憊,眼中的鬼火,也沒有之前旺盛。

  然而,他無形中生出的氣勢,卻像是散發出一陣銳光。

  一個眼神在棺林中掃過,登時大殿中所有青銅古燈上的火焰都在富有節奏的跳動,像是萬魔同舞。

  這般睥睨四方的氣勢,并未持久。

  氣勢一散,他臉上的疲憊逐漸消失,眼中鬼火大旺,整個人容光煥發。

  “呵呵呵哈哈哈哈!”

  一陣大笑過后,周老嘆聲音響起:

  “師姐,你覺得如何?”

  沒等金環真開口,他又接著道:

  “我嘔心瀝血,終于創造出這部殘缺的《真魔隨想錄》,哼,師尊他老人家如此防我,我卻不服!”

  他哼了一聲,大殿中的燈火頓時熄滅一半。

  “他老人家縱然厲害,天賦也比我強得多,但終究是練前人功法,我卻要另辟蹊徑,創出屬于我的真魔奇功,叫他老人家瞧瞧,憑什么看不起我!”

  作為夫妻二人,金環真對他何等熟悉。

  這一刻,目中不由閃過驚嘆。

  “師弟,你有此心氣,倘若再被師父看到,他可能會轉變心意。”

  金環真并無記恨:“當初也是我們不爭氣,怪不得旁人。”

  “若非他老人家傳授,我們也難有今日之藝業。”

  “你的話不假,但我不服也是真。”

  周老嘆道:“不過,此功還是不足,我要席應的紫氣天羅,我還要善母娑布羅干中的精髓逍遙拆,大尊的根源智經,再讓我看看地尼的慈航劍典”

  “師姐,會有嗎?”

  金環真一擺宮裙:“自然會有。”

  這時,大殿中咔咔兩聲異響。

  棺林中,兩副朱紅色的喜慶棺材打開。

  有兩個人,正精神奕奕地從棺材中走出。

  “道友。”

  “道友。”

  這兩人互相禮敬,又轉身朝周老嘆問候:“宗主。”

  周老嘆笑問:“本宗主可曾騙你們?”

  “不曾。”

  宇文無敵道:

  “宗主與我們公平論道,叫我看到了世間最奇妙的武學,我余生都將努力擺脫宗主的枷鎖,以達武學無有窮盡的極致。”

  林藥師道:“此間奧妙,再不思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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