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府宴會甚酣,歡聲陣陣。
盧祖尚頻頻呼喚,門下來回跑動,連上美酒。
在場之眾無一庸手,就算不以內功壓制,也不是尋常人能有的酒量。
雖然知曉江湖高手甚多,遍及各郡。
但一下出現這么多沒有印象的人物,周奕也是小小適應了一下。
他是宴會主客,與一圈人都喝過一遍。
不過沒怎么說話,卜天志與盧祖尚這兩個之前有矛盾的家伙,反倒最為健談。
老卜有意引導,于是宴會中也有人吐槽淮水渡口之事。
周奕默默旁聽,逐漸明白淮水南岸寇賊們對北岸兩郡之地的騷擾。
宴尾,盧祖尚面染酒氣:
“汝南之賊從褒信至新息渡口,近來活動頻繁,多犯惡事,又搶漕船,若非盧某東奔西走,絕不能允許他們在渡口處這般囂張。”
固始少女魏敬與盧祖尚碰了一杯:
“盧大哥若要除惡,務必喊上小妹。”
義陽郡丞王弘烈話語謹慎:
“沒有那么容易,寇賊來去靈活,除非一舉滅其大部,撲滅氣焰。”
“否則卷土重來,我們北岸碼頭也要遭殃。”
“若全力與他們斗,倒也無懼,只是郡中諸事分走心神,還要防備竟陵那邊四大寇數萬之眾,他們過了漢東郡,直走漂水便至上明,那時候首尾受敵,可就糟糕了。”
道明心中顧慮后,與上明第一水上高手谷朗對飲一杯。
他們在義陽,感受到的威脅比弋陽郡要大。
加上淮安大亂,等于是處于夾縫之中。
這等格局下,召集一郡武林朋友,以求自安便為不易,攪入汝南亂局,實非所愿。
更何況,
近來汝南之賊的生意做到了孟讓手中,這位強大的盱眙反王把控淮水下游。
一旦把他們得罪死,大家的漕船難下江南。
至少從山陽入邗溝去江都這條路,他們要走得提心吊膽。
當今世道,各路煙塵四起,牽扯一眾宗門大派、世家大族,群雄為逐一鹿,已無規矩可講,誰都要小心翼翼。
就在這時,
兩位義陽郡的朋友碰杯之后,酒未喝下,便扭頭看向那位五莊觀主。
之前說到寇賊義軍之事,他從不插口,像是不太關注這類紛爭。
現在忽然開口:
“何不寄書淮南太守段濟,時下正有隋軍盤踞汝陽,若段太守與隋將聯合,滅這股寇賊應當不是難事。”
本地的朋友們聽了這話,便知易觀主不通俗情,也不知悉汝南形勢。
倘若周奕是他們很熟悉的朋友,恐怕已經在嘲笑打趣了。
現在這場合,自然沒人愿意得罪人。
所以谷郎、王郡丞等人,微微將目光瞥向盧祖尚。
讓他接話最合適。
盧祖尚作為兩郡隱形大哥,當仁不讓挺了挺腰桿子。
他朝師父看去一眼,松隱子老道不知想什么心事,對他不予理會。
“真人,來,再喝過一杯。”
盧祖尚又敬一杯,與周奕飲過后,他吧唧一下嘴,
帶著更濃的酒氣開口:
“真人有所不知,這位段太守來頭不小,他是北齊太師段韶之子,家族世代為北方望族。先被任命為汴州刺史,后轉任汝南。”
“因在汝南根基不深,多依賴地方豪強。”
“這次汝豐倉被攻破,對于這些賊寇的態度,汝南一地的勢力態度迥異。不少朝南邊做水路生意的人,并不愿招惹他們。”
“故而,段太守在此事上的影響力遠不及隋軍將領。”
盧祖尚頓了一下,察覺周奕有興趣聽,他繼續講述:
“這些隋軍是張須陀大將軍的人馬,往北邊的淮陽、彭郡、梁郡才是主要戰場。”
“如今來整帶兵攻盱眙,汝南的人馬多半要過譙郡,入彭梁兩地守著來整身后的通濟渠。”
“汝南的寇賊也不算笨,一直有小股人馬帶著隋軍遛彎,要不了多少時日,他們就管不了汝南了。”
當下義軍四起,盡管隋軍兇悍,然義軍游斗,以致隋軍來回調動,根本忙不過來。
王郡丞憂心道:
“那位鎮寇將軍一走,寇賊勢頭更烈,我們也得布控更多人手防范。”
盧祖尚感覺氣氛稍有不對,準備轉過話題。
卻見易真人扭頭看他:
“諸位能否聯系到汝南太守府呢?”
至少有五個人同時點頭。
盧祖尚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可是真人在汝南有什么事需要關照的?”
“雖說在淮水北岸,但只要避開賊寇大部,盧某多半能辦到。”
周奕笑了笑:“不是。”
“我在汝南沒什么親朋,只是聽你們多有煩愁,想試試能否將此事解決。”
眾人齊齊看他。
易真人雖然名響南陽,陰陽奇術也被周圍郡縣所知。
但終究是奇聞異事,江湖地位縱然高,想借此影響一地格局全然是妄想。
就算是南陽大龍頭去汝南說話,人家表面給你面子,內里一樣不頂用。
除非兵臨城下,或者有什么重大往來。
盧祖尚對周奕的了解更多,曉得他底蘊深厚。
心下雖存質疑,卻想到他一片好心,故而臉上一直熱切,不愿冷落恩人熱心。
又真誠問道:
“真人打算怎么做?”
周奕掃過眾人一眼:“我修書一封,請你送到太守府。”
見他不似說笑,盧祖尚點頭稱是。
眾人心下疑惑,卻怕深問之下易真人下不了臺,所以按住不表。
在盧祖尚帶頭下,同舉杯盞:“代二郡之眾,謝過真人美意。”
更有人話語直白:“倘若淮水上游有何事能用到我們,真人只管開口。”
周奕則道:“五莊觀孤陋所在,卻多備山茶,諸位朋友不嫌,可至觀上做客。”
“欸!觀主太過自謙!”
“來,干!”
“干!”
又是一番推杯換盞,將宴會推向高潮。
酒酣發興,文人論詩,武人斗拳。
盧祖尚與上明來的谷郎縱跳入院,比斗拳腳。
二人不動兵器,只是拳來腳往,因為罡氣互碰,拳拳勁發到肉,打得激烈好看。
在周奕看來,谷郎的外練罡氣不算頂尖,差了上洛的錢崢嶸不止一籌。
盧祖尚坎水罡法卻大有門道。
周奕第一次看到樓觀派門人用這種武學實戰,盧祖尚赤膊上陣,被谷郎打中幾拳,也不見受傷。
望著他大開大合的樣子,周奕倒是對劍罡更有興趣了。
松隱子看到這練偏的徒弟,大覺沒趣。
背負雙手離開,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庭院中叫好聲更烈,贏得盧府上下門人家眷圍觀,大院四下全是人。
大家興致來了,也不管走掉的周奕與松隱子,繼續比斗問技。
被盧祖尚拉著,卜天志也沒有跑掉。
二人各自將對方打出一個熊貓眼,多少帶點私人仇怨,但旁觀者看得樂,哈哈大笑。
周奕與松隱子連過數條走廊,依然聽得清晰。
“其實真人不必再賣他們人情。”
松隱子道:“以我們的關系,真遇到什么事,祖尚一定會幫忙。”
“不瞞道友,我的身份有些特殊,不敢隨意將人扯進來。”
周奕略帶苦笑,輕嘆一聲。
老道長的眼睛露出恍然之色,這樣一來,方才酒宴上周奕的舉動就不算奇怪了。
結合天下局勢,當然能猜到一點。
不過松隱子向來守靜,也不追問。
反倒因為周奕多說了這一點內情,叫他老臉上又多了分親近之意。
這個忘年交不錯。
被人當朋友信任,總是暖心的。
“我本打算即刻回南陽,因為汝南之事,會在此地逗留幾日。”
“所以那文始古簡,你要多等些日子才能拿到。”
“無妨,真人總不會賴賬的。”
松隱子笑了笑,又道:“等你得空去巴蜀,我再介紹一位道門朋友給你認識。”
“巴蜀?”
周奕真想不到是誰:“是哪位朋友?”
“就是袁天罡道友。”
松隱子瞧著周奕腰間懸著的那柄劍:“真人既好劍術,恐怕聽過他的名諱吧。”
“何止是聽過,簡直如雷貫耳。”
周奕說了一句大實話。
松隱子不覺得奇怪,繼續道:“他精通相術,一身武功劍法取自《易鏡玄要》,很是奇妙。”
“單論天賦,袁道友雖比.比不過你。”
“但也許不差于寧散人,可惜對武道沒有什么執念。”
周奕不禁提醒:“松道友下次千萬不要再當面夸我,我這個人,其實沒你想象的那么穩重,挺容易自傲的。”
“讓寧散人聽了更不好,影響我們道門之誼。”
松隱子手拈長須:“那當面說你點壞話呢?”
周奕呵呵一笑:“可以,我向來是聞過則喜。”
老道長不太相信,笑著走過一方天井.
就在周奕在弋陽盧府喝酒酣宴、與松隱子聊道法劍罡時,
邗溝西側白馬湖內,揚州三龍與一位矮胖道長正匍匐躲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下。
老龍和矮胖道人,各捂住兩小龍的嘴巴,幫他們調控氣息。
四人各都掛彩,聽著甲板上的人跑來跑去。
外邊數艘大艦在宇文成都的率領下在水上巡查,海沙龍王韓蓋天帶著諸多高手繞白馬湖巡視。
甲板下,矮胖道長正無聲罵咧。
他現在想起,那日初見,被人喊做“木老大”時的得意時刻。
心中閃過悔意,又對一個人甚是想念。
周奕你在哪里?!
這時甲板上傳來聲音.
“將軍!”
“從海上轉來一艘船,沖著我們這邊來了。”
“什么旗號?”
“像是高句麗那邊的武林人”
周奕將信交給盧祖尚當日,盧祖尚雖不清楚這封信的分量,卻立時派出一支精銳前往送信。
從光山順黃水入淮,在固始南岸渡口沿著交叉水道進入汝水,過了新蔡往平輿西北,直奔汝南郡治所。
沿路毫不停歇,直達汝陽.
汝陽郡太守府內,
一位眉骨帶著蜈蚣形刀疤的大漢,正在與太守段濟商量著什么。
聲音越說越大,似乎陷入僵局。
“將軍,有您的信!”
尤宏達正在氣頭上,冷聲問道:“什么信?哪里來的。”
那披甲兵士答:“從淮水南岸來的信,將軍看了才知道。”
尤宏達本不想看。
可是那邊的段太守也在氣頭上,冷著臉不說話。
這才順勢把信揭開,靠著高椅看了起來。
他的面色變了一瞬,段太守自然沒有瞧見。
尤宏達越看越認真,最后讀到信尾,看到落款上寫道:
“太康扶樂,福實客棧,肥鴨故人,將軍珍重。”
此前調查了淮安一地,聽到南陽的消息,心下多有思慮。
這十六字在尤宏達心中,如同水火雷電,不斷奔騰。
旁人不懂信中意,宏達卻是信中人。
福實客棧初相見,肥鴨滋味心中存。
一念至此,尤宏達感覺口中生津,有些嘴饞了。
段太守將目光盯來,疑惑地盯著那封信。
“尤將軍,這是誰人來信。”
回應他的,是尤宏達的怒火。
只見他信揉成一團,狠狠朝地上擲去,隨侍校尉趕緊把信撿起來。
“啪”一聲拍桌震響,茶杯蹦起來再咔咔落地。
段濟眉頭大皺,注意力被引走。
“寇賊太過囂張,淮河沿岸百姓的訴苦聲落在我手中,叫本將軍如何忍受!”
尤宏達的長相本就兇悍,
加之魁梧高大,一旦發作,配合他鎮寇將軍的威名,哪怕段太守出身大族,又有武藝傍身,卻也要稍避鋒芒。
畢竟,丟了義倉,這責任是他的。
他想把氣氛緩解一下,尤宏達卻忽然怒目瞪他:
“段太守,你在汝南也太不作為!”
“這些天過去,竟還沒有追查到那些寇賊下路,更不要說追回米糧。”
段濟一聽,對方如此冒犯,登時勃然大怒。
“尤將軍,你不要咄咄逼人!”
“要說義倉被破,那也是從淮陽過來的反賊干的,此事上蔡官署已經查證,淮陽是你們張大將軍都率管轄之地,要說責任,張大將軍也推卸不了。”
“如不是你們治賊不利,我汝南豈會有此一災,說到東都也是這個理!”
“放屁,上蔡官署那幫人眼睛瞎得很,他們看得就準嗎?”
尤宏達站起身來:“想我在淮安時,永豐倉被破,短短半日,我便追回米糧,殺賊數千。”
“怎么到了段太守手上,就如此扭捏。”
“難道,你和反賊有勾結不成?”
登時,太守府的人全都站了起來。
“尤將軍,不要妄言!”一位幕僚打扮的文士站在段濟身后,將數位太守府高手壓下,冷面說道。
尤宏達兇悍一笑:“本將軍說錯了嗎?你們不是辦事不利?”
他直直瞪去。
那文士不敢與他對視,這姓尤的混賬雖然狂妄,但確實有狂妄的資格。
在淮安辦事得利,已得到張須陀認可。
此刻,他已經能調動張須陀帳下金紫大營中的高手。
汝陽太守府縱然實力雄厚,卻也遠不及張須陀大營。
心中又明白這事牽扯郡中諸多勢力,根本不好管,九州之地,又不只他們一家糧倉被破,沒必要死磕。
尤宏達辦完事拍拍屁股走人,他們卻要在汝南過日子。
段太守冷哼一聲,順著尤宏達的話道:
“尤將軍的本事我也是佩服的,但是汝南的情況與淮安不同,我們往南走全郡都在水路上,寇賊移動之速,豈是淮安能比。”
“我看也沒什么不同。”尤宏達面露不屑。
段太守面色一沉:“既然如此,不如改派尤將軍的人手來調查。”
“正和我意。”
“我很快要離開汝南,但趕在走之前處理這件小事,如同砍瓜切菜一樣簡單。”
聽到尤宏達的狂話,太守府的人全都燒起心火。
“好,若是尤將軍沒能兌現,只怪你們大營強行插手,打亂了我們的布局,此事便與汝南無關。”
段太守根本不信一個生客能在汝南把事情辦成。
尤宏達沒與他啰嗦,只是哈哈一笑。
“就這么辦!”
“從此刻開始,汝南之地的郡兵也歸我總管。”
段濟沒有應話,那便是默認了。
他只是盯著這狂妄的家伙,要看他如何下不來臺,如何在汝南丟丑,又如何被他參上一本。
“去,把你們伙房的人給我叫來。”
那幕僚一愣,卻也照辦,免得事后被找理由。
很快,數名中年廚娘小跑過來。
尤宏達對她們道:“給我治些油多的肥鴨,毛拔干凈,鹽味重一點。”
段太守氣笑了:“現在治鴨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
“等本將軍拿下反賊,回來時,你們的鴨子還沒入味。”
尤宏達大笑出門,惹得一眾太守府門客冷眼。
才一出門,他就調集部眾與汝南郡兵。
大軍沿著汝河南下,似乎與要去對付那些在褒信與新息兩地流竄的賊寇。
若真是如此,立時便中誘敵之計。
且賊寇順淮水而下,大軍聲勢浩大,卻一根毛也抓不到。
因為只需過了一個渡口,便是江淮軍勢力范圍。
下游是孟讓把控,誰也不敢貿然追進。
但讓人意想不到的是.
尤宏達順汝河南下,到了平輿渡口,趁著天黑,讓手下校尉領著一部分郡兵繼續南下汝河。
賊寇被迷惑住了,以為尤宏達中計。
他卻忽然拔營,披星戴月,趁夜色往西直插真陽,入了這膏粱豐腴之地。
當天晚上,真陽東部一處河道碼頭爆發大戰!
李子通手下大將白信從睡夢中驚醒后,立時陷入亂局。
他亡命飛遁,帶著兩道箭傷騎馬奔逃。
與他同來的第四大將,東海高手魯凡松在亂軍中被尤宏達以鋼鞭抽下馬來,成了軍功與威望的一部分。
廝殺聲一直持續到下半夜。
這一晚,真陽城中縣令、縣丞顫巍巍從小妾床上爬起來前去拜見。
結果在軍中,兩位縣署長官望著汝豐倉剩余的米糧,因謀反大罪被摘掉頭顱。
縣中主簿嚇個半死,將所有事情如實交代。
尤宏達安排人接管真陽城,先都率三營人馬返回汝陽。
第三日晌午。
踩著烈日,帶著滿身殺伐之氣回到汝陽城,諸多賊寇頭顱被掛上城頭,城下張貼榜文。
一郡大賊死傷數千,汝豐倉近半糧米被追回,真陽官署勾結反賊被殺!
汝南為之震動。
段太守與一眾門客面色慘變,他們看到尤宏達帶著大軍,直奔太守府。
“段太守,你猜我在真陽城內查到了什么?”
“什么?”
“我發現了幾名楊玄感余黨,他們與真陽官署勾結,其中.還有你們太守府的人。”
段濟面色變了,什么楊玄感余黨,簡直是胡說八道。
卻聽尤宏達道:
“太守的曾祖父是安北司馬、祖父是大行臺,令尊又是北齊太師,你這樣做,讓陛下知道了,一定很痛心。
陛下最聽不得楊玄感這三字,這次征高句麗,一部分原因就是楊玄感的好兄弟斛斯政。
如今真陽縣署勾結反賊確鑿無疑,又被我拿回糧米,段太守還有什么話要說?”
段濟遲疑片刻,深吸一口氣。
帶著一絲認真之色:
“尤將軍,段某頗有廚藝,閑暇之時能治一手好鴨,太守府廚娘們的手藝遠不及吾。”
“本人治鴨,能叫一郡廚夫失色。”
尤宏達微微一驚:“竟有此事?”
段太守擼起袖子:“不敢在將軍面前妄言,將軍能否給段某一個治鴨的機會?”
尤宏達一擺手,身后大軍收起長槍箭矢。
“佩服,段太守果然是才華橫溢,還請掌灶,大顯身手”
《太平本紀》:
“大業十年暮秋,時聞汝南太守段濟善治鴨。
大將軍宏達聽之,抓汝水上游肥鴨,欣然前往,太守樂,去羽而治,署中鳥雀聞其味,啾啾饞鳴,駐枝不離。
大將軍初嘗,大喜焉,故不思扶樂之鴨也。
周天師時至弋陽,大將軍聞兮,遣神行者渡淮水,一日至光山,天師嘗鴨而樂,曰美哉。
知太守所治,遂稱“段氏白羽”,后開遍汝南,名動九州,為灶中七望之一。
弋陽俠盧祖尚聞得,凄凄焉,訴于鯤幫副主,吾望尚不及也”
鎮寇將軍尤宏達于真陽大滅賊寇數千,追回倉米,名震汝南。
后又派大軍在汝南一地巡走,被震懾的賊寇暫避鋒芒,或順淮水東進,或入汝陰、淮陽一地。
五日后,光山碼頭。
一艘木船停在黃水渡口,正有大量江湖人在此圍觀。
送這艘船的人,不僅有弋陽太守,大俠盧祖尚,固始中書令之女,還有隔壁義陽郡的諸位大人物。
雖然這些人放在九州江湖,掀不起多大浪花。
可在兩郡之地,哪個不是名頭震響?
船頭立著位白衣青年,身材頎長,容貌奇俊,以青布簡束發髻,腰佩長劍,黃水滔滔,他的衣衫被河風浮動,微帶笑意,自有一派儒雅風流。
對這位的名頭,大家已經不算陌生。
畢竟這幾日易真人逆轉陰陽,從鬼門關中將松隱子道長救回來的消息,早就傳遍郡中。
尤其是開茶鋪的盧文瑞。
他當時就在現場,將幽冥場景描述得栩栩生動,那絕非是胡說想象能描繪出的細節。
故而,
消息傳開后,兩郡大人物送南陽奇人,倒也算不上稀罕事。
大家圍觀,只是湊個熱鬧,添些茶余飯后的話頭。
但是,此時靠近渡口的盧祖尚、王宏烈、應山二老等人卻清楚,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當時宴會時誰也不信,以為只是對方隨口一提。
哪能想到,一紙書信。
竟把賊亂汝南的格局都給改變了,鎮寇將軍大殺四方,淮河上游渡口,一下安寧了。
沒了這些賊寇,渡口的生意自然好做。
兩郡的核心人物,誰都得承情。
這一次送行,不僅因為對方的江湖地位,還有.那影響世俗的能力。
雖說把事情裝在肚子里沒有明說,但在場全都是明白人。
“真人一路順風!”
“告辭。”
周奕沒有多話,在黃水岸邊一眾人物拱手時,他也笑著拱手。
感受到這等氣氛,船夫劃槳都賣力許多,似乎有一種使命感,倘若這時候劃船不穩或者沒有控制好方向,一定會被人嘲笑。
木船徐徐離開渡口。
風向,正好。
眾人目送那道白衣人影,直至他消失在河道上。
這時,岸邊的人說起悄悄話。
義陽王郡丞看向盧祖尚,小聲問道:
“盧兄,你可知真人與鎮寇將軍、汝南太守是什么關系?”
“實不相瞞,我也不甚清楚。”
盧祖尚向來是想到什么說什么:“你們也知道,因家師的關系,我幾乎成了晚輩。”
“那也不妨礙你問清緣由,此事牽扯極大,我們可是平白受了恩惠。”
“這事我提過了,真人根本沒在意。”
“真人是怎么對你說的?”
盧祖尚道:“他說,只是書信一封,除了費些筆墨,再無余物,叫我們不要掛懷。”
魏敬笑道:“盧大哥,你不會真的不掛懷吧。”
“那怎能夠?”
盧祖尚道:“家師與真人論道之后,交流劍罡,我等于多了一個師叔。”
雖然輩次變小了,但不少人都露出羨慕之色。
這樣的師叔,要得啊。
如此年輕就有此成就,假以時日便能名動江湖。
未來成為三大宗師之流,也不是不可能。
魏家姑娘白了盧祖尚一眼,他這像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盧府這次因禍得福,在兩郡之地的地位更加穩固。
“真人與汝南那兩人應該沒什么關系,否則不會在酒宴上追問,想必是那兩人,知曉真人的其他身份。”
谷朗道:“比如,他在南陽的身份。”
“聽聞南陽魔門肆掠,各大勢力為求自保,似乎都靠向了五莊觀。”
這句話只是谷朗猜測,卻讓眾人心頭有種莫名悸動。
甭管干啥的,大家混跡江湖,怎能不清楚水深水淺。
讓人忌諱的魔門暫且不提,
南陽的勢力若有他們這般團結,絕非淮水南岸這兩郡能比。
倘若南陽團聚在真人座下,那么汝南太守和鎮寇將軍為了中原太平,給他賣一個面子,那也能說得通。
“你們何必亂猜。”
“若是感覺過意不去,往后真人在淮水上游有什么麻煩,大家盡心幫忙便是。”
盧祖尚話罷,眾人各都點頭。
一些人的目光,還是不經意間瞥向白衣人影消失那處 從黃水入淮水,周奕一直坐在船頭。
聽著水聲,心中寧靜。
不多時便毫無雜緒,打坐入定。
這段時日,他用實際行動證明,廣成子真不一定對。
更準確來說,廣成子的《長生訣》練法不適合他。
與松隱子交流過后,周奕新受啟發,已經琢磨出了一些東西。
按照長生訣運轉,真氣盤旋在中注穴。
沒有以玄真觀藏中的真氣快速通竅,他以長生訣上的法門,逐步從風隙入竅,日夜積累,終于在此刻將中注竅打通!
一個奇妙的變化生成 中注穴在足少陰腎經上,同時也是奇經八脈中的沖脈之穴。
中注竅氣發,立時進入奇經八脈。
第一條便是沖脈。
周奕聆聽淮水嘩啦啦的聲音,感覺這第一道進入沖脈的真氣極為奇異。
它也像是淮水東奔一般,不斷在沖脈中奔流。
一股暖流起于小腹,向下出會陰,沿脊柱上行,又從橫骨穴沿腹部兩側夾臍上行,上達咽喉,環繞口唇。
他不由吐出一口濁氣,渾身有種輕飄飄的感覺。
很快,又感覺在船頭坐實,輕飄飄的感覺消失了。
而此時,沖脈已全部打通!
周奕很是吃驚,上一次這般流暢,還是打通第一條足少陰腎經時。
沖脈中新生一股精純真氣,慢慢匯入丹田。
這便是江湖上最正統的修煉方式。
細細感受一番,這股新生的真氣也屬于玄門正宗。
但與玄真觀藏在十二正經中練出來的真氣,又在精微處大有不同。
玄真之氣更加深邃,起先周奕未曾察覺,可兩相對比,那就明顯太多了。
這新練出的長生之氣更為純正,玄門真氣中想找出與之相比的,幾乎沒有。
周奕不由產生一個想法,將長生真氣順著沖脈而走,再修帶脈。
果然,季脅部下方立刻出現一道暖流!
但暖流行進速度,遠不及方才一氣通沖脈。
廣成子的《長生訣》也是正統法門,正好以沖脈之氣去練。
沖向帶脈、陰陽二維、陰陽二蹺。
如此一來,
玄真之氣練十二正經,道心種魔練任督,長生真氣走完其余奇經。
正經奇經以這樣的方式全部練通,當世還有第二人能做到嗎?
就算廣成子、向雨田等人在此,恐怕也要大眼瞪小眼。
一念及此,周奕笑了起來。
心中都有些小膨脹。
他閉上眼睛,又在丹田中做出新的嘗試。
樓觀派坎離劍罡要求正宗道門內功,還要以丹田四重中的黃庭起手。
長生真氣,夠純正了吧。
松隱子說的各般法門早記在腦海中,這時以坎水罡法嘗試。
觸動黃庭、金爐,
霎時間,他一連提出兩口真氣,交梭在一起!
有一點感覺,但是沒成功。
周奕連試七次,全部失敗。
到了第八次,伸手看看自己的左掌,像是沒什么變化,右手拘淮水上來,朝左掌上一灑。
登時這一捧水成了一顆顆小水珠,在他左掌上滾來滾去。
他的手卻能不濕,非常神奇。
化氣為罡!
與普通的真氣附著就是不一樣。
松隱子說得沒錯,坎水罡法也不好練,連我也足足試了八次。
周奕呼出一口氣,把真氣泄了。
黃庭、金爐還沒有練竅,不能氣發,也沒溝通上關元穴,一直靠催動真氣,實在太費心神。
他還有一些想法。
玄真之氣能與任督魔氣聯系,不知長生真氣與之能否和平互動?
只嘆這道新練的真氣太淺,不夠揮霍的。
不過,另類長生訣成了,坎離劍罡也能修煉。
兩個好消息,足夠周奕開心很久。
目前來說,練通全身經脈不會再有障礙,感覺前路美好。
小鳳凰說難以辦成之事,只需要歲月填補即可。
興許還是一段不太長的歲月。
周奕心情極好,躺在船上,看天上的云朵。
風一吹,云彩慢慢飄動,遮住了太陽。
日光從云后冒出,變了一個形狀。
像是一只巨大的肥鴨。
看到肥鴨,不由想到尤宏達這個肥鴨將軍。
這貨不知什么想法,竟叫汝南太守段濟治鴨。
太沒有底線了,太侮辱人了。
真是鳥有鳥道,獸有獸道,段太守治鴨,的確好吃。
想著想著,都有些饞了。
不知過了多久,船來到淮水上游桐柏渡口。
“易真人,到了。”
船家喊了一聲。
“多謝幾位!”
周奕拱手告別,船錢盧大俠已經掏過了。
“唉,客氣客氣,真人慢走。”
幾位船夫連連擺手,頗有些激動。
感覺自己也跟著傳奇起來。
五十來歲的船老大更是眉飛色舞。
“老大,只是走了一趟淮水,您怎這樣興奮?”
“唉,你懂個什么。”
船老大一邊調轉船頭一邊說:
“什么淮水?咱們這是和易真人行走陰陽,在忘川河上擺渡一遭。”
周圍幾人哈哈大笑,嘲笑船老大沒喝酒就吹牛。
周奕下了船之后,才出渡口棧橋就有人牽馬迎了上來。
兩個身著長衫的中年漢子,笑著上前招呼:“易真人。”
“二位是?”周奕見他們臉生。
一名漢子道:“我們是義陽太守府門客,是王郡丞讓我們等候在此,只等真人上岸,就送上馬匹。”
周奕接過韁繩。
“替我謝過王郡丞。”
兩人笑了笑,抱拳離開。
盧祖尚付船錢,王郡丞送馬,這一刻,周奕覺得兩位都是他所欣賞的豪俠。
在桐柏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騎馬向西,來到平氏。
從平氏至‘上門城’又歇一晚。
第三日直奔南陽方向。
清晨趕路,正午時分靠近新野,沒打算在新野逗留,一路來到淯水、湍水、湮水交匯處。
也許是前段時間下過雨,這條順著白河通向漢水的水段,水流湍急。
不尋舟來渡,休想過河。
不過,真是想什么來什么。
周奕正在河邊徘徊,對岸一艘小木船直直駛來。
他眸色微變,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正欲調頭離開,又直接將馬勒住。
不用回頭,也能感受到剛才穿過的小樹林中,正有人盯著自己。
還不止一個。
前面劃船那兩人的面貌,逐漸進入眼簾。
二人皆是一頭銀發,遠遠看去是年華正好的美麗女子,近看之下,眼角額上的歲月痕跡,還是烙出紋路。
左邊那人著粉衣,右邊那人著綠衣。
河風一吹,袖帶飄飄,本該輕柔曼妙,可配上她們那副尊容,顯得妖異詭魅。
“公子,還請上船,由老身渡你一程。”
粉衣人的眼中閃過一抹兇狠。
綠衣人盯著他道:
“馬就不用帶了,我們會一直將公子送到頭。”
周奕下了馬,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身后。
他感受到一陣危機感,倘若身后之人襲來,他唯有直沖入水這一條路。
這幫人應該等自己許久了。
“你們請我上船,總該自報名號。”
粉衣老妖婆道:“老身血綾魅,裴綃。”
綠衣人道:“寒蟾魅,笙梅。”
周奕反應過來:“失敬,原來是陰后座下四魅,請問另外兩魅呢?”
“呵呵呵”
“你倒是有些見識。”
裴綃抖動身上的紅綾,冷笑道:“有我們二人請公子上船,難道還嫌不夠?”
“若我們四人一齊至此,年歲加起來是你十多倍,公子怕還有膽子上船嗎?”
“有理。”
周奕點了點頭,朝船的位置靠近一步:“敢問可是陰后要請我?”
“你不必試探,宗主不在此地。”
裴綃搖了搖頭:“否則,哪有老身廢話的余地。”
周奕心下稍安,收斂真氣,他一步邁出,踩在一丈外的船頭上。
發出“咚”一聲響。
兩人一瞧他的輕功,嗤嗤一笑。
沒搞清楚這幫人的目的,周奕上船后并未說話。
陰癸派的態度怎么變了?
腦海中浮現那白龍首領的樣貌,以及水龍幫幫主的話。
難道,是我想錯了?
就在他思考這段時間,兩位老妖婆已將船劃到大河中央。
“公子,現在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說來聽聽。”
“其一,由我們出手,讓公子的尸體順著這條河漂至漢水,繞襄陽城護城河一周。”
周奕朝來時方向一瞥:“其二呢?”
“其二便是老老實實坐在船上,與我們一道坐船去漢水。”
裴綃問:“怎么選?”
周奕朝船舷一靠,毫不猶豫:“坐船坐船,我正想去襄陽看看。”
兩個老妖婆對視一笑,這完全在她們意料之中。
木船在河中央轉頭,似要朝漢水而去。
遠處之人,自然看到這一幕場景。
一道冷厲傲慢的女聲響起:
“云長老,他已經做出選擇。”
“事實證明,你的想法,全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