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龍山、五莊觀。
后院正對著桃花樹的廊檐下站著四人,一人作畫,三人觀望。
作畫之人青衫凌亂,鞋襪濕水,幾縷濕漉漉的發絲緊貼面頰。
他出筆作畫,絹帛繪就一幅春日盛景。
本該生機勃勃,萬物競發,可他本人,卻帶著一股蕭索疏離的暮氣,給人一種“自古逢秋悲寂寥”之感。
觀畫之人,無不感其矛盾。
畫中有幾桿青竹、幾樹桃花、更有一群脖長羽豐的肥鴨在水中游玩嬉戲。
這畫有靜有動,線條流暢至簡,寓情于景,潑墨畫中,可謂是大家手筆。
三位觀者又見,作畫的某位天師投墨筆洗,已是完工。
復又吟道:“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回紇少女盯著那畫,略泛沉思。
晏秋問:“師兄詩畫發興,卻沒有早春情感,這是怎么一回事?”
依娜的思緒被打斷,轉臉看向另一道童。
夏姝捂嘴笑道:“師兄方才酣戰一場,大意失鴨,我來算算,這梅花門主釣魚輸了一條錦鯉,比劍輸完劍招,卻贏鴨而去,三局一勝,不算丟光老臉。”
回紇少女與晏秋“哦”了一聲。
晏秋很有想象力:“丁門主得了師兄的鴨,黃泉路上可以獻給牛馬二鬼,陰司牛馬給師兄一個面子,丁門主投胎不用排隊。”
阿茹依娜幽藍色的眸中,笑意一閃而逝。
周奕瞥了他們三個一眼,懶得回話。
“這畫給我了,嗯表哥。”少女響起清冷聲音。
周奕本想直接拒絕,聽到最后兩個字又點了點頭,回紇少女似乎摸清了他的性子。
聽到一陣腳步聲,周奕轉身離開后院朝道觀大殿走去。
“周兄弟,飛馬牧場來信,還是商場主親筆。”
從單雄信手中接過信箋,笑著問道:“當陽馬幫那邊如何?”
“楊大龍頭出手,小麻煩自然是沒有了。馬幫兩位幫主只覺欠你太多,想要分更多利入觀中。”
“不必,你直接幫我回絕,省得他們又跑一趟。”
周奕瞧了信箋一眼,“過段時間,恐怕要勞你朝襄陽方向跑一趟。”
單雄信搓著手:“這是要對誰動手?”
周奕道:“有個叫梅花門的流竄在襄陽以北,這伙人以打家劫舍謀生,估計有百來號人。”
“梅花門”
老單經常外出辦事,基本算是本地人,稍微一想:“這百來號人不足為慮,倒是他們的門主比較難纏。”
“梅花門主已經死了。”
周奕順勢把科爾坡之類的事情說給他聽,單雄信面色陰沉:
“那這幫人就更該死了。”
“近來大家的火罡大有長進,已有十三太保,我正好帶他們出去騎馬砍殺,練馬練槍,澆鑄血性。”
“順便收點梅花門的債款。”
周奕大為贊同:“不錯不錯。”
單雄信又道:“咱們和婁幫主熟,購十幾匹馬不在話下。”
“一碼歸一碼,拿人手短,可不要讓他們半賣半送。”
“這是自然。”
單雄信答應一聲忽然說道:“對了,近來我在南陽走動,也有不少壯士渴望入觀,你可有擴大規模的打算。”
“這南陽閑散的江湖人可不少,以五莊觀主的名頭,一旦放開收人,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代替湍江派,補為第八勢力。”
周奕權衡一番,“你有什么看法?”
單雄信組織了一下語言:“其實.外邊的人良莠不齊,我不建議大肆招人。一來耗費金銀,二來又無戰事,三來過于招搖。”
“不過可以先行培養,先將一些靠得住、天賦好的挑出來,放在道觀下面的行當中。”
“從中擇優去劣。”
“章兄教馬,我則督功,早晚能造就一支強悍之師。”
周奕嗯了一聲:“就按照你說的辦吧,其實你說的這些,我并不擅長。”
單雄信撫須而笑:“那我老單多少有點用。”
周奕笑著拍了拍他的后背,又拉他坐下來喝茶。
不一會兒馬術教頭章馳也跑了進來,三人就梅花門一事做了一些部署。
周奕又叫他們去聯系陳老謀。
這種能立馬清算的債務,絕對不隔夜。
安排停妥,周奕拆開商場主寄來的信。
紙上的字寫得好看,卻與娟秀挨不上邊,字尾鋒芒如劍。
這也不奇怪,場主畢竟有一身高明劍法。
周奕暗自點頭,看信中內容。
其實就是一封很普通的感謝信,牧場山城對五莊觀的幫助表示感激,說了一下當陽馬幫的近況,提到與塞外部族的交易,以及對南陽的重視。
竟陵沿著漢水北上至襄陽,接著便是南陽,乃是交通要道。
希望兩家互利互惠,繼續合作。
飛馬牧場在商言商,這封信絕大多數都是商人口吻。
與其他大勢力同樣是這般交流,五莊觀自然不會例外。
信到最后,卻多了一句題外話:
“據陳幫主所言,觀主與我有過一面之緣,可我左思右想,無有印象,還望易觀主解惑。”
落款,便是商秀珣三字。
周奕微微一笑,先板板正正回了一封信。
又找來一只纖細畫筆,用淡淡的色彩勾勒出一幅畫。
畫中有十幾匹高大的駿馬,被他用夸張的手法描繪,仿佛這些駿馬都要踩著云上天一般,而駿馬之上則是一位位金胄騎士,肅穆莊嚴。
他們圍著一頂轎子,那轎子掀開簾幕。
周奕將簾幕后的美人畫作一個小女孩,估計只有十來歲的樣子,煞是可愛,面含微笑捧著一個果子。
雖顯幼稚,細細一看卻有幾分牧場主人的神韻。
而在馬車外圍,則是畫上了一個年輕道人,這道人一臉嚴肅,一手拿著算盤,一手拿著浮塵,看上去不倫不類 耗時良久,周奕完成了這幅有著水墨漫畫畫風的大作。
既沒有暴露身份,又將一面之緣交代清楚。
周天師細細看畫,連呼藝術。
只覺自己的藝術氣息直沖霄漢,遠超以往。
興奮之下,趕著夕陽出了房間,劍舞亭前。
回山后第二天,雖說叫老單帶了話,但當陽馬幫的兩位幫主還是過來感謝。
周奕便給了陳瑞陽一個封好的翠青竹筒。
里面卷著‘信’,讓他交給商秀珣。
小半個時辰后,婁若丹與陳瑞陽下了臥龍山。
“幫主,你能不能猜到里面有何物?”
陳瑞陽愣愣盯著竹筒。
婁若丹目眺南陽:“陳老哥又想說什么?”
“倘若只一封信,何必如此費事,此物大有玄機。”
陳瑞陽信誓旦旦:“我早說過一面之緣并不簡單,可惜我們聽不懂弦外之音,屬實遺憾。”
“簡單.”婁若丹道,“你直接向場主問便是。”
“我哪里有那個膽子?”
陳瑞陽搖頭,又道:“幫主倒是可以問問。”
婁若丹呵呵一聲,不愿再搭話。
她自然知道自家場主孤芳自賞,但這不是什么好詞,故而懶得解釋,只當陳瑞陽是練功岔氣,走火入魔.
丁門主葬劍白河第十日。
“丁門主失蹤,那觀主卻還活著,看來丁門主沒機會回來了。”
霍記商鋪內,科爾坡面色難看。
任志道:“還有其他高手嗎?”
“有,”科爾坡皺著眉頭,“但是我不想再派人出去,這個人來歷神秘,你該把他調查清楚。丁門主是一柄利劍,這樣死實在可惜。”
“他對楊鎮恩重,楊鎮盯著你,你荊山派的人動也不能動。”
“當下還是可汗的事更重要,先把他擱置一邊,這件大事辦成,會有其他人替我們出手,任兄把心放回肚子吧。”
任志一臉陰郁:“也只能如此了。”
“下個月城門防務輪到本派,我會全力配合你。”
科爾坡滿意點頭,又安撫一句:“這人殺了丁門主便是與可汗結仇,處理他是早晚的事。”
任志笑了笑,與科爾坡舉杯共飲。
同時一時間 自南陽之西,正有十幾騎踏起塵煙,朝南邊新野方向移動。
梅花門在襄陽一帶為禍許久,以古樂為首的梅花五惡,名氣比他師父丁門主還要響亮。
若是在南陽,這樣的人早就被南陽幫給剁了。
但是,襄陽郡的情況卻不同。
黑白兩道在此地沒有分得那么清楚。
當下把控襄陽的乃是漢水派龍頭老大錢獨關,本地官署沒有人敢得罪他,此人黑白兩道通吃,介乎正邪之間,做的是絲綢生意,家底豐厚。
在襄陽,錢獨關幾乎是說一不二的人物。
梅花門為惡,錢獨關不會管,因他手底下不少人與梅花門一樣不干凈。
誅了梅花門,跟著他混的人豈不是要提心吊膽?
這位錢大龍頭立下規矩,只要不損及他的利益,對江湖一切斗爭仇殺都采取中立態度。
梅花門在這規矩下,始能興風作浪。
可這些日子,他們卻倒了大霉。
安養、新野之間的宗門駐地被人深夜突襲,四十多人全部死光,七八間宅樓被人一把火燒掉,連一塊好瓦都沒有留下。
梅花五惡當晚死了三個,剩余兩惡回來查探,結果被一隊彪悍猛騎追殺。
這伙人全部牛高馬大,手持長槍馬槊。
人數不多,但沖擊起來聲勢極大。
一追一逃,最后兩惡死在漢水碼頭,尸體漂向襄陽漢南。
數日之間,這伙為害一方的賊人幾近全滅。
少數流竄之輩,嚇得亡魂皆冒,逃至遠方,再不敢回來。
梅花門,徹底從江湖上除名。
這亂世江湖,掀起了一朵微小的浪花。
隔著一日,漢水派的人在襄陽護城河內打撈到了梅花首惡古樂的尸體,他們一路將尸體抬去錢家。
錢獨關家財萬貫,城中除了主宅,還有四處別院,金屋藏嬌。
幾位熟路的手下,一路將古樂尸體抬至“藏清閣”附近。
此處是錢獨關最寵愛的小妾白清兒居所。
“龍頭,這是近段時間您要查的人。”
藏清閣外,一位身量瘦長、瀟灑俊逸的中年人面泛嚴厲之色。
他檢查了一下古樂的尸體,又問過梅花門的狀況,擺手叫人將尸體抬走。
轉身回到屋內,里邊正坐有兩人。
其中一位美的異乎尋常,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詭艷,正是那白清兒。
旁邊還有一人,是一位看上去很年輕,卻充滿暮氣的女人。
錢獨關對兩人的態度很恭敬。
“是什么事?”那女人隨口問了一句。
錢獨關道:“梅花門被人滅了,似乎是從南陽方向過來的人手,聽說這些黑衣人極是兇悍,多練罡煞之氣,我倒是不清楚南陽有這么一伙人。不知道那姓丁的得罪誰了。”
“云長老從南陽過來,應該知道的比錢某多。”
云長老原本半靠椅子的身體微微坐直。
白清兒與錢獨關都察覺到一絲異樣。
錢獨關多了幾分認真之色:“可有什么不妥?”
“南陽近來很不太平,邪極宗的人極為活躍。”
云長老歪著腦袋,有些犯愁:“宗尊本想尋當代邪帝說話,邪帝卻不愿現身,我想他恐怕在練道心種魔大法。”
“日后一旦現身,恐怕就是練成了。”
“那時候再撞上,絕對不會有好事。”
錢獨關眉頭一皺:“此事難道與邪極宗有關?”
“沒那么巧,”云長老看了他一眼,“不過你當下要做的事乃是把控襄陽,一旦需要你起勢,要保證隨時能做這襄陽的城主。”
“梅花門這事不用管,南陽水很深,不是你能把握的。”
“季亦農那邊難有進展,你可不能陷入南陽漩渦,萬一邪極宗的人盯上你,又是一樁大麻煩。”
錢獨關點了點頭,壓下了調查梅花門一事的想法。
白清兒道:“云師叔,可知師尊對邪帝抱有什么態度?”
“宗尊自然希望一統魔門。”
“清兒,要不你替我去處理南陽之事?”
白清兒笑道:“師叔若能征得師尊同意,清兒倒是樂意效勞。”
云長老用手指敲了敲腦袋,一臉無奈。
白清兒又問:“最近怎無師姐消息?”
“她呀”
云長老道:“前段時間流傳過什么第五奇書的傳言,她才出關,心生好奇,就去尋那太平鴻寶去了,不過也沒有下文。”
“之前楊鎮為了對付邪極宗,去洛陽尋凈念禪院,她也一直在關注。”
“我倒是希望婠兒能到南陽,這樣我好有一個幫手。”
她還想往下說,這時外邊響起腳步聲。
“長老,南陽來信。”
“是不是季亦農傳來的?”
“正是。”
“拿來吧”
云長老將信拆開,眉頭微皺,見到另外兩人很好奇,將信紙遞給了他們。
二人看罷,更體會云采溫的話。
“師叔,這真的是道心種魔?”
“邪極宗之人練的,想必沒錯了。”
云采溫話說到一半,便站起身來:“季亦農不能出事,襄陽、南陽,這兩地極為關鍵,宗尊的話也對你們交代完了,我這便回南陽。”
錢獨關應了一聲,心說你都在襄陽拖好多日了 云長老還在趕路時,已有十幾騎返回臥龍崗。
有人負責看馬,其余人將七八個大箱子或抬或扛搬上山頭。
“發財了?”
周奕望著那些大箱子露出笑容。
“梅花門確實有些不義之財,不過其中大多是一些兵刃,我見扔了可惜,一股腦兒全帶了回來。”
單雄信匯報戰果后又道:
“我們與漢水幫的人打了個照面,他們坐船在水上,朝我招呼,我沒理會,帶人直接離開。”
周奕點頭:“那是錢獨關手下,他背后有陰癸派,暫時碰不得。”
單雄信微微一驚,道了一聲好險。
至于周奕的消息從哪來的,老單問都不問。
兩小道童跑出來整理財貨,周奕與單雄信一道入觀,說起這些日子的戰況。
有人帶傷而回,好在有罡氣護體,沒至要害。
周奕則是與單雄信說起城內的變故。
喝了幾盞茶,才回山沒多久的單雄信,又跑去南陽城。
陳老謀的消息,則是傳到山上。
與冠軍城老魔有關的消息比較少,多半都與任志有關,這家伙還是不老實。
另外,還有近來城內的亂子。
有高手在城內殺人,幾大勢力各有人死,且身染魔煞。
才安定沒多久的南陽城,又進入另外一團漩渦之中。
周奕回想那日議會大殿中的狀況,結合最近楊鎮的舉措與陳老謀的消息,對這次的亂子,隱隱有些把握。
不過,有些話需得當面講。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練功,進度不算太快,故而沒心思進城。
也許楊大龍頭能擺平亂子,不用他插手.
丁門主葬劍白河第二十八日。
南陽之野,陽氣初振。
鄉野村頭,田夫荷轅犁,婦人負藤筐,提壺漿,絡繹奔赴壟畝。
正有三騎從郡城出,取道臥龍。
楊鎮的打扮非常樸素,一身灰袍,身上也沒掛金銀玉佩,若非他深藏偉力,目芒異于常人,恐怕會將他當成一個普通老人。
蘇運與孟得功一左一右,稍落后半個身位。
三人都沒帶兵刃,也沒有包裹雜貨。
目光游離在田間隴上,看到郡民正驅趕黃牛。
“大龍頭怎么今日突然想起去尋易觀主的?”
孟得功繼續道:“近段時日,易觀主一直在觀內清修,沒聽守城的門人說他入城,若是大龍頭以城內的麻煩相詢,恐怕沒有答案。”
楊鎮鎖著愁色的眉頭稍微舒展:
“不見得,我們去問問看。”
蘇運提議道:“是不是要將城內的死尸帶出來讓易觀主檢視?”
“哪有拜山抬具尸體上去的,多不像話。”
三人說話間,很快就接近臥龍山腳。
忽然,楊鎮勒馬,朝山下一塊田地內指了指。
只見田中正有一人揮動農具,碎頑坷,平高壟。
一旁的田壟上,還堆著雜草野菜。
蘇運吃了一驚:“易觀主。”
他一聲喊過,田間一位年輕人擼起袖子回過頭來。
見到三人后,和煦一笑。
三人下馬,追入田中。
“觀主怎么做起農活來了?”
“這有什么奇怪。”
周奕扶鋤而立,“在下上不知天數,下不明大勢,如今偏安一隅,在南陽做一個耕夫,得享太平,那也很好。”
蘇運聞聲,大搖其頭:“觀主莫要說笑,若南陽的耕夫都如你一般,那可不得了。”
楊鎮蒼老的目光中泛著深邃之色。
他忽然一笑,也從田壟邊拾起鋤頭,與周奕一道碎土除草。
“這塊田是五莊觀的?”
“沒錯,”周奕朝旁邊指了指,“那邊還有兩小塊薄田,也屬于道觀。”
“我近來練功心境不穩,所以找點活干干。”
“這是個好方法。”
周奕望著鋤地比自己嫻熟的楊鎮,不由問道:“大龍頭來找我,可是為了城內突然出現的魔煞之事。”
楊鎮點頭:“正要向觀主問計。”
“近段時日,我對冠軍城那邊派出了眾多人手,可謂是嚴防死守。”
“但這人不知打哪來的,感覺他就在城內,可每次殺完人,我們都尋不到的根腳。又聯絡了吳德修,將一些可疑之人篩查一遍,可是毫無所獲。”
周奕問:“幾家勢力都有人死嗎?”
“不是,朝水幫,鎮陽幫沒有人死。”
“曾幫主侯幫主十分配合,約摸能有那魔頭身手的人各都篩查一遍,依然不得線索。”
楊鎮說完,發現周奕沉默幾許。
少頃他才道:
“有一個人你們多半沒有去查。”
聞言,三人矚目望來。
“易觀主,這人是誰?”
周奕望著南陽方向:“就是那天議會大殿中的幸存者,灰衣幫幫主裘千博。”
“什么?!”蘇運與孟得功吃了一驚。
就連楊鎮也心頭一涼。
他們懷疑過許多人,甚至鎮陽幫的侯幫主他們都不太信任,唯獨沒有這位裘幫主。
“如果那天灰衣幫的長老真下死手,裘幫主多半活不成。吳德修也說過,裘幫主是一位癡迷練武之人,他很容易被蠱惑。”
“當日他體內也有魔煞之氣,正好用其門人一掌來掩蓋,還以為是被人打進他體內的。”
“鎮陽幫與朝水幫沒死人,或許是因為他們的駐地剛好距離灰衣幫最遠。”
如果前面一句話只是臆測,后面這句話,直叫楊鎮三人渾身一震。
倘若真是裘幫主,那他確實有能力將南陽攪亂,眾人大概率懷疑不到他身上。
周奕看出他們去意大增:“大龍頭,兩位老兄,你們去忙吧。”
“雜草多了莊稼不長,我得把這些草除了。”
楊鎮默然抱拳,退出田壟。
蘇運招呼一聲:“觀主,我們改日再來尋你。”
“好。”
三人調轉馬頭,原路返回時,不禁回望那晨光下田間務農的年輕背影。
“駕!”
“駕!”
楊鎮急聲催馬,直奔郡城。
晌午時分,南陽城灰衣幫內一陣騷亂。
地上躺著七八具尸首,其余數百號人齊齊望向屋頂。
眾多幫眾目瞪口呆,屋頂上那道渾身散發煞氣的魔影,正是他們的幫主!
裘千博的妻兒也滿臉驚恐。
若非事實就在眼前,他們也難以相信這一幕。
孟得功冷聲質問:“裘幫主,你為何要這樣做?”
“人各有志,我向往巔峰的武道,卻無緣觸及,就這么簡單。”
裘幫主與那些入魔的人不一樣,他話語冷靜,瞳孔也不似天魁派褚長老那般血紅,更沒有將自己燃盡。
“你沒有瘋?”
“我為何要瘋,你們不來攪局,我只需再演一段時日,就能從魔門老怪手中賺取更多法門。”
“裘某能成為一幫之主,倒也不算庸才。”
“我接觸這老魔的秘法后,以對探求武道的堅韌心志抵抗住了心魔幻法,并借機鉆研,竟叫我挖掘一絲漏洞,并順著這個漏洞反向利用他的法門。”
“哼,這是他小看我的代價。”
如果不是渾身魔氣,裘千博這時候的談吐配合他的長相,應該像一名帶著傲氣的儒將。
裘千博嘆了一口氣:“罷了,如今秘密泄露,一切都晚了。”
“唉,沒想到這險些讓我送命的苦肉計都被你識破了。”
“大龍頭,我對你的智慧佩服至極。”
他又看向楊鎮: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以裘某此時的功力,如果不顧一切拼命出手,你們想毫發無損,那是絕不可能。”
裘千博說話間抬起右手,見其手掌被滾滾煞氣包裹,一陣猛烈罡風發向四周。
只此一招,便知其所言不虛。
更為驚人的是,裘千博正散發著一股看淡生死、直面武道的氣勢。
如果一戰,他會三合升華,打到燃盡。
那絕不是褚長老之流能比擬的。
楊鎮沒在意他的話,只是問道:“你打算做什么?去冠軍城投靠魔門?”
裘千博道:“我去冠軍城,第一時間就會死。”
“那老魔決不允許我這樣的存在,這是對他的極致嘲諷,可以說是侮辱,裘某會遠離此地,浪跡江湖。”
楊鎮思索片刻:“裘兄今日能活著離開,非是因為你的功力.”
“而是顧念我們這許多年來的交情。”
“你走吧,再也不要回來.”
裘幫主深深看了楊鎮一眼,又朝范乃堂、孟得功、蘇運抱拳。
“裘文仲。”
裘幫主喊了一聲。
“爹!”
一位近三十歲的男人跪了下來,凄喊一聲,連連磕頭。
裘千博見狀,身上的魔氣微有起伏,但轉瞬便堅定下來:
“這些年為父疏于俗務,你將幫內打理得井井有條,這很不錯,以后,你就跟著大龍頭。”
“孩兒.遵命!”
一臉冷色的范乃堂道:“裘幫主真是個狠心人。”
“哈哈哈!”
裘千博哈哈一笑,毫不在意,他像是掙脫了一切枷鎖。
“楊老兄,告辭。”
話罷,朝著城東遠離冠軍的方向爆射而出。
瞧見他身影消失,楊鎮四人的內心并不平靜。
蘇運不禁道:“我們與裘千博相識多年,今次才算真正認識他。”
“不過.”
“他的確有手段,竟把那些老魔戲耍一通。”
蘇運看向冠軍城方向:“這也算好事,那些老魔知曉后,便不敢胡亂施為,否則會有更多裘千博這樣的人,那他們的臉可就丟盡了。”
楊鎮嗯了一聲,看向灰衣幫這個巨大的爛攤子。
“世伯。”
裘文仲躬身上前,楊鎮一把將他扶起:“以后你就是灰衣幫幫主。”
“是。”
裘文仲將楊鎮引入內堂,又聽他道:
“你與你爹走向兩個極端,他癡迷武功,你卻精熟俗務。但在江湖上打拼,想讓人服你,終究要靠實力。”
“世伯雖能做你依靠,但我年事已高,不得長久。”
裘文仲一驚,又反應過來,收起慌亂之色:“世伯有何教我?”
楊鎮拍了拍他的肩膀,朝西邊一指:
“文仲,牽一匹馬,去那里。”
“那是.?”
楊鎮沉默幾息,終究還是悠悠開口:“臥龍山,五莊觀。”
裘文仲深深看了楊鎮一眼,楊鎮又低聲對他碎念幾句,以作忠告。
他心中百轉千回,最終在安撫娘親過后,騎上一匹快馬,朝西而去。
灰衣幫門口,范乃堂三人站在楊鎮身邊。
范乃堂堅定道:“大龍頭,無論你有何想法,我們都支持你。”
“不錯!”孟得功、蘇運異口同聲。
楊鎮微微搖頭,忽然問:“你們說,我給裘賢侄指的路如何?”
蘇運道:“再正確也沒有了。”
“裘千博的苦肉計厲害,心智也非常人能及,但我現在更覺得,易觀主對我們說了反話。”
“什么反話?”
孟得功一愣,知道自己誤解了,忙加上一句:“哪一句?”
蘇運道:“就是那句:在下上不知天數,下不明大勢。”
范乃堂拍了拍他:“從鬼門關走一遭就是不一樣,蘇兄弟的腦袋越來越靈光.”
裘文仲心懷忐忑,騎馬直出城西。
想到前段時間副幫主刺殺大龍頭一事,又想到老爹突然立地成魔,浪跡江湖。
還有楊大龍頭給他指引的方向。
這一大堆東西,都需要時間消化。
現在要考慮的,是怎樣面對接下來要見的人。
這位觀主的名號已是耳熟能詳。
但大龍頭如此做法,實在叫人難以理解。
灰衣幫雖說在城內大勢力中排名靠后,但也有眾多生意,上千號人馬。
如果匯入南陽幫,便能叫大龍頭勢力大漲。
甚至能讓南陽幫在天下八幫十會中的地位再度攀升。
在裘文仲看來,這是最穩妥最不容易生出變數的。
可是,大龍頭給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裘文仲心中有些膈應,但還是選擇聽從安排,老爹一走,楊鎮是他唯一的依靠。
否則湍江派就是他們的結局 “噠噠噠”
馬蹄聲越來越低,裘文仲下馬牽繩,視線在兩邊田地中打量。
不少農人在田間忙碌,老黃牛發出哞哞的叫聲。
在臥龍山腳下,他見到了幾位不同于農人的身影。
那年輕人左右身側,各有一男一女兩個小孩,看上去頗為靈秀,不像普通農戶家的孩子。
定睛細看,才認定是那人。
“觀主。”
拽著馬靠近幾步,裘文仲攥著韁繩雙手抱拳,遠遠先招呼一聲。
正在田邊吃飯的周奕不由轉過頭來,沒等他問。
“灰衣幫幫主裘文仲,見過易觀主。”
這一次,他更正式的抱拳作禮。
灰衣幫幫主?
周奕腦筋一轉,猜了個大概,將食盒蓋上,也拱手回禮。
“裘幫主,所來何事?”
晏秋上去為他牽馬,裘文仲來到田壟邊坐下。
“是大龍頭叫我來此。”
“你與裘千博是何關系?”
“那是家父,不過,他已離開南陽,朝著江都方向去了。”
這顯然不在意料之中。
周奕還以為裘千博已死:“貴幫發生了什么事?”
裘文仲將自己看到的,聽到的盡數告知。
周奕聽罷,直呼精彩,若不是有外人在場,他真要笑出聲來。
周老嘆玩脫手了,得意的作品帶著他的魔功直接跑路,這離奇程度足以媲美任老太爺詐尸。
“家父沉迷武學,這次得了魔門秘術,恐怕再也不會回來。”
“大龍頭叫我”
裘文仲輕呼一口氣:“大龍頭叫我遵觀主號令。”
周奕微微搖頭,“你也瞧見,本人上山修道,下山耕田,微末本事,哪能指揮大幫大派。”
“回去吧,幫我謝過大龍頭好意。”
聽到周奕拒絕,裘文仲心神一松。
他也不認為跟著五莊觀會有什么前途,易觀主主動拒絕,這時回去不算違背大龍頭的話。
那么融入南陽幫,應該不成問題。
正想起身告辭,忽然驚覺。
易地而處,自己會心動嗎?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可是一整個幫派的財富,能號令上千幫眾。
易觀主拒絕得這樣干脆,似乎沒將灰衣幫放在眼里。
再一想.
大龍頭將自己指向臥龍山,易觀主又將自己指回南陽城。
一股沖動壓在身上,裘文仲從要站起來的姿勢便成了換一個位置坐。
“易觀主不必操心幫中內務,家父常年練功,瑣事都由我負責,觀主在山中練功,不會有任何妨礙。”
“只消觀主接受,我好帶著幫中三位長老,七位舵主一道拜山見禮。”
“其余諸事,皆不用觀主操心。”
“且有任何吩咐,文仲都會照辦。”
裘文仲起身作揖拱手,又加了一句:“方才大龍頭的吩咐已被觀主拒絕,此時乃是我心甘情愿。”
周奕聞言,不禁笑了:
“拜山就免了,幫內現在定然混亂,你去善后吧。”
裘文仲只聽見這么一句話。
他心中疑惑萬千,這時候豪賭一場,卻也不問。
應聲過后,牽馬而退。
夏姝道:“師兄,這個人好機靈。”
晏秋指了指地面:“他方才想走,不知為何又坐了回來。”
周奕搖了搖頭:“跟著我不見得就是好事。”
“這灰衣幫的幫主、副幫主都沒了,實力大有折損。相比于灰衣幫,我其實更看重他這個人。一幫上下各種瑣事,想想就叫人頭疼。”
“若只有一個爛攤子,我決計不會接手。”
兩小道童又嘰嘰喳喳討論。
周奕細細一想.
楊大龍頭有何深意?
僅僅是投桃報李,還是說.他已經知曉我的身份?
那么,這便是楊大龍頭的態度嗎?
“師兄,還要繼續鋤地嗎?”
“鋤地,你們也來。”
“好。”
兩小擼起袖子,下到田里,隨周奕一直忙活到傍晚。
田間的農人們散去,三人也荷鋤而歸。
踩著影子上山,一路閑聊,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平和寧靜。
這份寧靜,或許是大多數人的愿望。
這份愿望,很快便被打破了。
周奕連續耕田勞作,一連六日。
這一天,一匹快馬疾奔而來。
鯤幫來此送信的人,竟是陳老謀。
周奕看到他時,感覺陳老謀的表情有些古怪,不過可以確定,有重大事情發生。
“天師自己看吧,我先走了。”
陳老謀將信送到,打馬便走。
周奕站在田壟邊,將一份信加羽急信攤開。
上方寫道:
“朕聞黃帝五十二戰,成湯二十七征,方乃德施諸侯,令行天下 然高元悖逆,竊據遼左,不修藩禮,屢犯邊疆,兼勾連突厥,侵擾我遼東黎庶,是可忍,孰不可忍.!”
對高句麗的第三征,開始了 周奕把信一合,如果陳老謀在此恐怕會有些詫異。
因為某天師并沒有多么驚訝。
只是很平靜地將信看完。
這是一場挽尊之戰,楊玄感的好兄弟兵部侍郎斛斯政,他竟然投靠高句麗,在楊廣看來,這個人必須死。
周奕的心境起伏變化,生出一股迫切練功之念。
扛著鋤頭,直接返回臥龍山 就在這封詔書從東都傳出后,四海為之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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