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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神通廣大

  翌日清晨,曉霧未晞。

  南陽城西,八人八騎,輕踏郊野,因天色尚早,兀自按轡徐行。

  遙望前方山崗,其勢逶迤。如潛龍伏地,首尾皆隱煙樹。

  婁若丹的心情略顯復雜。

  “常聞江湖高客,樵隱深山,但也只是道聽途說居多,真要說見.”

  她微微搖頭,沒再朝下說。

  昨日聞聽陳瑞陽之言,她即刻出去調查,果有其事。

  甚至陳瑞陽之言更為樸實,市井荒誕之說,多涉陰陽幽冥,眾口描繪,栩栩生動。

  縱然她是個女中豪杰,此刻臨近臥龍山,看一派煙籠,心下也多添異樣。

  陳瑞陽望著山崗:

  “昔日武侯躬耕,茅檐聽雨,今雖苔痕侵階,歲月有遷,風致猶存。”

  “或許.”

  “這一方水土對能人異士有著莫名的吸引力吧。”

  婁若丹認可點頭:

  “蘇運是南陽幫老人,最早跟隨楊鎮打拼的幾人之一,這位易真人叫南陽幫欠了好大的人情,倘若他開口,這份人情中的一部分要轉到咱們牧場身上。”

  “幫主有何顧慮?”陳瑞陽不明其意。

  婁若丹舉袖抹掉面上濕氣:“其實我挺愿意接受。”

  “哦?”

  “場主奉行祖訓,絕不參與江湖、朝堂爭斗,一貫以商言商。易觀主乃是江湖異人,不同于大家門閥,故而無此顧慮。”

  陳瑞陽聽她這么一說,心覺有理。

  “真要得了這份人情,幫主打算怎么去還?”

  “我還持昨日意見,不可生債。”

  婁若丹提起韁繩:“等我見過這位易觀主再說吧。”

  “況且,荊山派這事沒那么好解決。我要權衡一番,不能擔了人情,卻不成事。”

  “陳老哥放心,我自有分寸,不提他是奇異人士,單憑南陽幫這份恩情,我也不會開罪于他。”

  陳瑞陽本打算再啰嗦兩句,這時把話壓了回去。

  臥龍崗并不遠,他們騎馬趕路,盞茶功夫便到。

  天色尚早,沒忙著登山。

  婁若丹帶人在山下游逛,看到一排竹籬茅舍,舊年桃符猶掛,戶戶相連,村落極多。

  南陽商業繁榮,人口眾多,這一景象不算奇怪。

  崗下白河村竟有早集,煙火氣甚濃,婁若丹停馬,自己下去打聽問詢。

  逛了一圈下來,心中對于陰陽詭事的忌憚消除大半。

  就連陳瑞陽都是如此。

  鄉民樸素,有什么說什么,當陽馬幫的人只聽到他們說五莊觀的好話。

  大家行走江湖多年,自能分別話語真假。

  在他們眼皮底下偽裝,沒那么容易。

  故而,眾人接受了易觀主風評極好這一事實。

  婁若丹逐漸露出一絲笑容:“我對此行更有期待了。”

  “五莊觀守一方平安,又對這些鄉里大行方便,看來易觀主這個異人身上,要加上宅心仁厚、心慈好善八字。”

  “場主知曉我們與這樣的人來往,也會大加贊同。”

  陳瑞陽笑道:“如果不來此地,屬實料想不到。”

  “這算是錯打錯著。”

  “幫主,現在登山嗎?”

  婁若丹看了看天色,神情更顯鄭重。

  她的想法已有改變,飛馬牧場向來不排斥與各大勢力結交。

  既然有這樣一位品性高潔的方外之客,怎能錯過?

  哪怕南陽的麻煩事處理不了,也可為場主結交一份善緣。

  “走!”

  婁若丹并不是往山上走,而是打馬返回南陽城。

  等他們再出城時,從八人變成了十二人。

  其中不少人手上帶著禮物。

  拜山規格,變得更高。

  陳瑞陽見到婁幫主的舉措,心下大感認同。

  若婁幫主沒有這份眼力、判斷,也不可能有能力朝塞北做生意,與草原部族、塞北大派打交道可不簡單。

  初陽破云,金暉斜照。

  春寒料峭稍得平復,此時登山,正合時宜。

  沿著古柏森森的道路,當陽馬幫眾人牽馬上山,此處遠不及飛馬山城巍峨富饒,卻崗巒含秀,獨有他山之靜。

  溪澗初喧,石瀨輕鳴解凍春水。

  眾人聞得溪聲漸大,便拐過一彎。

  入目是一座古觀,靜臥高崗,門前二鶴欲飛,木柱莊墻,大羅仙姑矚目于鶴上。

  陳瑞陽正要上前拜山,吱呀一聲。

  另外半扇觀門從內打開,這時走出四條大漢。

  這四人一個個肌肉虬龍,高大威武,眉目中各有霸氣。

  皆是修練霸王火罡的后遺癥。

  只此四人,當陽馬幫這十二人,就找不出一個塊頭比他們大的。

  叫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四人之后,又冒出四條大漢。

  同樣的威猛高大。

  一時間,像是看到肌肉叢林。

  哪怕他們慈眉善目,也叫人不敢小覷。

  婁若丹往前一步,見兩位小道童從觀中走出,各懷靈秀。

  “婁若丹攜當陽馬幫一眾前來拜山,不知觀主可在。”

  “在。”

  “婁幫主,諸位朋友,請。”

  晏秋夏姝笑著請他們進門,夏姝又道:

  “此間尚早,我家觀主每日必修早課,請移步殿中。”

  陳瑞陽有些好奇:

  “怎不見單、章兩位老兄?”

  晏秋道:“兩位大哥昨日傍晚下山辦事,現在還未回來。”

  陳瑞陽點了點頭。

  婁若丹對幾名幫眾叮囑一聲,叫他們放好禮物,只與陳瑞陽兩人往前。

  談事情用不到那么多耳朵。

  在鼎壇敬香后,被兩小道童引入大殿。

  殿中正有一人,面朝黃老二像。

  看他的樣子,像是剛剛起身,右手正執一卷經書。

  他們才一入殿,那人便轉過身來。

  陳瑞陽與婁若丹對“易觀主”這三個字早已熟稔,聽說觀主年輕,卻不詳其貌。

  此時一見,二人不禁對視一眼。

  這觀主確實年輕,卻瞧不見半分輕浮,與場主相仿,又似有股迥異場主的俊逸出塵之氣。

  只當他在山中清修,不以為怪。

  “易觀主!”

  二人抱拳走了上來。

  “兩位幫主請坐。”

  周奕微微一笑,這時已有觀中門人送來茶水,兩小道童各接一盞,為他們奉上。

  “多謝。”

  晏秋夏姝來到周奕身后,婁若丹的目光不由朝大殿高閣上的那幅《太平神劍賦》瞧去一眼。

  正對應三人。

  唯一不同的是,此時這位觀主沒有畫中威嚴,也不見浮塵神劍。

  婁若丹見過不少高手,卻一點感覺不到眼前這位的武功底蘊。

  越是如此,心下越是重視。

  陳瑞陽見過真人,心中更為安定:

  “今日匆匆拜訪,頗為唐突。只因幫內之事被荊山派攪亂,心煩意亂,難得從容,還請觀主不要見怪。”

  作為飛馬牧場的下屬勢力,說出這話,已是大給面子。

  周奕自然不會端架子,“此事我早有耳聞,也知道你們的來歷。”

  婁若丹見他神態,不由問道:“難道觀主認識我家場主?”

  周奕搖頭:“我與你家場主僅一面之緣。”

  婁若丹微感奇怪,抱拳道:“請恕本人直率,不知觀主為何要插手此事。”

  “這對我來說不算什么大事,加之我聽聞飛馬牧場有神駒,卻又極難購得,若經兩位幫主之手,恐怕不算難事。”

  陳瑞陽與婁若丹像是出現了幻覺。

  真有他說的那么簡單?

  牧場的好馬確實緊俏,但買馬的難度與處理荊山派的麻煩根本不是一個級別。

  婁若丹順勢道:“觀主若能助我們擺脫麻煩,我家場主定以神駒相贈。”

  “好,”周奕一點也不還價,“七日以內,你們定能收到消息”

  什么叫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當陽馬幫的幾位算是有所感觸。

  沒過多久,他們就從臥龍崗上下來了。

  白河村邊的早集還沒趕完,就是這么快。

  拜山前腦海設想過的各種交流,或者被留在觀中用飯喝酒等等都沒發生。

  婁若丹本就是一個辦事直率干脆之人,可今天碰到這位,比她還要利落。

  真是惜字如金,一句多余的話沒談。

  甚至,她都有些懷疑.

  “陳老哥,他真的只是要幾匹馬?”

  “而且,城內不止荊山派一家,鎮陽幫與陽興會與荊山派密切,也在其背后站隊,有他說的那么輕描淡寫嗎?”

  陳瑞陽道:“我本就暈乎,今日見過之后更暈乎了。”

  “不過,他對本幫應該沒什么惡意。”

  話罷連連搖頭:“七天還是等得起的,先等等看吧。”

  婁若丹覺得只能如此。

  一行人回到當陽馬幫,中午用飯時,他們還在商量。

  “干等太過被動,我還沒去過楊鎮那里,今次由我去問。”

  婁若丹吃過一頓飯,還是坐不住。

  陳瑞陽沒反對。

  只是婁幫主還未動身,馬幫門口一陣騷動。

  來人竟是官署差役,雖說是官署中人,但都是城內大勢力的門人手下。

  “婁幫主,陳幫主,你們那匹貨確實有問題,還請與我們走一趟。”

  “有什么問題?”婁若丹皺著眉頭。

  “是我表達有誤,”那差役笑道:“其實是貨物扣得有問題,范堂主親自來到官署,任掌門已經松口,你們可以將這批貨取走了。”

  二人聞言齊齊色變。

  陳瑞陽確認一遍,差役還是這樣回答。

  不及細究,婁幫主點齊人馬,派出五十余人一道去拉貨。

  官署在城北位置,近日湍河漲水,能聽到城外嘩啦啦水聲,官署的倉庫就在靠河較近的位置。

  在官署倉庫附近,婁幫主遇到了南陽幫的冷面辦事人,八臂鷙刀范乃堂。

  罕見的,范堂主朝他們露出一絲笑意。

  同時又將一封官署文書遞給他們。

  “勞煩范堂主。”

  “不必,”范乃堂道,“此前多有誤會,任掌門丟的那批貨找到了,與貴幫沒有關聯。”

  陳瑞陽心中有氣,但此事與南陽幫關系不大。

  人家是南陽大龍頭,胳膊肘不能總朝外拐。

  “多謝。”

  陳瑞陽拱手道:“本幫南北奔波賺點辛苦錢,一直為商作買賣,從不參與各大勢力紛爭,是絕不會與朱粲勾結的。”

  “此次給大龍頭添亂,還請代為轉達歉意。”

  范乃堂道:“你們還是感謝易觀主吧,他為此出了不少力。”

  話罷不愿多提。

  二人對視一眼,心道果然如此。

  范乃堂帶著他們去了官署倉庫,當陽馬幫的人當面點貨,一車不少。

  這才告辭。

  路過官署的大門,婁若丹與陳瑞陽還碰見了任志。

  這位荊山派掌門摸著稀疏的胡子,一臉陰沉地走了上來。

  “飛馬牧場果然厲害,不過南陽周邊最大的皮毛生意還是由任某人在做,兩位真的不考慮與我合作嗎?”

  “牧場從不排斥與人合作,但任掌門獅子大開口,本幫還怎么賺錢。”

  婁若丹輕哼鼻息:“總不能叫場主貼補我們吧。”

  “言過其實。”任志搖了搖頭。

  婁幫主鄙夷一笑:“任掌門若真想做此合作,何不上牧場山城尋我家場主?”

  “你此刻去山城,牧場一定歡迎得很。”

  任志冷冷一笑:“婁幫主有膽魄,飛馬牧場勢大,但別忘了這里是南陽。”

  “不錯,這里是南陽,”婁若丹昂首與他對視,“本幫按照南陽的規矩做買賣,任掌門也不允許嗎?難道郡城是任掌門的后花園?”

  任志將冷笑收斂,轉以一個充滿陽光的笑容:

  “任某在南陽經營二十余載,從未有人這樣與我說話,好,好得很。”

  他又慢悠悠走入官署之中。

  “幫主,你將他得罪到死了。”

  “他是個貪利小人,買賣與他重迭,他卻沒膽量競爭,只要沒打算與他合作,本就會與我們為難。”

  婁幫主看得通透:“都這樣了,還不能叫我賺點口舌便宜,讓他難受一下?”

  “再言之,難道我真的怕他?”

  “若在塞北叫我遇上他的人手,哼,你瞧他的羊皮能不能運的回來。”

  陳瑞陽無奈搖頭。

  牧場中似她這幫彪悍的不在少數。

  “可想而知,咱們的麻煩還在后頭。”

  “陳老哥不必心慌,等把這批貨處理完,我們再去一趟五莊觀。”

  婁若丹眼中閃著異色,“易觀主比我們想象中還要神通廣大,你也發現了吧。”

  “那是自然。”

  陳瑞陽恢復認真之色:“七天?這才半天都不到,而且陽興會與鎮陽幫這兩家今日也沒見著。”

  “更離譜的是”

  “那范堂主說,荊山派丟的貨又找到了。”

  “哪怕是楊大龍頭,恐怕也沒這位的辦事效率高。”

  “幫主,你不會真的只送幾匹馬吧?”

  婁若丹道:“我沒那么蠢,幾匹馬才值多少?而且,我欣賞辦事干脆的人。”

  “這位比楊鎮辦事快,似乎也能靠得住。”

  “不過,得先寫一封信送往山城,把幫內狀況與這五莊觀之事告訴場主。”

  陳瑞陽吸了一口氣:“易觀主說,與場主有過一面之緣。”

  他沒來由地添了一句:“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其實他們之間是認識的,只是不愿與我們說。畢竟,這位長相不俗,場主更是美麗動人。”

  “所以才對本幫的事這樣上心。”

  婁若丹驚悚地望著他:“厲害,陳老哥還想做月老是吧。”

  “要不要我把你這胡說八道的話寫在信里。”

  “別別別,”陳瑞陽胡子一抖,急忙擺手,“那以后我哪有膽子回牧場,你就當我放屁.”

  “侯幫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鎮陽幫內堂,任志一臉慍怒地看向面前的馬臉大漢。

  桌上的江南好茶,也沒心情去嘗。

  “說好一道瓜分當陽馬幫,你怎臨陣退縮?還有,我那批貨在哪是不是你抖落出來的?”

  鎮陽幫的侯言眉頭大皺:

  “你應該懷疑是不是門內出了叛徒,那飛馬牧場不缺金銀,想收買你幾個門人還不簡單?我出賣你,對我有什么好處?”

  任志用指尖叩著桌子:

  “今日范乃堂過來,季會主去應付海沙幫的人不在此地尚能理解,你又沒有急務,怎不與我一條心?”

  侯言嘆了一口氣:“任兄弟,不是我不夠義氣,當陽馬幫之事我不能再管。”

  “哦?”

  任志面色陰沉:“侯兄有何苦衷?”

  “飛馬牧場被各方勢力看重,影響奇大。”

  侯言聳肩道:“你可知道,因為你這一點羊皮,我已被關中勢力點名。”

  “什么?”

  “我的兵器買賣源頭在關中礦場,這點你不會不知,侯某的一點關系,便是在沙家、獨孤閥與關中劍派,這三家在關中礦場屬于聯盟關系。”

  “這一次,我收到了獨孤閥的令牌,叫我不要插手飛馬牧場之事。”

  “你叫我怎么辦?”

  “雖然我在南陽不懼怕這些人,可一旦違背他們的意思,我這礦場生意至少涼去一大半。”

  “那么這上千號人,就只能跟著任兄你做箭囊、馬鞍等皮毛制具了。”

  任志才知有這回事,眼中閃過凝重之色。

  沒想到獨孤閥會插手南陽之事。

  “難道飛馬牧場已與獨孤閥達成交易?”

  侯言的馬臉拖得更長了:“我久居郡城,豈能知曉這等密事?”

  侯言低著腦袋,眼中閃過一絲精明。

  他又道:

  “他們之間有什么交易,其實與南陽城無關,如果不是牽扯關中礦場,侯某必然奉陪到底。”

  “此事侯兄可以詢問陽興會的季兄。”

  “上次海沙幫的獅王、宇文家的公子死在南陽,如今有宇文閥高手來此,季兄與他們聯絡在一起,底氣比我足得多。”

  又聊過一會,侯幫主將任掌門送走。

  “幫主,馬幫的事咱們真要放手?”

  方才一直端著茶盤,負責在旁倒水的老者問道。

  “當然不管。”

  侯言冷冷一笑:“咱們在其中的生意遠不及任志,得小利承大害,豈能為之。”

  “而且”

  他變了臉色:“那是獨孤家老宗師的令牌,這什么意思?得罪飛馬牧場,豈不是等于和獨孤閥死扛?”

  “我再插手,咱們在關中的人,恐怕要被關中劍派殺個干凈。”

那老者欲言又止  侯言道:“可是疑惑我為何不告訴任志?”

  “你想想看,我和他有多少買賣是做在一起的?他若是和羅長壽一樣死掉,咱們不就發財了?”

  “湍江派倒下,其手下被各家接手,郡城總體又沒什么損失。”

  “少一個說話的人,那可正好。”

  “如果任志跟著完蛋,城門防務輪換就成了六家,我們鎮陽幫一年能輪上兩次,只這一點,就能給我們多大的方便。”

  “任志如果沒傻的話,現在該去與當陽馬幫和解,再讓利合作,這事就擺平了。”

  “總想著一口把人家吃完,哪有這樣做買賣的。”

侯言不屑一笑,一旁的老者也笑了  任掌門出門后,并沒像侯言預料中那樣去尋當陽馬幫。

  今日在官署前冷言對峙,現在妥協不是把臉送給別人踩嗎?

  任掌門一路走到城中一家旺鋪,匾額上寫著“霍記”二字。

  這家店鋪的老板叫霍求,是個武功高手,且出手極其大方,與城內諸多大勢力走得近,故而生意興隆。

  此人有路子,能從漠北搞來各種稀罕貨。

  南陽眾多掌舵人中,唯有任掌門與漠北勢力常打交道,故而對霍求的底細,有所了解。

  霍求只是他的漢人名字,他還有一個突厥名,叫做.

  “科耳坡,”任志見到鋪中一位鷹鉤鼻男人,直接喊出這個名字。

  霍求頓時會意,咧嘴笑出大門牙:“任掌門,你終于肯擁抱草原,突利可汗知道此事,定然欣慰。”

  “我們可以有更多合作。”

  任志說話間與他來了個擁抱,霍求將他拉到頂樓密室。

  草原勢力對中原多有滲透。

  這科耳坡,便是小可汗突利安插在南陽的眼線。

  半個時辰后,任志坐上科耳坡提供的馬車,朝著城南而去。

  靠近城郊位置,馬車停靠在兩株巨大的柳樹旁。

  樹邊有一條小河,不算干凈,河對岸有一連排木屋,停了不少馬匹。

  正有一大群漢子一邊喝酒一邊圍著矩桌賭錢,哄鬧喝罵。

  門口掛一木牌,上書“猿馱”。

  這是一家口碑不太好的馬幫,此前還與當陽馬幫有過沖突。

  任志私下處理過他們的臟貨,所以往來密切。

  幾位賭錢的漢子朝任志看了一眼,他著一身長袍,頭頂戴著兜帽,故而看不清臉。

  一位持刀大漢準備將他喝停,卻看到任志手舉一塊身份玉佩。

  兇臉轉為笑臉,請他入此地最雅致的天井院落。

  大院中有二三十人,正商議著什么。

  見有客來,領頭四人打出手勢,周圍人搬來一把椅子,之后全部散去。

  這四人一眼認出了任志。

  雖說對面是一派掌門,四人也絲毫不慫。

  如果動手的話,任掌門面對他們聯手,活著出去就算贏。

  “叮!”

  猿馱大當家、二當家、三當家一齊彈起銅板,又落在手上。

  反復如此,動作整齊一致。

  而他們的眼睛,則齊齊盯著任掌門。

  四當家面帶微笑,“稀客呀任掌門,有什么生意關照?”

  任志道:“人頭買賣。”

  登時,三位當家的都握住銅板。

  四當家謹慎道:“任掌門應該曉得規矩,城中幾大勢力的人我們決計不碰,因為我們要在南陽吃飯。”

  “如果牽扯到大派門閥,那更是不碰,因為我們還要在江湖上吃飯。”

  “不怕你笑話,哥幾個是出了名的欺軟怕硬。”

  任志道:“我要殺一個亂賣人情之人。”

  “理由管不著,你只說是誰。”

  任志望向城西:“臥龍上有個年輕道士,喚作易道人,殺了他。”

  四當家搖頭:“道門的人我們不碰。”

  “鄉野偏觀,算什么道門,只是有幾個閑散門人。”

  四當家又道:“這人我知道,聽說有溝通幽冥之能,是個奇異人士。有風險,我們不碰。”

  “江湖謠言,有什么可信度?”

  任志聲音變冷:“巧的是他有一手破罡煞的真氣,這才與南陽幫有恩,其余稀松平常,一個不及弱冠的年輕小道士,你們慫成這樣?”

  “那下次也不必找任某處理臟貨。”

  他起身要走,四當家笑著阻攔:

  “可以,但是得加錢。”

  “多少?”

  “一千貫,外加兩家東城鋪面。”

  任志嘴角一抽,想到今日所受憋屈:“做得干凈點。”

  另外三位當家各都一笑,又開始用大拇指反復拋彈銅板。

  四當家極為專業:“殺完人,直接朝白河一丟,飄到下游,南陽幫想找都找不到。”

  “我再給他寫個牌子,貧道云游不在家,保管干凈。”

  任志很爽快:“明日給你們送錢。”

  四當家也是爽快人:“見錢當天磨刀磨斧,第二天動手,第三天給您傳訊。”

  “好。”

  任志說完就走了.

  當天晚上,有兩名精瘦的黑衣漢子出城西跑到五莊觀內。

  鯤幫從去年就一直盯著任志,此刻耽誤半天就搞來了最新消息。

  周奕看完情報,立刻從大殿朝后院走。

  一盞油燈下,回紇少女正在調配顏料,很是生疏。

  “表妹,正事來了。”

  阿茹依娜放下畫筆,抬起眼睛望著他,因被打擾到,微微有些不滿。

  “什么正事?”

  周奕瞧著那些顏料,朝天上一指:“這云壓得越來越低,多半明日就要下雪。”

  “你對作畫感興趣,那必須要明白,只在室中,難求真諦。”

  “作畫,需要寫生。”

  “寫生?”

  “沒錯。”

  周奕一本正經:“寫生是藝術的呼吸,畫師能借此觸摸到真實世界的肌理。”

  “這也對你修煉娑布羅干大有幫助。”

  回紇少女不是太懂,但也沒有拒絕:“什么時候?”

  “明天晚上。”

  依娜望著他,幽藍色的眼睛微微泛著光亮,輕念了一聲“好”。

  “你繼續配色,”周奕滿意一笑,轉身離開。

  回紇少女坐了下來,用筆在紙上畫了一條弧線。

那似乎是某天師得逞時嘴角笑起來的弧度  “師兄,為何不是今夜動手?”

  夏姝與晏秋圍在周奕身旁,看他給陳老謀寫錦囊。

  城內有一個情報頭子坐鎮,優勢實在太大。

  巴陵幫海沙幫接連受挫,加上周奕現在的關系,鯤幫已在南陽如魚得水。

  “哦”

  周奕寫字條時抽空回了一句:“因為今夜任掌門的錢還沒有送到,明晚正好。”

  “任何大派掌舵人,都必須懂得理財,尤其咱們起于微末,更要兢兢業業。”

  “師兄英明!”兩小各趴一邊,笑著夸贊。

  翌日。

  就如周奕預料,一場春雪飄灑南陽。

  早春的清光與雪色相映,天地皎然,直如琉璃世界。

  這是平靜、安寧的一天。

  直到夜色降臨。

  兩道身影踩著咯吱咯吱的雪聲下了臥龍崗,周奕沒有帶湛盧,依娜也沒帶那柄火劍。

  “這就是你說的寫生?分明是爭斗殺人。”

  回紇少女早猜到了,只想聽他怎么回應。

  “今夜我們不下山,明夜他們就會上山,還是要動手,我在極力維護觀內安寧。”

  “如果你一直待在觀中,不理會當陽馬幫,這些人就不會找上門。”

  “那還會有別人找上門,只得一時之靜,我想要永遠的寧靜。”

  回紇少女還要再辯,又聽耳畔傳來聲音:

  “寧靜到就算大尊善母找來,表妹也可以安心作畫。”

  少女扭過頭,不再看他,清清冷冷道:“走,去殺人。”

  “藝術不要這樣直白,我們是去寫生。”

  “嗯,找猿馱馬幫寫生”

  二人繞城而走,走向南邊。

  翻過城墻,正好在城南之郊。

  雖然陳老謀在信中指了路,周奕還是費了一會兒功夫才找到。

  他們遠遠待在一棵大柳樹上。

  “你覺得殺那四個當家的難不難?”

  “不難,只要他們不跑。”

  依娜繼續道:“這里人有點多,如果四下跑散,想全部殺光幾乎不可能。”

  “有人走脫的話,會不會有麻煩?”

  “任志對這邊的事門清,哪怕滅口也是一樣的效果,不過得把那四個領頭的做掉。”

  周奕叮囑一聲:“待會你跟著我,先不要說話。要么等我先動手,或者你覺得有把握一下殺掉兩個領頭之人時再動手。”

  “如此一來,這四人一個也跑不掉。”

  依娜點了點頭。

  又等了一會,猿馱馬幫散在外邊的人三三兩兩回屋。

  門口還有一圈人賭錢,比較集中。

  更外邊,有幾個放哨的。

  差不多了。

  兩人從樹上躍下,落地幾乎沒有聲響。

  回紇少女本能的收斂腳步,但見到一旁的天師正常行走,她便有樣學樣。

  二人光明正大走向馬幫駐地,又在晚上,自然引人懷疑。

  “什么人!?”

  最遠處的放哨之人低喝一聲,提刀走來,木屋前賭錢的人不禁抬起頭張望。

  周奕壓著嗓子低聲道:

  “任掌門有話,明日計劃有變,當然,我們也愿意多添些金銀。”

  “帶我去見幾位當家的。”

  放哨那人哦了一聲:“來吧。”

  他在前領路。

  賭錢的那幫人沒聽清他們說什么,但是放哨的將人從遠處帶來,那便不用擔心。

  敢這樣與他們接觸,多半是熟客。

  “來來來,繼續繼續!”

  “押押押,快押!”

  放哨的漢子一路將他們領到一間大院,大當家與三當家正在喝酒。

  二當家的刀剛磨好,與四當家一道走來。

  二人都皺著眉頭。

  正常夜里來人,都是提前說好的。

  對于生客,他們可是防范得很。

  “兩位是什么人?”

  放哨漢子往前一步,正要開口.

  突然,

  那放哨之人包括二當家與四當家在內,三個各聽到一聲刺入腦海中的劍鳴之音!

  在這個位置被阿茹依娜偷襲出手,

  娑布羅干的天頂精神秘要,在先天真氣的鼓動下,幾乎被三人吃滿。

  他們的眼睛中只剩下劍影,

  還有一陣迫切想要喝水的干枯之感。

  無垠的沙漠,將三人徹底埋葬!

  二當家才磨好的刀,砸在地上。

  火妹出手突然,周奕卻是最快反應的那一個,大蓬血雨尚未濺灑,大當家和三當家愣神的剎那,

  周奕已展輕功,一劍遞向那最魁梧的漢子!

  “轟!”

  大當家與三當家在極致關口,同時按在矮小的酒桌上。

  二人真氣灌入桌內,

  猛然掀起!

  可這依然擋不住長劍刺穿酒桌,

  大當家抱著自己的喉嚨,朝后滾去。

  他的手全是血,喉嚨劈洞,腦袋越來越昏。

  “啊!”

  三當家怒吼一聲,一掌打來,周奕聚氣,翻手間,左掌回擊!

  才一對掌,三當家神色大變。

  直覺掌力泥牛入海!

  面前這人嘴角泛笑,渾身衣袂忽然狂舞,

  那傾瀉出去的勁力,竟是自己的真氣所化!

  周奕早不是當初的鐵腳仙。

  如今開凡穴為氣竅,斗轉星移之法,便能將對手勁氣化入氣竅中,再以氣發手段傾瀉體外。

  這便是他脈氣循環配合氣竅的逆天法門!

  對于這種內力不算高強的武者,簡直就是神乎其神。

  三當家的表情就和見了鬼一樣。

  這豈不是相當于不斷用劈空掌力打空氣嗎?!

  “你就這點本事,也要來殺我?”

  三當家聞言面色慘變!

  他心志失守,提氣不穩,頓有一股浩然真氣猛沖入體!

  完了!

  此時難以撤掌,被周奕以大禹謨破罡破氣法門打入經絡。

  “轟!”

  三當家身體才撞在墻上,心脈已被追刺一劍。

  “任志,我草擬娘,你選的對手”

  周奕縱身朝屋外躍去,依娜已在大開殺戒,地上躺了十來具尸體。

  除了四大當家之外,其余人的武功只算稀松。

  幾名好手第一時間沖進來時,各都飲恨。

  周奕感覺少女火氣很大,不知是誰惹到她,簡直化身為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猿馱馬幫這伙人當真是欺軟怕硬的好手,

  等周奕這個懷著殺人技的第二魔頭沖入瞬間連殺六人后,已是將這些人嚇破了膽。

  片刻后.

  猿馱馬幫徹底安靜下來。

  依娜站在屋頂,靜靜望著周奕在院中翻找。

  將一包金銀銅錢收好后,又在四大當家的尸體上做了一些手腳。

  出門之后,將外邊賭桌上的銀錢收起。

  這時忽然想到什么,折返到方才的天井院中,順手一拽,將一樣東西塞入懷內。

  這才躍上屋頂。

  回紇少女的心情不是太好。

  她望著茫茫夜色,望著滿地的尸首,嗅著空氣中的血腥味。

  似乎又回到了在漠北殺戮的日子。

  這與在大明尊教沒什么兩樣。

  對于這樣的“寫生”,此時的她一點也不喜歡。

  “你好像很不高興,這幫人怎么惹到你了?”

  二人沿路返回,上到了城墻上。

  “我討厭別人亂看。”

  周奕瞥見她姣好的身材,又見她目色暗淡,臉上像是泛出不好的回憶。

  雪夜城墻上,這位異域美少女正懷著一種周奕沒法體會的淡淡憂傷。

  于是他從懷中摸索,將天井院落中一物拿了出來。

  “別生氣,送給你。”

  依娜一呆,又聽耳旁的聲音道:“這是從四大當家躺尸的院中取回來的。”

  “你方才折返回去,為了這個。”

  “是。”

  那是幾株瓊苞玉蕊、獨愛冰雪之凈的梅花。

  血腥氣還在,但是壓不住梅花清而不冽、淡而彌永的香氣。

  少女湊近,聞到一股血中暗香。

  這一刻,殺戮、尸體、爭斗.

  與漠北一樣的環境,卻又全然變了。

  依娜眸中的淡淡憂傷不見了,不著痕跡地看了身旁的某位天師一眼。

  他賺了一波大錢,心情很好。

  少女現在的心情也很好,所以是皆大歡喜。

  “這算‘寫生’嗎?”

  “當然算。”

  “接下來你就以梅為題,如果畫出一株生動的梅花,就算初步成功。”

  依娜嗯了一聲,兩人下了城墻,逐漸消失在雪夜之中.

  “誰干的?!”

  荊山派內,任志打碎茶盞。

  猿馱馬幫一夜死絕,他感覺到自己被人針對了。

  下手邊還有兩人,皆著勁裝武服。

  其中一名四十余歲的漢子道:“會是五莊觀嗎?”

  另一位老者搖頭:“他們不可能有這么快的動作,更沒這個實力。”

  “要么是這位四位當家得罪了人,一切都是巧合,要么就是飛馬牧場的人干的。”

  “我覺得后者可能性極大!”

  老者目光深沉:“馬幫的人全死在劍法高明人之手,而獨孤閥,正好有碧落紅塵劍法。”

  “結合掌門從鎮陽幫得來的消息,如果是獨孤閥出手,便大有可能。”

  任志與另一位長老聞聲點頭。

  “胡老,你覺得該怎么辦?”

  副掌門胡興羅將五指一攏,抓碎瓷盞:“在我們的地盤上,自然是主動出擊。”

  “如今我們有突厥小可汗的支持,科耳坡會全力協助我們,何必怕他飛馬牧場?”

  “而且,這是一次極好機會。”

  “哦?”任志來了興趣。

  副掌門胡興羅陰惻惻一笑:

  “飛馬牧場名動天下,今次將要在我們手上栽一個大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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