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機推薦:
一盞熱茶,驅散隆冬霜寒。
黃老大殿中并無外人,周奕請獨孤鳳坐定后,當著阿茹依娜的面,講述著黑石義莊前后事。
獨孤家是巨鯤幫背后靠山,暗地人心思動,明面上卻是如此。
陳老謀收攏到的消息,獨孤鳳自然打聽到不少。
只不過.
受眼界所限,對于塞北大明尊教的內情,實在無從知曉。
周奕不疾不徐的講述,獨孤鳳聽得饒有興味,盯著某天師的認真臉,不由想起在大帝墳中的往事。
那時她才涉獵“邪帝門徒”、“道心種魔”這些魔門秘辛。
這時喝了幾盞茶,多聽少話,又弄清楚邪極宗、大明尊教這場涉及八大武學高手的經義寶典交流。
最后又過河拆橋,激烈內斗。
獨孤鳳看向回紇少女,明白這個表妹是怎么來的了。
從頭至尾,依娜極少說話。
她清清冷冷,像是一汪靜靜的漠北綠洲,只是聽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
泛著幽藍色的瞳孔時而失神,不知想些什么。
“那周老嘆真在探索武學極致的秘密嗎?”獨孤鳳癡迷武學,對此很是上心。
她的眸子凝注在周奕身上。
這個問題,她沒有答案,但對某天師的底蘊莫名信賴。
周奕先是點頭,而后搖頭。
“天魔最高之秘確能通向武道極致,但周老嘆的道路不合傳統,以我的底蘊也無有涉及。”
獨孤鳳略微思索:“那便是有可能的,這老魔兇狠狡詐,對武學的癡狂超乎常人,也許能成非凡惡果。”
“希望你的話不會一語成讖,這可不算好事,”周奕不由想到“魔道隨想錄”。
地尼正是因為看了《魔道隨想錄》,根據仙胎魔種,各走極端,源頭則一的道理,創出《慈航劍典》。
而周老嘆的路子,則是與魔道隨想錄有些像。
《魔道隨想錄》與道心種魔有關,與上古武學奇異見聞有關,前人有感所記。
周老嘆也有道心種魔,又窺各家經典。他不但敢想,還是個實踐家。
那黑石義莊,幾乎就是周老魔的武學研究所,竟搞出個詭異邪煞。
獨孤鳳伸手在周奕眼前搖了搖,他才回神。
“你思緒飄遠,在想那老魔的魔功?”
“差不多。”
周奕隨口應了一句,忽又想起,自己好像沒那么怕這老魔。
獨孤鳳收斂心神,轉過話題:“你可記得,上次我走時與你說過什么?”
“你說有什么東西要給我。”
記性好就是有好處,小鳳凰笑著從懷中掏出幾樣卷在一起的東西。
武功秘籍?
周奕定睛一看,稍有疑惑。
她將絹帛展開,內有工筆畫氈,還有一些小盒子。
有朱紅曙紅、石青石綠、赭石白粉.五顏六色,不管是工筆重彩還是寫意淡彩渲染,都可滿足。
“就是這些?”
“嗯。”
“記得在雍丘初識,周小天師自言畫匠,這些都是少府監尚方署畫師們常用的,我想知道當時你說的話可是騙人的。”
她聲音溫柔,說話時清麗的臉上有一絲抹不去的笑意,彎著細眉霎是可愛。
周奕將作畫工筆在兩指間轉圈:“今日來者不善,說要為難于我,指的是這個?”
獨孤鳳點頭。
一旁坐著不說話的阿茹依娜露出一絲好奇的表情。
“簡單。”
周奕喊來兩小道童,叫他們把幾方硯臺全拿來,自己動手調出焦濃重淡清五色。
外行人瞧他的樣子,果像一位專業大師傅。
其實周奕就是湊合著用,這些尚方署作畫用具他并不熟悉。
不過,以現在的微控能力、大腦中的空間畫面感,
眼睛一掃畫紙,就有布局。
稍微熟悉一下,估計不會比侯希白差。
周奕沒動那卷精致絹帛,只取來一紙,沾墨懸筆,眼睛看向小鳳凰:
“這樣吧,我給你畫一幅神鳥朝鳳圖。”
獨孤鳳應了一聲,滿眼期待看他下筆。
手動墨飛,周奕像是在施展風神無影,短短片刻,便提袖停筆。
“大功告成,怎么樣?”
獨孤鳳怔了一怔:“這是什么圖?”
“神鳥朝鳳圖啊。”
“哪有神鳥,”小鳳凰的期待全化作泡影,“這分明是小雞吃米。”
“我畫了個光圈,不就是神鳥么。”
周奕朝那光圈指了指,小鳳凰一陣窒息。
她將畫拿在手中,心中想著,周小天師在雍丘初次見自己就說謊話,本以為印證之后,會多懷怪罪。
可朝這古怪畫作一瞧,不禁笑了一下。
想來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偶爾不著調,但是有趣。
這時還有位遠房表妹在場,小鳳凰很給面子的將墨跡吹干,準備收起來。
哪知回神一瞧,某位天師將茶桌清空。
鋪開那卷精致絹帛。
他又開始作畫了。
這一次,不再是逗趣,而是散發出一股叫人不可忽視的沉浸味道。
似乎,他的眼前只剩諸般色調以及這卷絹帛。
這種氣質,著實引人矚目。
獨孤鳳不去打擾,手肘斜枕桌子托著清麗香腮,靜靜凝眸注視。
之前興趣缺缺的回紇少女,也移不開目光。
大殿忽然安靜下來。
黃老二像見證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這一次,周奕才正式收功,將畫筆朝筆洗中一丟,動作瀟灑流暢。
那絹帛的畫以石綠赭石朱砂為主色,畫中女子衣袂飄飄,腰佩寶劍,懷中抱著一卷書冊,上有淮南鴻烈四字。
所用筆法乃是高古游絲描,線條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
恰合周奕所用劍法,飄逸靈動。
只觀畫中女子神韻,便是小鳳凰無疑了。
獨孤鳳拿過絹帛,又驚又喜,她背身去看,俏臉抹過紅暈。
又聽周天師道:
“當年顧愷之繪《洛神賦圖》于絹上,今日我延其筆法,作《鳳凰神賦》,鳳姑娘可還滿意?”
“當然滿意,”獨孤鳳開心極了,“突然感覺這絹帛變得好貴重,沒想到周小天師有這樣的技法,尚方署的畫師們盡皆失色。”
“這也不盡然”
周奕坐下來去喝茶水,“一幅畫的好壞在不同人眼中是全然不一樣的,我倒是不敢說比尚方署中的畫師厲害,只不過是占了一點便宜。”
“什么便宜?”
“因為畫中人有神女之姿,不遜洛神,故而絹帛之上,多得顧愷之的神韻。”
小鳳凰聽罷羞澀一笑,舉手朝周奕身上輕拍一下,“周小天師,你說話不要那么好聽。”
一旁的阿茹依娜微微一呆。
她在漠北草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也從未經歷過現在這般場景。
想到大尊、善母的教義,想到在漠北的廝殺,各部族的仇恨,想到風吹草地牛羊遍地 這樣一幅絹帛畫卷展在她面前,讓回紇少女心中艷羨。
哪怕她對顧愷之等物事全然不通,卻不影響一位少女對于美好事物的期待。
這樣美好的心境,甚至觸動了娑布羅干。
她又湊上去看那些色彩斑斕的顏料,拿起那支畫筆在筆洗中輕輕攪動。
有石青的藍,有胭脂的紅,那樣瑰麗。
對于一旁兩位知交好友聊些什么,像是沒那么上心了。
獨孤鳳沉浸在《鳳凰神賦》的欣喜中,阿茹依娜則將漠北的色彩與此處的色彩交織在一起。
她們各有所思,各有所想。
兩位劍客,早忘了先前引而不發的劍氣。
周天師自然得享清凈 獨孤鳳又與他說起汝南之事,別瞧南陽安穩,外邊可一點不太平。
“汝南一地,又揭竿而起數支義軍。”
“張須陀跨郡作戰,南北奔走,汝南義軍雖敗,其中的高手大多遁走,又被其他勢力吸納。”
四下皆是火情,張須陀這位救火大隊長有些忙不過來了。
周奕問:“那你的事辦完了嗎?”
“我家的一處生意在真陽被大寇劫掠,死了不少人,于是我一路往南追殺寇首,毗鄰永安郡。”
“殺了幾個頭目,剩下那些人與鐵騎會幾路人馬會合,高手甚多,我不敢貿然深追。”
鐵騎會也是八幫十會之一。
這幫家伙背后是鐵勒人,塞北宗師飛鷹曲傲的手下。
“那是鐵騎會要與你家為敵?”
“不是,那幾個寇賊怕被我殺掉,直接加入鐵騎會,而鐵騎會正在追殺一個人。”
獨孤鳳神秘一笑:“這個人叫我碰上了,你還認識呢。”
被鐵騎會興師動眾追殺?
“是不是一個矮胖道人?”
“看來你們挺熟的。”
獨孤鳳抿唇笑了起來:
“他說你欠他的金子還未兌現,說什么上了你的大當,他去找蒲山公營的人要賬,結果遇到一堆高手,差點被李密的手下留下。”
“這木道人好不講道理。”
周天師黑著臉:“自己沒本事要賬,憑什么壞我風評。”
獨孤鳳又道:“他說過段時間要來尋你。”
“你有沒有告訴他我在哪?”
“我見他怒氣沖沖,一副要與你打架的樣子,就沒說。”
周奕欣慰點頭,心中暗道一聲好鳳凰。
“南陽暫且穩固,不過臨近的淮安、襄陽之地,亂事頻發,上游還有冠軍城朱粲這個大威脅,你在此地還是隱姓埋名的好。”
她又道:“我已去過郡城,向巨鯤幫的人打過招呼,你去他們那尋問消息,不會收你資費。”
“南陽城內幾大勢力中,有一家鎮陽幫,他們的幫主侯言與東都大族沙家作五金生意,涉及守城弩箭、兵器。”
“沙家在關中掌握十大礦場,其中一些與我獨孤家一道經營,工藝名聞天下。”
“鎮陽幫的大宗買賣很需要看我們的態度。”
她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這是我的身份玉牌,你要是尋鎮陽幫做事,只消給侯幫主看過這個,他大概率會賣面子。”
周奕翻看手中精致玉佩,心中又生暖意。
“你不怕我胡亂拿你的身份做事嗎?”
“不怕,你不是那樣的人。”
獨孤鳳目光又放在那畫上:“這畫我好喜歡,等我這次回洛陽尋祖母,一定給你帶樣好東西回來。”
周奕追問是什么,獨孤鳳背過身子不理他。
曉得她是個很能守秘密的人,比如考驗他會不會作畫這事。
周奕干脆不問了。
又看向回紇少女,她正在研究顏料,無比投入。
天色漸晚,周奕在自己居室旁清出一間客房給獨孤鳳。
第二日,忽然下起大雪。
風雪留人,讓獨孤鳳一直在觀中待了好幾日。
她與阿茹依娜從抱有戰意到開始說話,也許鳳與火是相配的,她們在一起討論劍道武學。
如果回紇少女對武學沒有向往的話,她也不會被騙到義莊。
兩個好斗的人遇上,這一戰終究沒有避免。
那是小鳳凰登山后的第八日,天上飛舞著零星雪花。
臥龍山下,白河冰面上,一玄一紫兩人拔劍大戰。
遠處厚厚的冰面上還有幾人,正圍著幾個冰窟窿。
周奕、謝老伯還有夏姝晏秋,各持一個釣竿。
“師兄,兩位姐姐打起來了。”
“不用管。”
周奕知道她們只是較技,而且是在互相有些熟悉的情況下。
這與一開始在五莊觀前碰面大有不同,故而并不擔心。
夏姝看得目眩神搖:“師兄,她們的劍法叫什么,雪花好像在往天上飛,好漂亮。”
“一個叫碧落紅塵,一個叫”
周奕隨口一說:“叫雪飄人間。”
晏秋問:“誰會贏?”
“我會贏。”
周奕瞥見晏秋的魚竿在動,于是搶步上前,把晏秋擱置在冰面上的魚竿拽了起來。
嘩啦一聲。
一條碩大的翹嘴紅鲌被拽出水面,周奕提著魚來到謝老伯面前。
“謝老,今日是我贏了。”
他將這條翹嘴紅鲌往地上一放,用腳丈量。
近三腳長短,乃是一條大物!
謝季攸指了指晏秋:“那是晏秋的初釣之魚,為河伯所贈,天師怎么搶功。”
“哦”
周奕笑道:“我們師兄弟妹三人加在一起的釣魚年歲也遠不及謝老,自然齊心協力。”
“好吧,天師贏一回。”
謝老伯又笑著加了一句:“現在是一比九。”
“師兄,勝敗關系依舊懸殊,”夏姝一臉鄭重。
周奕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怎忘了我道門之學?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贏過一次,就不差后面九次。”
他正說話,那邊終于打完。
火妹沒有朝這邊來,她斗劍之后,像是若有所悟,給了周奕一個眼神,便一路朝臥龍山去了。
小鳳凰眉眼含笑,看來是贏了。
“其實我勝之不武。”
“為何?”
“這些天依娜和你都與我分享過武學,我對娑布羅干有了許多了解,所以.”
周奕打斷了她的話:“一樣的,你也向火妹分享心得,互作補充。”
眼前這位的武學天賦極為恐怖,小小年紀,功力就直追獨孤家的老奶奶。
只因傳承緣故,眼界受限。
獨孤閥的武學雖然名列前茅,卻差了四大奇書等頂尖秘卷。
自從與他有過交集,小鳳凰的眼界已跳出獨孤閥的框架。
獨孤鳳沒有再接話,而是望著周奕道:“我準備回洛陽。”
她在汝南已經耽擱,又在南陽逗留。
再不回去,恐怕獨孤家要派人來尋找了。
周奕不再挽留,起身相送。
獨孤鳳與兩小道童告別,又與謝老伯打了一聲招呼。
二人沒有走大道,沿著白河冰面并行。
寒云垂野,若鉛幕四合。
河畔蘆荻低垂,冰綃懸在枝頭上輕輕晃動。
兩小道童瞧著遠處一片白茫茫,青玄二色,消失在河彎窄道.
周奕送走小鳳凰,順路去了郡城一趟,向陳老謀詢問南陽周邊近況,回到觀內,已是傍晚。
兩小道童與謝老伯都已返回。
入了大殿后院,他將事情從年前一直盤算到年后。
南陽周邊戰事四起,各方勢力角逐。
道場現在的實力雖然大有提升,練出罡氣的太保已有五位。
但是還算不上什么,就近一比,南陽城內的各大派都有數千人。
真刀真槍干,可干不過人家。
叫周奕沒有想到是,回紇少女竟端著一堆東西走來。
“你不是感悟鎮教寶典去了嗎?”
“是的,我發現一樣對心境有益的東西。”
少女指了指小鳳凰留下來的顏料:“你幫我畫一幅畫,我想對照著去學。”
周奕搖頭:“我要練功,很忙的。”
少女非常干脆:“我之前答應只幫你守家,現在可以延伸,幫你下山出手一次,不管殺誰。”
底線就是這樣突破的。
周奕笑了:“你要畫什么。”
“和獨孤鳳那幅畫差不多即可。”
半個時辰后,周奕完工,正好晏秋喊著用飯。
火妹一直沒去看他畫什么,見他放筆才湊過來。
本以為畫中會有一個充滿異域風情的美少女,她還想瞧瞧周天師怎么去畫她那雙眼睛。
畫中一個人物沒有。
那是漠北草原的一角,綠草,牛羊,馬匹,還有一彎綠洲。
不過畫色暗淡,背景是夜晚,上方懸掛著一輪彎月。
“這是一幅讓我心神寧靜的畫,但與我要求的好像不一樣。”
“一樣的。”
周天師淡淡道:“這是《清泉月賦》。”
“那日你在白河之畔說過,阿茹依娜,寓意月光下的清泉,希望你享受這份寧靜.”
周奕話罷,轉身出門。
回紇少女帶著幽藍色的眼睛凝注在畫中,呼吸微微急促,她壓制下來,久久無言 獅王歷一百四十二日。
大業九年最后一天,群賢會于臥龍山五莊觀。
桃庭院后,列坐其次,雖無九州四海之珍饈,粗茶村酒,亦足以暢敘幽情 《太平本紀》:
“大業十年初,周天師酒后發興,觀湛盧作畫為賦,一童子執浮塵,一童子捧湛盧,天師居于后,為《太平神劍賦》,懸之高閣,意靖四海.”
大半月后,天大晴。
“駕!”
“駕!”
南陽郡城內,一匹快馬急奔,上有一名三十五六歲的女子,面容姣好,雙目炯炯有神,頗具英氣。
她馬術極高,穿城過巷毫無所傷。
在接連幾處鋪面前,一個勒馬。
那匹壯碩黑馬雙蹄高抬,仰頭而嘶,卻被拉得再前進不了一步,足見其勁力之強。
當陽馬幫內。
有男有女,接連涌出十七八人。
一個個面含怒容,又急將目光鎖定在來人身上。
“幫主!”
當陽馬幫副幫主陳瑞陽立刻迎了上去。
陳副幫主看上去五十余歲,只從樣貌評判,定然是比這位婁若丹資格老,但他的眼中卻瞧不見絲毫芥蒂。
上任幫主死在塞北,這位是從飛馬牧場空降來的。
不提武功,只一手馬術便叫人望塵莫及。
在馬幫里面,不會馴馬,武功再高也沒用。
遇到塞北部族,人家給你一匹烈馬,你毫無技巧只憑蠻力,便會被塞北人嘲笑。
且一入草原,馬匪馬寇大盜橫行。
馬術稀爛之人,不配在塞北討買賣。
幫主婁若丹從馬上一躍而下,神色嚴峻:“怎么回事?你傳來的消息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
“咱們的貨物才一進城,就被南陽官署給扣押了。”
陳瑞陽氣得咧嘴:“任志的手下帶了近百人,我們沒法動手。”
婁若丹一路從淮安趕來,手執馬鞭朝里面進:
“荊山派怎么有這么大的狗膽,場主的東西他也敢動,上次不是與大龍頭說好了嗎,任志怎么又出爾反爾,當我飛馬牧場是好欺負的嗎?”
她冷哼一聲:“我們的生意做不成,他任志手下的幾個馬幫,在塞北休想好過。”
“幫主暫歇怒火”
陳瑞陽自己也氣得很,但見到幫主發火,卻趕緊先安撫她。
“生意若是搞砸了,對兩邊都不好,近來咱們的人在塞北與小可汗的手下鬧得不太愉快,北塞那邊的人情用在這些腌臜事上,實在是血虧。”
飛馬牧場經常從突厥運最優良的戰馬回來,拉到牧場配種,這才保證牧場盛產良馬。
有時偶得良駿,也會拉往塞北。
他們盤子夠大,每次都讓那些部族占便宜,有了利益往來,關系便很好。
之前那些部族不少是大可汗的人,現在小可汗的聲勢也起來了。
大隋不平靜,草原現在也亂。
除了大小可汗,還有室韋四大族、吐谷渾、靺鞨八部、契丹、高昌等部。
原本臣服于大可汗的勢力,現在不知怎么一回事,突然四下作戰。
這種格局下,他們馬幫生意可不好做。
但漠北這個大買賣沒人愿意放手。
一來利高,二來有漠北獨特的資源,三來經營了那么久的關系牽扯太廣。
一旦放手,再想回去代價可就大了。
陳瑞陽一提塞北亂局,婁若丹也冷靜下來。
她只是心里不爽,發發牢騷,不敢再給場主添亂子。
“陳老哥,這次年關你沒回竟陵是對的。”
婁若丹道:“牧場年聚,除了遠在外地的,一共回來了二十九位幫主,大家在各地做得都極好,唯有咱們這里,讓場主親自跑一趟。”
“結果現在又鬧出麻煩,倘若再叫場主跑一趟,以后我們還有臉回牧場山城嗎?”
她手執馬鞭,一邊說話一邊打掉身上灰土。
陳瑞陽則是想到牧場老管事的眼神,渾身不自在。
“我已經去找過楊大龍頭,他的態度倒是極好,派人與我一起去到官署。”
“但是荊山派近來有一批貨被冠軍城的朱粲劫走,非說我們的羊皮就是他那一批,言下之意是我們與朱粲勾結,他朝我們身上潑屎尿,城內還有另外兩家勢力給他撐場子。”
“他們不講理,說要調查清楚再將貨還給我們,如此一來,便硬拖時間。”
“荊山派的生意能照常做,我們就難受了。”
“他想叫我們妥協,讓利與他們合作。”
婁若丹冷著臉:“任志這條本地賴皮蛇,老娘真想花錢買刺客,剁了他的頭。”
“這也沒那么容易,”陳瑞陽很真實,“任志這人內功極厚,尋常人刺殺不得,更別提越過荊山派一眾長老護法門人。”
“除非能聯系上影子刺客,一擊殺死即刻遁走,否則殺了任志,自己也要死在荊山派。”
“一旦事情敗露,我們回牧場領罰的機會都不一定有。”
“這幾大勢力,手可黑得很。”
婁若丹道:“你在城內這幾天,可去尋過天魁派、灰衣幫、朝水幫這三家?”
“自然尋過,也就呂重老爺子夠真誠,沒談其他,愿意幫我們問問。”
“另外兩家也是吸血蟲。”
“而且,給他們好處,他們也不一定有能力把事情辦成。”
陳瑞陽想了想,又道:“這只是第一批貨,如果解決不了,只怕后面的貨會繼續被扣。”
“現在我能想到的辦法有三個,需要幫主裁斷。”
“你說。”
“第一還是尋場主,主動將本幫掛在南陽幫身上,分利于楊大龍頭,成為南陽幫下屬勢力,這樣一來,荊山派牽頭的幾家勢力就不敢為難。”
“這需要場主首肯。”
婁若丹搖頭:“當今天下大亂,年關時也是義軍四起,盯著牧場的大勢力不在少數。”
“我們從未做過如此妥協,絕不能開先河,否則各方見一個荊山派都能欺負牧場,豈不視我等為魚肉?”
陳瑞陽又道:“第二便是賣人情給大閥,從上游生意對南陽施壓,逼迫他們讓步。”
“這是萬不得已時的做法,”婁若丹道,“四大閥是四頭老虎,乾坤未定,場主不能違背祖訓給其他勢力承諾,這個人情,荊山派不配。”
“這兩條我早考慮過了,陳老哥你的第三個辦法是什么?”
說起第三個辦法,陳瑞陽自己也有些遲疑。
婁若丹有些疑惑地望著他。
“近期我遇上一位漠北故友,此人馬術極高,馬賊大寇望塵莫及,當年在漠北馬幫中很是有名,號作風中之雁。”
“我本意請他加入馬幫,閑談時說起馬幫困境,他自言有辦法幫我們解決。”
聞言,婁若丹思考一陣,她走南闖北,防備心十足,此時忽然冷笑。
“陳老哥,你上當了。”
“何出此言?”
“我先問你,他入南陽城多久?”
“比我們還要晚些。”
婁若丹問:“你總不會故意將馬幫情況說給他聽吧。”
陳瑞陽吸了一口涼氣:“是他主動詢問我們與荊山派的矛盾。”
“哼,與荊山派的矛盾是場主來之前的事了,他不主動打聽,怎會知道?”
婁若丹用馬鞭敲著手心,臉上閃過怒容:
“這南陽城內,真是什么人都敢把咱們看扁。”
“你可知他現在是干什么的?為哪家勢力效力,我要瞧瞧是誰盯上了牧場。”
聽到這個問題后,陳瑞陽更躊躇了。
早知如此,就不該提這一茬。
嘆口氣道:
“他沒說為誰效力,現在.說是在給人養馬駕車。”
婁若丹氣笑了,用一種看糊涂蛋的眼神望向他:“陳老哥,你真要把眼睛擦亮一點。”
“此人滿口謊言,他的馬術若有你說的那般厲害,怎會將自己限制在馬車上。”
“誰愿意戴這樣的枷鎖?”
“又有什么人,值得他這樣做呢?”
“陳老哥,你思考過嗎,回答我。”
“自然思考過”
陳瑞陽道:“他曾是個重諾之人,在塞北信譽極好,我也是出于這一點,才與你提起,否則,連我自己也不信他的話。”
婁若丹見他這副樣子,不由眉頭一皺。
“這人在哪?”
“現在就在城內,”陳瑞陽道,“幫主要見嗎?”
婁若丹將手中的鞭子抽響:“這樣矛盾的人物,我倒是要見一見。”
陳瑞陽看了看天色:“幫主稍等。”
話罷,邁步而出 半個時辰后,當陽馬幫前傳來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過了前廳,就要入里間大院。
婁若丹耳力極強,根據腳步聲判斷來人位置,此時她正牽著一匹壯碩黑馬。
就在來人要入大院時,她用鞭子朝黑馬屁股上一甩。
那馬長嘶一聲,朝大院中沖去!
馬幫中人見怪不怪,這是一匹波斯紅馬與突厥馬配種,經牧場幾代培育的飛廉駒,意為追風逐電的神駒。
在草原上有一匹好馬,就等于插上翅膀。
婁若丹將雙指放于口中,吹響一聲號子。
飛廉駒登時揚踢,如果真是馬術精湛之人,自會有應對之法。
“哈哈哈!”
忽然一聲大笑震響當陽馬幫。
“婁幫主放馬過來,來得好!”
只見一條大漢沖過大院,搶過數步,真氣罡氣一同運轉,顯然是內外兼修的強人。
他橫到馬前,雙手一托。
竟直接抓在馬腿下,用力翻掀,飛廉駒沒能踏下,胡亂將掌上泥屑蹬在大漢身上。
那大漢又笑一聲,再一發勁,飛廉駒四蹄懸空,轟然而倒!
婁若丹怒瞪豹眼大漢:“我的馬!”
此馬不愧為牧場壯馬,吃了這般大的力道,一骨碌起來,非但沒事,反而更顯兇悍。
又發怒朝著大漢沖去!
就在這時,一道哨聲響起。
這哨聲中夾著內力,格外清亮。
那馬一聽,眼中的兇悍暴戾立減三分。
跟著一道著衣樸素的濃眉男子飛身而起,直接躍上馬背。
“好了,不要再鬧”
他笑著朝馬兒的腦袋撫摸一下。
讓馬幫眾多幫眾吃驚的事情發生了,濃眉男人的手像是有魔力,狂暴的飛廉駒被他一摸,瞬間安穩下來。
濃眉男再摸幾下,為飛廉駒順毛。
“呋、呋—”聲音傳來,
這是飛廉駒在深呼吸,胸腔震動伴隨鼻息噴出,是極為放松的狀態。
“單兄弟,草原上的馬就像人的翅膀,不可無故折斷。”
“它們也是最好的朋友,最忠誠的伙伴啊。”
非常奇特,濃眉男在說話時,飛廉駒耳朵輕擺,轉向聲源方向。
這是在安靜的傾聽。
只有碰見自己的主人說話,它才會保持這種靜止姿態,極是乖巧。
這.這是何方神圣?
竟有這等馬術!
別說是馬幫幫眾,就是婁若丹也看呆了。
她的馬別人是騎不了的,現在卻像是突然換了主人。
婁若丹吹了一聲哨子,飛廉駒無動于衷。
這一次,她的面色又變了。
而陳瑞陽則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
“章兄的馬術比當年更加神奇,如今就算是草原大部族馴馬套馬最杰出的雅圖布,也不敢說勝過章兄。”
章馳道:
“陳兄的夸贊我受下了,不過我的馬術也是與一位榆關外的老牧民學得,對于塞北馬術,我永遠懷有虔誠感激。”
婁若丹聽他談吐,眼神一亮:
“章兄不若與我去一趟飛馬牧場,我家場主見到你的馬術,定然以山城神駒相贈。”
章馳從飛廉駒身上下來,憨厚一笑:
“多謝婁幫主美意,章某人現在養馬駕車,卻沒有時間拜會牧場。”
見他輕松隨意,渾不似說笑。
婁若丹心下狐疑,她想象不到,有這等馬術的奇人,怎愿為人駕車?
是什么樣的人物,坐在馬車中呢。
從章馳的神態來看,他并非受人約束,可見是誠心誠意。
心中一團疑惑,再看向旁邊的豹眼鐵塔大漢,只覺當陽馬幫內,論及勇武,無人可及。
此人彪悍霸道,怕是一員大將。
婁若丹有些懷疑,他們是不是哪位大反王或者閥主麾下。
可一時間沒能找到與之對號的。
“兩位,請!”
婁若丹讓開一步,不管對方是什么心思,她都必須重視起來。
從這兩位來看,他們身后的主事之人大有來頭。
“章兄,單兄,請。”
陳瑞陽復請。
章馳與單雄信笑應一聲,一直走到馬幫內廳。
人一坐定,幫眾便過來奉茶。
婁若丹開門見山:“不知兩位朋友來自何處?”
單雄信道:“就在南陽城外的五莊觀。”
對于這名頭,婁若丹并不熟悉。
陳瑞陽想到什么,內心有些驚悚,忽感馬幫內像是刮來一陣陰風,眼中填著晦澀忌憚之色。
他小聲問:
“敢問可是臥龍山上的五莊觀?”
章馳笑答:“正是我家觀主居所。”
婁若丹一直費心于荊山派之事,奔波北地,又至竟陵過年關,來南陽不久。
這本地幾大派她自然熟悉,可五莊觀 像是聽過,卻沒做具體了解。
這時看向陳瑞陽,希望他能解惑,好叫自己有話說。
然而.
陳瑞陽像是變了一個人,竟不買她的帳,對她的眼神視而不見。
婁幫主又聽陳瑞陽問:
“易真人近來可在觀中清修?”
單雄信覺得陳副幫主的狀態有些奇怪,點頭應道:“自然是在的。”
“嗯本幫人間凡俗尋常事,不知怎勞易真人過問?”
陳瑞陽又道:“豈不是擾了觀中清凈?”
單靈官慈善一笑:“我家觀主行事旁人難以揣度,你要問明原因,須得到五莊觀一敘。”
婁幫主已經變成了一個看客。
她從陳瑞陽身上察覺到,這五莊觀怕是有什么詭異之處,故而只聽不說。
陳瑞陽看向章馳,再次確認:“章兄,本幫的麻煩事,易真人確有提及嗎?”
“不錯,”章馳神色從容,“觀主不提,我也不會至此。”
陳瑞陽立刻點頭:“兩位,明日一早本幫便去拜山。”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告辭了。”
“慢!”
婁幫主搶過話題,她皺眉看了陳瑞陽一眼,什么都沒問清楚,怎么就要拜山?
她說話直白:
“觀主若是幫忙,想要本幫幾分利?”
單雄信笑看著她:“那就看你們的意思,觀主說,便是一個銅板不給,那也不打緊。”
“告辭。”
二人在一眾目光護送下,離開了馬幫。
“陳老哥,你是怎么了?”
“這五莊觀又有什么特殊,便是遇到四大門閥,我們也不用低聲下氣。”
“幫主,你有所不知啊。”
陳瑞陽吸了一口冷氣:“我聽過兩件與這五莊觀主有關之事。”
“什么事?”
“其一便發生在賒旗任家。”
“這任家的任老太爺死后詐尸出棺,眾所見之。而后尸煞之氣散布賒旗,正是這位觀主燒殺尸煞,遣任老太爺返回陰司。”
婁幫主眉頭一跳。
又聽陳瑞陽道:
“去年暮秋,南陽幫右手劍蘇運身受重傷,渾身被魔氣所染,身體干枯如骷髏,包括楊鎮在內一眾高手束手無策。”
“南陽幫請來郡中醫道圣手吳德修老人,他是華佗傳人,但蘇運那等狀況,就是華佗在世也休想醫治。”
“就在蘇運要死的當天晚上,楊鎮請來五莊觀主,他施展奇異手段,溝通幽冥,拘喚魂魄,蘇運起死回生。”
“幫主你莫要不信。”
陳瑞陽道:“那吳德修老人醫者仁心,生平從不說假話,連他也說,是這位觀主逆天改命,救了蘇運。”
這下子,婁若丹面色大變。
“此人乃是真正的江湖異人,否則漠北風中雁怎會甘受驅策?”
“巴蜀合一派通天神姥溝通陰陽的本事為江湖所知,這位觀主,遠在通天神姥之上。”
“這樣的異人,不論虛實,都不可輕易得罪。”
婁若丹這才明白,為何陳瑞陽會有此異態。
“這位觀主救過蘇運性命,他倒是真有能力解本幫之難。”
婁若丹又嘀咕一句:
“可是,方才那漢子又說,可以一個銅板不給,又有何玄機?”
“萬萬不可。”
陳瑞陽忌諱之色更甚:
“不給錢,既成債,此人之債,擔之心寒,我覺得不欠為妙”
(''ゞ感謝諸位書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