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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江湖一場秋庭雪、請五莊觀主

  陽興會府邸,與云長老秘議良久的季亦農帶著復雜的心情離開密室。

  他著實跟不上云長老的跳脫思維。

  論眼界見識,自問難比陰癸長老。

  可他在南陽苦心經營,年深月久,明里暗里與楊鎮打過的交道數不勝數。

說楊鎮是邪帝的人,季亦農決計不信  海沙幫獅王被大帝修剪后第三日。

  郡城內余下七大勢力盡數來到南陽幫總舵,湍江派的名頭已不必再提。

  短短三日,七大勢力保持默契,將湍江派瓜分一空。

  上千幫眾改旗易幟,有的分投別派,有的因過往得罪人遭清算,還有些變賣湍江派產業卷走金銀遠遁江湖。

  湍江派的覆滅,郡城內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卻未引發大亂。

  它似亂世江湖一朵稍大的浪花,氣勢洶洶拍岸,轉瞬消逝于砂礫,唯余一灘濕痕。

  這個痕跡,亦會越來越淡.

  “大龍頭!”

  南陽幫總舵大堂,鐫有‘忠孝節義’燙金大字的匾額下,季亦農擱下茶盞邁步出列。

  他戟指黑石義莊方向:

  “已三日過去,眾位仁兄皆在等消息,該怎么對付這幫人,大龍頭可有計較?”

  “不瞞諸位,這幾日季某人真是睡如翻餅,難復往日踏實。”

  他嘆氣訴苦,將眾人目光引到楊鎮身上。

  荊山派、鎮陽幫、朝水幫、灰衣幫這四家勢力掌舵人聽罷將手中茶盞擱到一旁。

  季亦農之言,引得眾人共鳴。

  楊鎮并未開口,一旁呂重老爺子沉聲道:

  “倘若我們七派合力,縱然他們再有本事也難以抗衡。是以驅逐簡單,可想一舉殲滅不留遺禍,恐怕沒有哪派掌門敢作此擔保。”

  “呂老兄,此理我等豈不知?”

  荊山派的掌門任志攤手苦笑:“正因如此才要大龍頭定計,解決這樁事方好安心。”

  “任兄稍安勿躁,”沉默的楊鎮終于開口,“我等要防這些魔門高手,更要防野心勃勃的朱粲。”

  “若局勢生亂,朱粲數萬大軍沿湍水而下,旦夕可至。”

  “冠軍城遠不及南陽富庶,朱粲盯著非止一日。”

  “于南陽而言,兵災戰禍之兇險尤勝魔門人物。”

  “湍江派的羅掌門這些年一帆風順,為酒色所傷,把江湖兇險拋諸腦后,諸位仁兄要引以為戒。”

  季亦農緊逼不放,皺緊眉頭:“大龍頭難道要兩眼一抹黑,對黑石義莊熟視無睹?”

  眾掌舵人目光再度聚焦。

  楊鎮的回答,將影響“大龍頭”三字在眾人心中的分量。

  關鍵時刻需要有人決策,拋出其他問題轉移當下問題,在諸位掌舵人面前,不算答案。

  楊鎮睨視季亦農一眼,默然不語。

  周圍掌門人心生不悅,但礙他虎威,不敢逼迫。

  就在他們以為楊鎮束手無策之時,

  這位端坐主位面如刀削的老者緩緩撫須,沉聲道:“楊某自會出手。”

  在眾人驚異時,但季亦農心中狂喜,楊鎮這是要送死。

  縱然他的本領冠絕南陽,也絕無絲毫可能應付八位老魔。

  云長老不戰而逃,只有稟明陰后這一道法門,楊鎮有什么資格直闖魔窟?

  這狂喜之后,忽然想起云長老的話。

  倘若楊鎮真是邪帝手下,那便一點危險也不會有。

  如此做戲給其他各派看,南陽幫的地位、楊鎮本人的威望,將拔高到難以想象的地步。

  之前埋怨云長老思維跳脫。

  季亦農陡然察覺,自己竟不聲不響跟上了這跳脫的思維。

  “不可!”呂重老爺子急聲勸阻,“魔窟入不得,大龍頭絕不可以身犯險。”

  “誒!”

  楊鎮看到眾人誤會,擺手道:“我豈會棄南陽安危于不顧,強行打進去,楊某人也沒這個膽量,但是卻有一定把握將他們穩住。”

  “另外.”

  他目眺北方:“羅掌門身死當日,楊某便遣三位舵主攜我親筆信赴東都。”

  “黑石義莊已然暴露,如果魔門高手自己離開那是皆大歡喜,否則,另有人會對付他們。”

  東都?

  眾人雖疑惑,卻也有光亮自心頭閃過。

  越看大龍頭,越覺得他胸有成竹。

  荊山派的任志還是不放心:

  “大龍頭一直坐鎮南陽,我從未聽聞您與東都大勢力有過往來,況且要開罪這些魔門人物,恐怕得需要過命的交情。”

  “你們不知道也正常.”

  楊鎮指了指墻上掛著的那幅《受塔天王圖》:“這是我的老朋友展子虔親筆,他還畫過《法華經變》,送給了禪宗四祖,托展兄的關系,叫我認識了禪宗四祖中的卓絕人物。”

  眾掌門看他表情,雖不知此人是誰,卻猜到來頭極大。

  季亦農問:“不知是哪一位?”

  楊鎮沉聲道:“當世四大圣僧之一,道信大師。”

  “你們對他的名號可能陌生,江湖上也鮮少傳聞,但佛道魔三家的高手,都心知肚明。”

  “這道信大師,恐怕與寧散人難分軒輊。”

  “四大圣僧本就與魔門交惡,再加上楊某一點薄面,倘若道信大師來南陽一趟,黑石義莊中的魔門中人,想來散去的可能是非常大的。”

  朝水幫、鎮陽幫、灰衣幫的人聞言長身而起,全部拱手:

  “原來大龍頭早有心算,卻是我們多慮了。”

  黑石義莊的事極為棘手,楊鎮交了底后,幾位掌舵人服氣得很。

  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底牌。

  這位道信縱然不如寧散人,但敢把名頭與道門第一人放在一起,豈能是泛泛之輩。

  南陽果然得靠楊大龍頭才穩得住!

  眾人又在城中防務上一番商量,半個時辰后才散場。

  諸位掌舵人從南陽幫走出來時,腳步輕快不少。

  看樣子.事情是解決了。

  等他們一走,楊鎮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可是還有什么不妥?”呂重老爺子問。

  楊鎮搖了搖頭:“我總覺得黑石義莊中的魔門中人有些不尋常,那一處地方我了解過,不是什么做魔窟的隱蔽地。”

  “這些人忽然集結,雖然練邪功的可能性很大。”

  “但我更怕背后有人操縱,目標正是南陽,他們出現不久,我們就損失一家勢力,又鬧得人心惶惶。”

  呂重已經猜到:“其實道信大師不一定會來,對嗎?”

  楊鎮扭頭看他:“呂老兄是明白人,我的面子沒有那么大,僅僅是一幅畫的交情,或者是照面之情。不過是看在佛魔相爭的舊怨上,嘗試一番。”

  “這亂世光景,不是什么人都靠得住的,我現在處于這個位置,這個南陽郡,不少人眼饞。”

  “但是,卻沒有尋到值得托付的。”

  呂老爺子瞧著大龍頭華發愈盛,不由輕嘆一口氣。

  他伸手拍了拍楊鎮的后背:“大龍頭,你已做得夠好。”

  二人一路走到府邸深處。

  范乃堂面色發黑從里面沖了出來:“蘇兄弟情況很不好。”

  楊鎮與呂重加快腳步,直入一間靜室。

  才入院中便有一陣腥臭刺鼻的味道傳來,只見床上躺著一條大漢,敞開胸襟,胸口皮肉上有著蜈蚣狀的黑色經絡。

  他咬著牙齒,還是忍不住發出痛苦哀嚎。

  楊鎮看到地上那灘黑血,拳頭驟然攥緊。

  床上之人正是南陽幫第四號人物,右手劍蘇運,那夜安排人尾隨湍江派查探黑石義莊,為救幫中兄弟身受重傷。

  兩位手執銀針的醫師聚起內力,在其膻中穴周圍又扎一針,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把位置讓給楊鎮。

  “蘇兄弟!”

  楊鎮俯身到床沿邊探他傷勢。

  蘇運聽到他的聲音,睜開充斥血絲的眼睛,咬牙道:“見見到大龍頭一面.某..某已滿足。”

  “大龍頭,動手吧。”

  “給兄弟一個痛快的!”

  楊鎮呵斥一聲:“撐住,莫要說喪氣話。”

  “呂老兄,請一道出手。”

  “好!”

  兩位郡中高手一前一后,分別按掌注入真氣在其任督二脈。

  蘇運體內有一股煞毒,邪惡至極。

  二人憑借真氣將煞毒慢慢化去,削減蘇運的痛苦。

  一炷香后,就連楊鎮也是面頰冒汗。

  他們暫收真氣,蘇運的面色好了不少。

  但是房內無人露出喜色,只因這種情況反復上演多次。

靜等一個時辰后  大家的面色又變了,果然.呂重的真氣也沒法起到效果。

  “這到底是什么惡毒掌法?!”

  范乃堂與孟得功急得面色發白,“蘇兄弟有護體真氣在身,尋常來說,就算一掌重傷,只要不致命,化去對手勁氣,總能痊愈。”

  “從沒聽聞有什么掌法,能詭異到這種程度,如同在人身體中扎根一般。”

  呂老爺子搖頭,他已經盡力了。

  一位老醫師道:“蘇堂主練膻中穴為竅,這一掌正好打在此地,毒煞便如附骨之疽一般融入竅穴,此人法門著實難測,竟然吸納蘇堂主的真氣,另化毒煞,故而除之不絕。”

  “旁人的真氣化不去,蘇堂主自己也化不去,且不能自廢武功,否則毒煞破竅,立即斃命。”

  楊鎮心焦:“可有解法?”

  “一邊注入真氣清任督二脈余毒,不讓其蔓延至心脈,為蘇堂主續命。”

  老醫師又道:“另外再尋佛道兩家高手,也許他們有辦法化解竅中煞根。”

  楊鎮深深擰眉:“可有其他法門?”

  “有,解鈴還須系鈴人。”

  也就說,要尋那老魔。

  楊鎮面色深沉,并未答復。

  老醫師知曉他為難,轉臉看著床上的大漢:“不過蘇堂主能挺住多長時間,也要看他自己。”

  “倘若心懷死志,那也礙不過十日。”

  聽了這話,右手劍蘇運露出一絲釋然之色。

  忽聽耳畔大龍頭的聲音響起。

  “蘇兄弟,我們在一起起于微末,相處了二十多年,風風雨雨,什么樣的事情沒有經歷過?如今老哥要你做一件事。”

  “但死不辭.”蘇運咬牙道。

  “好,你給我把這一口氣憋住,我會救你。”

  楊鎮雙目一凝:“把你骨氣拿出來,莫要叫老哥小瞧。”

  蘇運一呆,沉默片刻進而哈哈咳笑:“些許煞毒,算不得甚么。”

  范乃堂與孟得功齊齊上前,虎目灼人:

  “大龍頭,我們要做什么!”

  楊鎮道:“我再修書一封,你們兩一齊去東都,把這封信送到。”

  呂重看向二人:“放心,此地還有我。”

  “老朽會遣天魁內家高手至此,足以為蘇兄弟續命。”

  范乃堂與孟得功登時領命。

  他二人是楊鎮左膀右臂,一齊出面,那便能代表南陽幫的態度。

  這就不是之前提到的“照面之情”了。

  南陽大龍頭的身份,南陽所處的位置,能叫許多大勢力動容。

  海沙幫獅王被大帝修剪后第十五日。

  曹家藥鋪城西分鋪,鋪內靜室內。

  周奕隨意翻著賬簿:“近來生意上可有妨礙?”

  曹承賢笑道:“與前段時間相比,已是不可同日而語。”

  “從南陽周邊上游的山主、藥把頭,到負責運貨的鏢局、馬幫,以及城中大小店鋪,各方銜接都沒問題。我已經準備將店鋪繼續拓往鎮陽、課陽一帶。”

  “城內現在大宗生意歸屬南陽幫,他們比湍江派講規矩。”

  “之前我吃下多家湍江門人逃難前低價甩出來的鋪子,本打算吐一些給南陽幫,沒想到見我握了鋪面地契,反叫官署加蓋章印,把鋪子定了下來。”

  “只是被荊山派與陽興會收走兩家,但也無傷大雅。”

  周奕眉頭一皺,什么叫無傷大雅。

  本天師的錢!

  “荊山派,陽興會”

  聽見周奕嘀咕兩聲,曹承賢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只是實話實說,你兩家要是倒大霉那也是自找的。

  湍江派慘案,此刻還歷歷在目。

  “你這藥收價似是比之前高了幾分。”

  “不錯,這屬于良性競爭。”

  曹承賢道:

  “之前一直被湍江派按著,現在只需遵照南陽幫規矩,也就自由許多。山主與藥把頭之前被湍江派狠壓,年份高的好藥也是爛價,現在自然分個好歹出來。”

  “如此一來,上山采藥、植藥的藥農,也能多得銅板,這就無怪南陽幫在鄉民中得到好口碑。”

  他又恭維道:“當然,這要多虧天師默默付出,湍江派不倒,藥農家中每個月便沒法多出那幾斗米。”

  周奕不禁笑了,這好聽話很是順耳。

  又對他叮囑道:

  “你這利錢已經很高,我再給你幾樣外浴藥、體擦藥、內服藥的配法,你能作更多練武之人的生意。”

  “這些都是驗證有效的,不用擔心別人找你麻煩。”

  周奕想給的只是普通外練法門,比如鐵布衫、臥虎功之類的藥方。

  這種東西師父給的太平丹經有記,現在又有了太平火罡,基礎東西拿來變現,好循環流動起來。

  曹承賢感受到來自天師的信任。

  他也不推脫,只起身添茶。

  這是他在南陽對天師有所了解后,學到的又一相處方式。

  “暫時低調收斂,等我徹底站穩腳跟,你的生意方可做遠。”

  “是!”

  曹承賢應和一聲,他從這平淡的話語中,已能讀到一張無限延展的宏圖。

  周奕想到偶爾在臥龍崗山上山下、河溝溪畔邊遇見的采藥農人。

  又輕聲囑咐一句:

  “倘若有不是山主之流的零散藥戶,只要草藥沒問題,不要看客壓價,也不差那一星半點。”

  “承賢明白了。”

  曹承賢拱了拱手,將周奕送了出去。

  老太爺說的不錯,與這樣的人打交道,果然睡得踏實。

  藥鋪生意運轉起來,周奕多了一筆進項。

  觀內終于不用坐吃山空。

  人無銀兩,睡覺發慌,這一下,他的心也踏實不少。

  不用虧藥,便不會虧門人的外功進度。

  繼張誠之后,馮四在五天前也練出罡氣,周奕暫將他安排在與曹記藥鋪關聯的馬幫中。

  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酒鋪生意,也是從湍江派手上扣下來的。

  道場在南陽又多出個小產業。

  先有丁大善人,再有羅大善人。

所謂周天師點善人,多多益善  他心情不錯,沿途吃吃喝喝,又包好幾只肥鴨,準備趕在太陽落山前帶回道觀。

  瞧了瞧天色,周奕順道去梅塢巷逛了一趟。

  準備問問近來的消息,沒想到他才至此地,就看到卜天志與陳老謀坐立不安。

  “天師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派人出去尋你。”

  陳老謀話語急促:“南陽恐要出大事!”

  “怎么回事?”周奕閃身入了茶鋪。

  “長話短說,楊鎮方才帶人出城,直奔西南黑石義莊!”

  “聽聞南陽派高手,右手劍蘇運危在旦夕,楊鎮這一去,恐怕是想給幫中兄弟報仇。天魁派、南陽幫此時正在集結,馬上要到城門口。”

  周奕吸了一口氣:“楊鎮.”

  “走,我們去看看。”

  卜天志一驚:“看戲不是要倒霉的嗎?”

  “楊鎮不是羅長壽那蠢人,他既然敢去,定然有把握,加上他本身就是高手,若動手必能牽扯,我們遠遠去看,一旦動手我們立時回城。”

  三人才至西邊城墻,便見到天魁派與南陽幫的人。

  奇怪的是,他們只是等候在城頭,沒有隨楊鎮一道。

  “你去吧。”

  陳老謀與卜天志駐足,接過了周奕手中的鴨子。

  局面與他們想象中很不一樣。

  若三人聯袂而動,必然引人關注。

  周奕思慮一番,放慢腳步,混入人群之中.

  “駕!”

  “駕!”

  西南西南郊野,黑石義莊前的那片松林地,一名長須老者提著長刀,駕馬徐行。

  殘陽如赭,敷暉于千松之表,若熔金鑄甲,燁然奪目。

  南風過隙,松林作清商之響,松濤翻滾中那老者步伐漸慢。

  直至義莊二十丈外。

  江湖高手,在對戰中偶爾能爆發氣勢,將真氣與精神融合到極為深邃的境地。

  這樣的時刻,沒有對手敢于小覷。

  “轟!!!”

  只聽義莊外轟隆數聲,凌厲的刀氣劃過,七八株虬松紛紛倒下。

  咔咔枝響嘈雜一團!

  這一擊,足以驚動義莊中人。

  “噹!!”

  六十余斤的偃月長刀入地四寸,豎立在楊鎮身側,他從刀頭取下一個巨大的酒葫蘆。

  此時猛灌一口,真氣一激,滿臉血紅!

  “某乃南陽大龍頭楊鎮。”

  “那位擅使煞毒的朋友,還請出來一見。”

  這一聲長嘯震響松林,夾著滾滾刀意。

  義莊風火墻上倏地一閃,突然出現八道身影,一個個注視著那持偃月長刀的長須老者。

  似受楊鎮豪邁氣勢影響。

  第一時間,這八人竟都沒動手。

  “此時正是關鍵時刻,沒時間理會,你速去將他打發走。”

  尤鳥倦傳來嘶啞聲音。

  楊鎮與那羅長壽不同,一來手握數萬人馬,二來有資格與他們談話。

  周老嘆目光一凝,從風火墻飛身而下。

  “楊大龍頭,有何計較?”

  周老嘆停在楊鎮一丈外,他眼中并無輕視,反倒看向那柄巨大的偃月長刀。

  楊鎮道:“朋友武功高明,毒煞之氣獨步天下,楊某人也束手無策。”

  “一位老兄弟飽受煞毒之苦,性命垂危,勞煩朋友給個解法。”

  此時此刻,只論氣勢、戰意,楊鎮猶在周老嘆之上。

  周老嘆陰惻惻一笑:“闖我莊戶,豈不是咎由自取?”

  楊鎮沒心思掰扯:“朋友可有解法?”

  周老嘆怒瞪著他:“你有什么資格這樣與我說話?”

  楊鎮道:“為了兄弟的性命,楊某只能賣老臉請來一些朋友幫忙。”

  “什么樣的朋友?”

  “東都,四大圣僧。”

  一陣南風卷過,不僅周老嘆皺眉,就連尤鳥倦都大皺眉頭。

  沉默片刻,周老嘆道:“我打傷了很多人,你兄弟哪里受傷?”

  “膻中穴中煞根難除。”

  “那沒救了,除非你有本事把我師父他老人家請來。”

  周老嘆壓著嗓音滿臉倨傲:“你應該聽說過四大奇書吧。”

  “此乃天魔最高之秘,玄而又玄,道盡真妙,是對武道之極的最高闡釋,一入膻中,就是入了生死輪回。”

  “你兄弟已經上了奈何橋,何苦掙扎,快去請一個出黑先生吧。”

  楊鎮的刀勢跌落一截。

  周老嘆得意一笑,這位大龍頭的絕望憤怒,成了他心中快意之火的燃料,以致于全身釋放出一股罡煞。

  不算完美的杰作,已能震撼江湖。

  一念至此,周老嘆心中想的全是繼續搞研究,什么與楊鎮一戰,一點意思都沒有。

  挖掘武學極致的秘密,美妙到讓人癲狂。

  “哈哈哈哈!!”

  周老嘆狂笑,魔音震得松針亂顫:“回去吧,不要讓南陽城內的人來煩擾此地,我對你們南陽城沒有半點興趣。”

  “你最好別找禿驢過來煩事,否則壞我大事,這筆賬定要算在你的頭上。”

  楊鎮非常清楚,周老嘆沒有說謊。

  這位魔門老怪武練至癲,那種對武學發自內心的得意與狂傲是沒法裝的。

  楊鎮凝望著周老嘆的背影,心中生出一股對兄弟的歉意。

  他身上背了很多東西,沒法不顧生死砍出這一刀。

  沒把握殺人,自己也必然會死。

  楊鎮仰頭兇猛灌酒,把巨大酒壺中的酒喝下一大半。

  低喝一聲將葫蘆拋飛,拔出偃月長刀,狂暴的刀氣宣泄而出,斬出大片酒雨!

  楊鎮提著刀,臉上的酒紅色全然消退。

  一拽韁繩,背映夕陽,在死氣沉沉的義莊前,留下一道蕭瑟落寞的背影。

  “他倒是個挺有意趣的人。”

  風火墻上傳來一道冷冷清清的少女聲音,出自那背負火紅長劍的苗條身影。

  宮裝女子盯著她的容顏,露出羨嫉之色。

  尤鳥倦則冷笑,發出難聽嘶啞的嗓音:“苦苦掙扎品嘗無奈的弱者,這種痛苦不見得有多么有趣。”

  魔門宗師這句話入了那戴著斗笠佩劍男人的耳中,如銀針扎在他心上,讓他不由抬起頭。

  目送著逐漸消失在松林中的蒼老背影。

  “繼續,繼續!”周老嘆笑道:“我已經看到大功告成的苗頭了!”

  他眼中深藏一抹暗光,與那邊的大帝不著痕跡地對視一眼。

  黑石義莊,又陷入一種詭異的氣氛中。

  “天魔最高之秘,玄而又玄,道盡真妙”

  楊鎮嘆了一口氣。

  原來是四大奇書上的武功,這些人應該是在鉆研天魔策。

  四大奇書的奧妙他早有耳聞。

  但接觸,還是頭一遭。

  而這一遭便刻苦銘心,叫他體會喪失兄弟之苦。

  楊鎮心中失意,想著周老嘆的話。

  唯有這老魔的師父能救,這老魔看不出具體年歲,但恐怕比自己還大。

他的師父  如何能見到。

  心中原本還有一團希望,現在已經熄滅的差不多了。

  就在這個時候,楊鎮看到路邊有個年輕人正朝自己打量。

  除了俊朗雅秀之外,這年輕人平平無奇,再沒有任何多余的印象。

  對于年輕人投來的目光,楊鎮沒當一回事。

  在他的人生中,有太多這樣的匆匆過客。

  若每一個都駐足,再多一百年時光也不夠用。

  周奕望著楊大龍頭高大挺拔的背影,那柄偃月長刀,以及那飄逸的長須。

  加上剛剛遠遠聽到震響四野的聲音,已是猜到他去干什么了。

  這位謹慎的大龍頭,竟做出如此冒險的舉動。

  為了救一個人,他的兄弟。

  此時看他的樣子,看來是沒救了。

  周奕看到那微微躬下來的背影,在靠近南陽城后,又筆直挺立。

  遠遠避開義莊,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返回臥龍崗。

  回到五莊觀內周奕才想起一件事。

  “師兄,你不是說有鴨子嗎?”

  “在哪?”

  兩小道童好奇又饞嘴。

  周奕郁悶地抓了抓腦袋:“煮熟的鴨子,飛走了”

  南陽梅塢巷中,陳老謀與卜天志一邊喝酒一邊拿著鴨子大嚼。

  卜天志滿嘴是油:“你別說,周天師還挺會挑,這幾只鴨子味道不錯,還肥得很。”

  “這家伙什么都算計,”陳老謀笑道,“賺他一點便宜可不容易,這次算是咱們贏了。”

  “為了他,我可是耽誤了好些時日。”

  卜天志道:“我要回江都,下次見到,你幫我告別。”

  “嗯。”

  “另外.”

  卜天志看向陳老謀,忽然舉起酒杯。

  二人喝了一杯。

  “陳老頭,這次你的慧眼真把我驚到了,本幫又多了一條活路。”

  卜天志道:“就沖這個功勞,你無兒無女的,等死后我親自把你埋了,找最好的棺材,念經最利索的出黑先生。”

  “你不如直接找周天師。”

  陳老謀笑了起來:“天師給我燒符紙,豈不美哉?”

  “你這如意算盤,哈哈哈哈!”

  二人喝酒、吃鴨、暢聊,巴陵幫、海沙幫先后倒大霉,對鯤幫來說南陽勢頭大好。

  此時自然喜樂。

只是苦了臥龍崗那位,飛的越遠的鴨子,心中越覺著美味  海沙幫獅王被大帝修剪后第三十日。

  又是一個日落月升的時刻。

  南陽幫內院一陣消沉,兩道人影從蘇運傷重的靜室走出。

  其中一道,自然是楊鎮。

  而另外一道,則是一位神清骨秀、唇角丹紅的玉面公子。

  楊鎮面對這位,也不敢有半分大意:

  “秦公子,連你也沒法除去毒煞嗎?”

  那公子的聲音極為空靈:

  “我已極盡能事,可惜本派秘法并無針對毒煞之功效,此人的武功更是陰毒邪惡,筑竅為穴,將竅中養神之法用以極致,卻又借他人為媒,汲取精氣神,化為煞毒源頭。”

  “本派傳承已久,可也沒有聽過這一法門。”

  “方才我用真氣封住他的經絡,但真氣總有耗盡時.”

  那公子本想具體追問使用邪功之人。

  可見一旁老者面含凄然絕望,便住口不言,微微搖頭。

  楊鎮出了靜室,來到一方庭院。

  他搖頭看著左右兩株巨大的紫薇樹,那滿樹白色的紫薇花,就要在這傷寒的秋天凋零。

  “這兩株花樹,左邊是孟德功所植,右邊是蘇運所植。”

  “他們一個使左手劍,一個使右手劍。二十多年前植此樹時,還曾將這兩株樹自比,說要守在我門前,好叫見時舒心,歇時安心。”

  楊大龍頭此時心中絕望,自然有悲秋寂寥之情。

  他手扶長須,望著花樹,呆呆入神。

  秦公子道:“花樹再美,終究不勝西風,每個人的光陰走到盡頭,也都會像這些花瓣一樣碎散零落。”

  “秦公子所言不假”

  楊鎮望一片掉落的花瓣,像是有了決斷:“是楊某太自私了,總想著挽留兄弟,卻讓兄弟受苦到現在,唉,早該順了他的心意。”

  “可見我已老,只剩遲暮,不及當年的果決。”

  南陽幫門口,呂重一臉無奈地走出。

  應羽和呂無瑕已將馬車停靠在門口,準備把呂重接回去。

  “師父,連東都來的高手都沒法救治蘇堂主嗎?”

  呂重搖頭:“也許這煞毒就和那老魔說的一樣,天下間無人可解。”

  “魔門老怪的手段,讓人驚悚。”

  聽老爹說的這樣絕對,師兄也長須短嘆,呂無瑕便有些不服氣。

  “我看就是那老怪吹牛!”

  呂重瞪了她一眼:“胡說什么,他若是吹牛,能難倒這許多人嗎?”

  “師兄,你還記得任家的事嗎?”

  “那當然記得,任老太爺破棺而出,一輩子也難忘。”

  呂無瑕道:“那任老太爺也中了這老怪的手段,最后像是清醒了一瞬,他可是個活死人,情況比蘇堂主還要詭異。”

  “老怪的法門,也不算無敵。”

  她說罷,忽然驚咦一聲,伸手搖動呂老爺子的胳膊:

  “爹,也許,也許”

  “也許有個人能救蘇堂主。”

  呂重挺直了腰:“誰?!”

  呂無瑕急促道:

  “就是安撫任老太爺異狀的那一位,任景福一直念恩,幾次來找我們都是易真人,易真人的說好多遍。我想他們兩人都是中了罡煞之氣,豈不是一樣的?”

  應羽點頭:“嗯,易道長大隱隱于市,可是個看不透的奇人。”

  呂重眼中精芒一閃,“你們跟我來!”

  他拉著兩人反沖入南陽幫腹地。

  楊鎮才剛剛感慨完,準備與兄弟說話,送他最后一程。

  卻沒想到,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

  一看,來人竟是呂重。

  “呂老兄,怎么回事?可是有什么亂子?”

  呂老爺子擺了擺手,“你們來說。”

  楊鎮皺眉,盯著應羽和呂無瑕。

  他二人面對這南陽大龍頭,總歸不如在呂重身邊隨意。

  但還是一字一句,將方才與呂重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楊鎮原本已經絕望,因為這是連秦公子也沒法救的人。

  那魔門老怪說過“天魔最高之秘,玄而又玄,道盡真妙”

  世間沒有人能解。

  但是,楊鎮的心中忽然乍現一絲渺茫的希望。

  世間沒人能解,但陰間呢?

任老太爺詐尸,罡煞之氣,陰陽旗幡,大隱高士  難道難道真有希望?!

  “兩位賢侄,這位易真人,現今在何處?”

  應羽朝西邊一指,呂無瑕道:

  “臥龍山,五莊觀。”

  不知道為什么,聽到這六個字,楊鎮渾身如同過電,腦海中像是有一道驚雷劃過。

  “臥龍.山,五莊觀.”

  他復念一聲,長長吸了一口氣,腦海中有徘徊不盡的念頭。

  楊鎮眼中精光大閃。

  這股念頭最后匯聚成了兩個字,轟然出口:“備馬!”

  呂重一把拉住楊鎮:

  “讓他們去,他二人與易真人相熟,也方便說話。”

  “這種世外之客,脾氣怪異,大龍頭親自去請,雖有誠意,但對方不一定會買賬,再說你也不清楚觀在何處。”

  楊鎮點頭:

  “勞煩兩位賢侄,代我請五莊觀主。”

  “大龍頭,我們這就去!”

  應羽與呂無瑕立時跑出門外,也不顧夜色已降,騎馬快奔。

  “大龍頭,此人雖是異人,但你也不能抱有太大希望。”

  楊鎮點了點頭,對那玉面公子道:“讓秦公子見笑了。”

  秦川的聲音還是那樣空靈:“此乃人之常情,南陽龍興之地,山靈水秀,多有奇人異士。”

  “對這位能溝通陰陽的臥龍真人,我也很好奇。”

  這時靜室內又有響動,楊鎮轉身走了進去。

  右手劍蘇運再次醒轉,楊鎮已經決定,再安撫最后一次。

  月上柳梢,應羽和呂無瑕來到臥龍崗,把馬往山下一栓,二人直奔五莊觀。

  靠近五莊觀時,二人才發現五莊觀模樣大變。

  原本破敗的道觀,現在好生精致。

  清麗的月光下,見墻柱石青彩繪,大羅仙姑。

  門口有兩尊石雕,作展翅仙鶴,紋羽清晰,栩栩如生,幾欲飛走。

  他們才靠近,觀中走出兩個小道童。

  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各挑著一盞燈籠。

  “兩位朋友,怎么夜里上山?”

  女娃聲音清脆,臉上掛著一絲淺笑。

  應羽和呂無瑕對視一眼,有種來錯地方的感覺。

  五莊觀只是個破敗小觀,現在來的地方,卻像是個道家門庭。

  “我們是來尋人的,”呂無瑕道,“不知易道長可在?”

  聽到“易道長”三字,男娃道:“這里只有易觀主。”

  “對對對,我們就是來找易觀主的.”

  呂無瑕還準備解釋,里面腳步聲響起,一道年輕人影走出,伸手按在門口兩小只的頭上,將他們撥開。

  “兩位大俠,深夜造訪,不會是請我出黑的吧。”

  周奕見到熟人,不禁說笑,“不過我近日可不做這活。”

  應羽道:“是楊大龍頭叫我們來請你。”

  周奕哦了一聲:“是楊大龍頭請我出黑。”

  “呸呸呸”呂無瑕連呸三聲,“好晦氣的話,大龍頭是請你救人的,不過也只是試試,你不用有負擔。”

  一聽此言,周奕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大龍頭怎么自己不來?”

  “我爹說生客不宜在晚間拜山,熟客才好見面。蘇堂主已是命懸一線,故而叫我們快馬趕來。”

  應羽接上呂無瑕的話,說出為何會突然請他。

  周奕在觀前來回踱步。

  “我本是夜間不下山的,但既是二位朋友相請,自然要與你們走一趟。”

  “多謝!”

  應羽與呂無瑕大喜,齊聲感謝。

  周奕對兩小道童交代一聲,又告知老單,便隨兩人下山去了。

  “秦公子,多謝!”

  靜室內,楊鎮、范乃堂、孟得功一道報謝。

  呂老爺子則是露出驚異之色。

  他并不知曉這秦公子的來歷,只是此人手段著實驚人。

  蘇堂主體內的毒煞養了這許久,已到難以控制的地步。

  此等魔功,當真駭人聽聞。

  如果人體能一直維持,這要是一直養下去,該會有多么可怕的功力。

  南陽幫一眾高手的功力都不夠用了。

  唯有這位秦公子精微純凈的真氣,能壓制毒煞。

  倘若他不出手,蘇堂主恐怕已死。

  但這是一門極耗費真元的手段,南陽幫幾人非常清楚,對秦公子敬意更甚。

  “大龍頭”

  床上的蘇運道:“我死后,便埋在右邊那棵花樹下,將我的佩劍插上去當做墓碑,右手劍,會一直在這個院中。”

  楊鎮攥緊拳頭,嘆氣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忽有一陣夜風襲來!

  眾人聽到外邊傳來急促腳步聲,應羽與呂無瑕疾步在前,南陽幫的管事在后面提燈引路。

  “大龍頭!”

  “五莊觀中的易真人來了!”

  楊鎮神色一變,搶先出了靜室,那位仙姿玉骨的秦公子緊隨其后。

  晚風愈來愈緊,眾人目光穿過靜室外的庭院,南陽幫兩位管事駐足在月洞兩側。

  西風嘯月,那漸次枯卷的紫薇花,從梢頭簌簌跌落。

  單瓣輕旋,若蝴蝶斂翅,繼而數片相逐,恍若碎錦逐流,西風卷掠,漫天而舞。

  忽如一場突來秋雪。

  庭中紫薇謝又一年,立秋宵月華灑空階。

  江湖一場秋庭雪,年年落滿南陽苑,當年植樹人影今何見?

  一襲青衫,臥龍之客,自月洞轉出。

  左右花樹,似是庭中童子,經西風調弄,呼喚花雨相迎。

  這一刻.

  楊鎮眼中陡然出現的青年人,他之仙姿,尤勝秦公子。

  而這位仙姿玉骨的秦公子,則是首次在南陽露出異色.

  細細眉宇下,一雙仙波流轉的眸子,穿過庭中秋雪,與踏碎清輝的另一道眸光碰撞在一起。

驚鴻一瞥,又被花雨生生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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