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和馮保受到懲處,被送去勞改,這件事的真正意義在于,打破了內外的勾連,打斷了利益傳導鏈條。
陳洪此前是跟高拱聯結的盟友,馮保是跟張居正聯結的盟友,高拱退下以后,盡管陳洪跟馮保也不和,但因為有著王言這個外部壓力,他們也就維系住了穩定的同盟關系,來集火王言。
也確實很有效果,內閣和司禮監兩方面的人手,可以說是直接給隆慶包圍了。說句不好聽的,隆慶改主意要針對王言,一大半的原因都是他們在隆慶跟前蛐蛐的。
要不然隆慶整天除了睡女人,就是研究著怎么花錢,都沒心思研究王言。畢竟王言表現出來的,從來都是尊重,對隆慶基本上都是言聽計從。不說完全跟對待嘉靖一樣,至少也保留了七成。
這樣的情況下,沒有人鼓動,隆慶得多想不開才找王言的麻煩么。
他要是玩自己的,他的評價雖然比不上嘉靖,但也絕對是一代明君了…
所以現在王言針對陳洪、馮保,也是有相當的必要性的。
短暫的沒了陳洪、馮保,上位的人就好安排了。哪怕暫掌司禮監的人仍舊是隆慶任命的,但王言這些年跟別人關系可不怎么樣,唯獨跟這幫太監,跟廠衛的關系最好。
甚至不客氣的說,自從王言上位以后,宮里的這些人就是在按照王言的意思在辦事兒了。畢竟王言是給嘉靖辦事兒,他要解決問題,要動用宮里的人,自然就是宮里聽王言的令。
王言又從來都是做最壞準備的,同時也是十分擅長長期投資的,自然而然的,他在宮里面,在廠衛之中,也有相當多的人手。
不說到了他現今的身份地位,便是早先時候,他也是受嘉靖信任的寵臣。那時候的他,只要對人和善一些,刻意的結好一下,便能收獲到一些友誼了。何況他跟宮里人打交道,從來都是拿銀子開路的。
而他在執掌順天府以后,就已經是走上了臺前。那個時候,他只要對一般人露出和善的笑臉,那人都會與有榮焉,而他不僅和善,同樣也還是使銀子。這就相當不容易了。
所以隆慶又安排的,以為是他的自己人,但實際上暗地里給王言行個方便。
當然不是光明正大的,也不用多么偏幫,要求很簡單,只要新上位的太監,打壓陳洪和馮保的人也就是了。三個月的時間,真的足夠做很多事。
畢竟新上位的也知道自己不是最得寵的,等到之后陳洪等人回來,他又得被壓住了,那當然是利用這一機會擴大自己的勢力么。哪怕之后被報復,也有對抗的能力,能保住自己的權勢。
這是退而求其次的想法。
更主要的目的是,利用這機會好好表現,萬一被隆慶看中了呢,直接坐實了司禮監掌印的位子,那簡直是不要太幸福。
于是表現出來的就是,新上位的太監賣命的說王言的壞話,給王言找麻煩,但實際上是在鞏固自己的權力。
隆慶和張居正等人都看出來在鞏固權力,但是也沒想到是跟王言演雙簧呢…
然而事情的發展并不是那么順利,就在這一天,手下人慌忙跑到了戶部衙門匯報。
是的,王言還是戶部尚書,動都沒動。不是隆慶等人不想動,是動不了,目前還是沒有人能接住王言的那一攤事兒。就是能接住,王言同意么?
早在先前的時候,隆慶就已經問過王言的意思,想讓王言負責其他的事情。當時王言就把大明的賬和宮里的賬都給隆慶算了一下,表示現在的大明看起來是蒸蒸日上,然而經濟狀況仍舊不理想,財政和支出仍舊不匹配,大明的赤字已經被王言拉到了大明一年多的歲入,直奔著五千萬去了。
這個赤字,誰聽著都哆嗦。
以前為了幾百萬兩銀子,就要毀堤淹田了,五千萬之巨,光是想想就已經想死了…
當然這也不耽擱他們要動王言,越是如此危險,才越要動王言呢,否則任由王言繼續造下去,誰知道會成什么樣子?
現在大家辦了王言,過幾年苦日子還能把這一筆賬給還上。
王言估計他們就是那么想的…
氣喘吁吁跑進來的手下,慌忙的說道:“閣老,陳洪死了!”
“哦。”
“陳洪死了!”
王言倒了一杯茶水,推到了手下的面前:“我聽見了,怎么,要不我披麻戴孝送他一程?”
“哎呀,閣老啊,您怎么不著急呢。這么多年,勞改身死的人都能查的過來。閣老才辦了陳洪和馮保,結果陳洪才去了一個多月就死了,這事兒不好交代啊。”
“馮保呢?”
“安然無恙,就陳洪死了。今早起來,陳洪就沒動靜,旁邊人推了一下見陳洪沒什么反應,又探了探鼻息,這才確定陳洪死了,趕緊報了上來。下邊的人怕誤了閣老大事,就讓宛平的仵作直接驗尸,說是中毒而死,這不是就趕緊告訴閣老了。”
手下人喝了一口溫熱適口的茶水,語速飛快的念叨了一遍事情的經過。
“閣老,按您一直以來的規矩,發生什么事不要藏著掖著。眼下工地那邊已經第一時間控制起來,跟陳洪在一個房里的人全都關了起來,近日接觸過陳洪的也在排查,廠衛那邊的人,刑部、大理寺的人應該也已經收到消息,準備安排得力的人手去查案了。
閣老,這是有人在害您老啊。”
“一個太監而已,能害到我嗎?行了,忙你的去吧。”
不一會兒,胡宗憲來到了這里。
“你要做好最壞的準備啊。”
這是胡宗憲見到王言以后,說的第一句話。因為已經開始流血了,手段開始慘烈了,這預示著局勢已經升級到了更加激烈的程度。
“太不明智了。”王言搖了搖頭,“非得把事情鬧到這個程度,到了最后該怎么收場?”
“還想著如何收場呢?”
胡宗憲一聲長嘆,“要不你干脆出走吧,近些年海貿做的不錯,外面的地方摸的也差不多了。很多地方都還未開化,你去到海外也能做得國王。”
“你這話好生沒道理,老胡,你說我辛辛苦苦拿命拼出來的大明盛世,最終卻要讓我離開這里?那我這么多年拼命做什么?
你是清楚的,我天生神力,還練了幾手莊稼把式。不說多厲害,殺幾十個甲士是我實打實做到的。既如此,早先我當得什么官?直接去東南隨便找一家大戶給屠了,搶了他們的船出走就是了。我到海外去做海寇,費這么大勁干什么?”
王言的意思簡單直接,他要是跑了,就是在否定過往所做的一切。他要是等死,又不是他的性格。所以哪怕事態發展到了這一步,斗爭更加激烈了起來,他也要硬頂著干,決不投降…
胡宗憲只得無奈的嘆息,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老夫跟著你走。”
胡宗憲也只得如此說,因為他早都沒有余地了。自從起復以后,他就跟王言綁定起來。這時候再投靠隆慶等人,也是不被接納的。哪怕被接納了,弄死了王言以后他的下場也一定凄涼。何況他都這一把年紀了,榮華富貴享受了,位極人臣做到了,死則死矣,已然無憾了。
“安心吧,死不了的。咱們都是一大家子人,下邊還有數不清的嘴跟著咱們吃飯,哪能就這么倒了?”
“但愿吧。”
“這種聽天由命的態度不好,太消極了。我們要爭取,爭還有希望,不爭,那才是什么都完了。”
王言笑呵呵的,好像一點兒影響都沒有,給胡宗憲信心與力量。
他走路仍舊不疾不徐,待人仍舊笑的和善,好像一點兒沒有受到影響。就如此過去了一個時辰,王言和胡宗憲被叫去了西苑。
不出意外的,到了這里的時候,張居正、陳以勤已經在了,還有灰頭土臉的馮保,和先前暫掌司禮監的太監跪在地上。
免了繁文縟節,隆慶開門見山:“王卿,你可知陳洪死在了工地?”
“知道,下邊人已經第一時間告訴臣了,同時他們也通報了廠衛、刑部、大理寺…應對合理,處置得當。臣還聽聞,宛平仵作驗尸以后,說人是被毒死的。”
張居正接話道:“那王閣老以為呢?”
“應該是毒死的。”王言煞有介事的點頭。
馮保跳了出來:“王言,這個時候何必裝傻,在你的工地上,死了勞改的人,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吧?”
“笑話,什么叫我的工地?那是我大明官府的工地!死了勞改的人,怎么?以前沒死過么?有的被人打死,有的被人毒死,有的自己找死,死的人多了。
我算是明白了,張閣老和馮公公的意思是,陳洪是我讓人弄死的。”
王言哈哈笑起來,“那照我看就是你馮保弄死的,畢竟陳洪回來還是司禮監掌印,你早不服他,借機弄死他也在情理之中,于情于理都說得過去。
還有張居正,近來張閣老屢屢找我的麻煩,惡意的打壓我這個大明忠臣。陳洪死了,正可以栽贓給我。
劉公公也有動機,他暫掌司禮監,害怕陳洪回來搶班奪權,不想失了這個掌印的位子。
還有其他人一樣有動機,都是看我不順眼,抓住了機會栽贓我的。要不然我也不會被襲殺六十六次,歷朝歷代,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都是我大明的好臣子,好百姓啊。
陛下明察啊,臣真是冤枉啊!臣請查此事,陛下安心,臣定然將此事查的清楚明白,還臣的清白,也給陳公公一個交代。”
隆慶怎么可能讓王言查呢,他擺了擺手:“朕清楚王卿的為人,定然是做不出此等事的。陳洪既死,多說無益,還是讓廠衛細細查吧。這件事就讓馮保來做吧。”
他沒有詢問旁人的意見,說的肯定,不容置疑。
王言卻說話了:“陛下,讓馮公公來查案,恐有不妥。”
“有何不妥?”
“馮公公正在勞改,還差一個多月才期滿釋放。陛下,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讓馮保罰銅脫罪已然是陛下天恩,這三月勞改一天不能少,否則我大明國法還有何威嚴可言?”
隆慶瞪眼看著王言,然而王言只是雙手攏著袖子站在那里,眼睛看著地面,好像根本不知道此刻他這個皇帝的憤怒。
陳以勤說道:“王閣老,非常時候,行非常事,讓馮公公提前出來,也是情有可原,況且你可能不知道,如今勞改已經成了做樣子,下邊執行的并不徹底。早一天,晚一天,也沒什么不同。”
“陳閣老是指出問題啊,近來忙著處理高拱留下的爛攤子,下邊的人又開始找死了。既然如此,馮公公回去正好,明日我親自去工地,給下邊的人講講規矩,懲治一番,必要讓勞改落實,讓這些犯了罪的人實實在在的受苦,以贖其罪。”
王言才說完話,眾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陳以勤身上。
那目光著實刺痛了陳以勤,他恨不得給自己來兩個嘴巴,這不是給王言送枕頭呢么。
但話都說出來了,哪里還有收回的余地,于是這個事情落到了暫掌司禮監的劉公公的身上,馮保不得不回去勞改。
畢竟王言說的都是絕對正確的事情,誰都不能否定。
但不讓馮保回來,并不能解決問題。廠衛也還是在查,也還是在往王言的身邊引火,拿著這件事做筏子,開始打擊王言的勢力。
小事帶大事,搞起了擴大化。
但是沒什么用,因為雙方本就是在各種找錯漏呢,沒有陳洪的事也是一樣,有的是發難的借口。
那么陳洪究竟是怎么死的,也就不言自明了…
不過王言也不在乎這些問題,他一邊跟張居正掰手腕,一邊也沒耽誤各種事情的推進,還是那么優哉游哉,安逸的很,一點兒被皇帝親自針對的惶恐都沒有。
這讓隆慶、張居正的體驗感相當不好。
一個感覺不到皇帝的威嚴,另一個感覺不到大明首輔的威權,好像王言才是首輔一樣。
是的,王言才是事實上的首輔。雙方斗來斗去,反而是王言的勢力越來越大了。
而王言使出的招數也很簡單,就是大明的律法。他就按照律法辦事,拿著大明的正確說事兒,針對那些跟他作對的人,簡直是無往不利…
相反,他手下的人還要更干凈不少。哪怕都是貪污公款,他手下的人就比對面有尺度,知道什么錢能拿,什么錢不能拿。
雖然很諷刺,但事實就是這樣的,貪污也是有高低之別的,至少不能耽誤辦正事兒啊。
但是這些就用不到王言的身上,他也貪污,但不論是隆慶還是張居正,亦或者是勞改完畢做了司禮監掌印的馮保,都沒有拿這個說事兒。
因為說王言貪污的前提,是得能辦了王言,而不是找不到弄死王言的錯漏…
所以王言面對的襲殺又多了起來,他是真成耐殺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