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言教派的領袖遇害一事,讓教堂本就緊張的氣氛頓時降至冰點,傍晚,包括教皇卡洛在內的所有教派領袖齊聚一堂,每個人都面色凝重。
“死因調查清楚了,致命傷是位于胸口的切割傷。”
高階牧師的回報猶如重錘般敲打在每一個人的內心,再結合他們從現場了解到的情況,恐怖的氛圍瞬間在人群中蔓延。
據樓下圣言教派的縛心者們所說,屋內沒有傳出過任何疑似戰斗的聲響,當他們覺察到不對勁去閣樓查看情況時,達蘭特就已經遇害了,他端坐于桌前,臉上的表情只能用駭人來形容,當縛心者上前試圖推動達蘭特探查情況時,那斷裂的截面讓他被嚇破了膽。
“是帝國派來的殺手…”
教派領袖中有人喃喃自語,“這是第二個了。”
“是圣歌隊…這是他們的手段!”
“我早就說了,流鼻血是壞兆頭!”
人群的竊竊私語讓卡洛有苦難言,這些人并不知道索拉里斯在邊境遇害,以及安插在他身邊的圣歌隊都是他為了挑起戰爭而采取的手段,可他萬萬沒想到在達蘭特遇害后,這件事反而讓他搬起石頭砸到了自己的腳。
如今這群人人自危的教派領袖們只是一群烏合之眾,一旦戰爭爆發,他們根本派不上用場。
更糟糕的是達蘭特一死,尤里烏斯按插在艾薇瑪格麗特身上的底牌也宣告破滅。
整個下午壞消息接踵而至。
許多教堂的神職人員都在教堂里目擊到了縛心者們所提到的輕浮的主教,其中一個重要的線索引起了卡洛的注意。
盡管被主教摟著的修女用頭巾和面紗遮住了面容,但他們還是注意到修女有著不同尋常的白發,還有那個一直跟在主教身旁,年紀很小卻有著一雙異色瞳的雙馬尾少女,這些都是在極西之地極其罕見的特征。
白發紅瞳,這與帝國一個名為“北族”的族群高度一致,而幾年前在帝國鬧得沸沸揚揚的凜冬魔女,就是北族的后裔,卡洛幾乎立刻想到自從凜冬魔女離開帝國,加入夢蝕后,就一直在獵殺帝國的官員。
那曾是少數超出尤里烏斯掌控范圍之外的對手。
達蘭特的遇害…更像是夢蝕的作風。
潛入遇害者的住處,在周圍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殺害死者,兇案現場也往往都極具“創造力”,這又讓卡洛想到了尤里烏斯此前向他怒斥凜冬魔女時,還順帶著提到了魔女的搭檔——精通切割魔術的羅威娜,她也曾是帝國與占星師公會臭名昭著的通緝犯。
結合造成達蘭特死亡的切割傷,卡洛幾乎可以確認被縛心者們提到的異色瞳雙馬尾少女,就是羅威娜,她也是動手殺害達蘭特的真兇!
就在其他教派領袖們議論紛紛時,卡洛正經歷著一場頭腦風暴。
然而,他看向那些面露懼色的教派領袖們,卻沒法將自己推理得出的結論告訴他們。
因為不論凜冬或是羅威娜,她們都是貨真價實的邪神信徒,夢蝕更是連最鼎盛時期帝國都無法處理的恐怖組織。
這和那些因反抗教廷而被他們打上邪神信徒標簽的平民存在著本質的不同。
一旦像達蘭特那樣單獨撞見組織的成員,他們就只有被殘忍殺害這一種結局。
卡洛望著教堂外逐漸黑暗下來的天色,他有預感,這注定將會成為一個恐怖之夜,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遭遇兩位潛伏進晨曦之冠大教堂的殺人狂,或許下一個兇案現場要比達蘭特更加令人膽寒。
“此地不宜久留!”
議論紛紛的教派領袖們得出了結論,幾個人起身,作勢欲走,兇手的具體身份對于他們來說已不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們要在下一場兇案發生前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如果你們就此離開,才恰恰中了殺手的陰謀!”
卡洛連忙說道。
他自然不可能放任這些人離開,因為他很清楚這些人本就對于參戰的態度搖擺不定,一旦離開,他們極有可能為了避免步達蘭特的后塵,公開宣布他們所處的教派拒絕參戰。
如此一來,這一支由他好不容易組建起的聯軍便會不攻自破。
“連達蘭特都遇害了,事到如今你還想說些什么?”
被卡洛喊住的人提高了語調,和他針鋒相對,那位老者用懷疑的眼神環顧四周,“他前腳才在會議提到艾薇瑪格麗特,結果第二天就遇害了,這世上哪有這么巧合的事?我現在懷疑殺害達蘭特的兇手,就藏在這群人之中!”
聞言,其余所有教派領袖皆是臉色一變。
這一句話讓他們細思極恐,他們想到達蘭特在會議上流鼻血一事,現在看來,那幾乎就和死亡預告一樣!
“難道你們還不明白么?這才是兇手真正的目的!一旦懷疑的種子被埋下,再堅固的聯盟也會四分五裂,那樣一來,帝國就會不戰而勝!”
“那又如何?歸根結底,明明是你一個人想要拖著我們一起和帝國開戰吧!”
“那么就說說和你們息息相關的問題吧。”
卡洛咬牙道,“你們以為自己能活著離開這個城市么?”
“卡洛,你這是在威脅我們?”
“兇手之所遲遲沒有動手,正是因為我們此刻凝聚在了一起!”
卡洛高聲說道,“那意味著他沒有與我們正面抗衡的能力,可一旦你們一意孤行離開晨曦之冠大教堂,在落單后你們又會遭遇些什么?”
這一聲成功唬住了所有人。
本來打算逃離教堂的教派領袖也面面相覷,因為卡洛這一番話的確說到了點子上。
他們本想著在離開后劃清與生命神教的界限,來保全自己的性命,可是…如果殺手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放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呢?
他們瞥向窗外。
天快要黑了。
他們一想到自己可能在旅館里遇到闖入的兇手,或是在離開圣都的路上被從道路兩側冒出來的身影截停,就覺得不寒而栗。
他們后悔了。
響應卡洛的號召,來到圣都是他們一生中做過的最錯誤的決定。
或許在卡洛向他們許諾的救贖之日到來之前,他們就會像達蘭特一樣慘死于教堂某處。
“奧羅拉…不見了!”
就在雙方對峙不下之際,人群中突然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這個有些陌生的名字讓卡洛愣了好半晌,才想起了一個名為“森語者教派”小型教派,人數也只有不到一百,屬于即使少了他們也不會對戰局造成實質性影響的邊緣人物,森語者們信奉大自然中存在著無形的自然之靈,尤其是植物所蘊含的靈魄。
一個因從眾而響應了號召的教派領袖,也難怪她離開了這么久才有人注意到。
正當卡洛還想要說些什么時,一位身披秘銀輕甲,手指長杖的女性快步跑進教堂。
許多人一眼就認出了女性的身份,她是教廷的裁決官維羅妮卡,早些時候還帶著教廷的執法隊在城市里張貼通緝令,對于一位冒充神父,從事恐怖活動的人展開了追捕。
維羅妮卡在卡洛耳邊低語幾句,他臉色驟變,幾次深呼吸后,才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了悲傷,“我的心情悲痛交加,但我必須把這個消息告訴諸位——奧羅拉女士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這個消息立刻在人群中引起了轟動。
在維羅妮卡的帶領下,一行人心懷忐忑地朝著教堂的花園走去。
原本獨屬于這里的花香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走在最前面的教派領袖們遠遠看見那被藤蔓懸吊在樹上的身影時,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被懸吊著的身體仍在輕微地晃動著,當他們走近了幾步,一眼便看見殘留在奧羅拉臉上驚恐到了極致的表情,那張姣好的面容此刻雙目圓睜,瞳孔擴散,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遠超她理解的恐怖事物,她的嘴巴微微張開,似乎那聲最終的尖叫被藤蔓永遠地扼殺在了喉嚨里。
他們還看見奧羅拉身上翠綠色的長袍已被無數道利刃般的切痕撕成了破碎的布條,通過這些裂口,可以看到她全身皮膚都布滿了深可見骨的切痕,仿佛被無數無形的刀片反復切割過。
以樹干為圓心,周圍的花草、長椅、乃至一部分教堂彩色的玻璃窗上,都噴濺上了密密麻麻的暗紅色血點,整個兇案現場如同一個瘋狂的畫家用鮮血完成的潑墨畫,濃重的鐵銹味吸引來了第一批蒼蠅,在尸體旁不停盤旋著。
還未干涸的血跡仍在不停滴落,這意味著奧羅拉是剛剛遇害的,也許就在他們身處教堂的時候。
再也沒有人提出離開的想法,奧羅拉的死亡無情地掐斷了他們最后的幻想。
他們都知道森語者教派只是一群致力于改善極西之地環境的人群,可是連奧羅拉都遇害了。
“維羅妮卡,請安葬好奧羅拉女士。”
卡洛沉痛地說道,這突如其來的又一起死亡反倒幫助他穩定了局面,至少這些剛才還鬧著要離開的教派領袖們冷靜了下來,也愿意和他回到教堂,齊心協力地商討應對之策。
維羅妮卡點了點頭。
她與其他執法隊的成員們留在花園里,今天實在發生了太多事。
她的一天,是從那個在懺悔室里偽裝成神父的青年開始的,她走訪了一些懺悔的市民,他們提到了“老森”的稱呼,而青年最后在現場羊皮紙上對于教皇卡洛的辱罵現在看來不只是挑釁,而是殺人預告。
這絕對是教廷在極西之地遭遇過的最瘋狂的殺手,她萬萬沒想到在留下了“殺人預告”后,對方非但沒有逃走,反倒還大搖大擺地潛伏進了晨曦之冠大教堂。
短短一天之內就有兩名教派領袖死在了他的手里,或許就連索拉里斯主教在邊境的遇害也和對方有關。
“把人放下來。”
維羅妮卡悶悶地吩咐道。
她仔細盤問了達蘭特的手下,那些縛心者們還提到了一些值得玩味的線索。
據他們所說,兇手并非潛入了達蘭特的住處,而是在通報了消息后,大搖大擺地上樓面見了達蘭特。
他提到了艾薇瑪格麗特,以及賽薇婭這兩個名字。
艾薇瑪格麗特不必多說——如今帝國新內閣的首相,也是極西之地如今的頭號敵人,可是賽薇婭?
這卻是一個十分陌生的名字。
然而正是這么一個陌生的名字,卻讓達蘭特放下了戒心,毫無防備地邀請兇手來到了自己面前。
維羅妮卡也仔細調查了兇案現場,當他趕到時,達蘭特由于被手下推動過的緣故,導致那斷成兩截的身體掉落在了地上。
重要的是達蘭特仍舊殘留在臉上的表情。
惶恐,而又不可置信。
這意味著直到被殺的那一刻,他都沒有預料對方會殺害自己。
直覺告訴維羅妮卡,賽薇婭或許是一切的關鍵。
想到這里,她朝著執法隊的成員們擺了擺手,朝著花園外走去。
深夜,圣都之外。
奧羅拉緩緩睜開眼睛,她幾乎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冰冷的沙地。
圣都已早已離她遠去,她猛然從沙地上起身,驚恐萬分地看向了不遠處背對著她的青年。
她記得自己趁著無人注意時選擇了逃離,可卻在途徑花園時遭遇了這個青年,她幾乎在看見對方的第一眼,就確定了對方就是目擊者們提到的殺人兇手。
即使她向對方表明了森語者教派不會參與這場戰爭,告訴青年森語者們只是一群致力于改善極西之地環境的人士,甚至還哭著向青年求饒,稱自己現在只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卻依舊沒能逃過死亡的命運。
剎那間,仿佛有無數鋒利的刀刃切碎了她的身體。
可是…
現在又是為什么?
為什么她會出現在圣都之外的沙漠?
那本該出現的傷口不見了,而且她一點都不覺得疼。
“奧羅拉女士,感謝你的傾情出演。”
那殺人不眨眼的青年仿佛變了一個人,他的語氣變得溫和平緩,莫名使奧羅拉的內心安定了下來。
“我這是…怎么了?”
“你現在很好。”
青年說道,“現在,帶著森語者們回家吧。”
恍惚之間,奧羅拉看見了青年身側的古怪女人。
她長了七只眼睛,貼身的裙擺仿佛蠕動的肉芽。
那似乎是一個亞人。
她隱約聽見了兩人的竊竊私語。
“不愧是你,老巴,兇案現場的布置堪稱完美。”
“別忘了,那是我的主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