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很確信自己現在是清醒著的。
在兩天前在鏡中看見了人影之后,她第二天一早就命人更換了鏡子。
她首先排除了鏡子出問題的可能性——據她所知,占星師公會的那些魔術師們總是拿鏡子做文章,要么是能窺見鬼魂,要么能折射出人們內心深處最恐懼的事物。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個答案。
她家鬧鬼了。
只不過這一場溫馨的鬧鬼事件,她從鏡子里看見了已故多年的母親,母親看待她的眼神充滿了溫柔和欣慰,所以哪怕已是深夜,這一幕也沒有任何恐怖的元素。
和第一次見面時的警惕相比,今夜的艾薇沉著了許多,她就坐在床上,透過鏡面與鏡中的母親對視著,心中的煩悶消散了,她隱隱希望這樣的時間可以更漫長一些。
在外面遇到了煩心事,跑到母親面前抱怨撒嬌…艾薇也曾像其他同齡的孩子一樣渴望過這樣的場景,可她的父親并不是一個可以任性的對象,她都能想象到倘若自己面對父親的做出了這樣的行為,他一定會板那張臭臉,冷冰冰地說出,“艾薇,你太脆弱了,這樣又如何能背負起整個家族?”
所以漸漸的她習慣將積壓在心里的不快埋在心里,圣言術所帶來的情感封印幫了她不少忙。
哪怕她的人生中缺失了那些畫面,她也茁壯成長。
而現在的她,是真理學社的優秀畢業生,她所要肩負的不止是瑪格麗特家族,還有帝國的未來。
所以,如今的她,面對鏡中那來自往昔的鬼魂,又會做些什么?
艾薇低頭注視著自己的因長期握著羽毛筆而起了繭子的手掌,這些都是她成長的印記,她深吸一口氣,變化手勢,只剩下食指和中指,沿著鏡中的方位朝著頭頂上抬去。
在過去的十分鐘,艾薇一直都在仔細評估出手的角度和力度。
經過一位真理之神信徒的巧妙計算這兩根手指直挺挺地戳進了人影的鼻孔里。
那溫柔的眼神頓時蕩然無存。
先是難以置信的瞪視,緊接著一個巴掌拍在了她腦袋上,把艾薇的那一撮金毛都拍進了頭發里,隨后,鏡中的人影徹底消失了。
艾薇的房間依舊一片靜謐,但她都能想象到如果母親真的站在她的身后,又會說些什么。
——你這倒霉孩子!
——誰教你的?
換作姑媽就一定會這么說,接著就會把她按在床上,抄起拖鞋對她的屁股蛋子發起一陣狂風暴雨式的猛攻。
如果換作姑媽,無論是真人還是鬼魂,艾薇都絕對不敢把來手指戳進對方的鼻孔里。
仔細想來,她已經有段時間沒挨過姑媽的揍了,倒是那咋咋呼呼的索菲亞公主,自從沉迷電影拍攝后隔三差五就要整出來一些荒唐事來,前段時間艾薇每次見到索菲亞,她都坐在那電動輪椅上,像是在上面扎了根。
不論如何,艾薇至少證明了一件事。
鏡中的鬼魂具有互動的可能,無論是她把手指戳進對方的鼻孔,還是腦袋上挨了一巴掌,都足以證明她的推斷。
這一巴掌挨得不虧。
艾薇摸了摸腦袋,把被敲暈的金毛從頭發里給拽了出來。
她期待著與鬼魂的再次相見,因為她還有許多實驗沒來得及進行。
與此同時,極西之地,晨曦之冠大教堂。
雖然已是深夜,但幾乎所有教派的領袖都齊聚于此,教皇卡洛親自主持了這場戰前會議。
極西之地各個小國與王國軍組建的先遣部隊已在邊境集結,他們都清楚,這將會是自人類進入第六紀元以來所面臨過的規模最大的戰爭,整個世界都會因戰爭的爆發而被分成兩個陣營。
沒有人知道這場戰爭將帶領人類通向何處,他們也不明白卡洛信心來源。
要知道帝國常年與奈瑟瑞爾圣堂騎士一直都保持著密切的往來,雖然尤里烏斯在位期間極力削弱了兩者的往來,但隨著彼岸晉階圓桌騎士,所有的裂痕都得到了修補,可以確認的是,一旦他們挑起戰爭,奈瑟瑞爾圣堂的騎士們將會堅定地站在帝國一方。
“還有西大陸的奧菲拉,深海議會的尤格和艾薇瑪格麗特來往密切,他們創造的蒸汽機械能在正面戰場上取代兵力,我見過他們制造的戰場,那是依靠肉體絕對無法突破的防線。”
一位小教派的領袖凝重地說道,“而且自從局勢變得緊張之后,西大陸就提高了關稅,再持續下去,他們會停止一切與極西之地的貿易往來。”
他們只能把貿易寄希望于中立亞人商會這樣的小組織上,可由于商會體量的問題,亞人商會根本沒法滿足他們的全部需求。
“卡洛,我們已經履行了承諾,現在輪到你了。”
“你究竟藏了什么后手?”
卡洛依舊一言不發,倒是他身旁,位于次席的一位皮膚黝黑,留著臟辮的男人開口說道,“艾薇瑪格麗特。”
說話的男人沒有瞳孔,他的眼眶中只剩下眼白的部分,“在她的身上,存在著一個連她本人都不知道的印記,那將會成為我們走向勝利的關鍵。”
“這都要歸功于我們偉大的先驅者,尤里烏斯。”
卡洛終于開口,“他是最堅定的戰士,直到被那些邪神的走狗綁上火刑架,也沒有向帝國的審判庭屈服!”
盡管卡洛和那幾位大教派的領袖依舊不喜歡把話說明白,這只言片語也為他們帶來了極大的信心。
圣言教派與巫毒教派都存在著諸多操控人心的秘術,以艾薇瑪格麗特在新內閣中的地位,只要他們能影響她的判斷,甚至控制她的行動,那么他們所擔心的諸多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那位盲眼的男人名為達蘭特,他便是如今圣言教會的領袖,也是人們認知中最強大的縛心者。
精通用幻象控制人心,再將他們轉化為自己的傀儡。
哪怕在極西之地,達蘭特所率領的縛心者也曾是最臭名昭著的組織之一,這些人沒有任何道德與良知可言,他們利用能力干預教派的選舉,推動政策的出臺,他們的教眾分布世界各地,就連大國中都有不少政客與他們保持著密切的往來。
卡洛在掌權后,改變了圣言教派的名聲,讓他們幾乎從一個邪教組織,變成了如今極西之地的三大支柱之一。
達蘭特的臉上露出了戲謔的笑容,他抬起的右手仿佛在操縱著看不見的絲線,“艾薇瑪格麗特已經無處可逃了。”
然而這一句話卻沒能讓在座的教派領袖振奮起來,他們不約而同地注視著達蘭特,每個人都面色凝重。
正當他疑惑之時,卡洛皺著眉頭指了指他的鼻孔。
達蘭特將手伸向鼻孔,便立刻觸及到了那溫熱而粘稠的液體。
極西之地氣候干燥,大多數地區常年風沙籠罩,流鼻血早已成為了人們生活中的一部分,可現在是時機問題。
在座的各位都是不同教派的信徒,大戰之前流鼻血絕對不是什么好兆頭——尤其是當達蘭特自信滿滿地說出他已經掌控了艾薇的時候,鼻血就如同無聲的打臉。
就在戰略會議緊鑼密鼓的展開之時,伊森一行人也沒閑著。
和教廷高層緊張的氣氛相比,他們的氣氛輕松融洽,他們就如一群旅客一般背著包下山,穿過沙漠地帶,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前終于抵達了素有“沙漠綠洲”之稱的圣都巴拉。
整個城市籠罩都籠罩一片寂靜之中,只能偶爾在街上看見三三兩兩,手執長杖的教廷巡視者。
即將爆發的戰爭壓抑著每個人的內心,連生命神教的信徒們也不例外,就更不必提生活在巴拉的普通居民了。
對于他們來說,最近的生活只能用糟糕透頂來形容。
首先是礦山、冶煉場等地方增加了工作時間,讓他們幾乎連回家的時間都不剩下,緊接著就是來自王室的征兵令,這是一次強制性的征兵,許多人連準備行動,與家人們正式告別的機會都沒有,就跟隨大部隊統一前往了邊境。
不論戰爭的結局如何,他們之中的大部分都會死在戰場上。
教廷推行的“救世貢獻點”成為了他們最后的盼頭,教皇卡洛在上一次戰爭動員大會上宣講,稱他們在戰死后,在前線累積下的貢獻點將會以1.5倍的方式返還到他們家人的身上。
他們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家人能夠安全地度過這第七紀元前的黑暗,見證正位神與中位神們的回歸,以及救贖之日的到來。
“伊森,來都來了,你難道不想體驗一下極西之地的特色娛樂項目么?”
剛在旅店定好房間,收拾好行李,凜冬就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
“娛樂項目?你指的是什么?”
伊森警惕地環顧四周,當他看見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的小暗時,頓時松了口氣。
即使是邪惡的凜冬魔女,也不至于當著小暗的面對他動手動腳。
這得益于近期教皇卡洛近期把極西之地所有的教派領袖都召集到了圣都巴拉,他們的隨行人員都被安排在了圣都的旅館之中,他們一行人入住時,就只剩下了兩個房間。
“懺悔。”
“懺悔?”
伊森用懷疑的眼神打量著凜冬。
一般來說,這很難被稱之為娛樂項目。
“這可是極西之地人們的日常生活,每個住在大型城市的人們都會在閑暇的時候去教堂進行懺悔,據說這樣能凈化他們的心靈。”
“我覺得可以試試。”
但話又說回來,當伊森聽見“凈化心靈”的功效時,立刻改變了對于懺悔的看法。
他認為凜冬急需凈化一下心靈,為她在臨行前用魔藥迫害自己的行為而懺悔!
床上的黑貓也豎起了耳朵。
“我也要去!”
她不懂懺悔,只知道凜冬要和伊森進行一些娛樂項目。
任何娛樂項目都怎么能少了她?
“可是這個時間點,懺悔室的神父還沒下班么?”
伊森掃了一眼窗外已然伸手不見五指的天色,表達了自己的擔心。
“神父會在任何時候聆聽你的煩惱——這是教廷對于每一個人的承諾。”
伊森總覺得凜冬似乎對這個城市非常了解,她無需地圖的幫助,就帶著他和小暗抵達了晨曦之冠大教堂。
當然,按照教廷的規定,他們這樣的閑雜人等是沒有資格進入教堂的。
他們在教堂西側設置了專門的懺悔室,里面的光還亮著,出乎伊森意料的是都到了這個點,懺悔室門前卻依舊排著長伍。
似乎是看出了伊森的疑惑,凜冬主動講解道,“越是大環境不好的時候,來懺悔的人就越多,其實從懺悔室門前排隊的人數就能看出居民們對于生活的看法。”
伊森排在了隊伍末尾,他盯著遠處仍亮著光的懺悔室觀察了一陣。
看來懺悔的確算得上極西之地居民的娛樂活動——那些滿臉疲憊,仿佛已經快要被生活壓垮的人,從懺悔室里出來時都舒展開了眉頭,腳步也變得輕快了許多。
一個人的懺悔時間大約是五分鐘上下,如果只用五分鐘的時間就能掃去人們的疲勞,讓他們重新煥發活力,的確稱得上直接高效的娛樂方式,或許等回到帝國之后,他們也可以推廣類似的活動。
“我打頭陣!”
自告奮勇的是小暗讓伊森產生了不詳的預感。
他立刻展開了突擊檢查,“小暗子,你究竟知不知道懺悔是什么意思?”
“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是不是以為我傻不拉幾的?”
黑貓不服地瞪了伊森一眼,“這是起源于第一紀的古老儀式,簡單地來說,就是把犯下的罪行全部坦白出來。”
小暗犯下的罪行…
伊森的心里“咯噔”一聲,為了不知名神父的身心健康考慮,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小暗,“你只要挑著從跟我回到帝都之后的時間開始說就行,不要翻舊賬。”
“好吧。”
黑貓有些不情不愿的,當前一個人從懺悔室里出來的第一時間,她就飛快地跑了進去。
仔細想來,小暗自從住進他們家之后就收斂了許多,已然有了從賤貓轉變成好貓的趨勢。
懺悔時間依舊是五分鐘,或許更短。
在一番焦急的等待后,伊森看見腳步“輕快”的神父從懺悔室里走了出來。
這是一位四十多歲已經有些禿頂的中年人。
他腳步輕快地過了火,一路狂奔,帆布鞋幾乎快要在地上摩擦出火星了。
“哎,你別走啊!”
懺悔室傳來了小暗的挽留,“還有三個小男孩的事沒有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