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如何,索拉里斯主教出色地完成了他的使命。
有了本地人擔任向導,這一路上省去了伊森不少麻煩,然而當一行人真正抵達遺跡的山腳下時,伊森的內心反而忐忑不安了起來。
事實證明老巴沒有騙他,瑪麗的確是個暴脾氣,他們的“先鋒軍”索拉里斯在見到瑪麗之后,只是一句話說得讓對方不得勁,就被瑪麗一腳從遺跡給踢了出來,再也找不到回去的道路了。
或許這還是看在索拉里斯同為生命女神信徒,對他有所保留的情況之下。
“沖啊,森子,這可不像你的作風!”
小暗在伊森邊上煽風點火。
巴扎托斯也好奇地打量著伊森,這正是他學習如何與人類相處的好時機,接下來的一課,是學習如何與對自己心有埋怨之人相處,這觸及到了巴扎托斯的知識盲區,因為迄今為止祂所接觸過的人類中,還沒有敢對祂心存怨憤的。
哪怕是正位神的追隨者們,那些參加過黑暗紀元的老兵,一旦真正到了祂前,心中的情感也會被盡數扭曲。
“你以為我會害怕么?”
伊森故作強硬地說道。
“別裝了,森子。”
小暗根本不買賬,她挪到伊森身邊,用尾巴抽了抽伊森的小腿肚子,就如同損友之間的互相揭短一般,“咱們誰跟誰呢,你想什么我還能不知道么?”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
伊森拒絕承認,“我已經脫胎換骨了。”
他絕不會讓索拉里斯白白受傷,在主教大人的老腰被瑪麗一腳踹的快要直不起來的時候伊森沒有閑著,在極西之地短暫停留了幾天之后,他想到了一套完美的話術。
“小暗子,你看好了,我只給你演示一次。”
想到這里,伊森信心滿滿地追尋著能量波動的軌跡,一步步朝著山頂的祭壇走去,林間蔓延的能量無法阻止他的腳步,當一行人跟在他的身后,穿過了山道的盡頭,來到了植被的盡頭,終于見到了那身處花海中的倩影。
只是這場邂逅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沒有久別重逢的興奮,在祭壇等待伊森的瑪麗一臉晦氣,她瞇著左眼,咬著牙,宛如一位不良少女一般…一掌將身旁的石臺劈得四分五裂。
好大的手勁!
伊森被這一幕驚呆了,自信頓時消減了六成。
“這、這不對吧…”
他小聲咨詢巴扎托斯,“瑪麗她應該是牧師吧?”
眾所周知,牧師和元素塑能師一樣,都是給人留下身體素質孱弱印象的超凡者,可這瑪麗姑娘的物理攻擊能力也是一絕,并且和她柔弱的外表一點都不相符。
瑪麗的模樣與艾薇有著九成的相似,唯一的區別她的頭發要比艾薇短上一些,只扎到耳根處。
現在伊森了解到瑪麗剛才絕對留手了,要是她真的用上了力氣,索拉里斯主教的余生恐怕都要在輪椅上度過了。
巴扎托斯解釋道,“她是教廷的戰斗人員。”
“什么叫戰斗職業?”
在伊森的刻板印象里,生命神教的信徒戰斗的方式和廣大魔術師、元素塑能師沒什么區別,都是拿著一個權杖念咒語,只是不同教派的咒語效果也有所不同。
“他們之中也有使用釘錘戰斗的流派,我記得當時也有人把她稱為‘女武神’,她的戰斗方式是用咒語召喚出光鑄武器,然后用那些武器砸扁敵人的腦袋。”
這勾起了巴扎托斯美好的記憶。
祂十分懷念瑪麗在戰場上的英姿,她和那些只會躲在騎士們盾牌之后的娘炮們不同,幾乎每一場戰斗沖鋒得比騎士都要快,更重要的是,瑪麗還有著良好的藝術天賦,那些被她召喚的光鑄武器砸得稀巴爛的血肉造物,反而看起來更有藝術氣息了。
“只可惜自那之后,生命神教的發展方向走歪了,像瑪麗這樣勇敢果決的人越來越少,躲在后面施法的娘炮越來越多。”
同樣作為施法職業的伊森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他覺得那只是戰斗流派的不同,和硬漢還是娘炮根本沒什么關系。
兩撥人的對視仿佛持續了一個世紀,瑪麗的表情也產生了許多變化,從最初的震驚,再到后來一直紅到了脖子根。
伊森發現瑪麗是一位很容易臉紅的姑娘,無論嬌羞還是惱火,都會以臉紅的方式呈現。
她的喉嚨蠕動了幾下,又慌亂地向伊森解釋道,“這個…這個石頭其實一點都不硬,就和木頭沒什么區別。”
“呃…”
“不信你來試試就知道了!”
瑪麗輕松拿起一個半米多長的石塊,風風火火地一路小跑到伊森面前,手一松,石塊順勢落到地上。
這回輪到伊森臉紅了。
這是除了羞澀、惱火之外的第三種情感。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石塊砸到了他的腳背上。
作為“身體素質孱弱”的法系職業,這一記意外讓他受到了99點傷害,已經快要昏迷了。
他完全明白了。
這瑪麗的手勁比他想象得還要大得多。
“你看。”
為了向伊森演示自己所言非虛,瑪麗當著他的面前動作輕柔地把手中掰下來的石塊捏成了粉末,這一幕充滿了視覺矛盾藝術,交織在一起就像是林黛玉倒拔垂楊柳一樣令人印象深刻。
瑪麗再次強調,“不要誤會了,我絕對不是那種脾氣差,還有暴力傾向的女孩子。”
然而這句話在伊森的耳朵里卻有著另一層含義,她顯然不是第一次被人這么“誤會”了。
“我相信你。”
伊森艱難地回應了一句,他覺得自己的腳一定是腫了。
“那就好。”
瑪麗打了個響指,當著伊森的面開始了對于遺跡的布置,果汁、果籃、粉紅色看上去酷似蛋糕的甜品,還貼心地配上了蜂蜜和果醬,她用生命能量促進了植被的變化與生長,不多時,一張嶄新出廠的圓木桌擺在了眾人面前。
正當伊森在內心感慨教廷的女武神也有少女心的一面時,一把明晃晃的斧頭從瑪麗的“儲物空間”里掉在了她的腳下。
“呃…”
瑪麗繃直了身體,屏住了呼吸,又是苦思冥想了好一陣,才解釋道,“你知道的,我平時喜歡做一些木工活,我小時候就幫老爹做木匠活了,別誤會,這斧頭肯定不是用來砍人的。”
她想要給伊森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因為伊森是第一個讓她真心尊敬的人。
而在過去,她的行事風格沒少給她帶來麻煩。
教廷里的熟悉她的人都很怕她,那些新來的牧師在和她相處一段時間后,也都對她敬而遠之了。
這也是她安息的遺跡被修建到了遠離晨曦之冠大教堂的群山之中的原因所在,雖然當時的教皇冠冕堂皇地說這是教廷對于她的最高禮遇,她的功績足以為她修建一個獨立的安息之所,但人們都在背地里議論,怕把她這暴脾氣與其他教廷英杰埋葬在一起,會污染墓地的環境,甚至有可能滋生出怨靈。
“瑪麗,你不必如此。”
伊森端起果汁杯,露出了微笑。
瑪麗在他們面前實在太過拘謹了,看起來就如同一個孤獨的孩子,在家里好不容易迎來訪客時,用幾乎于卑微的態度地討好著客人們。
從時間維度來看,自從第三紀元結束后,瑪麗的靈魂就一直安息于此,常年無人能抵達這群山的山頂。
“我們是朋友,沒錯吧?”
伊森主動把杯子迎了上去,做出了干杯的邀請,“互相理解,彼此容忍,這才是朋友的意義。”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交友的態度。
退一萬步講,在他的諸多朋友里,單論危險程度,像瑪麗這種徒手捏碎石頭的級別根本排不進前三,再怎么說,他也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
巴扎托斯默默在一旁把這一切看在眼里,當伊森開口時,祂也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
祂立刻想到了自己,想到了祂的藝術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也無人認可,哪怕是最狂熱的信徒,也無法理解祂真正的用意,他們將用于創造與構筑的藝術,理解成了毀滅這個世界的武器,這甚至要比來自敵人的抹黑更令祂失望。
巴扎托斯覺得此時愣住的瑪麗,就和當初遇到伊森的自己一樣。
所以祂也端起了果汁。
碰杯,這也是人類創造出的禮儀,在社交場合中用于表達友好的方式。
“瑪麗,在這里,只要展示出你真正的一面就好。”
這一句話深深地觸動了瑪麗的內心,她恍惚間將杯中的果汁一飲而盡,如今殘留在這里的只有她殘破的靈魂,她理應品嘗不出果汁的味道,然而時隔數千年后,她的味蕾又一次感受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
沒錯,他們是朋友。
朋友之間無需遮掩,只不過在過去,朋友對她而言是十足的奢侈品。
幾乎每一個接近她的人都別有用心。
名聲、權力,在猩紅瘟疫結束后,她便身處遮掩的泥沼之中,她的脾氣也收斂了許多,做事也變得畏首畏尾,后來生活在晨曦之冠大教堂的每一天都是在壓抑中度過的。
因為她是圣徒瑪麗。
人們歌頌她的豐功偉績,歌頌她的存在就如生命女神行走于凡間。
因此,她也必須回應人們對她的期待。
瑪麗仔細品味著果汁在她靈魂中留下的味道,深深地望著伊森。
既然是朋友,那么朋友許久不見該說些什么?
她捫心自問。
此時此刻,她又最想說些什么?
卸下偽裝,展現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就好。
想到這里,瑪麗的臉上浮現出了笑容,然而下一刻,那笑容便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冬天般的寒冷。
——“森子,你竟敢放了我一年零七個月鴿子,你要死啊你!”
整個山谷的植被都因這一句中氣十足的質問而躁動,天空黑云聚集,一道驚雷劃過夜空。
瑪麗兩只手握著長柄斧頭,現在這斧頭看起來不是用來做木工活用的了。
生命神教的好處這時候便體現得淋漓盡致——哪怕在打鬧中不小心傷到了朋友,她只需要一個咒語就能讓對方恢復如初。
這是千年前瑪麗對于這一道途最滿意的地方。
她的眼神中電閃雷鳴,伊森覺得自己仿佛正與暴風雨本身對視著。
這樣的僵持一直持續了數分鐘,瑪麗才忽然意識到了什么,語氣也有所遲疑,“…太過了?”
她又醞釀了許久,整理著措辭,“哦,伊森閣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下次再敢放我一年零七個月的鴿子,我一定會狠狠地踢你的屁股。”
“這是有原因的。”
“嗯?”
“自尤里烏斯死后,極西之地發生了太多變化,如今教皇是一個叫做卡洛的人。”
“我聽說過他。”
“卡洛在當上教皇后出臺了一系列政策,其中一條是成立邊境管理局,在極西之地的邊境線上設置檢查點,對每一個入境者進行最嚴格的篩查,其中帝國人被列入到了不受歡迎的對象,從那時候開始,帝國人就沒法再通過合法的途徑踏足極西之地半步了。”
伊森的聲音充滿了悲愴,那是對于教皇卡洛無聲的控訴。
旁聽的小暗頓時瞪圓了眼睛。
這森子滿口胡言!
他放了瑪麗一年多鴿子完全是他自己把這事給忘了,教皇卡洛雖然可惡,但唯獨和這件事沒有任何關系!
可是當她想要在心里反駁伊森時,卻驚訝地發現伊森說的卻又全都是事實。
他只是將卡洛推行的政策復述了一遍,引導瑪麗自己將責任歸咎到卡洛頭上。
伊森還不忘瞥了桌上的黑貓一眼,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學著點,小暗子,這就是語言的藝術。
很顯然,他的取得了巨大的成效,瑪麗目錄兇光。
“卡洛!”
這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他所做的遠不止如此。”
伊森繼續陳述著他所知道的“事實”,“他不但限制了帝國人在極西之地拜訪朋友的自由,如今更是想要發動一場戰爭,迫使朋友之間刀刃相向。”
“帶我去找他。”
少女的臉紅勝過了一切話語。
那是打算把某個人的腦袋給擰下來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