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卡洛!”
雅尤瑪厲聲說道,她后退半步,緊握著象征教派領袖“靈母”的權杖,擺出了戰斗的架勢。
她干枯的頭發被聚集的靈力托起,那一雙因窺探命運而被灼瞎的眼睛散發出淡藍色的熒光。
一直以來,她認為卡洛雖然是一個狂熱而偏激的人,然而他的個人魅力以及極具煽動性的演講能力,能將極西之地的教派與民眾牢牢地團結在一起,在第六紀元末期,這片土地需要有人站出來主持大局。
卡洛就是這樣一位天生的領導者。
不論別人怎么議論,雅尤瑪都堅信著毀滅日的存在,因為她曾在一次通靈中窺見了這個世界的未來,她在毀滅降臨時,看見了那遮蔽了蒼穹的飛行物,那些漆黑的鋼鐵即使只是從天空墜落下來,就足以摧毀整個地表。
她也察覺到了那個位于鋼鐵王座上,為所有人帶來毀滅的罪魁禍首。
祂擁有著違背常理的力量,只是一次瞥視,就燒毀了她的雙眼,讓她的余生都只能在黑暗中度過,但也正因如此,雅尤瑪將那么可怕的身影永遠地烙印在了自己的記憶里。
為了在毀滅者到來前做好充足的準備,哪怕扶持像卡洛這樣的偏激者執掌大權也在所不惜…雅尤瑪本來是這么認為的。
然而當她直面了卡洛隱藏于晨曦之冠大教堂下方的邪惡研究時,她才明白自己犯下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從“大腦”中散發出來的,分明是屬于巴扎托斯的力量。
“雅尤瑪,你這是做什么?”
卡洛卻用無辜而又疑惑的語氣說道,先前與手足分享喜悅的興奮感也隨著雅尤瑪意料之外的反應蕩然無存。
這分明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意味著他們已經將這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牢牢地握在了手心,他激發出了圣骸的真面目,而這些由生命女神留給他們的遺產將會為帝國帶來致命一擊。
“你已經徹底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仇恨?雖然我的確憎恨帝國,但卻絕不會讓個人情感影響到我們的偉業,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迎接第七紀元的到來而進行的準備,帝國都必須覆滅,這是歷史發展的規律——你難道還不明白么?只要帝國還存在一天,第七紀元就永遠不會到來。”
卡洛慷慨陳詞。
他的摯友尤里烏斯在死前為他留下了許多線索。
被多次隱約提及的組織侍神者,還有他們所提出的“衰變期”理論。
帝國在過于漫長的歲月里已經逐漸成為了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毒瘤,而尤里烏斯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毒瘤去除,讓這個世界回歸正常的歷史軌跡。
“仔細想想吧,雅尤瑪,每一次紀元的更替,都要建立在另一個文明的毀滅之上。”
“收起你的歪門邪說。”
雅尤瑪毫不退讓,她與那些盲目的追隨者們不同,不論卡洛的言語有多么冠冕堂皇,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在褻瀆生命女神。
只是…
她的內心也不可避免產生了迷茫。
縱使她看清卡洛的真面目,又有多少人會相信她?
當初是她在卡洛最落魄的時候,給予了其支持,親手送他登上了神壇,極西之地的人們如今都早已徹底相信了卡洛向他們所透露的一切,在那些人眼里,卡洛的地位幾乎和圣徒瑪麗沒有區別,他們堅信卡洛便是女神在凡間的投影,堅信他會帶領所有人堅守到正位神的回歸,以及救贖真正到來的那一刻。
既然如此,那只能由她親手來結束曾經犯下的過錯!
雅尤瑪將手杖重重杵在地上,以此作為支點,澎湃的靈力如浪潮般向卡洛翻滾而去,伴隨著她念動咒語,靈力浪潮化作水幕,將卡洛與他身后不停散發著邪惡力量的大腦包裹于其中。
“這就是你的選擇么,雅尤瑪。”
卡洛站在原地,任由洶涌的浪潮將自己淹沒。
他的視線逐漸模糊,昔日的手足在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模糊的剪影,觸及到他肌膚的浪花皆成為了鋒利的刀刃,割開了他的皮肉,這一切都讓他明白了一件事。
雅尤瑪真的想要殺死他。
卡洛無法用言語描述心中的情感,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是深深的失望,雅尤瑪方才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以及她的所作所為,都證明了到頭來還是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他,或者說,那個曾經真正理解他的人,已經死在了那場帝國政變之中。
他還聽說尤里烏斯在那之后被審問了許多天,當尤里烏斯最終被綁上火刑架時,他的身上已經找不到任何一處完整的部分。
然后,那群邪惡的邪神走狗當眾燒死了尤里烏斯。
他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雅尤瑪拜訪了晨曦之冠大教堂,在他最需要支援的時候,雅尤瑪對外將他稱作“同袍兄弟”,這對卡洛而言意義非凡,讓他從雅尤瑪身上看見了尤里烏斯的影子。
正因如此,當他完成了關于圣骸的研究時,他才想要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對方。
可是,他精心醞釀的偉業,卻只換來了這樣的結局。
水流的鋒刃不停切割著他的身體,窒息的痛苦讓卡洛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
現在卡洛完全明白了。
雅尤瑪不是尤里烏斯,但是…
人都是會變化的,而這才是人類追求力量的原因,不是么?
只要掌握了足夠的力量,就能改變身邊的人,改變環境、國家,乃至整個世界!
他邀請了雅尤瑪成為了新紀元的見證者,那么改變也理應從她的身上開始。
下一刻,水流形成的刀刃停止了轉動,因澎湃靈力而形成的水幕被震出了無數裂痕,雅尤瑪臉色一變,這絕不是來自卡洛本人的魔力,而另一種陌生而又扭曲的力量。
卡洛從裂縫之中傳出聲音猶如魔鬼的低語。
“雅尤瑪,你背叛了我,還想要將我置于死地…”
不斷從裂縫中滲透出來的猩紅能量令人心悸,雅尤瑪身后的青年見狀沖了上去,意圖在卡洛沖破封印前給予其最終一擊,然而在他們接觸到猩紅能量瞬間,身體便猛然間膨脹了幾圈,這樣的改變只持續了短短兩秒,就足以將兩個活生生的人扭曲成了在地上蠕動的肉繭。
雅尤瑪內心深處不詳的預感得到了印證,她雖然眼不能見,但卻一下子就認出了這邪惡的能量波動。
那是…來自于邪神巴扎托斯的權能!
卡洛用只剩下骨頭的手扯開了水幕,當他走出來時,渾身都沐浴在鮮血之中,切割傷遍布全身,許多地方都只剩下了骨頭,然而他卻仿佛未曾感受到疼痛,每當他向前邁出一步,破碎的部分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修補著。
雅尤瑪心中駭然,她本能想要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因為眼前渾身淌血的卡洛早已不再是人類,而是變成了她所不理解的造物。
巴扎托斯的權能在他的血脈中蔓延,她從未見過任何一位巴扎托斯信徒的力量能夠與此時的卡洛相提并論。
她恍惚間明白原來卡洛才是真正墮落成了邪神信徒的邪惡存在。
可雅尤瑪無法后退半步,看不見的力量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墻壁,封鎖了地下室的出口,而她的靈力也遭到猩紅能量的封鎖,四肢再也無法動彈分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卡洛緩緩走到自己面前。
他身上所有的傷口都已恢復如初,就連被水流刀刃切碎的衣物也是如此。
卡洛寬厚的手掌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可即便如此,我也愛著你。”
雅尤瑪只覺得肩膀傳來一陣刺痛,猩紅的能量便沿著她的皮膚爬上了她的耳朵,從耳孔鉆進了她的頭顱,這讓她停止了一切思考,仿佛自己的大腦正被一只無形的手掌緊握著。
許多記憶都變得模糊不清。
眼前的景象讓她產生了許多疑問。
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那兩個蠕動著的肉繭又是什么?
為什么卡洛會站在她的面前?
而這所有的問題,都指向了另一個讓她難以置信的事實——她能看見了!
在雙目被灼瞎的數十年后,雅尤瑪又一次恢復了視覺。
她清楚地看見了卡洛的面孔,不再是腦補出的模糊的剪影。
此刻,卡洛的臉上浮現出了笑容,“雅尤瑪,現在你明白了么?這就是我的承諾,救贖終將降臨于每一個人!”
幾天后,另一位生命神教的信徒臉上也浮現出了相同的笑容。
隨著索拉里斯主教在邊境城市遇刺的消息傳開后,極西之地進入了高度緊張的備戰狀態,這幾天索拉里斯一路奔波,他不知道教廷那邊究竟發生了什么,但遺跡附近的守備人員被大量撤離。
他在路上聽到有人提起邊境城市圣人遺骸礦洞不見了一事,只是他完全不懂什么叫做礦洞消失了。
但索拉里斯猜測教廷近期的變動都與此事有關,不過這也為他提供絕佳的機會。
潛入比他預想中順利得多,自從進入遺跡后,某種無形的力量便指引著他前進,這讓索拉里斯更加確信是生命女神選中了他,如圣典所言,當女神回歸之時將會復活那些殉道的英杰。
圣徒瑪麗將會是第一個。
原來她的靈魂從未離開過他們,而是默默堅守于此,等待著數千年后毀滅日的降臨。
近了,越來越近了。
索拉里斯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所有的預兆將他引領至此,他知道此時此刻,那位圣典中所描述的偉大存在,就在林蔭盡頭等待著他的到來。
他加快了腳步,掠過了繁花叢生的小道。
那條小道通向了被鮮花與樹蔭簇擁著的祭壇,索拉里斯聽見水聲,在那祭壇不遠處,還有一個仿佛連接著天幕的瀑布,就連他這種從不喜歡出游的人,也不禁被眼前世外桃源般的景象所吸引。
然而比美景更吸引索拉里斯的,是那個身處祭壇中心,背對著他的女子。
金色的齊耳短發,還有頭頂上那一撮靈動的金毛。
圣典中對于這一縷頭發進行過許多著重描寫,它似乎寄托著瑪麗本人的情緒,潛藏她的另一重人格。
而圣徒瑪麗本人,則是神性在人間最好的體現。
“你總算來了。”
瑪麗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進了索拉里斯的耳中。
“是的,我因您的召喚而來。”
索拉里斯雙手合十,隨即十指交迭。
不遠處的女性側過身,她看起來很年輕,歲月似乎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這短暫的對視便讓索拉里斯失去了所有的語言能力。
他注意到瑪麗的眼神中劃過一絲疑惑,接著款款走到他的面前。
“你是?”
“索拉里斯,我是一位苦修者。”
“誰讓你來的?”
“我遵循您的指引而來,如今極西之地正面臨著——”
這一天,索拉里斯的臉上失去了笑容。
他背靠著遺跡中的某一棵古樹,仰頭望著天空,他的眼里寫滿了滄桑,一瞬間仿佛又蒼老了好幾十歲。
他看著樹影婆娑,回想著自己與圣徒瑪麗仿佛命運注定般的邂逅。
當時的瑪麗離他只有一步之遙,面對他虔誠而激動的自我介紹,瑪麗只回應了他一個字。
——滾!
言簡意賅。
當索拉里斯腦袋發懵還想要說些什么時,此前指引著他的力量頃刻間變成了他的敵人,把他整個人憑空抬起,像是對待垃圾一樣把他從祭壇里扔了出來,兵荒馬亂之中他似乎還感受到自己的老腰被人從身后踹了一腳。
更糟糕的是,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找不到通往祭壇的道路了。
索拉里斯只能坐在樹蔭下,迷茫地思考著人生。
他不應該是被女神選中之人么?
可為什么圣徒瑪麗對他這么冷淡,甚至到了兇惡的程度?
索拉里斯仔細品了品方才的相遇,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瑪麗緋紅的臉頰似乎并不是出于少女嬌羞,而是一種想要把他腦袋給擰下來的激蕩情感。
可是,這到底是為什么?
他誰也沒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