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覺得這次的采訪與調查并不理想。
據老巴透露,當初瑪麗之所以能引起祂的注意,就是她那充滿了反差屬性的暴脾氣,如果按照職業劃分,瑪麗在教廷屬于牧師一職,在大多數人的刻板印象里,牧師姐姐們都活躍在救死扶傷的第一線,如同天使一般溫柔,在上個季度的統計中,帝國各大城市有超過30的年輕人希望自己今后的伴侶是一位生命神教的牧師。
但瑪麗卻走的是寫實風格。
在猩紅瘟疫爆發前,她的大多數時間還作為圣女待在教廷本部,身處文職部門脾氣還能有所收斂,待瘟疫爆發后,瑪麗就和許多人一樣穿上了鏈子甲,手執流星錘奔波在各大城市之間,受到負面情緒影響,見慣了生離死別的她便徹底放飛了脾氣。
“老巴,你真是害人不淺啊!”
伊森一聲長嘆。
他覺得這件事巴扎托斯至少要負八成責任。
“她只是看清了自己的內心,越來越接近最真實的狀態。”
“瑪麗有什么喜歡的東西?比如說金銀首飾、魔紋長袍什么的?”
“她喜歡琢磨煉金術。”
巴扎托斯回憶道,“如果誰招惹到了她,就會被捉去試藥。”
伊森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瑪麗她,應該是個好人,對吧?”
他必須重新確認一下這場對話的前提,現在他終于明白老巴為什么對瑪麗念念不忘了——天生的暴脾氣,還喜歡捉人去試藥,倒不如說生命神教圣女的身份極大地限制了瑪麗的個人發展。
可伊森覺得至今仍被人們傳頌的圣徒瑪麗,性格上至少該有些閃光點吧?
“這是我唯一對她不太滿意的地方。”
老巴搖了搖頭,“她還是被教廷的條條框框所束縛,沒法發揮出自己真正的才能,她的煉金魔藥雖然可能會為人們帶來一些負面效果,卻從不致命,相反只要熬過去,服用者大多都會有所受益。”
如果讓瑪麗成為祂的信徒,成為一名猩紅祭司,她在煉金學上的天賦將得到最充分的發揮,祂很難想象以瑪麗的才能,究竟會將血肉藝術帶來怎樣的推動。
“不行,還得再罰你一杯!”
又一杯蜂窩蟲原液遞到了伊森面前,這一次伊森變得痛快了許多,畢竟在喝下第一杯蜂窩蟲原液的時候,他的舌頭就已經麻痹了,現在只能感受到某些粘稠的汁液灌進了喉嚨里,實際上根本嘗不出味道。
“你怎么突然想起瑪麗了?她已經死去很多年了。”
人類的壽命終究太過短暫,那些曾經被祂關注過的有趣的人類,如今都只剩下了一具枯骨。
瑪麗也不例外,在她死后,她的尸骨被運送回了生命神教極西之地的晨曦桂冠大教堂,以教廷最高規格的方式予以安葬,那時的她已是137歲高齡。
瑪麗生在了第三紀元末期,見證了猩紅瘟疫的爆發與結束,也參與了討伐猩紅之王的戰爭,最終也算是壽終正寢。
“事實上,教廷的人通過某種方式把她的靈魂殘片保存了下來,現在她就身處極西之地的遺跡之中…慢著,老巴,你這是做什么?”
伊森看著七眼女人當著自己的面開始收拾起行李,眼皮頓時猛烈地跳動了幾下。
一個脾氣暴躁得和凱薩洛斯一樣的圣徒瑪麗就已經夠棘手了,這要是再多出一位舊神同行,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你打算什么時候出發?”
“老巴,想想學院,想想你的學生,現在馬上就要到期中考試了,你又怎么能在這個時候拋下他們?”
面對伊森的慷慨陳詞,七眼女人只是疑惑地歪了歪腦袋,接著她的身體從中間裂開,從裂口處涌現出的肉芽蠕動了片刻,約莫幾秒后,兩個一模一樣的七眼女人站在了伊森的面前。
這一刻,伊森意識到自己錯得離譜。
究竟是什么讓他認為一位舊神沒法在學院教書的同時與他一起同行?
仔細想來七眼女人也只不過是巴扎托斯在這個世界的投影,祂的本體根本就不在這里。
“如果你在意的是這個,帝都的巴扎托斯傳奇影業也有一個‘我’在主持工作事宜。”
七眼女人平靜地說道,仿佛這種小把戲對她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伊森陷入了沉默,他直視著剛剛完成了分裂的七眼女人,腦海中思緒萬千。
此時此刻,究竟還有什么理由能阻擋一位下定決心的舊神?
“…預計三天后出發。”
“到時候我會去你們家門口等你。”
這天深夜,伊森帶著沉重的心情回到家中,隨著老巴自告奮勇地加入,這一趟旅途變得愈加撲朔迷離。
他在心里羅列著見到瑪麗之后可能發生的危險。
目前可以確定的事實為,之前放過瑪麗鴿子的人基本都被軍法處置了,即使出現一些被沒處刑的漏網之魚,也都成了瑪麗實驗用的“藥罐子”,每天都要品嘗比蜂窩蟲原液危險得多的未知魔藥。
雖然不致命,卻會產生“奇癢難忍”、“神志不清”、“變成動物”之類奇怪的副作用。
盡管教廷對外聲稱瑪麗是致力于研究能夠根治猩紅瘟疫的藥物,但又有誰知道這里面究竟有沒有來自她本人的惡趣味?
回過神時,伊森竟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枕在了柔軟的物體之上,他定了定神,便看見了凜冬似笑非笑的嘴角,此刻的他正枕在對方的膝蓋上,凜冬正安靜地低頭注視著他。
“有心事?”
伊森心里一暖。
至少,現在他到家了。
人們說家里永遠是你的避風港,尤其凜冬一直都在家里等著他。
漫漫長夜,他在氛圍的渲染下緩緩把心里的擔憂告訴了凜冬,回應伊森的卻是凜冬的輕笑,聲音很輕,如晚風般柔和,讓人不由自地便能放下心中的戒備與惆悵。
“沒什么好擔心的,難道你忘記了么?我也很精通煉金術。”
凜冬說道,“只要通曉藥理學,無論你到時候喝下的魔藥產生了什么副作用,我都能把你治好。”
聞言,伊森頓時眼前一亮。
仔細一想,凜冬也曾是被煉金術師協會認證過的大師,只是她的愛好與瑪麗異曲同工,總是喜歡捯飭出來一些來路不明的魔藥。
瑪麗的魔藥會對人體產生副作用,凜冬的魔藥會導致爆炸,換而言之,在魔藥學領域,她們是天賦相抵的曠世奇才。
對啊,只要有凜冬在身邊,他又有什么好擔心的呢?
在略顯溫馨的氣氛中,伊森徹底放下了戒心。
“你剛才去老巴那里喝了不少蜂窩蟲原液吧?是不是舌頭都麻了?”
凜冬微笑著拿出一小瓶翻滾著粉紅氣泡的玻璃瓶,遞到了伊森嘴邊,打開的瓶口散發出了甜膩的氣息,像是雪厘子混著糖果和其他水果的味道。
伊森沒想到凜冬竟已貼心至此,竟然還專門調整了魔藥的口感。
據他所知,煉金術師大多都是一群對于試藥者漠不關心的狂人,他們根本不在乎他們的魔藥究竟有多么難以下咽,甚至許多煉金術都推崇魔藥的“純凈性”,不允許里面混有任何雜質。
把那些千奇百怪的素材放在一口大鍋里燉煮,用腳指頭想都知道不可能好喝得了。
然而凜冬不同,這瓶調整過口味的魔藥充分體現出了她的人文關懷。
伊森有些感動,將瓶中的魔藥一飲而盡。
味道并沒有想象中甜膩,反而有種清爽的口感,冰冰涼涼的溶液在他的味蕾蔓延,復蘇著他因蜂窩蟲原液而變得麻木的舌頭。
“果然,感覺好多了!”
這一次,凜冬不再回應,這是瞇眼起眼,笑容更甚。
那清爽的液體將麻痹感從伊森的舌頭上沖刷而下,仿佛進入了他的血管,在他的身體各處流淌著。
然而下一刻,他隱約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他的味蕾恢復正常了,但麻痹感卻并沒有如他預想中那樣徹底被魔藥沖散,反而堆積了起來。
幾秒后,他發現自己的胳膊和腿都動不了了。
緊接著似乎還出現了一些預想之外的癥狀。
“凜冬…”
伊森咽了口唾沫。
“嗯?”
“我的胳膊動不了了,這也是魔藥的正常癥狀么?”
“應該是你這個姿勢躺久了。”
“喉嚨好像也有點干。”
“等會兒喝點水就好了。”
“…你難道不覺得越來越熱了么?”
“空調壞了。”
鬼扯!
他們家里根本沒有空調!
伊森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危險的降臨,而笑靨如花的凜冬抬起冰冰涼涼的手掌,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在這一刻向他露出了獠牙,“之前在王城的時候…”
說到此處,她微瞇著的眼睛突然睜開,在皎潔的月光下縈繞著一層紅光。
“你用摩托車載了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對吧?真好啊,你之前可從來都沒讓我坐過摩托車的后座呢。”
伊森正欲解釋,卻被凜冬用食指抵住了嘴唇。
“不要狡辯,我都看見了。”
煉金術師可能是這個世界最危險的一群人。
伊森是認真的。
“你怎么了?”
新內閣,艾薇雙手交迭支撐著下巴,她觀察伊森已經有段時間了,從今天見面的那一刻起,這人就像是完全燃盡了一般,萎靡不振地像個退休老大爺一樣攤在她辦公室里的沙發上,整個人看起來都像是退去了顏色。
就連她都能看出伊森今天的狀態很糟糕了。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昨天伊森離開的時候號稱要去學院里會見巴扎托斯,難不成這倆個好哥們終究還是為了圣徒瑪麗的歸屬問題,在學院的島嶼上地方打了一架?
要知道前幾天伊森炸了真理之神的時候消耗看起來都沒現在這么大,她真擔心等午休之后突然接到來自學院的情報,稱昨晚發生了一場爆炸,導致整個島嶼都沉進了海里。
“艾薇。”
伊森的聲音已如風中殘燭。
“嗯?”
“我認為我們應該詳細規定煉金術士的用藥規范,嚴令禁止將作用不明的魔藥用在別人身上。”
這是…他能為這個帝國做出的最后貢獻了。
他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像他一樣在妻子的溫柔鄉中迷失自我,然后被灌了來路不明的粉紅色魔藥。
別說小朋友了,就連他這么一個青年人都快要頂不住了。
聰明的艾薇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我認為你如果再在我面前秀你和凜冬之間的事,我就打電話叫她來辦公室把你接回去。”
說著,艾薇便將手伸向了辦公桌上的電話貝。
沙發上的伊森回光返照似地朝她伸出右手,“住手!”
“知道我為什么今天要叫你過來么?”
“等一下,我難道惹到你了?”
艾薇的語氣頓時讓伊森警覺了起來,經過昨夜的遭遇他懷疑自己已經患上了創傷性綜合癥,可是任憑他苦思冥想,也思考不出自己究竟能在什么地方招惹到艾薇。
畢竟他前段時間都在外地出差,和艾薇連面都沒見過。
“難道是…我知道了瑪格麗特披薩的秘密配方卻沒告訴你?”
聞言,艾薇腦袋上的金毛立刻如探針般立了起來。
“是關于極西之地的事,你不是要去那里找瑪麗么?”
艾薇嘆氣,“你應該知道吧,那里是生命神教的駐地,處于帝國領土與管轄范圍之外。”
“倒是有所耳聞。”
“簡單地來說,在尤里烏斯倒臺后,他的許多黨羽都離開了帝國去了極西之地,而教廷對于我們后續在帝國境內進行的宗教改革多次公開表達了不滿,認為我們這是對于生命女神的褻瀆。”
艾薇的桌上就有厚厚一沓來自極西之地的報紙。
新一任教皇已經將帝國這些去醫院工作的牧師們排除在了教會之外,“而你,就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在極西之地,你基本上和邪神的化身沒什么區別了。”
當然,所有的公開抵制僅限于打嘴炮。
新任教皇自然是不敢向如今的帝國發動一場圣戰的。
不過友好的外交訪問申請自然是不可能通過的,此行伊森等人只能以“偷渡客”的身份進入極西之地。
“你們此行前途多舛,等到了極西之地,我建議你們想辦法隱藏身份,我會想辦法安排專人在極西之地接應你們。”
說到此處,艾薇略作停頓,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板起臉來說道,“對了,還有一件事。”
她從抽屜里取出一張羊皮紙,接著把羽毛筆推向伊森。
“啊?”
“走之前把瑪格麗特披薩的秘密配方寫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