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逐漸適應了數據與字符帶來的變化。
這里是一個除了信息之外什么都沒有的地方,沒有情感、饑餓、氣味,這些人類與生俱來的部分被轉化為了各種字符與編碼,以真理之神的視角進行重構與解讀,這里記錄了第一紀元到來以前的事,有著幾乎無窮無盡的知識與見聞。
唯一的問題在于搜索引擎過于糟糕,對于伊森這樣初來乍到的新手來說,很難針對性地找到他需要的信息。
于是如何解讀這無處不在的編碼成為了他接下來的工作。
正如真理之神所言,他們的時間還有很多,這一晚伊森找到了曾經在公司里加班的感覺,盡管那些記憶很可能是偽造的。
一臺電腦,一杯咖啡,一個通宵。
在真理之神眼里,這完全是缺乏邏輯,也解釋不通的行為。
祂注意到了那些不受控制的異常編碼,它們聚攏在了一起,變成了椅子、桌子,看起來像是大公司里的小型獨立辦公區域,緊接著是主機箱、鼠標、鍵盤、電腦,完成了布置后,這個闖入者還為自己準備了一杯咖啡。
祂能理解這些編碼單獨存在的意義,但它們每一個出現在這里卻又顯得如此詭異。
咖啡沒有溫度,沒有口感,更不會達到使人清醒、亢奮的功效,它只是以概念的形式存在于此,就如寫在白紙上的文字,電腦、椅子、鍵盤也同樣如此,伊森不可能真的打開電腦屏幕,連接上網絡。
這個世界,這個由它所創建的檔案庫,也根本不需要網絡。
但這已足夠讓祂警惕。
因為這個闖入者在來到這里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已經能越過祂的許可,調取出了一些編碼并將它們感染。
這無疑是祂在這千百年間遇到過的最嚴重的一次病毒入侵,這是連舊神也不具備的影響力,很顯然伊森身上還隱藏了某些祂所不知道的秘密。
這讓真理之神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一方面對于知識的渴求讓祂想要破解伊森身上的秘密,看穿這個在力量層級上接近舊神,卻又似是而非的存在,另一方面“防火墻”已經傳來了預警,倘若讓這個病毒存在下去,整個信息庫都會有被污染的可能。
事實上舊神巴扎托斯的信息庫在伊森的一番檢索后就已經出現了認知層級的污染。
隨著“老巴”、“巴子”這些不知所謂的稱呼出現后,有關舊神的身份認知也開始出現了偏差。
巴扎托斯會是教授么?
祂在某處開設了《藝術概論》的課程。
這些檢索的內容也悄然滲透進了祂的信息庫之中,對于許多未知的邊界進行了填充和補全,糟糕的是這幾個簡單的稱呼,與一條信息的編入將會立刻影響到成千上萬種推測結果,就如同往清水里滴入一滴墨汁,之后便再也分不開彼此了。
祂無法阻止信息庫被污染的過程。
因為在此之前從未有人抵達過這里,更不可能有其他人在祂的信息庫里錄入新的數據!
在祂完成了蛻變之后,即使面對那些最虔誠的信徒,為了避免無窮無盡的信息與知識燒壞他們的大腦,祂必須學習舊神會見信徒的手段。
這短暫的十分鐘已經帶來了極其嚴重的后果,那所有受到病毒污染的信息編碼隱約推導出了一個新的方向。
與舊神溝通的可能性。
以及,舊神也可能具備“人類”的思維和情感。
這已經徹底悖離了原本的結論,在原本的推論中,舊神是完全混沌無序的存在,祂們是生靈某些思維和情緒的投射,是那些“想法”不加節制膨脹到了極限的產物,因為在祂最初的信息框架里,人類的思維與欲望本就是無限膨脹的存在。
在“神”的眼里,思維與欲望要比人類這個族群重要得多。
可如果在祂不知道的時間與地點,巴扎托斯成為了教授,甚至還面向人類開設了課程,那么祂過去對于舊神的大多數認知與結論都會被推翻。
無處不在的編碼跳動得越來越劇烈,整個世界都開始為之顫抖。
病毒使祂的思緒開始了內戰。
伊森帶來了新的可能性,祂能看出其重要的價值,重要到讓祂的思維與防火墻開始了互搏。
“你…在做什么?”
最終,強烈的思維沖突化作了一句提問。
因為真理之神驚訝地發現伊森竟然“打開”了電腦,盡管祂依舊不明白這些行為究竟有什么意義。
“學習外語…還有編程。”
伊森也正在經歷著一場頭腦風暴,他的狀態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對他而言,這無處不在的編碼就是有著無數詞匯量的外語,而他不幸成為了那個倒霉的程序員——他弄來了一杯咖啡,還有配套的辦公設備,但實際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就如同程序員面對著一串不理解卻能正常運行起來的代碼。
他的嘗試也并不是總能成功。
當他試圖再搞出來一盒披薩、鍋貼、小籠包的時候,全都以失敗告終。
對于打工人來說,這就是最艱難的時刻,比直面Boss,進行一場熱血沸騰的戰斗要艱難得多,當你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能成功,又為什么會失敗的時候,你接下來的每一次嘗試都可能會朝著無法預期的方向發展。
但伊森覺得這不能全怪他,至少他檢索過新手攻略,然而這真理之神卻連一本《C入門課程》都沒留給他。
而且這咖啡還不能喝。
那些編碼進入了他的身體,又從空隙中流到了地上,看起來相當詭異。
潔白的地板被咖啡的編碼染出了一小團黑,總讓他覺得也許再過不久就會出現一位憤怒的保潔大媽用掃帚抽他。
不過總算電腦屏幕是亮了,出現的是他這輩子都沒見過的操作系統。
伊森的回答讓真理之神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無懈可擊的回答,因為如果換做是祂在進入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也會先進行觀察和學習。
“我有一個問題。”
伊森盯著電腦屏幕的亮光發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開口提問。
實際上他有很多問題,但眼下只能一個一個來。
他知道新員工如果到了公司之后一直問個不停,很有可能會被前輩們當成麻煩鬼穿小鞋針對,中午去員工食堂吃飯都不和你的一起的。
“這個電腦屏幕,它為什么能亮起來?”
他指的是物理意義上的“亮”,而不是編碼之上又套了一層進行“發光”注釋的編碼。
構筑起電腦屏幕的編碼表面上散發出了熒光,這些熒光匯聚到電腦屏幕上,形成了一個他從來沒見過的操作系統。
擁有無盡知識與見聞,在這個空間號稱全知全能的真理之神第一次被問住了。
是啊,為什么電腦屏幕會亮起來呢?
祂本來想問伊森的,卻被對方先下手為強了。
祂認得構筑了顯示器與電腦零件的編碼符號,唯獨這些熒光,它不是屬于這個空間里的產物。
沉默讓伊森的內心飽受煎熬——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到了新公司,莫名受到了來自前輩的冷暴力,這對于每一個新員工來說都是一次重磅打擊。
他覺得真理之神對他的心靈造成了126點暗影傷害。
伊森不再提問,他決定依靠自己。
首先,為什么咖啡、辦公桌和電腦成功了,而在那之后的夜宵和5090TI都失敗了?
這兩者之間究竟存在什么差別?
伊森凝視著亮起來的電腦,陷入了沉思。
首先,他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年輕人,不可能狂妄到初來乍到就認為自己掌握了真理之神這位“前輩”長達數千年的沉淀與積累,仔細想來,他和真理之神從一開始就不是一路人。
這更像是“俺尋思”流派與嚴謹信息計算流派的一次碰撞。
忽然間,一道電弧閃過伊森的大腦,也嚇了暗中觀察的真理之神一大跳。
因為那不是比喻,而是真有一道電弧從構成了伊森腦袋的編碼縫隙中穿了過去,讓他看起來像是被爆頭了一樣。
又一次,這個知識的殿堂里出現了不屬于這里的東西。
“原來如此!”
伊森洞察到了兩者之間的不同。
他在第一次嘗試的過程中根本沒有多想,他的腦海里只是隱約想到了辦公室的場景,他需要一個辦公桌,一臺電腦,還有一杯用于提神的咖啡,它們的存在天經地義;而當他第二次帶著疑問,是試圖從原理上解讀這些配件出現的原因時,所有的嘗試都失敗了。
沒有披薩、小籠包,也沒有5090TI。
并不是因為它們不屬于辦公室,而是他在試圖解讀其原理的那一刻背叛了“俺尋思”的流派。
而在用理論與認知解讀世界這一領域,沒有任何存在能夠超越真理之神——就連舊神也不行!
想到這里,伊森有些興奮地看向電腦。
意識到自己走偏了之后,他立刻調整思路,重新回到正軌。
為什么他要去理解咖啡和電腦為什么會出現?
為什么他要去明白電腦屏幕為什么會發光?
這是真理之神需要考慮的問題。
伊森的視線重回電腦,他需要的不是學習,而是天經地義的想法。
作為一個上班族,他已經有了辦公桌、電腦和咖啡,接下來他需要做些什么?
附著于編碼之上的熒光又一次發生了變化,一個新文件的圖標在陌生的操作系統上顯現了出來,這便是“俺尋思”流派對于他的回應。
那是視頻的圖標,有著一串引人入勝的標題:
《巴扎托斯.avi》
伊森:…
真理之神:…
“你先別急,這只是很正常的知識向視頻。”
伊森覺得他有必要為了自己的清白辯解一下,“俺尋思”流派無所不能,但卻也存在著一些致命的問題,比如這種在不假思索之下生成的標題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伊森覺得在這個誣告事件頻發的年代,這很有可能成為他被舉報的“證據”。
問心無愧的伊森為了自證清白,當著真理之神的面點開了視頻。
他剛才尋思的只有工作,天地可鑒,他的目的是從信息庫里調取出有關老巴乃至整個舊神體系的知識。
電腦屏幕很快發生了變化。
卻并沒有預想中的詭異、血腥的畫面突臉,出現在屏幕上的是一個長了七只眼睛的女性,肉芽形成的長裙別有藝術氣息。
“我是巴扎托斯,您的語音導航小助手。”
親切的聲音從電腦里屏幕里傳了出來,她還適時歪了歪腦袋,面朝伊森和真理之神露出了溫婉的笑容。
你根本不可能相信屏幕里的小助手毀滅過67個位面!
屏幕里的小助手巴扎托斯還貼心地為使用者準備好了選項:
“血肉與進化之路”、“《藝術概論》課程報名入口”、“巴扎托斯傳奇影業”、“聯系我們!”。
“你到底對我的信息庫做了些什么!?”
憤怒的質問聲仿佛要撕裂天地,真理之神看著屏幕上笑容可掬的七眼女人,終于明白了病毒對于信息庫的危害嚴重到了什么地步。
下一刻,所有的流動編碼匯聚成了一個遮天蔽日的巨大球體懸浮于伊森腦袋上方。
真理之神的怒火,將要化作一顆墜落的星球砸下!
“你冷靜!”
伊森覺得被星球砸腦門是小,被別人當成了變態是大!
“你看,你先看!”
伊森快速點擊鼠標,連續點了“血肉與進化之路”好幾次。
小助手他覺得也很好解釋,最近許多科普類的網站為了迎合年輕的興趣,都設計了一些獨特的卡通形象,時代在發展,舊神也要與時俱進。
而這一次,電腦屏幕的變化明顯了許多。
屏幕中的七眼女人熱情地向屏幕外的使用者伸出了右手,而那只右手鉆出了屏幕,觸碰到了伊森的手腕。
剎那間,所有的編碼與數據都被拽入了屏幕之中。
回過神時,眼前的景象已然翻天覆地。
不再是由編碼構成的世界,而是無邊無垠的群星之中。
那七眼女性就站在伊森的身前一步,熱情地說道,“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剎那間,那一顆顆猶如心臟蠕動著的星球一齊向伊森睜開了眼睛。
這是巴扎托斯對于訪客獨特的歡迎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