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文明的盡頭

　　那一顆由數據聚集而成的隕石最終沒有落下。

　　因為伊森不見了。

　　又一個讓真理之神無法理解的情況發生了，祂親眼目睹了電腦被點亮的屏幕里伸出了一只手，把伊森拽進了屏幕里。

　　理論上來說伊森沒有逃跑，而是與這無處不在的數據與編碼融為了一體，他無處不在，成為了這信息庫的一部分，而祂至今無從得知伊森究竟是如何得到了這個世界的一小部分權限，甚至還把不屬于這個空間的東西帶了進來。

　　但無論如何，祂都必須立刻進行一次全面的排查，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才能把隱藏進了祂信息庫里的頑固病毒給找出來。

　　真理之神第一次產生了“后悔”這種屬于人類的情緒，如果祂事先能知道伊森的危害性，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把這個病毒阻擋在信息庫之外。

　　然而現在，即使祂找出了這個病毒下落，或許許多數據也無法得到恢復了。

　　另一邊的伊森已經徹底明白了眼前的情況。

　　此時此刻出現在他面前的并非真正的老巴，這從祂沒有立刻拽著他談論巴扎托斯傳奇影業在帝國未來十年的發展計劃都能窺出一二，七眼化身，以及他現在所見證的一切，都是原本就存在于這個信息庫的記錄，如今只是以他想要的方式進行了轉化和解讀。

　　遠處如心臟跳動著的星球，便是舊神巴扎托斯與那67個被毀滅的位面，也極有可能是巴扎托斯的本體所在，在這個角度向遠處眺望，的確既怪誕又恐怖，那一雙比星球還要龐大的瞳孔在群星的黑暗深處若隱若現。

　　事實上在舊神的三重試煉中，伊森也沒有真正觸及過巴扎托斯的本體。

　　當時被血肉侵染的夢境，以及老巴在血瀑布下安排的會面，可能就處于某一顆跳動著的“心臟”之上。

　　“老巴，我想要了解更多。”

　　沒有了鼠標和電腦屏幕，伊森只能通過語音輸入來調取更多數據。

　　“如你所愿。”

　　七眼女人微笑著。

　　緊接著，遠處被血肉侵染的星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倒退，在那一層包裹住了星球外紅色菌毯消退后，逐漸展現出了人類文明留下的痕跡。

　　被感染吞噬的建筑開始自我修補，那死一般的星球上也重新出現了生命存在的跡象。

　　那里也出現了類人生物。

　　他們的外表與人類有所出入，與巴扎托斯所化身的七眼女人形象出于同一種風格，那是一個高度發達的文明，他們沖破了星球，將文明的火種延伸到了星系中的其他星球，他們在其上開發建設，點亮了地表，將他們的存在黑暗的宇宙中連在了一起。

　　緊接著，一些陌生的概念開始涌入伊森的腦海。

　　卡尼婭與萬生紀元。

　　一個在生物學、基因工程和有機融合技術方面達到登峰造極的文明，他們并非依靠傳統的金屬與芯片，而是通過操控一種名為“生物源質”的能量來驅動社會。源質本質上是一種基于生命網絡的精神生物能量，其強度與復雜性與區域內生物種類的數量和質量直接相關。

　　卡尼婭人熱衷于探索，當探索陷入停滯時，便開始癡迷于創造新生命的形式，他們將基因序列視為詩篇，將生態系統視為殿堂。

　　而這些改造很快延伸到了他們所居住的城市。

　　起初，他們對于無機物的改造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們將自己生活地方改造成了巨大的活體結構，會呼吸、生長并自我修復，交通工具是經過基因強化的生物坐騎或活體艦船，他們通過源質網絡進行心靈溝通，共享知識和情感，他們的醫療技術可以重塑肉身，治愈任何疾病，甚至將不同物種的優點融合創造出新的“完美”形態。

　　伊森所見到的沖破星球的巨型飛行物便是生物科技與“源質”登峰造極的產物，卡尼婭人將其稱之為“利維坦”。

　　然而就如所有文明在高度繁榮后的遭遇一樣，生物科技的蓬勃發展帶來了人口膨脹、資源緊缺等社會問題，也讓卡尼婭人產生了無窮的欲望，他們開始對周遭進行跨星系生物殖民與改造，將遇到的每一個原生生態系統都“優化”成他們眼中更“先進”的模式。

　　卡尼婭人們始終認為，“進化”將會解決他們所遇到的一切困境，這也是其文明一直以來的發展模式，直到利維坦終于在向外探索時觸碰到了壁壘——卡尼婭的艦隊注意到有某種無形的壁壘阻止他們更進一步。

　　那是連光都無法浸透的黑暗，任何進入中的艦隊都會失去通訊，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其中遭遇了什么。

　　而在卡尼婭人試圖將屬于他們的文明火種穿透黑暗時，另一場危機悄然降臨。

　　他們對于“進化”的渴求，以及他們通過源質能量創造的、龐大到無法計數的生物種類數量滋生出了一個連他們都無法理解的存在。

　　巴扎托斯。

　　其中一位利維坦的船長試圖為他在宇宙深處觀測到異象賦予名字，他聲稱自己在一起航行中窺見了深邃黑暗中若隱若現的可怕生物，猩紅的肉芽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它們如血管般匯集向了一個巨大的眼睛。

　　它的存在要比星球本身更加龐大。

　　卡尼婭人開始試圖與深邃黑暗中的存在溝通，而在多達數萬次的嘗試后，被他們命名為“巴扎托斯”的未知物種回應了他們，并為他們指明了一條新的道路。

　　那是卡尼婭人無法拒絕的誘惑，也是血肉與進化的最終形態。

　　一旦實現了文明的最終進化，他們將徹底擺脫人口膨脹、資源短缺所帶來的問題，就連資源分配不均、貧富差距等難題也會被一并解決，因為在巴扎托斯向卡尼婭許諾的圖景中，每一個個體都會被納入到進化的一部分。

　　他們將共同享有永恒不滅的生命，他們的意識與通訊將跨越時間與空間，他們的每一個想法都能精準地傳達給彼此。

　　一個前所未有的，他們從未見過的永恒之國即將到來。

　　七眼女人為伊森展示了卡尼婭文明的最終形態——血色菌毯在地表迅速蔓延，將它所能觸及到同化，生靈、建筑，乃至星球地表上的一切在菌毯的蔓延下消失殆盡，只剩下一顆蠕動著的“心臟”。

　　“我實現了承諾。”

　　七眼女人伸出右手，在伊森眼中形成了一個奇妙的圖景，她如同解說向導而做出的手勢，在這個角度看起來就像是將一個星球托舉在了掌心。

　　那顆星球便是卡尼婭文明誕生之處。

　　“他們都還活著，以永生與不滅的方式。”

　　這是站在真理之神角度之下，對于卡尼婭文明滅亡的記錄與解讀，但在一些關鍵的部分上還存在模糊不清的地方。

　　這些記錄并未指出究竟是卡尼婭人對于“血肉與進化”的狂熱催生出了舊神巴扎托斯，還是利維坦對于黑暗深處的探索喚醒了某個在黑暗深處的可怕存在。

　　但真理之神的結論，認為巴扎托斯成為了一個鼎盛文明的終點。

　　匯集了一個星系文明的欲望與意識，這便是舊神巴扎托斯強大的來源。

　　而對于“欲望”與“意識”，在帝國邪神崇拜最猖獗的時候，邪神的信徒們賦予了它們新一層的解讀。

　　他們認為那便是人類的“靈魂”所在。

　　在邪神信徒的解讀中，對于舊神而言，“靈魂”就是電池，他們堅信只要收集到了足夠多的靈魂，就能讓曾經被正位神與中位神驅趕出去的舊神們重新回到這個世界。

　　緊接著，伊森發現了另一個問題。

　　倘若確如真理之神所記錄的，每一位舊神都是某個文明毀滅后的“聚合體”，祂們又為什么會在某個特定的時間和地點聚在一起？

　　那是他們所處的位面，在第一紀元到來以前，每一位舊神的使者都匯聚在了這個“大舞臺”上。

　　他并不認為這是巧合，而之前他所窺見的黃金之王與緋紅女王的記憶都顯示他們所處的位面是特殊的。

　　“老巴，你為什么來到我們這里？”

　　“因為有一位信徒向我發出了邀請。”

　　七眼女人微笑著向他解釋，“我總會仔細聆聽他們的請求。”

　　聞言，伊森不由又朝著群星深處蠕動的“心臟”眺望了一眼，他知道在這個問題上老巴沒有說謊，卡尼婭人已經得到了他們想要的一切。

　　永恒不滅的生命，他們曾經所面臨的全部社會困境都隨著進化的到來而消失了，他們不但從思維與意識上徹底理解了彼此，就連肉體也緊密地粘連在了一起。

　　唯一的問題是這樣的“進化”可能并不是卡尼婭人真正想要的。

　　但伊森和真正的老巴打過交道，他知道舊神的思維方式與人類相距甚遠，如果你不能把對于他們的祈禱具體到每一個細節，那么巴扎托斯便會用祂認為對你最好的方式來實現你的愿望。

　　這就是伊森每一次請老巴幫忙時都必須詳細對祂說明要求的原因。

　　就以不久前瀕死的蘭斯為例，如果他不在溝通的過程中詳細說明，那么蘭斯雖然仍會死而復生，但反抗軍們迎來的將會是一位巨大的會蠕動的肉塊，遇到敵人時還會向對方發射觸須。

　　不過伊森也不能過于苛責卡尼婭人。

　　畢竟這是他們第一次和老巴打交道，以后注意點就行。

　　“邀請你的人是誰？”

　　伊森問道。

　　他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陰謀。

　　“生命女神。”

　　“生命女神？”

　　伊森敏銳地捕捉到了從時間邏輯上解釋不通的地方。

　　老巴絕不會把祂的第一位使徒稱為“生命女神”，所有正位神與中位神的稱謂都是在第一紀元以后被確認的，那時所有的舊神都已經被驅離了這個世界，回到了祂們原本所在的地方。

　　這不得不讓他想到了那位在第一次戰爭期間的攪屎棍——真理之神。

　　種種跡象都表明是祂讓舊神的使徒們“覺醒”了自由的意識。

　　“你想要知道的秘密藏在更深處。”

　　七眼女人仿佛看穿了伊森的內心，她說道，“那里的信息進行了最嚴密的管控，但你知道該怎么做。”

　　這個毀滅了67個星球的舊神竟然沖著伊森露出了極具人性化的壞笑。

　　一個想法隨之涌入了伊森的大腦。

　　正常來說，真理之神肯定不會允許他這個外人在信息庫橫沖直撞。

　　除非，

　　他徹底把這里攪亂，把病毒散播得到處都是。

　　說到病毒…

　　一時間，伊森與那七個眼睛的視線匯聚在一起，他向對方比劃出了“OK”的手勢。

　　在七眼女人的護送下，他離開了這片群星。

　　當被數據與編碼遮蔽的視線恢復清晰，伊森發現自己已出現在了另一個陌生的區域，這個區域也存在著許多一看就不屬于這個空間的“異常物品”。

　　那是一臺電視，正播放著空中堡壘內部的景象。

　　端坐于王座上的身影，用看待螻蟻的眼神俯視著闖入這間屋子的彼岸與勇者。

　　他的身體與那鋼鐵王座融為了一起，這是來自真理之神的賜福，也意味這空中堡壘已經成為了他意識的一部分。

　　神的使徒，又怎么可能在他的圣所，在新神的注視下敗北？

　　王座上的亨利六世冷漠地看著彼岸將那些被金屬與機械完全同化的船員扔到地上，他的眼中沒有半點惋惜，他的士兵無處不在，無窮無盡。

　　對于銀輝帝國的人們而言，這就是他們最終的決戰了。

　　而正處于觀影位置的伊森又有了一個新的發現。

　　真理之神的能量正以某種方式傳到進空中堡壘之中，他似乎找到了神與信徒之間的紐帶。

　　只可惜老巴小助手已消失不見，這里就只剩下了他獨自一人，連參謀的人都沒有。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看…

　　眼下，沒有任何目擊者。

　　伊森緩緩走近了那用于傳輸能量的導管。

　　與此同時，位于鋼鐵王座上的孤高身影慵懶地打了個哈欠，抒發著他對于這兩個不自量力闖入者不屑的心情。

　　他俯視著彼岸——這個為他帶來無數麻煩的紅發女人。

　　這說明他當初做出了明智的決定。

　　他就該把那個麻煩的族群斬盡殺絕。

　　而此時此刻，他感受到了新神的注視。

　　這是對于反抗者的審判，他將要宣讀兩人的命運，內心的千言萬語匯聚成了一句話：

　　——“哈基米，南北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