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里充斥著被悲傷的氣息,面對被熏黑了臉,悲傷而又絕望的凱恩,伊森正在強忍著不笑出聲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如此沉重事,卻有著強烈的幽默效果。
伊森不得不把視線從凱恩臉上移開,看向別處。
戰爭之矛的受損程度很嚴重,矛頭已經徹底斷了,隨著強化失敗,這把武器也正式從“戰爭之矛”變成了“戰爭之棍”。
也許凱恩具備著極強的搞笑藝人天賦,這才一天不見,他居然就能捅出這么一樁事來。
“那,材料呢?”
“沒了!”
這一聲回答得干脆利落,用沉痛的語氣表達出了這個強化系統極其坑人的事實,強化失敗會導致武器損壞,還連帶著把稀有材料全都吞了,這不禁讓人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來,你先坐下來,慢慢說。”
伊森說道。
凜冬則沒有介入他們之間的談話,而是轉過身,把目光投向遠方的落日,不過伊森還是注意到她微微顫抖的身子,以及使勁掐自己的手背的動作。
凜冬她,也成長了。
至少沒有當著凱恩的面嘲笑他。
“我去了熔爐,那里是這個世界的心臟。”
凱恩說道,“制作戰爭之矛的材料已經備好了,按照凱薩洛斯的計劃,我要在鍛造出戰爭之矛之后,坐上鋼鐵王座徹底結束這一切。”
他連之后怎么與凱薩洛斯的意志對抗都想好了,但熔爐里卻傳出了清脆的“叮”的一聲。
戰爭之矛的損壞顯然不屬于凱薩洛斯的計劃,當凱恩將矛取出熔爐,看著碎成無數碎片的矛頭也徹底失去了語言能力。
戰爭之矛損壞的程度很嚴重,已經很難再被重鑄了。
他一宿沒合眼,坐在熔爐前發了很久呆,可是直到第二天的太陽升起之時,他依舊沒有想明白原因,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武器強化是可能會失敗的——凱薩洛斯創造的戰爭領主也沒說過!
難道是因為他回來太晚,導致這些素材過了保質期?
凱恩很快推翻了這一猜測。
因為對于凱薩洛斯這樣的舊神而言,時間的概念不可一概而論,他們認為漫長的時間在祂們眼中不過彈指一瞬。
“這個儀式是誰告訴你的?”
伊森用深呼吸將心情平復了下來,手背的疼痛以及被掐紅的部分,讓他又變回了那個靠譜而又冷靜的伊森。
不愧是老師,傳授的方法就是好用。
“戰爭領主。”
“哪個戰爭領主,老版本還是新版本的?”
“…出現在我家鄉的那一位。”
每一個戰爭領主的樣子看起來都差不多。
它們沒有具體的面容,盔甲之下只有一片暗影,事實上他所有對于命運與凱薩洛斯的了解都來源于那一位戰爭領主,其中就包括了戰爭之矛的強化儀式,這個儀式本應在戰爭領主的見證下完成,只是那位戰爭領主已經隕落,如今便只剩下了他獨自面對。
“戰爭領主到場可能是條件之一。”
凜冬頭也不回地說道,“它們是凱薩洛斯的造物,那一身盔甲由祂親造。”
此前她在各地執行委托時,聽說過一些有關鍛造的傳說。
在某個以鍛造武器而聞名的國度,流傳著“器靈”的傳說,那里的工匠們認為只有擁有器靈的武器,便能超越武器的界限。
而鑄造器靈的方式需要犧牲。
心甘情愿,與武器合二為一的信念。
凜冬聽說有一些鍛造師以身殉道,將自己墜入熔爐之中,以完成自己一生中最優秀的杰作。
既然凱薩洛斯被人們稱為邪神,祂所創造的儀式自然就不會循規蹈矩。
以凜冬對于戰爭領主的了解,它們對凱薩洛斯的崇拜會讓它們無條件地與戰爭之矛進行融合——在凱恩提供的故事里,那些曾經參與了這場計劃的戰爭議會高層便是如此。
他們并非遭到了滅口,而是為了保密選擇主動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神的意志高于一切,這在許多信徒眼中是不變的真理。
“原來如此。”
伊森恍然大悟,他覺得凜冬說得非常有道理,這也解釋了為什么他們會在這里遇到另一位戰爭領主,這恐怕也是凱薩洛斯留下的保險措施。
但,事情的發展還是超出了凱薩洛斯的計劃。
祂做夢也沒想到由祂分裂出的意識產生了新的想法,竟然想要拋卻神的身份,甚至還手刃了祂安插在身邊的“老管家”,以至于許多重要的消息都遺失了。
凱恩提到當戰爭領主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還小,如今也就無法確定究竟是他忘記了其中的某些細節,還是戰爭領主沒來得及說就被噶了。
如今戰爭之矛已經損壞,再糾結這些細枝末節的問題也沒有意義了。
凱恩用慘痛的經歷為所有人做出了錯誤的示范。
他提醒所有人——永遠不要試圖在沒有幸運符和保護符的情況下進行關鍵強化。
“可是,祂為什么要這么做?”
凱恩想不明白。
鑄造戰爭之矛,坐上鋼鐵王座迎接命運的到來,這并不是自古就存在的某種古老儀式,而是由凱薩洛斯制定的規則。
這個世界也是一場游戲。
這里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為了滿足凱薩洛斯的內心。
“因為這是最關鍵的時刻。”伊森倒是對此并不意外,這種設計很常見,曾經在某個遙遠的村莊,就出現過“想要開眼,就必須目睹至親之人死亡”的規則,相較之下,凱薩洛斯設計的規則已經要人性化很多了。
“來自遙遠的小村莊,一個人類少年,卻被背負著命運的重擔,而這里,就是你旅途的終點了。”
伊森覺得個中滋味,只有凱恩自己能夠體會。
在此期間,他恐怕還要遭遇教廷的迫害,帝國騎士的追殺,陪伴在他身邊的,就只有一個老管家式的戰爭領主,而在此情此景之下,由這位早已被他視作家人的戰爭領主道出這殘酷的最后一步,便為了這場人類的悲歌畫上了點睛之筆。
“這應該是凱薩洛斯原本的計劃,為了迎接命運的降臨,你要割舍最后的重要之物。”
只是,凱恩的“人物設定”出了大問題,以至于在戰爭領主在發展成他的家人前就首先被他給宰了。
“只是為了滿足祂的惡趣味?”
“或許吧。”
伊森并不打算為凱薩洛斯爭辯,從祂把整個世界以固定舞臺劇的方式不斷輪回重組,讓祂的每一個造物都扮演著記憶中的角色這些事來看,凱薩洛斯也絕對算不上精神狀態穩定。
再加上凱恩揭露了勇氣試煉的真相。
這里發生的一切,都是為了滿足凱薩洛斯贏下戰爭的幻想,即使知道無法改寫戰爭的結局,卻也一次又一次用虛妄的勝利來麻痹自己,獲取短暫的心理慰藉。
“但這場儀式應該還具備別的意義,這是為了讓你徹底拋卻人類的一面。”
伊森懷疑為了鑄造戰爭之矛,凱恩還必須親手結束戰爭領主的生命,這一定會為他帶來極大的精神沖擊,以至于當他會渾渾噩噩地坐上鋼鐵王座,停止思考。
這對于人類來說是正常的現象。
一些遭遇了重創的人,就會萌生出把自己托付給某人的念頭,說出“請讓我忘記一切吧”這樣話來。
“那我們現在把這里的戰爭領主給熔了還有機會嗎?”
凱恩眼里出現了一絲光亮。
他看起來一點都不悲傷,也沒有想要忘記一切的樣子。
很顯然凱薩洛斯錯誤地估計了自己人類的一面,出現在這里的并不是一個被生活和命運壓垮的悲傷人,而是一個怪物獵人——凱恩已經在考慮把這里的戰爭領主給砍了之后剝取素材了。
甚至,還疑似向他和凜冬發起了聯合狩獵的邀請。
如果是他的話…
應該會選擇太刀。
伊森不經意間看向了凜冬,映入眼簾的是她及腰的長發,忽然有些好奇按照凜冬的性格,她又會選擇什么武器?
“老森?”
“我不推薦你這么做。”
伊森搖了搖頭,“戰爭領主的命也是命。”
而且從本質上來說,這個世界的亞人、人類或是其他生物其實都是同一種東西,只是凱薩洛斯硬生生把他們拗成了不同的造型。
“可如果不重鑄戰爭之矛的話,我們就無法完成勇氣試煉,被一直困在這里。”
“重點不在于素材,那只是凱薩洛斯制定游戲規則。”
從他們來到這個位面的那一刻起,就有另一個選擇擺在他們面前。
從本質上來說,凱恩和凱薩洛斯是相同的。
“試著用‘神’的角度來思考如何?”
這是一種折中的辦法,“既然是由你書寫的規則,你自然也有修改它的權力。”
“修改規則…”
凱恩若有所悟,他低頭注視著斷裂的戰爭之矛,喃喃自語著。
有一道靈光一閃而過,當他想要伸手抓住的時候,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讓他懊惱不已。
“可是要怎么做?”
他不得不再次向伊森發起場外提問。
凜冬聆聽著兩人談話,眼中劃過一抹異色。
她總覺得這一刻伊森和凱恩之間的關系發生了轉變,他取代了戰爭領主,成為了“老管家”的角色。
但在另一方面,伊森對于舊神知識的了解甚至要比凱恩還要豐富許多。
“答案是對祂說一個好故事。”
這是凱恩提到的,破解勇氣試煉的方式,實際上,這便是這個世界存在的底層邏輯,即使如今的凱薩洛斯已經失去了行為能力,但這些底層邏輯還是延續至今,這里發生的一切,還有每一位候選者來到此處時所要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著同一個目的。
滿足凱薩洛斯,彌補祂的遺憾。
即使是短暫與虛妄的。
“所以,我們該結束這場戰爭,幫助亞人贏下戰爭的勝利?”
“不,這還是人類的思維,但是已經很接近了。”
凱恩的潛意識依舊把自己當作參加勇氣試煉的候選者,他正是為此而來,為了斬斷命運的枷鎖。
“凱恩,你想要得到什么?”
凱恩一滯。
他領會了伊森的意圖,手中的斷矛隱約發生了變化。
無論真相究竟如何,伊森剛才已經向他“兜售”了一個故事。
一位因命運而踏上冒險的人類少年經歷了重重磨難后,來到了這個世界,從他最信任的“老管家”那里聽到了命運的真相,為了重鑄戰爭之矛,他必須拋卻最后人性——這是凱薩洛斯最希望聽到的故事。
當故事成真之時,凱薩洛斯就會復蘇。
打破位面與封印的桎梏,重新降臨于這個世界,亦領先所有舊神一步。
那是凱恩無法想象的,至高無上的力量與權能。
他甚至能聽見來自內心某處的聲音,讓他盡快實現這個故事,成為勇氣試煉真正的贏家。
但,這并不是屬于少年凱恩的故事。
他攥緊了手中的斷矛。
這是用于登上鋼鐵王座的鑰匙,但除此之外,它還能用來做些什么?
凱恩能感受到那一抹靈魂正變得越來越清晰,仿佛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它可以是一把鑰匙,也可以是…射向鋼鐵王座的武器!
那么接下來的故事便在于違背了“命運”的人們又該如何重鑄這象征著凱薩洛斯無上力量的權柄。
“在你強化戰爭之矛的時候,我也打聽到了一些消息,是關于魔網的,以及世界最初的樣子。”
伊森適時為“新版本”的故事填上了一把柴火。
如果他們不打算使用“舊版本”故事中鑄造戰爭之矛得規則,就必須進行重新設定,用符合這個世界運行邏輯的方式,鑄造出一把新的戰爭之矛。
盡管凱薩洛斯失去了思維能力,祂原先制定的規則卻依舊生效。
一直生效到直到新的繼承者登上王座,又或是祂的復蘇之日。
那么問題來了,在一個由凱薩洛斯造就的世界里,又有什么是能讓這個世界的主宰忌憚,并與之抗衡的力量呢?
“是自然元素。”
凱恩脫口而出。
他握住了答案,這個位面是離凱薩洛斯最近的地方,便相當于污染區的最深處,按照收容局調查員提出的理論,當層級超過三層時,他們通過信仰獲得的力量便會如螢火般熄滅,因為舊神會收回他們的力量,讓他們回歸凡人。
而這里早就遠遠超過了三層。
唯有自然元素無處不在,哪怕在位面的更深處也是如此。
凱薩洛斯將麥卡德林與魔網定義為這個世界最大的“反派”,從他們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反派”就占據了上風,如果他們不介入這場戰爭,亞人的失敗已成定局,這也正符合真正的歷史走向。
“很好。”
伊森滿意地點了點頭。
“新版本”故事已經有了不錯的開端,他能看見人類少年的命運展現出了另一條道路。
戰爭之矛的強化失敗了。
冒險者面臨了新的難題,必須想到另一種重鑄戰爭之矛的辦法,它將會成為射向鋼鐵王座的武器,也是斬斷命運枷鎖的關鍵。
經過隊友的一番討論,他們或許可以借助元素的力量。
他們需要元素鑄造。
伊森進而問道,“那么問題來了,此時此刻,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元素塑能師是誰?”
“麥卡德林!”
這根本問題根本算不上困難,凱恩一下子就想到了這個讓凱薩洛斯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的元素塑能師。
無論這個世界推倒重來多少次,無論設定進行了怎樣的修改,麥卡德林都是那唯一的“大反派”,在原本的勇氣試煉中,取下麥卡德林項上人頭之人便是試煉的優勝者。
即使在真實的現實,凱恩也無數次聽說過麥卡德林的名號。
學院的締造者。
喚醒魔網之人。
初代隱者。
最偉大的元素塑能師。
他的頭銜不勝枚舉,任何人只要獲得其中一項都足以青史留名,凱薩洛斯對于麥卡德林的憤怒與痛恨便足以說明一切。
一個被舊神記住了姓名,并且一直怨恨至今的人類。
凱恩覺得這應該是一個人類能獲得的最大殊榮。
而這個世界回應了他的期待,他聽見了戰略指揮中心以外的騷動,那騷動來源于操練場上的亞人們 一位不速之客的到來,讓那些在伊森的建議下回歸農家樂的亞人們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來者風塵仆仆,穿著灰色的魔法師長袍。
相比于亞人顯得過分孱弱的身軀正釋放著可怕的魔力,不少亞人都在這魔力之前倒退了幾步。
他們與元素塑能師們之間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太久了,他們中的大多數都親眼見證了從云端墜下的巨型火球,還有那撕裂的大地,以及改變氣象的閃電風暴。
自從魔網被喚醒以來,他們就像是在于自然本身戰斗。
“我是來談判的。”
麥卡德林目光堅毅,發話道。
就在不久之前,他知曉了一個秘密。
一個足以改寫戰爭,乃至顛覆整個世界的秘密,他不知道最近算不算他的幸運日,在湖畔垂釣時產生了兩次邂逅。
他無法揣摩其中的深意,但那個外表和凜冬如出一轍的女人向他透露了這個秘密。
他回到營地苦思冥想了許久,試圖從那短暫的對話中挖掘出更多的信息,甚至…還做了許多實驗。
人類的血是黑色的。
他們存在的使命就是贏下這場戰爭,徹底瓦解亞人的軍隊。
每個人都視死如歸,然而當這個問題繼續下去之時,卻引發了讓麥卡德林恐懼的回應。
他們是如何介入這場戰爭的?
很少有人能答得上這個問題。
那就像是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從夢里醒來的那一刻,他們便身處戰場,他們的目的明確,并且已經占據了戰局的主動權。
戰爭就要結束了。
以人類的勝利而告終。
每個人都這么說,他們士氣高漲,然而這高漲的士氣卻如鋼印一般存在于他們的思維之中。
更讓麥卡德林心悸的是,他無法說服任何人,無法讓他們想自己一樣覺察到這些違和之處,就連他那睿智而博學的老師亦是如此。
當認知與現實違背之時,他們便只會復讀那一句話。
人類的血是黑色的。
他們正在經歷的一切,都是這個世界的規則。
伊森自然也注意到了操練場上的騷動,他不知道麥卡德林為何會出現在這個地方,這顯然不符合歷史的發展,也不符合元素塑能師的行事風格。
在確認勝利的那一刻到來前,作為“叛軍”的領袖之一,他絕對不該出現在敵人的領地。
但這未必是一件壞事。
伊森看見麥卡德林用魔力將那些虎視眈眈的亞人隔開,說明了來意,便意識到這個世界正朝著與命運既定相反的方向發展著。
這是屬于人類少年凱恩的故事。
但是…
麥卡德林便足夠么?
一個由人類最偉大的元素塑能師重鑄的戰爭之矛,再加上凱恩的信念,是否能斬斷懸吊在所有人身上的絲線?
“我知道答案了,老森!”
凱恩的聲音聽起來很激動,和此前判若兩人。
此時此刻,他真正看見了改寫命運的可能,他很難用語言來形容自己對伊森的感激之情,在齒輪城與伊森的交談或許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轉折。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
用元素之力重鑄戰爭之矛。
而就在此刻,盤旋于伊森腦海中的問題也有了答案。
他想象著凱薩洛斯面對麥卡德林時的景象。
那無疑是一個值得凱薩洛斯怨恨千年的人類,他率領元素塑能師利用魔網擊潰了亞人,為這場戰爭劃上了句話。
但在一位舊神面前,這大約只是斗蛐蛐式的勝利。
“那是錯誤的答案。”
他喊住了轉身欲走的凱恩,后者轉身,向他投來疑惑的眼神。
凱恩覺得這一切水到渠成,簡直就是命運的安排,一個由他書寫的命運。
“你要找的人不是麥卡德林。”
這便是伊森得出的結論。
他頓了頓,說出了“老森版本”的答案,“而是我。”
——“由我來重鑄戰爭之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