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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3章 西北·結案

  七月三十一號,七月份的最后一天。

  對于學生而言,暑假過半了。

  原北縣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昨天各個路口的警察都不見了。

  但西坪溝這個小地方,卻成了人們閑談時必然提到的風口浪尖。

  昨天晚上,在縣醫院的住院樓三樓的男廁所里,周向東成功抓獲了西坪溝一案的主犯苗東方。

  周奕猜的沒錯,李凌龍滿世界找不到的苗東方,就是被車撞了,在醫院里躺著。

  而周向東抓苗東方這事,也很離奇。

  周向東當時躲廁所的窗口抽煙,他進去的時候,苗東方就已經在里面了。

  但他不是在逃跑,而是在蹲坑里嘔吐。

  吐的聲音讓周向東感覺到了不適,于是問他沒事吧,要不要幫你喊醫生。

  周向東說苗東方沒有搭理自己,而是起身去洗手臺漱口。

  他對著水龍頭喝水的時候,透過鏡子看了周向東一眼。

  這一眼,周向東也看見了。就是這一眼,讓周向東直覺這人眼神不太正常,不像個好人。

  所以本能地問他叫啥,沒想到對方轉身就要走。

  周向東這暴脾氣,加上老刑偵的直覺,頓時煙一扔也顧不上腿上打著石膏,立刻就沖了過去和對方扭打在一起。

  然后周奕跑過去,識破了苗東方的身份,直接把人給逮捕了。

  李凌龍在電話那頭聽了個全程直播。

  楊川趕回來,給人上銬子,然后帶回局里。

  周向東本來挺樂呵的,畢竟證明了自己寶刀未老,還得靠自己。

  可一扭頭發現自己閨女正黑著一張臉,頓時就懵了。

  不過回到縣局后,并沒能立刻提審苗東方,因為他一直在喊自己頭暈,并且嘔吐,雖然吐不出什么東西來。

  楊川罵他別裝死,不過周奕看他的樣子,再結合護士的話,知道這是苗東方腦震蕩引起的。

  畢竟自己腦震蕩剛痊愈不久,知道這種感受。

  也就是說,苗東方確實是剛醒不久,接著就跑去廁所吐了,然后正好碰到了周向東。

  不過即便沒碰到周向東,他這情況也跑不出醫院,就算跑出去了也跑不遠。

  被抓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其實不是他被車撞這個意外,他應該也是跑不掉的。

  因為周奕他們很快就察覺到了他逃跑的事,留給他的時間太少了。

  這大概就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吧。

  由于苗東方一直說頭暈,李凌龍讓人去縣醫院請來了醫生,但檢查過后醫生的結論和周奕判斷的差不多,沒啥問題,就是腦震蕩的正常反應,平躺靜養休息就行。

  楊川當場問道:“那死得了嗎?”

  醫生搖搖頭:“正常來說,如果沒有其他問題,腦震蕩是死不了的。”

  楊川點點頭:“死不了就行。”

  李凌龍知道他這是打算把人強行拎起來審,畢竟醫生說了,死不了。

  這也是周向東的風格,只要死不了,我管你病不病呢,都得給我老實交代。

  但李凌龍不會這么干,說讓苗東方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審,別弄出人命來了。

  也讓大伙兒都喘口氣,畢竟已經連軸轉好幾天了。

  周奕覺得李凌龍的決策沒毛病,人已經抓回來了,不著急一時半會兒,而且真搞出問題來,麻煩的還是本地公安部門。

  所以周奕就又在縣局住了一晚上。

  李凌龍讓人去買了盒飯,犒勞大家。

  由于量大,所以老板親自騎著三輪車給送過來的。

  周奕這才見到了這家好吃的盒飯的老板的真容,一個樸素的中年婦女,和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一對母女。

  周奕也從楊川口中得知了這盒飯背后的故事。

  以前是家夫妻店,兩口子干的。前兩年老板為了救一個落水的老人,結果自己沒上來。

  附近的機關單位看這對孤兒寡母的可憐,就經常去照顧她們生意。

  后來李局更是直接把縣局的食堂給撤了,于是那家盒飯就差不多成了縣局的“新食堂”。

  “有人說老板傻,撇下老婆孩子救一個活不了幾年的老人,不值當。”楊川感慨地說,“但要是人人都算計得這么明白,咱這個社會又怎么好得了呢。”

  楊川的這番話,聽得周奕很是感動,他感動于這位飯店老板的善良和無私,感動于李凌龍默默支持孤兒寡母、又不傷害她們自尊的行為,感動于這對母女的堅強和努力生活的態度。

  雖然周奕每天接觸的都是各式各樣的罪惡,他上一世熟讀的那些懸案卷宗,每一頁都寫滿了血與罪。

  但是身為一個重生的人,身為見過未來社會的人,他深知,這些罪惡終究只是極個別現象,只是因為自己的工作每天都在接觸而已。

  就像幸存者偏差一樣,他是刑警,所以看到各種各樣的罪惡和黑暗。

  但我們的社會,終究是普羅大眾的社會,是善良而沉默的大多數普通人構成的社會。

  每個人都在努力生活,像一只只螢火蟲一樣散發著微光。

  但是數以億計的螢火蟲匯聚到一起,凝聚起的光芒,照亮了一個時代。

  罪惡,只是蜷縮在角落里的蟲子罷了。

  小姑娘挎著籃子走到周奕面前問道:“哥哥,你要吃什么?這個是紅燒肉的,這個是宮保雞丁的,這個是…”

  周奕看著小姑娘認真的模樣,笑著問道:“這么晚了還在幫你媽媽干活,你不怕黑嗎?”

  小姑娘甜甜地笑道:“不怕,周伯伯說過,誰要是敢欺負我們,他第一個不答應。”

  七月三十一號的上午,縣局又恢復成了周奕第一天來時的場景,所有人都在像往常那樣工作。

  周奕、李凌龍和楊川走到了關押苗東方的羈押室門口,透過鐵柵欄看見了躺著不動的苗東方。

  “苗東方,今天怎么樣,還頭暈嗎?”李凌龍問道。

  苗東方就回答了一個字:“暈。”

  楊川怒了:“嘿,別給臉不要臉了。”

  周奕拍拍他肩膀說:“李局,我看要不這樣吧,既然他還暈,那我們就進去審訊,他躺著我們坐著,反正腦震蕩嘛,我剛好,不影響說話。這也算是體現我們警方文明執法,人性執法。”

  “可以,文明執法,這詞用的好。”李凌龍立刻點頭,“周奕,要不還是你來主審吧。”

  “我?”周奕驚訝道,“不行不行,李局您在這兒,我主審哪里合適啊。”

  李凌龍拍拍他肩膀笑道:“這案子要沒你,還指不定什么樣呢,你就別謙虛了,有始有終嘛。”

  楊川也在旁邊搭話:“就是,咱都自家兄弟,你就當替周隊審的,周隊不是說了嘛,你們都是老周家的人。”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李凌龍示意楊川開門,他再讓人搬幾張凳子進來。

  開門口,周奕第一個走了進去。

  苗東方平躺在硬邦邦的單人床上,一動不動。

  旁邊的地上,有一些已經干涸的污跡,應該又是昨晚他吐過的苦水。

  李凌龍和楊川走進來,兩人不由得一愣。

  因為躺在那兒的苗東方的樣子,把他們嚇了一跳。

  整個人形容枯槁,仿佛一顆將死的枯木。

  可昨天被抓的時候,他看起來還只是一個普通的五十多歲老頭的模樣。

  這一夜之間,整個人怎么跟風干了一樣,毫無精氣神可言。

  周奕審視著眼前這個犯罪嫌疑人,如果他沒判斷錯的話,苗東方之所以一夜變樣,大概是身體未死,但內心先死了吧。

  “苗東方,我先警告你,不要再做任何無謂的掙扎了,苗鐵軍、苗根花和苗壯等人,已經把你所犯的罪行全部交代了,你家床底下史健的尸體我們也已經挖出來了。人證、物證俱全,你涉嫌殺害史健、馬偉昌二人的罪行已經是鐵證如山了。”周奕嚴肅地說道。

  但馬上語氣又溫和了一些,語重心長地說:“我們之所以讓你躺著接受審訊,是法律給予你的尊重和關懷,希望你自己也能對自己身而為人有最起碼的尊重!”

  周奕之所以提議讓苗東方躺著接受審訊,又恩威并施。

  就是因為苗東方已經行將就木了。

  他現在怕的根本不是法律,而是病魔。

  按照前面護士說的,他的肝上有一大片陰影,說明已經是肝癌晚期了,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他。

  對于一個會死在判決之前的犯罪嫌疑人而言,什么恐嚇,什么坦白從寬,都是虛的,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所以周奕現在給他的,是最后的尊重和體面。

  剩下的,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苗東方本來一直閉著眼睛,聽到周奕的話,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睛看了他們一眼。

  然后慢慢地又閉上了。

  就在楊川以為他這是在蔑視他們時,就聽苗東方突然緩慢而悠長地嘆了一口氣。

  然后他再度睜開了眼睛,看著周奕,灰蒙蒙的眼睛里帶著一點感激。

  “我輸了,徹底輸了,輸給了命,老天爺對我不公啊。”

  “我說,你們想知道什么,我都說。”

  此時三張凳子搬了進來,三人坐下之后,周奕說道:“那就開始吧。”

  時間要回溯到一九六三年,那年的苗東方剛滿二十歲。

  因為相貌上的優勢,他在西坪溝的年輕一代里是佼佼者,很多小伙兒都甘愿當他的小弟,村里不少大姑娘背地里都喜歡他。

  他很享受這種身為領導者的感覺。

  那個時候的交通,遠比現在還要不便利,別說汽車了,整個村子都湊不出一輛自行車。

  他在此之前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鎮上,別說市里了,就是縣里,那都遙遠得如同西天取經。

  西坪溝很窮,周圍的村子也都很窮,在這樣的生活環境下,他憑借帥氣的長相,加上小時候念過幾年書所以識字,讓他成了村里有名的青年才俊,這給予了他莫大的優越感。

  但是六三年的冬天,突然從縣里來了一輛卡車,帶來了五個陌生的年輕人。

  幾乎全村人都好奇地跑過來看了,從老村長口中他們才知道,這五個人是知青,來西坪溝插隊落戶的,其中就有他后來的老婆金翠萍。

  這批知青的到來,對西坪溝的影響不大,因為知青上山下鄉本就是來參加勞動的。

  所以他們每天都跟村里人一起,開荒墾地,干農活。

  村里人還笑話他們瓷錘,笑話他們一點都沒有干活的樣子,連揮個鋤頭都不像樣,地里的東西啥都不懂,還有女娃娃被蛇給嚇哭的。

  在幾乎所有村民眼里,這群打城里來的知識青年,就是廢物,干啥啥不會,比農村娃差多了。

  可真正受到影響的人,是苗東方。

  最開始,是老村長的意思,讓苗東方多幫襯這些來插隊落戶的知青,畢竟都是年歲相仿的,肯定能聊得來。

  但很快,苗東方就發現不對勁了。

  因為除了在干農活的時候,這幾個知青表現得格外笨拙之外,其他方面,讓他感受到了很多不同。

  這些人的生活習慣非常良好,盡管居住條件艱苦,但他們很講衛生,東西也都收拾得井井有條,和農村人格外不一樣。

  但這不算什么,真正讓他感到震撼的,是他們平時聊天的內容。

  他們聊文藝、聊音樂、聊詩詞歌賦,聊歷史,聊自己的所見所聞。

  這些東西都是苗東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在此之前,他知道孫悟空,知道諸葛亮,卻根本就沒聽過什么是四大名著。

  在此之前,他在西坪溝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上面派發來的報紙,眾人都得圍著他讓他念給大伙兒聽。

  可在這群知青面前,他發現自己連插上一句嘴的機會都沒有。

  在他們面前,他淺薄得就像一個出生的嬰兒。

  這對他的認知而言,是摧枯拉朽般的打擊。

  所以從那群知青來了后,村里人都知道,苗東方整天跟這些人混在一起,大伙兒還笑話,說他喜歡給城里人當狗腿子。

  因為在他們的潛意識里,他們看不起這些知青,覺得他們不會干農活,純粹是來拖累他們的。

  但苗東方不一樣,他從這些知青身上,發現了自己的淺薄和渺小。

  尤其是這些人讓他意識到了,這個世界很大,有太多地方、太多東西他沒有見過了。

  他就像是那只井底的青蛙,突然發現原來天空不只有井口那么大,而是一望無際地遼闊。

  所以他給這群知青當起了小跟班,以教他們種地的名義,成天和他們混在一起,實際上卻是從他們身上學習各種各樣瑣碎的知識。

  盡管這些知青其實也只是初中畢業和高中畢業而已,苗東方再描述出來,對周奕而言聽著覺得都是些比較常見的知識,可對那個六十年代的西坪溝而言,對只讀了兩年小學勉強識字的苗東方而言,這些知識讓他受益匪淺。

  其中有兩個人,對他的影響很大。

  一個就是金翠萍,這姑娘來自于千里之外的地方。事實上這七個知青來自天南海北,所以他們的所見所聞都不一樣。

  金翠萍的家鄉在海邊,有一回她在田埂間說起了大海,她說大海有時風平浪靜、晴空萬里,天空和海洋仿佛在遙遠的天邊連成了一片;有時大海又會烏云密布,怒浪滔天,狂風驟雨如山呼海嘯。

  說得情到深處,她不由得開始朗誦高爾基的《海燕》。

  雖然苗東方不知道這位高大爺是誰,但當他聽到那些慷慨激昂的文字,當他聽到那句“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時,他激動不已。

  仿佛自己的靈魂也化身為了那只蒼茫天海之間肆意翱翔的海燕。

  他這輩子都沒見過大海,那一刻,大海已然成了他心中的圣地,成了他的耶路撒冷。

  這也是他后來娶金翠萍的原因之一,因為他說金翠萍長得并不好看,圓臉,人也矮,有點微胖,不難看,但絕對算不上好看。

  但她朗誦海燕時的慷慨激昂,深深地吸引了自己。

  另一個叫王國發,是這群知青里學歷最高的,唯一一位高中畢業的。

  這位王國發后來并沒有留在西坪溝,也沒有回他的家鄉,而是因為有文化,不僅會俄語也會英語,還寫得一手好文章,后來被縣里看中,安排去了文化站工作,然后在政府工作中表現優異,平步青云,連連高升。

  苗東方最后一次聽到關于王國發的消息,是幾年前了,據說已經被調到某市當大官了。

  王國發的升遷之路,對他的認知沖擊是無比巨大的。

  因為這不同于田埂間的慷慨激昂,這是實實在在的知識改變命運,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

  所以讀書就能有文化,有文化就可以出人頭地、飛黃騰達,這個觀念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里。

  這也是他為什么堅持要讓苗鐵軍、苗壯這些苗家子弟去念書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已經沒有機會了,他不想讓苗家的下一代也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只可惜,他只知道通往成功的方向,卻不知道通往成功的方法。

  他以為只要把孩子們送去學校上課,他們自然就有一天能像王國發一樣發達了。

  就像種地,他以為把種子埋進去,來年就能長出茂盛的莊稼來。

  顯然這根本就不可能,事實也證明了,西坪溝的年代這代人,即便上過學,也沒有一個有出息的。

  這也是他和陸國華最大的區別。

  陸國華教孩子,不是單純教他們課本上的那些知識,去應付考試。

  而是耐心地教導他們學習的意義是什么,學習的方法是什么,去打破這片黃土地對他們的認知牢籠,讓他們在學習中形成獨立思考的能力,進而產生強大的自驅力。

  盡管陸國華只教小學,但他就像一個武學大師一樣,在給楊家屯的這些孩子們易經洗髓,再塑根骨。

  這些事是需要有十年如一日,持之以恒的耐心和決心的,不是簡單的把人丟學校就行的。

  所以陸國華讓這個小村落走出了好幾位大學生,這些人進入社會后的成就和能量,會反哺,會影響楊家屯的人的思想,會讓這里的人潛移默化的認識到什么叫知識改變命運。

  事實上,從上次修屋頂那其樂融融的景象,說明楊家屯的人已經意識到了陸老師對村子的重要性,他們是發自內心地尊敬陸國華夫婦,并且用農村人最質樸的出力幫忙來表達感謝。

  而苗東方不懂這些,他雖然從這些知青身上看見了自己的渺小和西坪溝的落后,也想要改變村子落后的現狀。

  但那都是他的表象,骨子里,他還是一個封建陳腐的農村思想。

  從金翠萍生苗曉麗這件事情上,他的真面目就藏不住了。

  除了王國發這批外,后來又來過兩批知青,但又因為種種原因政策,來的人又走了。

  最后留在西坪溝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金翠萍,另一個是個叫劉洪的小伙子。

  留下的原因無他,這兩人和當地人結婚了,自然也就走不了了。

  只可惜,最后這兩人都魂歸異鄉,埋在了這片黃土地之下。

  劉洪死得早,結婚沒兩年就死了,當時醫療條件有限,連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知道是得了什么怪病,高燒不退。

  不過周奕從劉洪之前腳被鐮刀割傷的細節推測,可能是傷口感染導致的。

  然后就是金翠萍了。

  苗東方說,當初跟金翠萍好,是他主動追求的對方。

  因為他以為,如果跟金翠萍結婚了,說不定哪天就能跟著她一起離開這個小山村了。

  當年不像現在,人可以想去哪兒生活就去哪兒生活,你的戶口關系在哪里,你人就得在哪里。

  他以為,有天能憑借家屬身份,把他的戶口也給調走,調到金翠萍的家鄉。

  但后來結了婚,他三番五次跑去鎮上問,才知道事情好像并非他想的這么簡單。

  即便金翠萍真的可以返鄉回城,政策方面,她能帶回城市的,只能是身為子女的苗曉麗,而不是身為配偶的他苗東方。

  這對他而言,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打擊。

  就像一個努力備考的學生,臨到頭了發現自己連考試的資格都沒有。

  所以苗曉麗記憶中,關于父親對母親的種種暴力行為,表面上看起來是金翠萍不能生孩子了。

  但苗東方自述,他真正恨的,是金翠萍“騙”了自己,讓他喪失了走出去見識整個世界的機會。

  但這在周奕聽來,非常扯淡。

  周奕告訴他:“苗東方,從戶口的角度來講,就算你不和金翠萍結婚,你的戶口也沒有任何辦法遷出去。”

  “但真正的問題在于,就算是計劃經濟的年代,國家也沒有把人們的雙腳給綁住,你生在農村,但你不是在農村坐牢。”

  “如果你想走出去看看,辦法總比困難多。”

  “你看看現如今,交通這么發達,有什么地方是去不了的?無非就是花時間和花錢罷了。”

  “可如果你的思想走不出西坪溝,那不論你去到哪里,你的靈魂永遠都走不出西坪溝。”

  “所以金翠萍沒有騙你,真正騙你的人,是你自己。”

  這番話,說得苗東方足足愣了一分鐘,仿佛靈魂遭到了沉重的打擊一般。

  過了許久,他的眼角,一滴濁淚慢慢地流了出來。

  周奕開始知道這個苗東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用一個后來互聯網上不太恰當的一個比喻,就是一個普通女人曾經和身價上億的男人上了一次床,于是她就覺得自己和身價上億的人就在同一個階層了。

  從那之后,她再找男朋友,就會對標著那個億萬富翁來,于是看誰都不順眼。

  苗東方就是這樣一個人,王國發的經歷讓他產生了幻想,但他的學識、能力卻支撐不起他的夢想和野心。

  于是所有的失落和不甘,全都變成了砸向金翠萍的拳頭。

  也成了苗曉麗悲慘童年的根源。

  更成了最后勒死金翠萍的那根繩子。

  當能力遠遠夠不上野心的時候,一切就注定會成為悲劇。

  不過他說自己和這些知青的接觸也不是一無所獲,拋開這些知青,這讓他在西坪溝這樣的地方,更加鶴立雞群。

  也為他后來成為村長,成為西坪溝的話事人埋下了伏筆。

  當然金翠萍不能生育這件事,也確實讓他大為惱火,因為這就是深埋在他骨子里的陋習之一,他想要兒子,他想要繼承苗家的香火。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沒辦法大展宏圖了,他希望將來有一天,他的血脈可以。

  于是,他把目標瞄向了村里的那些小媳婦。

  他長得帥氣,又有文化,還懂好多農村人根本不懂的事情。

  加上家里有個精神不正常的婆娘,可以博取同情。

  他很快,就勾搭上了包括胡淑珍在內的不少小媳婦,其中也包括苗鐵軍已經去世的母親。

  不過,他說自己不是為了偷情,不是為了想干那種事。

  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播種。

  他要把自己優秀的血脈,延續下去。

  因為他覺得只有自己的后代,才有走出去出人頭地的可能,別人的都不行,因為他們都是蠢人。

  這聽得三人是啼笑皆非。

  楊川忍不住問道:“所以苗鐵軍和苗壯都是你兒子?”

  苗東方愣了下回答道:“可…可能是吧。”

  “什么叫可能,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楊川說。

  苗東方頓時有點尷尬:“這…這孩子身上那也不寫誰生的啊…”

  這話連李凌龍都忍不住笑了,但笑過之后又覺得很可悲。

  他當年勾搭的這些小媳婦兒,家里都是有男人的,農村娛樂生活少,睡得早,所以孩子就生得多。

  當然因為生活和醫療條件問題,夭折的也多。

  因此如果一個女人在有丈夫的情況下,還和其他男人有染,然后懷孕了,那確實很難確定孩子是誰的。

  但是看苗東方對苗鐵軍和苗壯的好,他八成是當自己兒子來看待的。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也許不是,但萬一也許就是呢?

  周奕問他,像這樣的“兒子”,他有幾個?

  苗東方思索了片刻說:“五…五六個吧。”

  “都姓苗?”

  苗東方斬釘截鐵地回答:“我不替苗家以外的傳承香火。”

  嘿他娘的,周奕都忍不住在心里罵臟話了。

  這話簡直了,好像他勾搭別人媳婦生孩子,是多么偉大的事情一樣。

  就你這基因,給狗都嫌棄。

  而且這個同族兄弟可真是夠意思啊,就認準了只給自家弟兄戴綠帽子,別家的一概不碰。

  李云龍看了也得夸一句:真他娘的是個天才。

  周奕又問了另一個問題,苗東方的回答讓他更加哭笑不得。

  他問:“那你除了苗曉麗之外,外面還有別的女兒嗎?”

  苗東方一臉認真地回答道:“沒有。”

  周奕皺了皺眉:“你確定?”

  “確定。”

  “不是,你怎么確定的?”

  “反正我就是確定。”

  周奕無話可說了。

  沒文化加死腦筋的特征凸顯出來了。

  這種事,天王老子來了都不敢保證自己發射的子彈最后開盲盒是男是女,他就如此篤定。

  不是他有什么特意功能,而是他在自我催眠,他在選擇性忽視那些女孩。

  也就是說,這位“東叔”在西坪溝,可能得有六七個子女,甚至還不止。

  這老家伙,真他媽當自己是播種機器啊。

  周奕對此無話可說,因為這事兒也不值當去找資源給他們做DNA鑒定。

  “繼續吧。”

  苗東方說,金翠萍上吊自殺后,有不少人想給自己介紹,但他沒有同意。

  因為那時候,他已經進了村委辦公室工作,成了儲備村干部,也就是相當于是未來村長的指定人選。

  所謂村長,其實是民間的稱呼,官面上的正式名稱,其實是村委會主任。

  他說自己從那個時候,心態就開始產生了一些變化。

  他覺得自己將來是要接班當村長的,既然自己走不出這個地方了,那他就要帶領全村人過上好日子,讓西坪溝富裕起來,成為十里八鄉遠近聞名的模范村。

  如果今天他不是以殺害史健和馬偉昌的兇手身份躺在這里,而是以一個為了西坪溝變得更好而操勞半生、行將就木的村長身份,那或許周奕會對他肅然起敬。

  盡管還是同樣的問題,他的能力和認知,讓他無法成為他希望自己成為的那個救世主。

  但起碼,他沒有為了自己的理想,去違法犯罪。

  不過對村里人而言,苗東方抱有這樣遠大的宏圖壯志,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因為烏合之眾,需要隨大流,需要有人來領導他們。

  就像一家企業一樣,如果負責人能力超群,那么集體必然會蒸蒸日上。

  反之,則好不了。

  西坪溝就是這樣的情況。

  苗東方從儲備村干部再到村長,他說自己兢兢業業,為了村子到處奔波,東家長西家短,誰家的狗咬了誰家的貓都要管。

  經濟是一點都沒發展起來,唯一的好處就是,大伙兒都認他這個村長,尊稱他一聲“東叔”。

  所以這個村長的位置,是坐了一任又一任。

  他說自己為了村里能富起來,想了很多很多辦法,磨破了嘴皮子從鎮里要來一些扶貧款,替村里人在外面找活干。

  可奇怪的是,他越賣力,事情就越不如人意。

  有人轉頭就拿著扶貧款買酒喝了,去外面干活的人偷懶被罵把工頭打了跑回來,還包括像苗壯這種,在外面偷東西的。

  此類事情層出不窮,他這個村長成了擦屁股專業戶。

  西坪溝還是一如既往的貧窮,尤其讓他來氣的是,他聽說隔壁的隔壁的楊家屯已經出了大學生了,可他們村的最高學歷還只是初中畢業,有人把問題怪到了他頭上,覺得是他這個村長不行,這個人就是趙田福。

  他覺得很委屈,有時候一個人偷偷喝悶酒,覺得自己已經像諸葛亮一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了,怎么村子就是富不起來呢,為什么還有人怪罪自己呢。

  他想不通,也不甘心。

  直到七年前,轉機出現了。

  黃老板來了,這人在鎮領導的陪同下,跑到了西坪溝的后山,說這山里有啥東西可以當原材料,因此要在這里開一個采石場。

  苗東方敏銳地察覺到,改變西坪溝命運的機會來了。

  后來發生的事,苗東方的講述,和苗鐵軍的交代基本一致。

  在苗東方的指揮下,村里老人堵路,逼迫黃老板用村里人當工人。

  這件事,奠定了他在村里無可撼動的地位。

  但也讓他膨脹了,覺得其實沒有這個黃老板也行,之前只是自己不知道后山這些破石頭居然還能賣錢。

  現在知道了,那這個錢怎么能讓黃老板賺呢,后山是西坪溝的,從后山賺的錢也應該都是西坪溝的。

  這個黃老板是在“竊取”西坪溝的錢!

  所以他一直在琢磨,怎么能從黃老板手里把后山的采石場給搞到手。

  不久后,一個苗家子弟出意外,在采石場被石頭砸死了。

  盡管這是一起意外,但苗東方知道,這是一個機會。

  于是在他的鼓動和帶領下,村民們借著向黃老板討個公道的機會,把黃老板給強制扣押了。

  然后他再跳出來當好人,最后威逼利誘,讓黃老板立下了字據,把采石場一半的所有權交給了村里。

  但他并不知道,黃老板寫下的這張字據,根本沒有法律效力。

  還是幾年后拿出來想逼馬偉昌就范不成后,他才去打聽知道手里的就是一張廢紙。

  當初“拿到”半個采石場之后,全村人都高興不已,因為這意味著村里有了一座吃不完的金山銀山了。

  但他萬萬沒想到,黃老板居然直接跑路了。

  起先他和村民們對此高興不已,因為黃老板跑了,那整個采石場就都是西坪溝的了,這是再好不過的事。

  可很快,大伙兒就發現,石頭還是石頭,他們壓根就不知道怎么把石頭變成錢。

  吃不完的金山銀山,一夜之間又變成了一座破石頭山。

  這次失敗,讓苗東方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于是他開始想方設法地找人來接盤西坪溝的采石場,一來是得有人來把后山的石頭變成錢,二來是他和村民們都篤信這個采石場有一半是他們的。

  可找“接盤俠”這個過程并不容易,這地方生意人本就少,還得是愿意接這個采石場的。

  苗東方說自己為了這件事,四處奔走,嘔心瀝血。

  因為在村民們看來,這就是他的責任,他自己也覺得,這是他這個村長應該替大伙兒解決的問題。

  但他本身也沒什么人脈,所以找得非常艱難,客沒少請,酒沒少喝,笑臉沒少陪,但最后卻是屢屢碰壁,自己往里還搭了不少錢。

  這期間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外地的富商,對采石場表現出了一些興趣,也具體深入的聊了一些事情。

  結果當他把黃老板的字據拿出來,表示這采石場也有他們村子的一半時,那個富商瞟了他一眼,然后就再也沒提這件事。

  吃完飯,富商嘴里說著過兩天就去現場看看,但后面他就再也沒見過這人了。

  苗東方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該這么著急就把那張字據拿出來。

  包括之前對黃老板,也是操之過急,用力過猛了。

  在一次次的吃癟過程中,他慢慢的吸取教訓。

  一晃,就過了快兩年。

  后山徹底荒廢了,西坪溝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甚至比以前還窮。

  因為很多人已經沒心思種地了,嫌錢少,嫌來錢慢。

  他這個村長的威望也跌入了谷底。

  然后,馬偉昌就出現了。

  苗東方急于找接盤俠,馬偉昌又急于找賺錢的生意翻身,兩人自然就一拍即合了。

  不過這次,苗東方學乖了,不該說的他一句都不說。

  在馬偉昌來考察的時候,他還專門叮囑村里人,表現得特別民風淳樸。

  讓馬偉昌賓至如歸,覺得這地方的人都特別熱情善良好說話。

  還把黃老板塑造成了一個無良商人。

  最終,馬偉昌決定接下了西坪溝的采石場生意。

  這個時候的苗東方其實已經了解到了,采石場的權利到底是怎么劃分的。

  地不是村里的,而是國家的,是需要向縣里申請承包的。

  采石場的經營權是歸承包人所有的,跟村里人也沒半毛錢關系。

  所以黃老板當年寫的那張字據,其實一文不值。

  時隔了兩年他才明白過來,黃老板也知道這張字據沒屁用,他之所以這么爽快地立下字據,不是他苗東方的功勞,而是黃老板為了脫身故意給了他們一張口頭支票。

  轉頭人就跑路了,也不是這個黃老板太慫,而是這個生意人太精明了,他看穿了這群村民的真實嘴臉,所以立刻止損跑路,防止更大的損失。

  但他沒把真相告訴村里人,因為他知道,如果說了,村里人只會怪他這個村長沒本事。

  他不能丟這個人。

  馬偉昌決定承包采石場的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在家,一盤花生米,一瓶白酒,他一邊喝一邊想,想了整整一宿。

  最后想出了一個主意,就是得吸取之前的教訓,不能操之過急,要小火慢煮,慢慢拿捏馬偉昌。

  第一步就是防止馬偉昌像黃老板一樣突然跑路,有句話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得用什么辦法,把人給留住。

  于是,他想到自己老婆金翠萍,想到了當初和本地人結婚的知青都跑不了這事兒。

  他決定效仿這個辦法,只要馬偉昌和村里人有婚姻關系,那他再怎么跑也沒用。甚至跑了反倒是好事,那采石場就順理成章變成村子的東西了。

  至于為什么是苗根花,因為她是年輕漂亮的小寡婦,加上自己和胡淑珍這層關系,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還安排苗鐵軍帶著人在馬偉昌來的時候,整了一出戲,最后自己再拿出一個“解決方案”,成功讓馬偉昌上鉤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自信滿滿,但周奕知道,這事兒能成,一半在他苗東方,另一邊在馬偉昌本人。

  如果他不見色起意,如果他內心正直,體貼顧家,堅守道德底線,這事兒也成不了。

  鎮上是需要企業創造稅收和就業崗位的,真逼急了,鎮領導出面總有解決的辦法。

  所以馬偉昌走到如今這一步,也是他自身不夠過硬。

  在他的一番謀劃之下,馬偉昌和苗根花假結婚了。

  第一步算是成功了,有了婚姻關系,他就不怕馬偉昌突然跑路了。

  而且這里面還有一個關鍵,是他知道苗根花是個表面看著正經,實際上骨子里耐不住寂寞的小寡婦,他可沒少聽說一些關于她的風流事。

  他知道,早晚這兩人會勾搭上,到時候再做謀劃,就更有把握了。

  事實證明,苗東方還是有腦子的,看人真準。

  馬偉昌和苗根花也沒辜負東叔的期望,果然勾搭成奸了。

  第二步,就是慢慢蠶食馬偉昌的生意。

  按照苗東方的計劃,他打算先想辦法插手采石場的生意,學會做生意的訣竅。

  等到把銷路都掌握了,再想辦法慢慢地把馬偉昌給踢出去。

  所以,才會在開工那天,發生村民圍堵馬偉昌的事情,苗東方明知黃老板寫的是張廢紙,但還是裝傻充愣拿出來要馬偉昌給個交代。

  目的就是為了試探馬偉昌的底線,好故技重施慢慢拿捏對方。

  可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憨厚老實的馬老板,卻遠沒有黃老板這么“好說話”,一個電話就叫來了一大幫人。

  眼看著兩邊就要打起來了,苗東方只能趕緊跳出來平息事態,當場把那張字據給撕了,然后上了馬偉昌的車進行交涉。

  苗鐵軍之前說他不知道兩人說了什么。

  苗東方說,當時在車上,自己說了很多村子的壞話,說他們封建、迂腐、死腦筋,自己早就跟他們說過這個字據是前面那個黃老板誆騙他們的,怎么能找現在的馬老板麻煩呢,但自己攔不住啊。

  還說自己今天當著全村人的面把字據撕了,接下來肯定要被村里人罵死,但為了馬老板的生意著想,這件事他扛了。他就是希望馬老板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西坪溝和采石場是一脈相承的,做生意本來就是和氣才能生財。

  他還想著馬老板賺大錢了,能讓西坪溝的村民們有口湯喝。

  他這一番話術下來,馬偉昌也就氣消了。

  但他不知道,馬偉昌當時也是破釜沉舟的狀態,真搞僵了,影響的是他自己的生意。

  既然苗東方愿意當這個和事佬,他也不會揪著不放,畢竟是生意人,利益至上。

  而且出乎他預料之外的是,馬偉昌還“收買”了他,說是請他當顧問,每個月給他開一百五十塊錢的顧問費,也不用他去采石場上班,唯一要做的,就是管好這群村民,別再來鬧事兒。

  這其實就是馬偉昌在破財消災,畢竟收買個人的成本遠比收買集體要低得多。

  這件事,苗東方沒有聲張,但他切切實實地每個月都從馬偉昌手里拿到錢了。

  他那輛摩托車,就是靠這個錢加上之前的一點積蓄買的。

  雖然他得了好處,但跟原本的計劃比起來,卻南轅北轍相去甚遠。

  這次試探,算是以失敗告終,他也知道了,馬偉昌不像黃老板這么好對付。

  但他不甘心就這么算了,尤其是眼看著采石場的生意蒸蒸日上,越來越好。

  他心里就更眼紅了,因為他覺得這些都是村里的錢,是自己的錢,結果卻進了馬偉昌的腰包。

  可一時半會兒,卻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直到一年多前,他在一張報紙上看到了一篇新聞,啟發了他。

  新聞說的是某地一個煤礦,發生事故導致三人死亡,結果礦老板不僅不上報,還通過私了隱瞞事故,最終東窗事發,不僅礦被查封,老板還鋃鐺入獄。

  這件事讓他聯想到了當初黃老板開采石場時出的那起事故,雖然當時黃老板立的字據是無效的,但事故卻是真的。

  他決定仿造當初出事故,搞死一個人,然后再通過從中調停來隱瞞事故,這樣就能達到抓住馬偉昌“把柄”的目的了。

  他說自己對此非常有信心,因為采石場的生意越來越好了,如果出事就要停業整改,馬偉昌舍不得這個成本。

  最后自己再出面把事情壓下來,那就順理成章讓馬偉昌陷入兩難了。

  于是他開始從采石場干活的工人里選一個“幸運兒”。

  姓苗的他自然不會選,所以只能從外姓里挑。

  他想到過趙廣平,因為趙田福之前和自己有過節,但前幾年趙田福就死了,農村講究人死債消。

  可胡淑珍無意間的一句話,讓苗東方最終決定還是選趙廣平。

  胡淑珍抱怨說趙家那小子又偷偷來找她閨女,這要是被她女婿看到,那還了得。

  苗東方問,哪個趙家的小子?

  然后他才知道,趙廣平居然和苗根花有一腿,就在苗根花和馬偉昌領證前不久,苗根花還偷偷去打掉了一個孩子,就是趙廣平的。

  這讓苗東方不得不選擇除掉趙廣平了,因為如果趙廣平和苗根花的奸情被馬偉昌發現,馬偉昌和苗根花離婚的話,那對西坪溝而言,就很被動了。

  但他自己不在采石場工作,沒法動手,于是只能找來自己最信任的苗鐵軍。

  當然他跟苗鐵軍說的什么趙廣平當年砸破他腦袋,純屬扯淡,那就是他自己喝多了摔的。

  可事與愿違,趙廣平沒摔死,而是雙腿截肢成了殘廢。

  這全然不在他的計劃之中,因為他并不知道這種沒死人的情況該怎么算,還能不能起到之前的效果。

  但他反應也很快,立刻改變策略,開始兩頭裝好人。

  一邊慫恿趙家鬧事,向馬偉昌索要天價賠償,一邊又假裝替馬偉昌排憂解難,游說趙家。

  既然沒能達成最初的目的,那也不能就這么白白浪費了這件事。

  正好讓馬偉昌出出血,打擊打擊他,順便還能給自己加一點份量,讓自己在兩邊都顯得夠有本事。

  “那你為什么后面又把這份功勞讓給苗根花呢?”周奕問。

  “哎,還不是苗壯這小子不爭氣啊,偷了馬偉昌好幾次錢了,馬偉昌對他意見很大。得讓馬偉昌欠他們家一個人情,要不然他不讓苗壯當司機了那就麻煩了。”

  周奕聽到這話,冷笑著問道:“苗東方,你是不是其實心里早就開始醞釀殺馬偉昌的計劃了?”

  苗東方沉默不語,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

  周奕這話不是空穴來風,苗壯當不當司機,對苗壯本人而言關系并不大。

  因為維系苗家和馬偉昌關系的人是苗根花,不是苗壯。就算他不干司機了,他照樣可以啃老,啃他姐。

  但苗東方不這么想,恐怕只能是因為,他需要苗壯待在馬偉昌身邊,好掌握馬偉昌的日常情況。

  這種思想,必然是有更深一層的目的的。

  只是這個目的什么時候浮到表面而已。

  周奕又說道:“我換個說法吧,可能你當時沒有所謂的殺人計劃,但你的潛意識里,隱約是有這樣一個念頭的,是不是?而且這個念頭不是趙廣平出事后產生的,是你在設局讓馬偉昌和苗根花領證的時候,就有了。”

  “苗東方,我說的沒錯吧?”

  苗東方頓時扭過臉來,眼神驚恐地看著周奕,過了幾秒鐘后,回答了一個字:“是。”

  對于這個回答,周奕滿意地點了點頭。

  雖說苗東方的能力支撐不起他的野心,但這并不代表這個算計了半輩子的男人就一無是處。

  事實上他能搞出這么多事情來,恰恰說明他本事不小,只是心術不正,剩那么點智慧全用在歪門邪道上了。

  苗東方承認,他確實有這個念頭,但只是一個念頭,一直沒有下定決心。

  而且還有一個很實際的問題在于,苗壯可能是他兒子,但苗根花不是。

  他跟胡淑珍好的時候,苗根花就已經出生了。

  所以他擔心,自己就算真除掉了馬偉昌,這財產也會落到苗根花的兜里,到時候自己這個東叔說了還算不算,那就是個未知數了。

  所以一直以來,他都沒有走到最后這一步。

  雖然他害了趙廣平,但他爹趙田福本來就跟自己有仇,而且趙廣平后來也是自己上吊自殺的,他覺得這可不能怪自己。

  自己還幫趙家要來了五萬塊的賠償金,這錢是西坪溝的人一輩子都沒見過的金額,他們趙家一夜之間就成了村里最有錢的人家,自己這也算是幫了趙家一把。

  要不然,就算趙廣平腿不截肢,他這輩子也掙不到這么多錢。

  但直接殺人,他還是沒有這么大的膽量。

  于是趙廣平的事之后,情況就這么不尷不尬地維持著,他也沒能想到什么好辦法。

  一直到了兩個月前,也就是今年的五月份,他因為胸口實在疼痛難忍,剛好有事去了市里,就想著去開點藥吃一吃。

  其實之前隱隱也有疼痛的情況發生,但他沒當回事,畢竟農村人習慣就是有病硬抗。

  農村人戲稱,說抗過去就好了,抗不過去那就只能躺板板了。

  可這就是句玩笑話,真要躺板板了,沒人不害怕。

  苗東方就是。

  醫生當時就面露難色,表示要進一步做檢查。

  他心疼錢,本來不想做,讓醫生給他開點止疼藥就行了。

  但醫生說你不做檢查我沒法給你開,最后還是做了。

  結果,就像苗根花交代的那樣,他查出了癌癥。

  或者說疑似癌癥,因為檢查報告出來后,醫生認為情況很糟糕,高度懷疑是惡性腫瘤,且已經到了晚期。

  但最終確認的話,需要進行活檢。

  苗東方拒絕了,他表面上對醫生說,死就死了,無所謂,但實際上其實就是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心中還抱著一絲僥幸心理。

  好巧不巧的是,回來的公交車上,前面有兩個老嫂子在聊天,說是她們村的誰誰誰得了癌癥,后來開刀,治好了。

  他忍不住跟人搭話,又問是啥病,又問是在哪兒治好的。

  下車之后,他的求生欲又被重新點燃了。

  別人得了癌癥也能治好,他也不管人家是什么癌,是不是真的治好了。

  而唯一的問題就是,開刀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錢。

  起先,他想到了村里人。

  他覺得自己這大半輩子都在為村子做貢獻,村民們一定很感激自己。

  現在自己遇到困難了,村民們也肯定會救自己的。

  于是回到西坪溝之后,他就開始挨家挨戶地找人借錢。

  因為他要的數,只能大伙兒一起湊,誰家也不可能拿出這么多錢來。

  可萬沒想到,他借十家,九家還沒等他說原因,一聽想借錢,瞬間就拉下臉來了。

  就跟當初找接盤俠一樣,苗東方屢屢碰壁,只是那次是在外面吃癟,這次是在西坪溝。

  除了苗鐵軍和個別已經死了丈夫、當初跟他有一腿的老寡婦外,其他人基本一提借錢就各種哭窮,稍微有點良心的,就拿個十塊二十塊來說讓他先拿去應個急。

  苗東方徹底傻眼,他怎么也沒想到,他掏心掏肺對待的這群人,個個都是白眼狼,見死不救。

  心灰意冷的他,想到了馬偉昌,他想找馬偉昌借錢看病。

  剛好那天馬偉昌在采石場的辦公室里,他就去了。

  也開口了,說希望馬老板看在苗根花的面子上,能借自己五萬塊錢看病,到時候肯定還。

  他說馬偉昌當時在盤賬,自己低聲下氣地站在旁邊點頭哈腰,可馬偉昌連頭都沒抬一下,就問了一句:“你要是死了呢,我找誰要錢去?”

  就是這句話,讓他對馬偉昌動了殺心。

  因為之前在村里碰壁,他沒有明確的仇恨目標,但馬偉昌不一樣了。

  他覺得,如果當初不是自己點頭,馬偉昌根本沒法在西坪溝做生意,更不可能賺這么多錢。

  現在姓馬的居然過河拆橋,簡直不是人,他一定要讓馬偉昌付出代價。

  而且屋漏偏逢連夜雨,他轉頭就聽說了上面要在附近搞一條公路的事情,如果這件事真的落地了,那整個西坪溝,包括他苗東方在內,對馬偉昌而言就棄之如敝履了。

  兩方因素迭加下來,他開始謀劃,怎么才能合理的害死馬偉昌,把他的財產占為己有。

  他先是想到了自己老婆金翠萍自殺的事,覺得也可以把馬偉昌偽裝成自殺,這樣就不會引起警察的懷疑。

  但好端端的一個人不可能莫名其妙就自殺了,肯定得有合理的理由才行。

  而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一個普通人污蔑成一個人人喊打的壞人。

  這個辦法,是他在那某個不能說的年代里學會的。

  他就把主意打到了苗根花的女兒葛芳芳身上。

  在他的計劃里,原本這件事就是要拉攏苗根花的,畢竟能合法繼承財產的人只有她。

  而且他其實已經發現了一些可以說動苗根花的端倪,就是胡淑珍之前問過他,女兒和馬偉昌是不是鬧啥別扭了,今年過年之后,馬偉昌來他們家過夜的次數少了很多,對苗根花也沒那么上心了。

  當時他還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后面想想,可能兩人之間出什么問題了,這不就正好能被自己利用嗎?

  除此之外,還得找一個人來幫自己把馬偉昌給弄暈,并布置成自殺的樣子。

  因為他沒有這個體力來獨立完成這件事。

  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先前醫生給開的止痛藥很快就吃完了,他就去鎮上的衛生院,借口自己頭痛難忍,讓醫生給開藥。

  這也是為什么他家里面有這么多頭痛粉的藥盒。

  他起初想到的是苗壯,但馬上又否定了,因為苗壯身材矮小瘦弱,而且做人沒什么骨氣,就喜歡小偷小摸。

  這事如果被他知道,那早晚要穿幫。

  所以最佳人選自然是人高馬大的苗鐵軍了,加上他本就對苗鐵軍有恩,自然就更有把握了。

  后面的犯罪計劃,和前面幾人交代的大差不差。

  這也是他根本無法狡辯的原因,別人都交代完了,你死扛著不說,沒有意義,只會讓你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更不好過。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苗根花這個小丫頭片子居然還和他玩心眼,要他寫一張字據,說萬一被警察查出來,她不想坐牢。

  苗根花的蠢,就像是多年前看著黃老板立字據的苗東方和村民們一樣。

  苗東方很清楚,真的東窗事發,這張字據屁用沒有,該坐牢還得坐牢。。

  何況他現如今重病纏身,萬一活不了,到時候就死無對證,苗根花拿的就是一張廢紙。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張字據居然會出現在史健的手里。

  更麻煩的是,史健是在他們的計劃即將“收尾”的前夕跑來敲詐勒索。

  不給錢,計劃將功虧一簣。

  給吧,他又沒錢。

  而且史健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就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所以他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把史健除掉了。

  他先答應,穩住對方,然后趁其準備離開時轉身,一錘子沖著史健的腦袋砸了下去。

  那張字據被他一把火給燒了,史健的尸體也埋了。

  他本來打算自己埋的,但只是把尸體拖進里屋,把床挪開,就讓他氣喘吁吁心臟狂跳了。

  沒辦法,他只能去找苗鐵軍幫忙。

  苗鐵軍本就粗心,他則是慌了神,兩人都沒想到搜一搜史健的尸體,就這么匆匆掩埋了。

  史健一死,讓他意識到了,再不動手可能一切努力就都得付之東流了。

  于是,第二天晚上,也就是七月二十七號的晚上,守在村委辦公室的他撥通了馬偉昌的手機號。

  促使他盡快動手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他發現,二十六號那天開始,派出所對這起失蹤案,突然又上心了很多。

  他當然不知道,因為趙亮把事情說給了周奕聽,周奕提了一些意見。

  二十七號當天晚上,他把馬偉昌騙到了采石場。

  而他騙馬偉昌過來的理由,還是葛芳芳,他說自己在采石場的一個角落里,發現了一灘血跡,還有一只孩子的鞋子。

  他謊稱自己沒和任何人說,也沒報警,因為萬一孩子真的是在采石場出的事,到時候報了警,警察要采石場停業整頓,那就麻煩了。

  所以他讓馬偉昌趕緊過來看看,讓他拿個主意。

  其實這個借口有很大的冒險成份,萬一馬偉昌直接報警的話,那事情就全黃了。

  但他賭的就是馬偉昌喜歡重要的事自己做決定的性格,二十二號那天去安桐就是,平時發工資也是,他早就摸透了這人的脾氣。

  果然,馬偉昌二話不說就來了。

  結果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至于為什么沒有把人弄死后再吊上,也是因為他有這方面的經驗,當年金翠萍死的時候,他聽檢查的老醫生這么說過。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當警察發現孩子的鞋子和沾血的內褲后,自然會認定為馬偉昌“畏罪自殺”。

  只要等案子一結,苗根花到時候就可以順理成章繼承馬偉昌的遺產了。

  他也就能得救了,雖然那張字據沒了,雖然苗根花可能還有別的心思。

  但他現在不在乎,他只想著快點去看病,因為他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好幾天晚上,他半夜突然醒來,看見金翠萍站在他的床邊,一句話不說,就這么直勾勾地看著他。

  他知道,金翠萍想帶他走。

  可他不想死,他還沒活夠!

  “我打聽過了,這種病最好是去省城看,省城的醫生水平厲害。”苗東方有些不甘,又有些絕望地說道。

  周奕語氣淡漠地說道:“苗東方,你的情況,去哪兒都沒用了。”

  聽到這句話,苗東方沒有驚愕,也沒有發呆。

  而是嘴角露出了一抹似哭非笑的苦笑,他大概是早就已經意識到這點了。

  但人就是這樣,只要有一線活下去的生機,都會不顧一切。

  就算連那一線生機都沒有,人也會自己畫個餅,給自己吃。

  這就是人性,生死關頭,只求茍活。

  正因如此,那些超越人性,那些在生死關頭能奮不顧身舍己為人的,才是真正的偉大。

  就像那個下水救人的快餐店老板一樣。

  苗東方雙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聲音干癟的說道:“我還沒去看過大海呢…”

  周奕沒有再看躺在那里的他,而是扭頭對李凌龍說道:“李局,我沒什么想問的了,其他細節方面的問題,就麻煩川哥再跟進一下吧。我想出去透透氣。”

  李凌龍點點頭:“去吧,辛苦你了。”

  周奕走出羈押室,往樓下走去,他想給吳永成打個電話,告訴他這邊的事情結束了,自己準備明天返程。

  剛走到樓梯口,突然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一個人順著樓梯往下爬。

  葛芳芳爬得十分小心翼翼,當看見周奕的時候,動作頓時就停住了。

  她用大大的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叔叔,那戰戰兢兢的樣子看得讓人心疼。

  “芳芳,你怎么一個人跑出來了啊?”周奕走過去柔聲問道。

  “我…我想媽媽了…”

  一句話,讓周奕心頭一顫。

  她根本不知道,也不理解那個她最愛的,心心念念的媽媽,對她做了什么。

  周奕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他只能過去抱起了孩子,柔聲說:“芳芳,你長大了,是個大孩子了,以后要學會獨立知道嗎?”

  他知道這種話很蒼白,但他不想去騙孩子,讓她抱著更大的希望再產生失望。

  小女孩好奇地問:“什么是獨立啊?”

  “嗯…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能總想著找媽媽。”

  可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差點讓他破防。

  小女孩怯生生地說:“我一直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呀,我不會煩媽媽的,我就是想她了,想抱抱她。”

  周奕眼圈一紅,頓時扭過臉去。

  沒想到,小女孩卻伸手在他臉上輕輕摸了摸,說道:“叔叔你別哭,是芳芳做錯了什么嗎?”

  就在這時,昨晚的那個女警從樓梯上匆匆跑了下來。

  一見周奕抱著孩子,頓時松了一口氣。“哎呀媽呀,我這就去倒點熱水想給孩子擦擦身子,沒想到一扭頭就不見了,可嚇死我了。”

  “沒事,孩子挺好的。”周奕強顏歡笑著把孩子遞了過去。

  葛芳芳也不哭也不鬧,而是乖巧地沖周奕揮了揮手:“叔叔再見。”

  周奕也揮了揮手,目送著女警抱著她返回樓上,他感覺眼睛有點發燙。

  縣局的一個角落里,周奕蹲在花壇邊準備抽煙。

  他剛給吳永成打完電話。

  吳永成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淡淡地說了句:“買好票了說一聲,到時候大伙兒去接你們。”

  可摸遍了全身,都沒有摸到煙盒。

  這才想起來,煙跟打火機都在醫院的時候給了周向東。

  正要起身離開,身邊卻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還遞來了一支煙。

  他抬頭一看,是李凌龍。

  “來一支?”

  “謝謝李局。”

  李凌龍給周奕點上煙,也學著周奕蹲在了花壇邊上。

  這大概是這位年輕的縣局局長第一次如此不拘小節吧。

  “李局,剛才忘記問了,苗東方逃跑時帶的那支獵槍…”

  周奕話音未落,李凌龍就說道:“放心吧,找到了。那個撞了他的司機今天早上主動去就近派出所報案了,他說當時撞到苗東方的時候,他身上背了個包,后面送人去醫院的時候急匆匆的,包就忘在了自己車上。他又急著辦事,一直沒注意。今天早上才發現那只包,里面除了有八百塊錢之外,還有一支雙管獵槍。他怕出事兒,就趕緊主動送去派出所了。”

  周奕連連點頭:“那就好,那就好。別的事,還有什么問題嗎?”

  “沒了,一些細節他都回答了,和另外幾個人的供述都對得上,可以形成完整的證據鏈了。”李凌龍抽了一口煙問道,“打算什么時候走啊?”

  “剛給我們吳隊打過電話,應該明天就走吧。”

  “這么著急?”李凌龍驚訝道,“你們宏城那邊有事?”

  周奕笑了笑:“那倒沒有,吳隊說宏城現在太平無事。”

  “那不就得了,多待幾天唄,咱這兒雖然沒什么特色美食,但家常便飯還是得吃啊。再說了,你總不能讓我們請客的面子都不給吧?好歹我也是個局長,飯都不吃一頓,你讓楊川他們怎么看我?”

  李凌龍拍著他的肩膀說:“吃個飯,吃個飯再走,到時候我讓楊川直接送你們去市里。”

  周奕啞然失笑,點了點頭。

  “要不這么著吧,你一會兒直接開輛警車先回去休息,然后明天中午,就在我們這斜對面的那個北方飯店,你把你女朋友和她父母都請過來,我再喊沙草鎮的陳所長他們一起,大家吃個飯,怎么樣?”

  “下午,我讓楊川送你們去市里,我給安排個機關的招待所,第二天你們再去坐火車,也不耽誤。至于你老丈人丈母娘,到時候我親自送他們回去,保證一根頭發都不會少。”李凌龍豪爽地說。

  “帶他們,這不合適吧?”

  “怎么會,我聽陳所長說了,你岳父岳母是大好人,能請他們吃飯是我李某人的榮幸。”

  周奕看著李凌龍的樣子,突然笑了笑。

  李凌龍好奇地問:“怎么了?”

  “沒有,我就是笑李局您這豪邁的語氣,越來越像周隊了。”

  李凌龍一愣,擺擺手道:“嗨,像周隊也沒錯,天下警察是一家嘛。”

  他站起來,拍拍周奕道:“那就這么說定了,一會兒我讓楊川給你車鑰匙。”

  “行,那李局,明天見。”

  “明天見。”李凌龍說著,一瘸一拐地離開。

  周奕一下子沒明白過來,怎么一瘸一拐的?

  但馬上他就反應過來了,李局腿麻了。

  他剛想笑,突然發現,自己腿也麻了…

  武光,凌晨,海邊。

  距離岸邊幾海里的地方,一艘普通的漁船正在慢慢往就近的一個碼頭駛來。

  這種漁船在武光的海邊很常見,噸位不大,都是私人漁船,去近海捕魚的。

  一個小胖子正站在甲板邊上,往海里面撒尿。

  此刻天蒙蒙亮,太陽還沒有升起。

  小胖子顯然還沒睡醒,瞇著眼睛一邊尿,一邊微微搖晃。

  尿著尿著,他突然聽到有什么東西輕輕地撞了一下船身。

  他提上褲子,好奇地探頭往下面看了一眼。

  光線昏暗,他只瞧見水里好像有一團東西,從船身邊緣飄過去。

  由于船在往碼頭開,所以那個東西很快就滾過去,消失不見了。

  可只是一眼,胖子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血都涼了,頭皮發麻,白毛汗蹭地一下就冒出來了。

  因為這團東西在隨著水面起伏不斷翻滾時,他看見了一張臉。

  一張無比慘白的臉,瞪著死魚般的眼睛。

  這張臉轉瞬即逝,馬上就消失在了深不見底的大海里。

  胖子渾身顫抖,因為那張臉如鬼魅般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突然覺得褲襠里暖洋洋的。

  剛尿完的他,居然又尿了。

哎呦文學網    重生97,我在市局破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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