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壯的話,讓周奕和楊川都很吃驚。
因為他說,苗根花和胡淑珍都不咋喜歡葛芳芳這個孩子。
老太婆不喜歡不意外,農村人本就重男輕女。苗壯也說了一些他母親不喜歡孩子的原因,覺得這孩子又不姓苗,憑啥讓他們苗家養著。
所以孩子哪怕多吃一口菜,當姥姥的都要嘮叨幾句。
至于他姐苗根花為什么不喜歡自己女兒,他也不知道,但他至少看得出來,她姐挺嫌棄這個孩子的,有時候會把氣撒到孩子身上。
相反的,他這個舅舅倒是挺喜歡這個外甥女的,因為苗根花帶她回來的時候,她還是小小的一只,他覺得特別好玩。
他說孩子其實挺乖的,平時不吵不鬧的,還知道替大人干活拿東西。
所以馬偉昌挺喜歡孩子的,給孩子買衣服玩具啥的都挺大方的。
但就是大人對孩子那種喜歡,別的,他是真的沒看出來。
這個信息,讓周奕陷入了沉思。
如果馬偉昌連對葛芳芳猥褻的可能性都不存在,那苗根花這么做的動機究竟是什么?
她為了害死馬偉昌,把葛芳芳的人生當成了賭注。
就這種情況,案子破不破,最后這一切的痛苦,都會壓到這個年僅六歲的孩子身上。
案子破了,孩子也沒有親人了,苗根花和苗壯鐵定得進去,他們的母親胡淑珍大概率也有一定程度的參與,畢竟說馬偉昌給孩子洗澡就是她提供的信息。
這個孩子一下子就成了孤家寡人,孤苦無依。
案子不破,苗東方和苗根花的計謀得逞,馬偉昌的錢落到了他們的口袋里。但葛芳芳這個孩子就徹底成了黑戶,等待她的命運只有黑暗。
就算不死,也大概率會被送給別人撫養,等同于被拐賣。
苗根花大概唯一還剩下的良心,就是她沒有下狠手選擇直接殺了孩子。
否則真的按照吳永成說的,把孩子埋自家屋里,天王老子來了都想不到。
因為這么做的話,就不會有史健這個人參與進來了。
那史健就不會去敲詐苗東方,就不會被殺之后埋在他家床底下。
苗東方立刻選擇逃跑,大概率不是因為害怕殺馬偉昌的事馬上曝光,畢竟這件事他沒留下什么證據,處理得相當干凈。
唯一沒躲過的,是不在他認知范圍內的尸檢,但這也只是懷疑,不是直接實證。
所以發現馬偉昌尸體的當天,他和胡淑珍、苗壯一起被帶回縣局接受調查,他的筆錄看起來也沒什么破綻。
事后哪怕苗壯被再次帶走,他也沒跑。
因為他顯然自認為不怕調查馬偉昌的事。
可苗鐵軍一被抓,他就毫不猶豫跑路了。
因為他害怕的是自家床底下的尸體被警察發現,這是鐵證,是他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事。
而且和殺馬偉昌不同,殺馬偉昌他不是主力,他完全可以狗咬狗把罪責推卸給身強力壯的苗鐵軍。
但史健不同,殺史健這件事,是他一個人干的。
事后雖然找了苗鐵軍幫忙埋尸,但苗鐵軍不是獨居,他有老婆,他老婆能證明苗鐵軍當天晚上不在家。
本來,苗鐵軍是一個和馬偉昌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因為他和苗根花家沒什么來往。
所以理論上怎么查也查不到他頭上,對苗東方而言很保險。
可他哪里能算到,苗鐵軍會因為苗壯這貨被警察抓了。
他不敢冒風險,只能跑!
這一連串的因果,讓人既感慨又無奈。
審訊完苗壯,下一步就是苗根花了。
她是這場大戲里即將謝幕的第二個人。
就在兩人準備提審苗根花的時候,小海回來了,楊川之前把馬偉昌的手機交給了他,讓他去附近的手機店問問,看能不能配一塊電池。
他跑了幾家店之后終于找到了,于是趕緊把手機交給了楊川和周奕。
很快,他們就從手機里翻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一個是備注名稱為“張會計”的號碼,有很頻繁的通話記錄。
楊川打過去之后,表明了身份,然后得知,這位張會計就是馬偉昌雇傭的專門替自己做賬開票的工作人員。
張會計說馬總在市區里有一間辦公室,合同、賬本和錢都存在那里,她還說馬總對錢看得很嚴。
楊川在電話里問一些資金方面的情況,但張會計拒絕了,她說自己不想擔這個責任,你們如果要查,可以拿著合法的搜查文件來,到時候自己一定配合。
楊川讓小海去申請搜查令,必要的話直接去找李局簽字。
另一個是號碼,備注很簡單,就一個字:萬。
通話頻率也不大,但關鍵是,這個號碼在七月二十七號這天中午,由馬偉昌撥打過。
這個時間,剛好是馬偉昌離開縣醫院的時間。
楊川按下了通話鍵,打開揚聲器,手機里很快就傳來一陣等待音。
過了幾秒鐘,電話被接了起來,那頭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問道:“喂,你這兩天怎么都沒來看我啊,剛剛寶寶還踢我呢,估計是想爸爸了。”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楊川和周奕有點懵,兩人面面相覷,但周奕已經意識到了問題。
馬偉昌有別的女人了,而且這個女人聽聲音很年輕,并且懷孕了。
“你好,這里是原北縣公安局,請問你和馬偉昌是什么關系?”周奕問道。
對面不由得一愣,緊張地問道:“公安局?出…什么事了嗎?”
“姑娘,你先跟我們說你是馬偉昌的什么人?”楊川說道,“你要不是直系親屬,我們不能告訴你的。”
“我…我是他女朋友…我姓萬。”
電話那頭,女人說自己叫萬月梅,是馬偉昌的女朋友。
這個萬月梅今年二十一歲,和馬偉昌是在幾個月前的一個酒局上認識的,聽她之前那嬌滴滴的聲音和妖媚的語氣就知道,估計也不是什么太正經的人。
這個女人已經懷孕快三個月了,馬偉昌把她安頓在市里,讓她安心養胎,每個月還給她遠比給苗根花高的生活費。
甚至還承諾,如果生了兒子,就會跟她結婚。
果然男人有錢了,就會喜歡更年輕的,從給的錢就知道對方在馬偉昌這里的標價是多少了。
萬月梅還確認了,馬偉昌在七月二十七號那天中午,開車來找她。
下午帶她出去逛街買衣服吃飯,本來是準備在她那邊過夜的,但九點多的時候突然來了個電話,把馬偉昌給叫走了。
電話是誰打的,什么事情,她不知道,因為她從不干涉馬偉昌的個人生活和生意。
顯然這個女人雖然年輕,但已經是風月場的老手了。
然后就再也沒有見過馬偉昌了。
楊川讓她今天之內,來一次原北縣公安局,做一份筆錄。
對方沒有拒絕,只是憂心忡忡地問馬偉昌是不是出事了。
楊川只是回答了一句:來了再說。
然后就掛斷了電話。
“川哥,苗根花的犯罪動機,已經清楚了。”周奕說。
楊川點點頭:“是啊,就是因為這個叫萬月梅的女人。”
苗根花必然是發現馬偉昌有了新歡,而且新歡還懷孕了,所以開始擔心自己會被拋棄,會再度回到原本不富裕的生活。
才接受了苗東方栽贓殺人的提議,因為她原本要的就不是馬偉昌這個人,而是馬偉昌的錢。
只有這個辦法,可以讓她順利的繼承馬偉昌的大部分財產。
這是保住她下半輩子榮華富貴的唯一方法,因為她勾引來的男人,也很容易被別的女人勾引走。
大概率,等這筆財產到手之后,苗根花會和苗東方進行瓜分,畢竟兩人是一條賊船上的人。
雖說馬偉昌在這起案件里挺無辜的,但確實這個因是他自己種下的。
這案子里,誰也不是白蓮花,卻個個都在裝白蓮花。
“川哥,走吧,再去會一會這個女人。”
還是那間審訊室里,苗根花坐在周奕和楊川的對面,戴著手銬。
她顯得十分手足無措,局促不安。
但這一次,周奕沒有用任何技巧和方法。
他對眼前這個看似簡單,實則心機深重的農村小寡婦,已經喪失了任何同情心。
對人類而言,孩子基本上就是人性的底線了。
任何喪心病狂到對孩子動手的人,都是無可救藥的。
在監獄里,犯人之間也存在著一些隱形的潛規則。
同一個監舍里,“地位”最高的,一般是殺人犯,最低的,基本就是強奸犯。
但是在殺人犯里面,如果殺的是小孩,那就另當別論了。
因為絕大多數人,對孩子多少都會抱有憐憫心,這是人類的一種本能。
但在苗根花這里,女兒的人生和未來,遠不如她自己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重要。
這樣的人,已經不配當一個母親了。
所以周奕和楊川商量之后,選擇單刀直入。
他們拋出了苗鐵軍和苗壯的口供,拋出了萬月梅這個女人的存在,還拋出了從苗東方家里床底下挖出來的史健的尸體。
這些證據,像一把把刺刀,直接扎進了苗根花的身體里。
當周奕說完之后,她的臉色煞白,完全不像一個活人。
因為她所有狡辯的可能,都被堵死了。
在各種鐵證之下,她找任何借口,都是無效的。
突然,苗根花失聲痛哭。
但是只哭了一秒鐘,周奕猛地一拍桌子,把旁邊的楊川都嚇了一跳。
只見周奕臉色鐵青地說道:“收起你那廉價的眼淚,把你的犯罪事實,全都交代清楚!要哭,等著進了監獄慢慢哭去!”
周奕的眼神,像閃著寒光的斷頭臺,嚇得苗根花硬生生止住了眼淚。
到這一步,她已經徹底完蛋了。
“我…”
“等一下,先交代,葛芳芳在哪里?”周奕說道。
苗根花唯唯諾諾地說:“在…史健他媽那里,大灣鄉的竹元寨,具體哪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媽姓陳,嫁的那個男人姓孫,前幾年已經死了。”
周奕看向楊川:“川哥,這地方你知道嗎?”
“這個寨子我沒聽過,但大灣鄉我知道,我們隔壁市的,靠近本市。”
周奕點點頭,直接掏出了充好電的手機,打給了李凌龍,當著苗根花的面,把她說的話重復了一遍。
李凌龍知道了孩子的下落,頓時大喜,直接說自己立刻親自帶著人去找孩子。
周奕掛斷電話,聲音冰冷地對苗根花說:“如果孩子有個三長兩短,你就罪加一等。”
苗根花連話都不敢說。
“現在可以交代了,你和苗東方是什么時候計劃殺害馬偉昌,謀奪他的財產的?你的犯罪動機是什么?苗東方的犯罪動機又是什么?”
“我交代,我都交代。”苗根花眼神空洞,楞楞地說。
“大概今年過完年之后不久,我就發現馬偉昌有點不對勁,他對我的態度開始變得冷淡了許多。”
這個時間點,應該是馬偉昌和萬月梅勾搭上的時間,說明馬偉昌是半點功夫都沒耽誤,立竿見影。
“我當時就在懷疑,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可她不承認。說我疑神疑鬼的,說我…”
“說你什么?”
“說我怎么越來越像張桂芬了…”苗根花低著頭說。
說起來,張桂芬才是這起案件里最無辜的成年人。
雖然這人確實比較潑辣,敢上公安局門口來討說法,但本質上她完全盡到了一個母親和妻子的責任,她照顧兒子和老人,還為了支持馬偉昌的事業選擇離婚,還瞞著孩子和雙方父母。
果然和周向東說的一樣,馬偉昌沒他表現的那么無辜。
雖然他沒有違法犯罪,但是在道德層面上,屬實不敢恭維。
“后來,是芳芳跟我說了一件事,讓我確定了馬偉昌在外面有野女人了。”
“芳芳?說什么了?”
“她說白天在馬叔叔的辦公室里玩兒的時候,桌上的手機響了,她就拿起來玩,然后就聽到手機里有個女人喊老公。芳芳就問她你是誰,這女的沒說,還問我女兒叫什么名字,爸爸媽媽是誰。最…最后她還罵我女兒是小野種。”
苗根花說的這個打電話的女人,毫無疑問就是已經懷了馬偉昌孩子的那個年輕姑娘萬月梅了。
剛才打電話的時候,這個萬月梅說話的語氣一直是可憐兮兮的,問什么回答什么,很配合。
沒想到背地里居然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罵野種,果然也不是善類。
周奕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問道:“苗根花,馬偉昌結扎這事你知道嗎?”
“知…知道,他說是張桂芬逼他去結扎的。”
“那他什么時候復原的,你知道嗎?”
苗根花頓時就愣住了,震驚地問:“他…他去復原了?”
結扎應該是真的,畢竟站在張桂芬的立場上,和她的性格,肯定會逼馬偉昌這么做。
但動手術復原肯定也是真的,因為馬偉昌還不至于蠢到讓萬月梅懷著別人的孩子還包養她。
所以,明擺著的事情是,馬偉昌本來就沒打算和苗根花長久,對馬偉昌而言,這就是利益勾連下的露水情緣。
再結合修公路這件事,大概率路開始修了,苗根花就會被一腳踹了。
畢竟馬偉昌也玩了快兩年了,該膩了,年近三十的苗根花,怎么可能有二十出頭的萬月梅來得香呢。
“這不是重點,你繼續說。”
苗根花顯然很想追問關于結扎的事情,但又不敢問,只能繼續交代。
她說自己雖然確定了馬偉昌外面有人了,但是沒敢找他對質,因為馬偉昌這人表面上看起來挺好說話,但實際上骨子里一點都不好惹。
苗根花表達能力有些匱乏,但周奕聽下來的言下之意就是,馬偉昌表面憨厚,實則專權獨斷,占有欲強,大男子主義。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那天在醫院里,馬偉昌得知苗根花在史健的事情上騙了自己后,會這么激動了。
這種就是占有欲太強的緣故,也是內心潛意識里以自我為中心的表現。
哪怕他其實已經打算拋棄苗根花了,但這并不影響他批判苗根花對自己的“背叛”。
苗根花說,她還問過弟弟苗壯,發現這幾個月,姐夫經常自己一個人開車,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苗壯倒是挺開心的,畢竟馬偉昌把車開走了,他就更閑了,可以出去玩。
苗根花說,這讓他有了強烈的危機感,時時刻刻擔心馬偉昌跟自己離婚。
可她又不敢說,因為她媽是個很刻薄的人,如果說了,一定會責怪是她做的不好,抓不住男人。
她跟母親的關系,向來就不是太好。
尤其是守寡這幾年,胡淑珍沒少說閑話。
那些媒婆也都是老太太找來的,就想著趕緊把她嫁出去。
后來跟馬偉昌好上了,她媽才開始給她好臉色。
至于苗壯這個弟弟,姐弟之間小時候感情一直不怎么好,因為父母偏袒弟弟,重男輕女,有好吃的都會留給弟弟。
等到長大之后,關系才變得好一些。
至于當初為什么會和馬偉昌領證,那也是東叔和自己母親商量之后,兩人倒逼的自己。
她不知道東叔為什么這么干,但她知道她母親是因為聽說能給錢,于是欣然同意的。
所以這幾個月來,她一直處于一種擔驚受怕的狀態。
大概一個月前,東叔突然上她家來,說有事情要和她商量。
“東叔他突然就跪了下來…說讓我救救他。”
“什么意思?”周奕和楊川都沒明白,苗東方朝苗根花下跪?這未免有些出乎意料吧。
苗根花回答:“他當時拿出了一張市里面醫院的報告,他肝上…長了個不好的東西,醫生說開刀的話,就只能等死了。但是開刀,得要好多好多錢。”
這句話,讓周奕他們大吃一驚。
周奕猛地想起了今天上午搜查苗東方家里時,發現的很多止疼藥的藥盒。
當時他就覺得奇怪,但由于接二連三的發現太過急促,就沒時間細想。
現在苗根花這么一說,那就對得上了。
苗東方八成是得了肝癌,需要錢來救命。
所以才盯上了馬偉昌的錢。
如果馬偉昌沒有在外面有女人,如果苗根花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地位被威脅,她也不可能會接受苗東方的計劃。
畢竟這件事沒有苗根花的配合,是不可能實現的。
周奕雖然不知道苗東方的病情究竟如何,但他知道現如今的醫療條件,苗東方這個病怕是再多錢也救不了他的命。
畢竟肝癌早期是沒什么癥狀的,一旦到了要吃藥止痛的程度,那就說明是中晚期了。
中晚期的肝癌,別說九十年代的西北地區了,就是幾十年后的一線城市,活下來的幾率也不大。
但對于病患本人而言,沒有人可以坦然面對死亡。
死亡是最原始的恐懼。
求生是人類的本能。
人為了能活下去,是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
“苗東方要錢救命,而你怕馬偉昌把你踹了之后你一無所有,所以你就同意了苗東方嫁禍殺人的計劃?”
“是…是的,其實除了這個原因外,還有另一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