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產???”周奕和楊川大吃一驚。
因為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線索涉及到過這個問題。
“你確定?”楊川問。
“不…不太確定,我也是聽我老婆說的。”
“誰的孩子?”
“不知道,我平時跟他們家很少來往,我老婆說寡婦門前是非多。”苗鐵軍說,“何況自從苗根花嫁給馬老板以后,他們家就狂得很,尤其是她媽。”
“不知道…”
周奕忍不住琢磨,這個流產的孩子,到底是誰的?和案子本身,有沒有什么關系?
最大的可能性,應該是史健的,畢竟兩人是“炮友”,不小心擦槍走火了,然后把孩子打掉,那也正常。
畢竟苗根花本身就從沒打算和史健在一起過。
不過這也有點奇怪,在苗根花和馬偉昌領證之前剛打掉過史健的孩子,以苗根花的心思,為什么后面還和史健保持著密切來往呢?
看來這個問題,待會兒審苗根花的時候,得好好問問。
“行了,你繼續說吧,馬偉昌的采石場正常經營后,還發生過什么特別的事情?”因為到目前為止,苗鐵軍還沒有交代出他無顏面對妻兒的原因。
苗鐵軍頓時有些猶豫,欲言又止。
周奕立刻添柴加火道:“苗鐵軍,你別忘了你老婆孩子,別讓他們失望。”
聽到老婆孩子,他原本有些迷茫的眼神馬上又變得堅定了。
“東叔他…他讓我害過一個人。”
“誰?”
“趙田福的兒子,趙廣平。”
“趙田福?就是那個當初跳出來跟苗東方對著干的那個?”
“是。”
“你是怎么害的趙廣平?”這里面周奕注意到了一件事。
苗鐵軍說的是害,而不是殺,說明不是直接殺人,這讓他想到了一件事。
“趙廣平和我們一起都在采石場里上班,不過他年紀小,好像是跟苗壯同歲的吧。東叔找到我,跟我說,讓我想個辦法,在采石場制造一起事故。”
“事故?”
“嗯,他說最好就跟當年小三子出意外一樣。”
“就是黃老板開采石場時的那次事故?”
苗鐵軍點頭說是。
他說自己當時心里很疑惑,也很害怕,就問東叔為什么這么干。
可苗東方并沒有給他答案,而是反問他,東叔對你好不好?
他回答說好,東叔你比我親爹還親,沒有你我鐵軍早死了。
苗東方紅著眼睛說,那你就別問原因了,就當幫東叔一次,東叔這么干自然有我的原因。
他這性格耿直,苗東方話說到這個程度了,他自然就會選擇報恩。
他問苗東方,自己該怎么做,以及要對誰下手?
苗東方告訴他,想辦法找個沒人的機會,制造一起意外,比如像小三子那樣,讓趙廣平被石頭砸死,或者是從高處摔下來摔死。
他一聽要害的人是趙廣平,就知道東叔這是記恨當初趙田福沖他挑事兒。
可是前一年,趙田福已經去世了。
他就勸東叔,說田福叔都已經死了,人死債消,就算了吧。
可沒想到苗東方說這事兒算不了,問他記不記得當初趙田福鬧的那陣子,自己有天晚上走夜路不小心被摔了一跤,還磕破了腦袋去縫了六七針的事不?
苗鐵軍說那哪兒能忘,當時不是我送你去的鎮上衛生院嗎?
苗東方說,那次自己其實根本不是摔的,是被人拿磚頭打的。
而打他的人,從身高體型來看,就是趙田福的兒子趙廣平,當時這小崽子剛成年,自己是怕毀了這孩子當時才跟你們說是自己摔的。
本來不想計較的,結果老趙自己喝酒腦溢血喝死了,他去吊喪,趙廣平對他愛搭不理,連個招呼都沒打,好臉色都不給。
他越想越氣,決定這個仇一定要報。
聽到這里,周奕問道:“你不覺得這個理由很荒唐嗎?”
“可…可這是東叔的意思…我…我不能辜負東叔的信任。”
苗鐵軍的回答,很荒謬。
就像之前出了意外事故,西坪溝的人要逼黃老板償命一樣荒謬。
就像十年前黃牛鄉的那起命案的犯罪動機一樣荒謬。
這些事情荒謬得根本不像是現實世界會發生的一樣。
但可怕的是,這些事情不僅發生了,而且以前有,現在有,未來還有!
這樣荒謬的犯罪動機,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周奕有印象的就不少,犯罪動機一個比一個離譜。
有一起案件,因為樓上晾曬衣物滴水,男子持刀殺害樓上全家。
還有一起案件,兇手因幻想被害人夫婦在他家附近“擺陣作法”詛咒自己,導致自己失眠、運勢不佳,最終用釘槍朝兩名六旬被害人面部開槍,導致兩人死亡。
還有一起更離譜的案件,就是著名的山城出租屋電擊屠殺案。
兇手因為癡迷于發明“永動機”,認為殺人可以鍛煉膽量、打破常規思維、實現發明突破,進而先后誘騙殺害五名干苦力的“棒棒”。
這案子雖然目前尚未發生,但之后還是一宗懸案,時隔二十多年才被偵破。
所以有時候,現實往往比電視劇更荒謬離譜。
“苗鐵軍,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去年的三月初,過完年之后沒多久。”
“三月初?趙廣平當時是不是沒死,而是被砸斷了雙腿,最后截肢了?”
苗鐵軍驚訝道:“你咋知道的?”
前面他說的時候,周奕就想到了一件事。
馬偉昌當初提到過一件事,他說大概一年半之前,采石場出過一起意外,有個工人違規操作,結果雙腿被砸斷,最后截了肢。
為此工人的家屬向他索要天價賠償,還糾結了一大群親戚來鬧事。
最后是苗根花在對方家門口跪了一夜,才讓對方松的口。
因為馬偉昌才認定了苗根花。
這事兒在馬偉昌的交代里,只能算是一個插曲,跟當時葛芳芳失蹤的焦點沒什么關系。
可現在想想覺得有些奇怪,因為苗根花交代的時候,是完全沒有提及此事的。
現在看來,這起所謂的意外,壓根就是苗東方的計劃。
但周奕并不認為,苗東方想害死趙廣平,是因為記恨當初的事。
這種拙劣的借口騙騙苗鐵軍可以,但騙不了警察。
苗鐵軍說,東叔的意思是要趙廣平的命。
但他跟趙廣平無冤無仇,平時趙廣平見了他也是一口一個鐵軍哥的,他就猶豫了好幾天一直下不去手。
東叔催他,他就借口說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直到三月十九號那天,他終于下定了決心。
采石場作業,有一些非常需要注意的安全事項,其中一個就是開采方式,尤其是達到一定角度的高陡邊坡要格外注意,稍有不慎就會引起滑坡。
他故意找了個借口,把趙廣平騙去一個有危險的邊坡上干活。
果不其然,幾鎬下去,趙廣平腳底下的石頭就塌了,他整個人隨著石頭從高處滾了下來。
最后兩條腿被石頭砸爛了,送到醫院搶救了十幾個小時,最后命保住了,但兩條腿截肢了。
“所以,趙廣平沒死,不是因為你念及同村之誼沒殺他,而是你沒料到他會活下來?”周奕眼神冰冷地問道。
苗鐵軍羞愧地低下了頭,回答道:“是。”
“趙廣平醒了之后,沒有告發你嗎?”
“東叔當時告訴我,如果趙廣平醒了說是我讓他去的,我就一口咬定沒有,反正也沒有人可以證明。不…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我聽說,廣平他醒了之后,一句話都不說,誰問他他都不說話。”苗鐵軍緊張地說,“我那陣子其實很害怕,晚上睡覺都睡不踏實,生怕他會說是我讓他去那邊干活的。”
“所以趙廣平一直沒有指認你?”
苗鐵軍點點頭:“沒有。”
周奕估計,這是趙廣平受不了截肢的巨大打擊,而封閉了自我,才不肯開口說話的。
畢竟他和苗壯同歲,去年出事的時候,也就剛滿二十歲。
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人生才剛剛開始,結果雙腿就被截肢了,這么大的打擊幾乎沒有人可以承受得了。
周奕深吸了一口氣問道:“趙廣平現在怎么樣?”
苗鐵軍聽到這個問題,不由得一哆嗦:“他…已經死了…”
“死了?”楊川的嗓門瞬間高了八度,“怎么死的?你干的還是苗東方干的?”
苗鐵軍連忙擺手:“不不不,不是我們,他是自殺的。”
“怎么自殺的?”周奕冷著臉問道。
“上…上吊。”
“什么時候死的?”
“就…就前幾個月,四…四月份的時候。”
周奕感覺胸口一悶,因為一個二十出頭、雙腿截肢的年輕人,用上吊這種方式選擇自殺,這得是多大的絕望啊。
周奕無法想象這個場景。
楊川也無法想象,他懷疑地問道:“你他娘的哄鬼呢,他兩條腿都沒了,怎么上吊自殺?是不是你和苗東方干的,然后故意偽裝成他自殺的樣子?說!”
苗鐵軍急得大喊:“沒有,我發誓,真沒有啊。我們也不知道他咋自殺的,他死的時候,他媽就在院子里干活,給他送飯的時候才發現人已經走了,這期間沒有人去過他們家,不信你們去問他媽啊,真不是我們干的。”
“趙廣平九十多的奶奶呢?”周奕記得馬偉昌說過,當初索要賠償的時候,他們把一個九十多的老太太抬去了采石場。
“也…也死了…趙廣平頭七那天,他奶奶就喝農藥自殺了…”苗鐵軍瑟瑟發抖地說。
周奕的怒火直接爆表,這兩個人渣真的是惡行累累,害死了一個又一個人。
他還沒開口,楊川卻已經瞬間暴起,抓起桌上的杯子就砸了過去。
不過最后的理智讓他只是把杯子砸向了苗鐵軍身后的墻壁,杯子砰的一聲四分五裂,茶水濺了苗鐵軍一身。
“川哥,冷靜點。”周奕勸阻道。
楊川指著苗鐵軍剛要開罵,扭頭就看見了周奕嚴肅的表情,立刻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慢慢地坐了下來。
這要是周向東在,估計這時候是自己攔著周隊別打人了。
“趙廣平出事之后,你和苗東方做過什么?”周奕問,他雖然也怒火中燒,但他知道現在的審訊節奏是沒問題的,如果真的刺激到了對方,對方拒不配合,那就麻煩了。
“沒做過什么啊。”
“你確定?苗東方沒有借這件事來要挾馬偉昌?”
苗鐵軍一臉懵逼:“我…我不知道啊,東叔他沒跟我說過啊。”
“趙家鬧賠償的事你知道嗎?”
“這個知道,這個知道。”
“那苗根花在趙家門口跪了一夜的事你知道嗎?”
苗鐵軍更疑惑了,反問道:“還…還有這事兒嗎?我沒聽說過啊。”
好家伙,看起來他真的只是苗東方的工具而已,或者說是苗東方養的一條狗,只負責咬人,至于為什么讓他咬人,他也不去思考原因。
“苗鐵軍,你害死了趙廣平和他奶奶,你就不怕他們來找你索命嗎?”畢竟農村是最講究迷信的。
“怕…但是事后,東叔給了我兩千塊錢。”
“所以你就不怕了?”周奕冷笑,原來還是錢好使啊,有錢能使鬼推磨。
“畢竟…我…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我給趙廣平和他奶奶燒紙了,我買了好多冥幣,還有金元寶,他們…他們收了我的錢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砰!”周奕猛地一拍桌子,指著他怒道,“這事兒過不去!你把法律當什么了,你把人命當什么了?你自己有兩個孩子,你殺人害命的時候,你難道就沒有想想你的孩子嗎?他們的父親是殺人兇手,他們這輩子怎么抬起頭來做人?”
“我…我…”苗鐵軍手足無措,突然,他的表情變得猙獰可怖,他咬牙切齒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都是苗東方讓我干的,是他出錢讓我干的!”
聽到這句話,周奕終于松了一口氣。
因為苗鐵軍不再喊“東叔”,而是直呼“苗東方”了。
對一個人的稱呼,會表露出說話人的內心立場。
當他一直喊東叔的時候,說明他還是站在苗東方那邊的。
可當他喊出苗東方三個字的時候,他就已經站在了自己這邊。
“苗東方家里埋的那具尸體,是他殺的,跟我沒關系!”苗鐵軍迫不及待地說,“我只是去給他送點吃的,結果剛好撞見了他打死了人,是他求我幫他把死人埋了的,他還給了我一千塊錢。”
“說具體點,什么時間,什么地點,你們做了什么?”
苗鐵軍交代說,七月二十六號的晚上,吃過晚飯之后,他老婆讓他給苗東方送一些她從娘家帶回來的自釀的米酒,因為知道苗東方好喝酒。
他就拿著裝米酒的塑料瓶去了,當時具體幾點他沒注意,但是那時候天已經黑了,應該在七點半到八點左右。
他到了苗東方家門口,發現門關著,就喊了兩聲,結果里面沒人答應。
他看里屋的窗戶里透著光,就去敲了敲窗戶。
結果沒想到,一敲窗戶,里面的燈突然就關了。
他覺得不對勁,以為是進賊了。
于是去推大門,沒想到大門居然沒關上,是虛掩的。
他剛推門進去,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這讓他立刻警覺了起來,因為里屋的門是關著的。
沒想到,下一秒里屋的門就開了,苗東方從里面滿頭大汗地走了出來。
苗鐵軍說自己以為進賊了呢。
苗東方不停地擦著汗,說自己就是有點不舒服,所以早早的睡了。
苗鐵軍很關心他的身體狀況,可苗東方卻一直想打發他走。
他當時就覺得奇怪,因為屋里黑咕隆咚的,苗東方也不開燈。
他說自己是來送米酒的,于是便摸著黑把米酒往桌上放。
結果,腳底一滑,直接摔了一跤。
他心說什么東西這么滑,手撐著地面想站起來,卻摸到了地上有黏糊糊的東西。
他這才感覺不對勁,爬起來沖過去啪的一聲打開了燈,然后就看到地上有很多血,一直延伸到里屋。
他踩到的、摸到的,就是地上的血跡。
是苗東方把尸體拖到里屋時留下的、尚未來得及清理的血跡。
他說苗東方嚇得趕緊把大門給關上,然后告訴他,這個人跑自己家來想搶劫,結果被他給失死了。
他沒辦法,只能把人給埋了,結果剛拖到里屋,苗鐵軍就來了。
本來燈關了,想著把他打發走,沒想到門沒上拴,他居然直接進來了。
苗東方見事情敗露,就求苗鐵軍幫自己一把,把尸體給埋了,因為他年紀大了,沒這個力氣,刨不動坑。
“他當時就拿出一千塊錢給我,我…我看在錢的份上,就幫他在屋里刨坑,把人給埋了。”苗鐵軍低著頭說。
說完之后,他發現周奕沒有反應。
等了一會兒,還是沒動靜,心里不由得不安起來了,于是抬頭偷眼看了看。
卻剛好和周奕陰冷的目光撞上。
“呵呵,搶劫。”周奕突然冷笑著拍了拍手,“苗鐵軍,你挺厲害啊,我差點就被你騙到了。”
苗鐵軍渾身一抖,問道:“你什…什么意思?”
“你這五大三粗的,我還以為你真的是性格比較耿直呢。”
苗鐵軍眼瞼的肌肉抽搐了下問道:“我…我不知道你這話啥…意思。”
“趙廣平的事,你說你為了兩千塊錢,以及向苗東方報恩,所以這么干,我姑且相信你。”
其實趙廣平這件事,周奕相信苗鐵軍沒有說謊,因為人出了事,搶救,截肢,以及后面上吊自殺等事,屬于一個公開事件,可以多方印證的。
這種事情上面撒謊,一戳就穿了。
而且這件事最雞賊的,是苗鐵軍只做了引導,而沒有直接動手。
他只是把趙廣平騙去了一個他明知危險的環境下,最后可能出事,也可能不出事。
這在法律上界定是否有罪,其實非常難,尤其是趙廣平已經死了,這件事死無對證了。
所以他完全可以不說出來,這樣對自己還更有利。
可他偏偏就說了。
一個人,非得說一些不合常理、還對自己不利的話。
要么蠢!
要么就是有別的企圖!
“但是埋尸的事情,你說苗東方的借口是因為被搶劫所以打死了人,然后你就信了,還為了一千塊錢,幫他埋尸,你覺得我們會信嗎?”
苗鐵軍緊張地問:“我…我沒說謊啊,我說的都是真的啊,你們為…為什么不信?”
“行!既然你不到黃河心不死,那我們就好好掰扯掰扯。”周奕敲著桌子問道,“你先跟我解釋解釋,馬偉昌是怎么死的?”
苗鐵軍臉色一變,但還是強裝鎮定地說道:“馬…馬老板?我聽村里人說他是自殺的啊?”
“你確定?”
苗鐵軍沒有回答,只是眼神閃爍、游移不定。
周奕臉上帶著戲謔的冷笑說:“可苗東方不是這么說的啊。”
旁邊的楊川頓時一愣:“嗯?苗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