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江南桂花府,數載別映見仙顏。
黎卿一入府中,那驚叫著的門房就把黎家二爺歸來的消息傳到了街坊盡知的地步。
鬼王下聘,黎家二郎,這在桂花府都可是一道活生生的傳奇啊。
今日黎家二郎剛剛歸來,不過一上午的時間,小半個桂花府都知道了!
那位尹姓嫂嫂,亦是早早就遣了下人入丹書坊與尹氏送信:
天南府所言的那失蹤許久的二郎,回江南了,甚至,其已證紫府道基位,今日曾詢問父尊是否有閑暇,二郎欲入丹書坊中拜訪…
待到了晚間,府中內外聚攏一處,且算是為那少年便入道方外仙門的二郎接風洗塵了。
府中老爺夫人,黎家大郎的少夫人、膝下小姐,還有旁脈分支的兩名堂兄妹,加之黎卿,且算是湊足了七人。
不拉上幾個人來,對這個氣機愈發清冷的兒子,縱然是黎老爺都不太敢和他說話的!
“二郎啊,多嘗嘗這個,你小時候可最愛吃這道蜜蘸蓮筍!”
“還有這個,金玉銀鳳羹,這是我親自下的廚,你多喝一點…”
黎家夫人連連為黎卿盛來羹饈,如此盛情,當真叫他有些不習慣。
他已經辟谷多年,向來是日食蕪菁子食氣,不過,倒也沒寒了母親的心,執著捧瓷,老老實實的將那盛至滿滿的羹膳吃完了。
家宴之上,眾人也只是默然添食,未敢太多言語。
畢竟,這位二郎當年可是領著那百鬼入得天南,今時再度歸來,幾位旁系支脈的弟妹也只顧埋頭偷看著這位二堂兄。
“對了,我自東海歸,在那翰林寶閣中為您二老及兄長求來了三道長春壽藥百子靈丹。”
“不知府中可有善藥理之人,當吩咐膳房中按此藥餌每日熬煉靈藥,當可護二老長春百壽,諸病不生。”
“且先日食藥餌,只待一年以后,翰林寶閣會有丹師來進行后續的融丹之事…”
黎卿忽然想到了什么,右手一翻,將一枚芥子囊取出,推到那餐桌中央。
那位嫂嫂似乎是修得丹書紫符,或許能通些藥理?
百子靈丹,在州府中亦是極為有名,這可是極為了不得的東西,乃是須得花費百萬金才能求取到的長生藥!
府都中,刺史府的那位老太君便曾得過一枚,紅豆學宮中偶爾也有出現。
“這…這種仙藥,就莫要浪費了,還是二郎你自己用吧。”
“二郎能回來看看,我們已是極開心了!”
黎家夫人少有的直起了性子,越過老爺出言,只想將那傳聞的“長生藥”推回去。
這般貴重的丹藥,他們怎么敢收下?
“不必如此,這是我為二老與兄長特意挑選的。”
“海外一行,雖經歷了些波折,但冥禍已解,我亦踏出了道業一步,內修紫府絳宮,當是有壽四百,已經用不上這個了。”
“收下吧!”
黎卿右手虛點,那一枚彩袖芥子囊便橫空挪移到了主位前。
旁門有讖言:
童兒怎識酆都苦,呆看道人入酆都,酆都城下渡亡魂,只恐亡魂是故人吶!
長生之痛,從不懼前路漫漫無期限,唯恐的便是故人陸續凋零矣…
見得黎卿心意已決,一顰一蹙之間,又盡顯仙家威嚴,黎府家宴上下,怎見過這般的人物,眾人心頭皆生惶惶,又怎還能拒絕呢。
倒是那大房主母尹家女見得黎卿推囊入桌,起身一禮。
“叔叔果真是仙資道體,出門不過六七載,三年入道,三年紫府,真是驚為天人哉!”
“妾身倒是略通丹符之理,叔叔如不介意,大爺與老爺夫人的靈丹,或可由妾身經手操持,日熬藥膳,直化開那靈丹來…”
轉身她又是與老爺夫人溫言解釋起來,何為練氣、何為紫府,何為百子靈丹!
“那就麻煩嫂嫂了!”
黎卿頷首,整座黎府,也只有她能處理的明白這幾份長春大藥了。
經過這小插曲后,宴上的氣氛愈發靜謐,再沒有人敢把這位二郎僅僅當作黎家二郎來看待。
家宴之后,眾多仆婢又引眾人入東閣,圍繞著那暖案落座,只是眾人從此就難免更加拘謹。
同坐在那東閣之中,黎卿率先提議道:
“兄長去了那云桂山多日,可有遣人去打探消息?”
“不若,我今夜親自去一趟?接兄長回來?”
黎家大郎黎雍,與黎卿時有書信往來,此番歸府不見兄長,難免有些不美。
若真是北國的“仙家”而來,黎卿倒也想看看那般仙家的氣候如何!
此去云桂山不過數百里地,他若驅紙猖,乘王輦,一兩個時辰便能來回,也好助臂黎雍早作功成。
但黎卿才剛剛歸來,家中于情于理也不該讓他來往操勞弄險啊!怎肯附議?
那支脈的年青人此刻正是起身了,朝著黎卿微微拱手:
“二郎哥哥今日方才歸來,難免舟車勞頓,不若今夜就讓小弟去與大哥報信。”
這是支脈的黎霍柳,得了黎雍的提攜,在紅豆學宮中鍛六藝之術,平日則于黎府與都督府中做個行走,也算是入了猛士境。
他若乘鱗馬,沿虎溪水道逆行,天明前就能到達云桂山報信。
正是二十出頭的年歲,這黎霍柳也想在這位兄長面前表現一番。
“不可,云桂山是何等地界?那山中精怪與州縣鬼神相斗,雍兒攜兵馬而去,十余日來尚且斷了傳訊,你一人如何去得?”
黎老爺面色一板,容不得這些小家伙胡來。
他黎家自華宣紙織起家,歷經坎坷,這一輩好不容易有了起勢。
大郎英才,任于州府,堪稱一方人杰;二郎雖為詭譎所染,如今看來,亦是得了仙道機緣。
就是旁支這些個子侄輩亦都是可造之材,愈是如此時日,便更要謹言慎行,方才能高振門第,對得起祖宗陰德啊!
他怎會讓這些子侄為了自家親子去送個信,就冒這般險?
“主伯,前些時日我也習得兇禮道、軍禮狩,可以陪五哥哥一起去!”
另一名支脈的女子亦是踴躍舉手,她也想去瞧一瞧那云桂山的“仙家”。
兩名南國之士,一強御射、一善禮樂,只是入山報個信的話,攜上一丁騎士,想來問題也不算大了。
何況,二郎歸家,長兄不在,著實也是…
黎家老爺卻是心頭有些猶豫。
但,還未待眾人商量出個結果,黎卿拂過云袖,輕笑起來。
“既然弟妹皆欲往,不如同去?”
“想來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這位仙門歸來的黎二郎一發話,自然得依他了。
于東閣取來凈水清漱,才剛得共識,黎卿便與支脈的族弟妹兩步踏出苑門,準備動身往云桂山而去。
那黎老爺呼來府中家丁,正要挑上幾個武行出身的護衛,卻見黎卿三人出得花苑去,連聲呼止。
“錯了錯了,六駿欄筑在西苑,不在后苑!”
只是,黎卿等人卻不搭理他。
再聞不知何處搖動起來的鈴鐺之聲,頃刻便見那花苑中云霧繚繞,有一尊混元華蓋撐起,垂下素紗如旒,宛若鴛鴦榻帳披落。
其上流珠九飾,天符繁復,輿輦王制,望之便似是王侯出行之矩。
那輿輦之上,左右承寶燈,上首搖法鈴,九華綴欄,完玉懸柱,瑪瑙飾壁,漸有流風縈繞。
黎卿一步踏入王輦,輕推銅鈴,法力一勾,再將那黎霍柳、黎蕓二人攝進軟輿香輦之中。
“無需車馬,我自有無拘王輦承步。”
“二老且歇息罷,待明日我再伴兄長齊歸!”
黎卿再將輿輦兩側垂下的法簾旒珠撥開,透過那九華輦欄,囑咐下一言。
下一刻,卻見這輿輦中連番寶禁生光,九尺華蓋上懸著六丁六甲靈牌,十二猖君之身形隱隱顯化在這王輦四方,護佑其主。
著那陰風吹來,這王輦便往云霧中一撞,頃刻升至云空之中,有冷霧環繞,寒光離奇,那丈余王輦頂華蓋,負青天,逐月而去,不過數息時間,凡人肉眼便再也看不到了。
飛天遁地只須臾,這才是凡俗向往的神仙人物啊!
兩位族中的年輕人,只覺那身形驀然一輕,再回過頭來,已然是登上了云空。
唯寒月之下時有縷縷冷風襲來,自這輿輦側的帳隙向下望去,只見那地平線處連綿的城郭赤瓦流光飛速后退,腳下淡淡的云霧隱隱遮目。
這二人當即就連身板都挺直了,只感一陣眩暈之意沖腦而來。
他等料想到了各自神仙志異,這位二郎會有了不得的神通,或取傳說中的神行甲馬符,行路生風;或許有法器葫蘆托身,滑遁十里。
但這…直接飛升云海之中,托跡于穹空千丈,這也太離譜了吧?
二人尚且驚震之時,這千丈高空的輿輦之上,竟然有人在外面講話!
“嘻嘻,好老爺!聽說這桂花府有一山精怪?”
“您知道的,這紙猖兵馬很缺紙皮的…”
“不若讓奴家,給這些滅人滿門的妖精們也剝皮造紙,懲惡揚道一番?”
輿輦外卻是有一窈窕女子揭開玉珠簾幕,身姿尤憐,容貌絕艷,眼波流轉間,淡淡地與二人交錯一眼,當即便哀求起了黎卿來。
這大猖著實有些猖狂,還未至那云桂山,便想著她那剝皮作紙術了!
“不許,老實待著。”
黎卿瞥了這玲瓏大猖一眼,卻是再度給她下了一道束縛,絕不允許她胡來。
警告之間,又于王輦香案之上,盛上三盞金樽,與兩位正在學宮中修習的弟妹賦酒談興,論起了這些年來,江南道乃至南國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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