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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大功告成

  寅時三刻。

  城東四海居的燈籠泛著昏黃。

  范景年睜開眼睛,緩緩起身,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按了按眉心。

  這些時日,他都沒有睡好,總有些提心吊膽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這里并非張家口,而是天子腳下,哪怕再是繁華,終究不如自家地盤來得自在。

  或許是因為那群白蓮教徒莫名被圍堵絞殺,事后他匆匆路過,還看到有兵丁在沖刷染血的地面,簡直觸目驚心。

  然而為了完成家主的交代,范景年又不敢貿然離去。

  近來族中的生意也不好做,蒙古人內部又亂了起來,互相攻伐,尤其是默特部的兩個兄弟東征西討,將不少勢力打得七零八落,其中就有好幾族長期與范家往來的部族。

  這本不足為奇——草原上的部落興衰更迭,鐵騎聚散如云,生死勝敗對范家這樣的邊貿商家而言,早已司空見慣,范家永遠都站在勝利者一邊。

  但那將領俺答野心勃勃,竟看不上范家提供的貨物,想要直接與明廷通貢,不斷向地方衙門投書。

  范家頓時警惕起來。

  范氏一族自洪武年間便在邊關扎根,起初不過做些尋常的茶馬貿易,每年秋高馬肥時節,張家口外的馬市總是塵土飛揚,范家的伙計們牽著塞外良駒穿過邊關,再交予內地的商隊,從中獲利。

  然至景泰年間,這樁買賣漸漸變了味道,當馬政日漸廢弛,向草原采購戰馬竟成常例時,那些手眼通天的晉商巨賈便嗅到了血腥味,他們拿著兵部的批文,帶著戶部的勘合,再將鎮守太監喂飽,很快就壟斷了邊貿暴利。

  范家這樣的中等商號,很快就被擠出了馬市的中心圈子,老掌柜望著晉商車隊里那些油光水滑的良駒,只能帶著伙計轉向皮毛、藥材這些邊角生意,所幸后來隨著商路的穩固,范家在蒙古各部里積攢的口碑,又讓他們形成了穩定的客源。

  同樣的道理,如果朝廷同意通貢,直接與蒙古大部通商貿易,他們的生意必然受到沖擊,稍有不慎,家族衰敗就在眼前。

  所以當白蓮教徒外遷,準備在蒙古人麾下形成聚集地時,范家敏銳地把握住了這個機會。

  一來這群白蓮教徒也是一筆商機,在苦寒的塞外要形成板升,可不是只靠蒙古人就能成功的,必然需要大量的貨物,光賣鐵鍋就能狠賺他們一筆。

  二者白蓮教一旦投靠了蒙古人,通貢就更不可能放開了,那可是朝廷最痛恨的造反宗教。

  無論是從眼前的買賣,還是長遠的利益考慮,范家都是樂于促成白蓮教徒投靠蒙古人的。

  至于這是否會增大蒙古人寇邊的侵擾,那就不在他們考慮的范圍內了。

  反正這些年間,對于蒙古的劫掠,他們早早駕輕就熟,每每通風報信,及時避開,哪怕蒙古人徹底打進來,也不會對于他們這種信譽卓著的商人下手。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如何與白蓮教接頭,取得對方的信任,促成這條全新商路的形成。

  “咚!咚!咚!”

  正想著呢,隨著屋門輕敲幾聲,范景庵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七哥醒了么?”

  “醒了!”

  一位中年文士走了進來,作揖行禮:“七哥!”

  此人顴骨高聳,兩頰凹陷,臉色透著些青灰,四十未至卻已鬢角飛霜,一綹枯黃胡須稀疏蜷曲,長相頗為丑陋。

  “十六弟來了!”

  但范景年卻不敢怠慢,趕忙扶住:“切莫多禮,快坐快坐!”

  這個族弟早年科舉不第,消失無蹤,后來再出現時,竟被家主所器重,而族內的生意突然紅火起來,尤其是一批正鹽鹽引的獲得,讓眾人暗暗驚駭,頗多揣測。

  范景年更知道,此番與白蓮教相會,也是此人出面溝通,若非這些年間此人神通廣大的印象早就印在族人心間,他還真有些不敢來。

  現在請這位坐下,范景年是有喜色的:“客人到了?”

  “未到。”

  范景庵搖了搖頭:“不過愚弟有一件私事要辦,恐要離開幾日,特來向兄長請辭。”

  范景年變色:“這怎么成?那群客人都是十六弟引薦的,獨我留下,如何能與對方促成大事?”

  范景庵道:“我留了三位手下,他們都能與對方接觸,兄長記住約定的暗號,‘商佛一家,富貴由天’就可,別的交予他們處置。”

  “不成!不成的啊!”

  范景年還是連連勸阻,滿是懇切:“沒有你在,為兄放心不下!”

  范景庵無奈,唯有解釋道:“不瞞兄長,愚弟早年在京師留下一女,如今有殺身之禍,此女的手中,也有客人需要之物,不得不救!”

  范景年先是一怔,對方說出女兒遇險的時候,語氣冰冷,并無任何焦急,顯然沒有什么親情在,聽到后面這才恍然,輕聲道:“是白蓮的條件?”

  “不錯!”

  范景庵露出輕蔑之色:“有些東西,于我社無用,對于白蓮而言確是至寶!他們要求,予了便是!”

  范景年奇道:“那你何不早早去取呢?”

  “我這女兒頗多心機,竟還要挾到為父的頭上來了,不到了行刑的最后時日,讓她驚惶不安,豈能讓其接下來乖乖就范?”

  范景庵冷聲道:“能救下就救,若是不成,我多費些周折,也能拿到那件東西!”

  面對這份冰冷無情的語氣,范景年暗暗咋舌,再不多言:“既如此,就預祝十六弟一切順利!”

  范景庵再度起身拱手,剛要離去,突然變色:“誰?”

  “嘩啦——”

  話音剛起,瓦當脆響,雕花木窗應聲粉碎,五道青影自檐角飛掠而下,凌空破窗撲入,袖中的暗器率先飛射,手中的短刃再交織成網,將屋內所有退路盡數封死。

  那刀網密不透風,竟連涌入的晨霧都被斬成縷縷絮狀。

  事實上,早在兩人交談之際,屋頂上就有一群道士默默潛伏。

  為首的正是陶典真,五十多歲的他親自帶隊,悄然伏于屋脊,衣袍在朔風中紋絲不動,手中拿的也不是拂塵或長劍,而是更易施展的短刃。

  兵器雖然樸實無華,卻不代表他只有這些手段,陶典真目光四下掃視,突然間視線一凝,袖中滑出一枚青蚨錢。

  破空之聲未起,不遠處的槐樹下已倒下一人,正是大清早外出的客棧伙計,這個倒霉的小伙計打著哈欠,下意識地抬頭看上屋頂,隱約間好像瞧見了一片黑影,尚未來得及發出驚叫,就倒了下去。

  這道聲響終究驚動了屋內極其敏銳的范景庵,可與此同時,朝天宮五道士已經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入屋中,照面之間,痛下狠手。

  范景庵顯然也有不俗的身手,但猝不及防之下,倉促后仰,卻是未能避過暗器,身上已然飆射出一道血痕。

  “啊——”

  慘叫聲中,這位竟借著后翻之勢,貍貓般蜷身滾向門邊,就在陶典真的刃光及體的剎那,他突地張口噴出一道烏光。

  “叮!”

  陶典真短刃橫擋,一枚透骨釘應聲落地,范景庵趁機撞破門板,滾下樓梯。

  陶典真目光一沉,帶著三個道士撲了出去,窮追不舍,同時剩下的朝天宮道人也從天而降,破開窗戶,衣袂破空之聲如裂帛,直拿范家上下,令原本安寧的客棧喊殺一片。

  范景年反應也不慢,終究是邊地求存的,朝著窗戶撲去,剛到窗欞,忽覺后心一涼,涌來一股大力,狠狠摔倒在地。

  “咔嚓——”

  數聲脆響,他的四肢關節盡數脫臼,道人的鐵掌隨即鎖住其下頜,連半聲痛呼都未能出口。

  不過就在方才驚鴻一瞥之間,范景年駭然發現,長街盡頭突然現出十數匹緹騎,飛馳而至。

  所有錦衣衛的手中都端著弓弩,瞄準客棧外圍,為首的孫維賢耳朵聳了聳,視線看向二層,竟好似透過墻壁,牢牢鎖定住陶典真追捕范景庵的動作移動。

  他雙腿一夾,猛然勒馬,馬匹人立而起之際,足尖在鞍橋一點,身形如離弦之箭直取花窗,直接沖入其中。

  廝殺聲如潮水般漲落,間或有渾身浴血的亡命之徒破門而出。

  守候在外的錦衣衛早有準備——

  先是三排弩箭如飛蝗般飛出,將逃竄之人逼退,繼而長刀出鞘,合圍上去,刀光翻飛間專挑手腳關節處擊打。

  漸漸地,喊殺聲化作零星哀嚎,最終歸于沉寂。

  從陶典真射出第一枚青蚨錢,到最后一名范家護衛被壓倒在地,堪堪兩盞茶的功夫。

  東方既白,四海居前滿地狼藉。

  碎木屑混著血珠在青石板上凝成圖案,上方幾片雕花窗欞還在檐角搖搖欲墜,街角處,須發斑白的老更夫正慌忙將半塊馕餅塞入口中,踉蹌著要躲開這是非之地。

  忽見一雙皂底官靴踏入眼簾,抬頭正對上一位雄俊魁偉的年輕官人:“老丈莫驚,不過是清理些蠹蟲,照常值更便是。”

  晨光為對方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襯得那身官袍愈發挺拔奪目,老更夫怔怔地看著那人走上前去,錦衣衛緹騎按刀肅立,朝天宮道士執禮相隨,被各方簇擁起來。

  犁庭掃穴,大功告成!

哎呦文學網    大明神探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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