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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府。
嚴世蕃興沖沖地走進書房,就見老父親正在捧著一部熟悉的奏章謄本,細細看著,不禁好奇地道:“爹,你還在看明威的《定邊九策》啊?”
嚴嵩抬頭瞥了一眼,再看看手中的文韜武略,馬上覺得兒子不順眼起來,緩緩地道:“你不在家好好看書,這些時日都忙什么去了?”
“今天是孩兒緝拿白蓮教徒的第三十七日!”
嚴世蕃本來很興奮,頗有一股表現欲,但敏銳地察覺到父親語氣不太對勁,趕忙干笑道:“爹不是教導孩兒,既然拿了白蓮教徒,就要追著這條線不放…”
嚴嵩神色恢復平靜,發問道:“可有收獲?”
“五城兵馬司與巡捕營實在是…廢物!”
嚴世蕃嘆了口氣:“他們拿住的四個白蓮教活口,自個兒先爭起功來,各審各的,都希望從這些人身上挖出更多的賊人據點,偏偏手段又比不上錦衣衛,用刑中竟然死了兩個,只能推說是賊人寧死不從!”
嚴嵩不動聲色,等待后文。
果不其然,嚴世蕃神情一變,又眉飛色舞起來:“所幸孩兒親自出馬,說服了其中一位賊子,此人在白蓮教中地位不低,供出了一條重要消息——大批的白蓮教徒準備遷出,在塞外求存,據說已經得了一個土默特部首領的允許,讓他們得以建城!”
“哦?土默特部首領…莫非是俺答?”
嚴嵩動容。
就在今年開春,蒙古土默特部的俺答,投書于延綏,請求大明通貢。
書信中言辭懇切,俺答稱自己的父親“在先朝常入貢,蒙賞賚,且許市易,漢達兩利。近以貢道不通,每歲入掠,因人畜多災疾,卜之神官,謂入貢吉”,并提出一旦“通貢”,“即約束其下,令邊民墾田塞中,夷眾牧馬塞外,永不相犯,當飲血為盟誓”。
嚴嵩原本還真不知道蒙古那些分裂的部落,哪個歸哪個,名字太難記了,但在內閣正巧看到了這封奏章,覺得此人與其他蒙古部落首領不一樣,這才留了心。
可別說現在朝堂的重心都在南方的戰事上面,根本顧不上北邊,即便沒有安南戰事,通貢也是不可能的,那是放任原本四散分裂的蒙古部落,借著大明的物資再度坐大,萬一再生出統一的政權,便是后患無窮。
現在兒子一提起,這位記憶力遠比同齡人強的閣老,臉色頓時變得冷肅:“一邊言辭懇切,妄圖通貢,一邊又與白蓮教徒勾結,許以承諾,其心可誅!”
嚴世蕃聞言頗為不屑:“蒙古韃子不都是如此么,不過我倒是沒想到,白蓮教竟然淪落到這個地步,要去草原上討生活,和蒙古韃子混在一起了!”
“不可小覷啊!”
嚴嵩當年也是跟著王陽明平叛,還出謀劃策過的,戰略眼光還是有的。
白蓮教雖在大明境內屢屢聚眾滋事,煽動民變,然觀其勢,終究不過是疥癬之疾,難撼社稷根本。
可一旦與蒙古勾結在一起,又有不同了。
“既然要去塞外,為何在京師逗留?”
嚴嵩稍作思索,馬上問道。
“這個白蓮教徒也不知具體緣由…”
嚴世蕃精神振奮:“不過孩兒推測,他們要與別的同伴會合,追著這條線查下去,定能抓住更多的賊人,立下更大的功勞!”
嚴嵩斜了兒子一眼,淡淡地道:“白蓮教眾如野草,除之不盡,縱使緝拿千百,在陛下眼中,終究不過是個得力的鷹犬而已,錦衣衛不缺這樣的人!若要在這朝堂之上立穩根基,終究要靠經世濟民的治國良策!”
嚴世蕃誤會了,訕訕地道:“請爹爹放心,孩兒下屆科舉定好好備考,努力高中!”
“唉…”
嚴嵩微微搖頭,默默嘆了口氣。
先前海玥上呈奏疏時,他并未立即表態,倒非畏懼張璁之勢,實是難以輕信區區一個翰林院后進,能對邊關戰局有真知灼見。
直到朝中附和之聲漸起,嚴嵩反復研讀這《定邊九策》,越看越是心驚——其中條陳竟多是高瞻遠矚之論,鞭辟入里!
當下便旗幟鮮明地予以聲援。
至于張璁的為難,嚴嵩自然洞若觀火。
國庫空虛,難支長久戰事,這本就是朝野共識。
然在其位謀其職,他不是首輔,又何須如首輔般權衡再三?
暢抒己見,方顯臣子本分。
可即便如此,嚴嵩也清楚,萬一安南戰事真如海玥預料那般,出現波折,張璁的威望難免大損,但直接獲得好處的,也只會是高瞻遠矚的海玥,自己頂多坐享其成,拉近與首輔之間的距離。
想想這位高中榜眼,翰林深造才多久,竟能這般快的嶄露頭角,再看看自家兒子整日想要在一心會內站穩腳跟,卻依舊追在賊人身后跑…
嚴嵩不禁教導道:“你若想真正立功,就在漠北諸部身上下苦功,來日若能滅掉一批韃子,縱使未曾金榜題名,朝堂上也無人敢小覷于你!”
“啊?”
嚴世蕃愣住。
你是不是對你兒子有什么不切實際的希望?
我在京師里面抓一抓賊子也就算了,你讓我去打蒙古?
嚴嵩看著這副表情,不禁氣急,連連擺手:“去吧!去吧!”
嚴世蕃訕訕地行了一禮,退出書房,摸了摸鼻子,眼神一動,朝外面走去。
近段時間,他都沉浸在白蓮教抓捕和審問工作中,除了大婚之日,其他時間倒是與那邊走動得較少,今日正好去明威那瞧瞧。
輕車熟路地入了翰林院,嚴世蕃看著眾人或執筆蘸墨,或翻閱古籍,案頭堆滿了典籍與奏章,空氣中彌漫著墨香,一時間也不禁有些羨慕,喃喃低語:“要不還是用功苦讀,下屆科舉考進來?”
“東樓!”
熟悉的聲音傳來,海玥恰好走出屋子,一眼就看到這氣質與翰林院格格不入的同窗,露出笑容:“你主持的白蓮教徒抓捕行動告一段落了?”
“哈!”
嚴世蕃馬上驕傲地挺起胸膛,將入翰林之事拋之腦后,把白蓮賊子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知。
海玥仔細聽完,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白蓮與蒙古勾結,這件事非同小可啊!”
白蓮教出塞,不僅是給蒙古人當了帶路黨,還拐騙了邊境不少漢民乃至匠人過去。
塞上以游牧為主業,少有城郭和定居之所,經濟生活單一,之所以渴求通貢,是因為需要從中原地區,獲得必需的生產生活資料,不然他們連個鐵鍋都沒有。
而這群出塞的中原人口,還真的帶去了先進的生產力和生產技術,為扭轉塞上被動的經濟局面創造了契機。
歷史上白蓮教首領丘富,作為俺答汗麾下的謀士,就建議把開墾田地擺在首要位置,以農耕為務,廣積粟米、積蓄力量。
在丘富等人的出謀劃策下,俺答汗還真的在豐州,即后世的呼和浩特,修筑起了城池和宮殿,開墾良田數千頃,并在周邊集中安置來自中原的人口,大大凝聚了人氣。
現在才嘉靖十一年,海玥倒是沒想到,這么早白蓮教徒就和塞外勾搭上了,馬上道:“白蓮教徒的威脅還在其次,關鍵是塞外蒙古人,一旦給這群北虜得勢,必然南下寇邊,禍患無窮!”
嚴世蕃眼珠轉了轉道:“明威與我所見略同,白蓮教眾如野草,除之不盡,若想真正立功,還得在漠北諸部身上下苦功!”
“東樓所言極是。”
海玥不禁有些刮目相看,想來經過了那些風波,這位確實變得沉穩了:“此事還要勞煩你緊跟下去,如今盛娘子這條線索已然中斷,若能自白蓮教處尋得蛛絲馬跡,兩相印證,或可另辟蹊徑,打開局面!”
嚴世蕃奇道:“盛娘子的線索怎么斷了?”
海玥將錦衣衛那邊的進程告知:“我原本也以為,盛宅中藏有密室,沈墨與秦氏合謀奪取家產,是為了掩人耳目,挖掘密室,但現在錦衣衛掘地三尺,都沒有收獲,這個思路顯然是錯了。”
“盛宅…盛宅…”
嚴世蕃摩挲著下巴,想到白蓮教徒的供詞,突然道:“有沒有可能,盛宅就是盛宅,只是一個賊子聯絡的地點?”
“咦?”
海玥眉頭一挑:“你覺得,盛娘子是中間人,將自己的宅子作為幾方會面之地?”
“幾方會面?對!對!應該就是這樣!”
嚴世蕃眼睛大亮:“這群白蓮賊子之所以在京師逗留,等的應該不是白蓮教的人,而是其他勢力的反賊,他們聚集的地方,就是盛宅!”
這般一梳理,各方的動機頓時清晰起來,但嚴世蕃又一拍手掌,大為懊惱:“可惜遲了啊!如果盛宅真是約定的聯絡之地,現在錦衣衛掘地三尺,把整座宅子翻了個遍,肯定是打草驚蛇,賊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不見得!”
海玥沉吟半晌,緩緩地道:“賊人齊聚京師,必有要事相商,沒那么容易放棄,或許還有辦法,能夠將之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