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歲全軍自中原撤回時趙基宴席歡慶之際不飲酒,今年絳邑宴席之上也無酒水。
哪怕是馬奶酒、果酒也都沒有呈上,真有人想喝,宴席結束有的是機會私飲。
沒有酒水的宴席,以及目前地位懸殊差異越來越明顯。
這也就導致這場宴席只是以吃喝為主,賈逵本身就不是擅長組織宴會的人,只是簡單安排了軍中鼓樂、摔跤等幾種常見的娛樂。
趙基用飯后,就帶著賈逵、裴秀離席,隨著他們離去,天色將暗,早已準備的營火點燃,藏著的馬奶酒也被搬入營中。
衛覬留在營內參與最后的宴飲,抓著一杯馬奶酒獨酌于一角。
也就酒水飲盡時,他才會去篝火處盛酒。
多數時候就是獨坐,河東衣冠、豪強雖然逃過一劫,但與衛覬同輩、同等出身的高門、大姓嫡脈英杰多或被朝廷掃除,或被兵諫后的趙基掃除,殘存的也都跟著朝廷走了。
所以衛覬很難與其他河東鄉黨混到一起去,偏偏又不能太過離群。
他能活著,全賴衛固在虎賁中施加恩義,以及趙基果斷發動兵諫。
否則的話,嫉恨衛氏的朝廷公卿早就把衛氏弄死了。
城中縣府,趙基三人抵達后已備好熱湯,趙基洗了撤軍歸來后的第一個熱水澡。
裴秀、賈逵也都簡單沐浴,寬闊的客廳內十二盞油燈明亮生輝。
這些油燈立在兩側,有高有低,罩著薄薄的紙張,使得室內光線飽滿,如似陰云遮日的白晝。
趙基腳踩屐履,四角褲外披著對襟長袖浴袍,繩帶扎束腰間,從側門走入。
裴秀、賈逵也都簡單沐浴,洗去了一身的油汗,氣息清爽。
賈逵兩人起身拱手:“大司馬。”
“今天是要議事,不要太多禮儀。”
趙基快步而入,抬起一張桌案就拿到主位附近,兩桌拼在一起。
賈逵、裴秀見狀也將他的桌案抬到主位附近,兩人所抬的桌案上是兩盤二十余卷竹簡,
這些竹簡看著多,實際上也就一萬多文字。
此外還有一些絹帛卷軸以及一迭書冊,這些書冊里才是最詳細的信息。
一冊就是十幾個縣的各項詳細信息,詳細到了每個鄉邑的人口經濟,每個縣的亭驛、塞障、兵站、關津或野戰軍營地、軍屯據點、馬場、礦場都有詳細記錄。
甚至有的縣某處城邑擅長制箭,或營建了官營造紙坊、鍛造坊,都會記錄下來。
賈逵這里不僅僅是平陽侯國八縣數據,周邊其他各郡也都將信息送來,這算是內部的一次上計。
平陽侯國下轄八縣,規模已經能算是一個中等的王國、邊郡。
賈逵名義上是官職千石的侯國相,但跟一個郡守沒區別。
除了平陽侯國外,這里還有河東、太原、上黨、西河、弘農、京兆、馮翊、扶風一共八個郡的詳細信息。
上黨雖然還是歸張楊舊吏薛洪來管,可上黨已經空了,西部幾個通向河東、太原的路口早已軍管。上黨的信息最簡單,薛洪也識趣,所以賈逵這里有版籍備份。
雖說是薛洪送來的版籍備份,但準確與否就不好說了。
不過上黨的大姓、豪強已經被趙基犁過一次;上黨各縣重繪版籍時遭遇的阻力也小,就算信息有誤差,也偏差不到哪里去。
其他各郡也是一樣的,就算有朦朧模糊不清的地方,也是涉及到關中諸將的軍屯、部曲。
軍屯占據的田地性質不好分類,部曲人口的性質也不好定義,各縣統計時就會朦朧處理。
這也不是他們能搞定的,這需要趙基通過軍功酬賞將關中諸將進行深層次整編。
原本這些事情在五月、六月時就能乘勝解決,以較低成本轉移安置關中諸將、各軍。
可袁術造逆稱號建制,天子、公卿、呂布這里三個和尚沒水吃…現在想一下,自己的確太過主動了。
沒有拿到自身統戰價值應有的回報,可若不主動一些,真怕朝廷暴死。
如果當時坐觀形勢變化,真拖到火燒眉毛的時候,自己怎么也能撈個晉侯回來,哪像現在,就撈了二十幾萬人口,意外摘了曹操腦袋?
趙基耐心翻閱更詳細的各郡書冊,這些書冊紙張堅韌,明顯是用質量上乘的桑皮紙制成,只是脫色技術落后,達不到當世合格的范疇,因此是黃色的。
油燈照明下,這種書冊的黃,更加的飽滿。
趙基沒有去看賈逵總結、提煉的竹簡,專門抱著各郡原本研讀,嘴上卻說別的:“如今難辦,我軍與關中兵未能混編同化,就急于勤王討賊。如今關中將士雖無大功,終究有袍澤之情,但也不好隨意處置。”
賈逵則回答:“大司馬既然有征討北地、盧水諸胡,恢復三郡之意。若以關中兵為前驅,使之立功,也可平息糾紛,撫平差異。”
原則上來說,河東以及太原籍貫的虎步軍不能出現太大的損傷,這個損傷界限在趙基看來是可動員青壯的三成。
而賈逵、賈詡、裴秀以及徐晃、趙云這些人眼中,趙基過于保守,總青壯一半人口的折損,都是可以犧牲的,這其中也包括他們自己的親友。
要建立大業,怎么能怕犧牲?
以他們對內部形勢的認知,感覺太原、河東青壯能承受一半的損失。
有了這一半的折損,才會失去對外進取的能力,但守土還是不成問題的。
不是他們狠厲,而是目前大約八成五的青壯是趙基釋放、解救的各家仆僮、部曲與匈奴奴隸。
絕大多數恢復自由身的人,哪怕淪為官佃,竟然也能撮合、分配妻子…這還有什么好顧忌的?
也就是這次出征關東時,趙基是輪番、分批次動員虎步軍、義從騎士;問題就出在持續動員的軍事力量跟不上俘虜增加的速度,使得全軍壓力很大,有一觸即潰的隱患。
潰的不可能是虎步軍、義從騎士,而是去年收編的大司馬五部營,今年收編的關中各軍,以及韓當、閭丘簡、甘寧、張遼、青州四部。
這些人中接連出現兩三個故意搗亂的,那戰線就會從動搖,變為混亂、大潰。
帶著這樣的烏合之眾,裹挾二十幾萬人口,趙基能全身而退,這已經超乎了賈逵的想象。
這肯定會付出代價的,代價就是趙基舍棄了太多破敵的機會。
任何的破敵機會,都是對烏合之眾的錘煉,是趙基主動放棄了錘煉的機會,也就規避了大多數風險。
例如只剩下一半營壘的紀靈,相當于把衣服扒光了,趙基卻一腳把對方踹到柴房里去了。
許多人都是這樣看的,可只有趙基清楚,那時候紀靈固然沒了衣物,但整個人就跟茅坑里爬出來的一樣,是真不能碰,這個冒險的風險代價太高了。
關中軍隊沒有經歷錘煉,反倒是甘寧、張遼與青州四部證明了自身,走在了關中兵的前列。
而現在全軍撤回,重新組織新一輪戰爭,這次臨戰之際不可能再突然多出很多陌生的配屬、從屬武裝。
從一開始,參戰的勢力就是可控的,可以針對性捶打部分軍隊,要么夾碎重組,要么對方證明值得拿那份軍田年俸。
趙基、賈逵討論之際,裴秀乘機開口,表達憂慮:“今虎步軍功勛不足,若使外軍多立功勛,軍吏多轉為郡縣佐吏,我擔憂日后難以制衡,不可不慮。”
“這不難,我早有應對之策。”
趙基笑了笑:“今后軍吏轉任文吏,要前往龍城大學學習案例、民戶相關的科律。不熟悉公文案牘的,也要重新學習。我派到郡縣的官吏,去了就得能做事,不能白占崗位。”
這也是對甘寧、張遼二部的平衡補丁,不然這兩人麾下大半軍吏積功足夠,都能轉任地方六百石、千石官職,這就太夸張了。
裴秀抬眉看向趙基面龐,目光接觸隱隱間有所覺悟:“龍城大學…若不能通過考核,將會如何?”
“能積功進入龍城大學,說明本性并非頑劣。若遲遲不能通過考核,那自然是求學的心態不端正。求學尚且如此敷衍,我又怎能放心讓他們參與民政?”
趙基理直氣壯,說著還謙和笑了笑。
他的固有認知里就這樣,上學、考試的態度都敷衍、不端正,再去當官的話,那真的是不如一頭豬狗。
軍吏轉任地方,沖擊最大的還是郡縣兩級,原本是征辟制度,縣吏來自本縣,郡吏來自本郡。只有郡縣長吏是外部的人,很容易架空。
現在什么都是新的,很多問題其實是敵我問題,反倒很好解決。
見趙基已經給轉任軍吏打了預防補丁,裴秀也就松一口氣。
虎步軍再差,軍吏也是虎賁郎,虎賁郎的軍中再教育一直抓的很嚴,不存在積功足夠后會被龍城大學卡住的可能。
虎賁郎不僅要在軍中壓這些旁系軍吏一頭,轉任地方后,也要進行壓制。
如果可以,趙基很想讓所有人當他的嫡系…可怎么說,看看各種原子核與電子,都是內外有序層層排列…核心位置就那么點,優質資源永遠都是有限的。
維持整體穩定,隔三差五揮舞大棒敲死一群人,這樣才能充滿生機、活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