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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書畫鑒定術升級(中)

正文卷正文卷  極少有人能把作品看得這么仔細。

  往日里來到這里的客人喝喝咖啡,放低聲的談談天,男人和女人的手掌輕輕交握在一起,交換幾個旖旎的眼神,時光也就這般過去了。

  墻上的畫稿,反而是一種陪襯。

  這家畫廊最大的收入源于出售咖啡和甜點,本質上說,它還是曾經的那家咖啡館,換了種裝潢,墻上的墻紙和海報變為了大大小小的畫框,無非如此罷了。

  老板娘一方面對于畫廊里的作品有著自己的篩選標準,另一方面,倒是對客人們是否在畫布上看到了些許感觸,頗為淡漠。

  她知道咖啡館本質上是社交場所。

  裝潢什么的沒有那么重要,墻上掛著的馬蒂斯、畢加索復制品,還是一幅手繪的海報不那么重要。

  甚至偶爾,咖啡豆什么的,都沒有那么重要。

  這樣也挺好。

  也時常會有客人會買下一兩幅作品,老板娘也會像這樣和對方聊上幾句,有些人覺得是來的多了,氛圍到了,下意識就買上一幅。

  也確實有人被作品所打動,而那種感觸多是吉光片羽似的靈碎的東西。

  他們一瞬間駐足站住。

  隱約之間,仿佛在作品的筆觸里窺見了某些隱秘,但下一瞬間,就被繁雜的都市生活所淹沒,很難真的說清楚自己看到什么。

  所以。

  老板娘會覺得顧為經呆在店里,什么也不干,就是長久的凝望墻壁上的一幅幅的掛畫有點令人矚目。交談之間,她又會覺得年輕人上來就是“這里的筆觸”有些粗糙,那些作品“蠻有趣的”表現的有些裝。

  那么虛飄飄的東西,誰不會呢。

  說上這兩句,就錯把自己當成一個藝術評論家。

  就像隨便穿個大皮衣,鞋幫上帶銀釘的皮靴,開個保時捷敞篷車,出門在外便錯把自己當成是位霸道總裁了。

  實在太油了。

  前兩天那位買畫的客人,還在那里一個勁兒吹噓自己有一只會背濟慈、雪萊、黑格爾的鸚鵡。

  老板娘也就隨意的聽聽笑笑。

  鬼才信呢。

  她也懶得戳穿。

  聽到這里,這位德國大姐倒是真的信了顧為經也是一位畫家,而且是一位用筆水平頗高的畫家,能把一幅畫拆開了揉碎了,從畫面上的色彩和光影之中抽離出筆觸,仿佛用靈巧的手指一點一點的剝開一枚五光十色的絲繭。

  若不是他恰好認識這些畫的創作者,或者是個變態,在別人畫畫的時候,拿個望遠鏡遠遠的偷窺,那么就說明他真的應該是位高明的繪畫者。

  不排除是位紙上談兵的高手的可能性。

  紙上談兵談的這么好,誰能說,那就不算是一位了不得的高手了呢?

  “…越是畫大畫,越不應該急噪,位置關系很重要,我曾經花費過不少的精力去繪畫人體,對于怎么畫人,有一定的心得。”

  年輕人還是剛剛那樣的不急不緩的口吻。

  此刻嗓音聽上去已然不覺得剛剛那般老氣橫秋,反而頗有質樸、平實的感受。

  平平淡淡。

  干干凈凈。

  “我在這個過程之中學習到的不光是如何把人畫的像,如何讓形體變得寫實,讓筆觸變得嚴謹而已。我有一個比較暴論式的粗暴說法,大概率離藝術的真正真諦挺遠,但聽上去還是蠻有意思的。”

  “怎么說?”老板娘好奇的問道。

  “既然絕大部分作品都是由人所畫,那么絕大部分作品,也全部都是在畫人。”

  “畫人?”

  老板娘打趣似的開玩笑的指著墻上的一幅風景畫說:“那請你給我看看,這幅畫哪里有一點像是人了。”

  “我指的是韻律感。”

  顧為經回答。

  “我自己的水彩老師總是很強調韻律感,他總是會把‘rhythmicfeel’這個單詞就放在嘴邊,而通常他也會夸獎我韻律感方面做的不錯。”

  “這大概就是天賦吧?”

  老板娘稱贊道。

  她以前從來不愛讀那些專業的藝術評論文章,她對繪畫有興趣,只愛看展,讀起書來始終覺得晦澀。

  早年間,她曾買了兩本大名鼎鼎,如雷貫耳的《油畫》來看。

  翻了兩頁。

  老板娘便覺得實在是受不了,能看得出,寫得確實挺好的,但她被那些詰屈聱牙的句子折磨的頭昏腦脹,看這些文章都不像是在看在評價一幅畫,更像是那些編輯和撰稿人們,用一種獨屬于他們之間復雜暗語和密碼本,在談論著能夠使人長生久視的魔法藥劑的配方。

  太玄了。

  也太難懂了。

  《油畫》雜志的藝術性,就和《紐約客》的幽默性一樣,都是特別特別有名氣,讓無數人讀的如飲醇酒,她卻從來都搞不太明白的東西。

  在董事會上把雜志的受眾定位設立為“紐約客Plus”的布朗爵士,肯定會對這個形容表示滿意。

  很少讀藝術評論的老板娘今天聽了身旁年輕畫家的一席話。

  顧為經仿佛在用非常平實的方式拉著她向著上方攀登,以更宏觀也更細微的視角,一點點的拆解一幅畫。

  打趣歸打趣。

  女人要承認,這個世界上確實還是真有些高人存在。

  今天她就撞見了一位。

  “不是天賦。”

  顧為經手指按著畫框的邊緣,輕聲解釋道:“我一開始也覺得這些因素應該可以歸源于天賦之上。現在反過來看看,我的天賦肯定不差。”

  “我相信。”老板娘點頭。

  “我小時候空間想象力就頗為不錯,各種物體的透視關系,以及靜態景物的寫生做的都很不錯。但長大之后我發現和那些真正天賦卓絕的人相比,我的天賦又什么都不是。”

  “在一家藝術學院里,高年級、低年級,天賦比我更好的人從來也不少見。為什么老師總會夸獎我的作品有‘rhythmicfeel’,是因為用筆能力么,還是因為其他一些因素。”

  顧為經平淡的說道。

  “我忽然想起來,韻律感這樣的詞匯,還有一個人和我說過。一位生活在一百年以前的人。小時候畫伯里曼的小冊子,喬治·伯里曼老先生也很喜歡提‘韻律感’。”

  “在畫人像的時候,想要畫的夠好,夠準,有一個總則,有一個心法一樣東西要存在在內心里,那就是韻律感。伯里曼不像是水彩老師那樣喜歡用‘rhythmicfeel’這個詞匯,他所使用的字眼叫做‘人體的節奏’。”

  “喬治·伯里曼的人像繪畫理論告訴我——無論人的形體如何變化,奔跑、站立、躺臥,都有一種節奏感貫穿畫面的始終。這種節奏感讓一個人成為了一個人,而非木頭,山崖,或者未完成的大理石的塑像。它牢牢統帥著那些肌肉骨骼和筋膜,將它們一以貫之,一氣貫之。”

  “聽上去有點晦澀。”老板娘微微的皺眉。

  “恰恰相反,這可能最不晦澀的東西了,我們每個人身為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這種節奏感始終存在在我們的身體里。模特是我們自己,畫家是我們自己,觀眾和評論家同樣也是我們自己。”

  顧為經語氣低沉。

  “伯里曼在他的書籍里討論過這種節奏感不光在人的肌肉運動和形體變換中存在,在動物的肌肉運動和形體變換中也普遍存在。當你畫的足夠多,觀察的足夠仔細之后,你會發現這種節奏感可以引申到所有的繪畫作品之上。即使在木頭、山崖,或者未完成的大理石塑像之上,它同樣存在。”

  “我想,這也就是為什么水彩老師夸獎我的作品里有韻律感的原因。繪畫里的諸多理論彼此相通。”

  “我的畫室里,就擺放著一只丑巴巴的半只青銅胸像。”顧為經說道:“在臨摹它的時候,我同樣也能在畫筆里感受到韻律感。你要理解,我說的不是非要在一幅湖光山色的風景畫上,依舊找出哪里是頭,哪里是身子,哪里是胳膊,哪里是腳趾甲。所謂的韻律或者人的節奏,本質之上應該是一種畫面形體的連結與平衡。”

  “除非你想要的就是那種不穩定的感覺——畫家當然可以在畫面上只畫一個頭,只畫一只手臂,但除非創作者想營造的就是一種可怖的沖擊感,否則這種形體的韻律感應該迫使觀眾意識到,這顆頭,這條手臂做為某一個整體的延伸,而非孤零零單獨存在在畫面上。同樣,除非是某些特殊情況,任何形體比如一顆石頭,一條樹枝,也都不應該孤零零的憑空存在于畫面之上。否則…”

  “否則…就像是兇殺案分尸案的現場。”

  老板娘盯著墻上的那些畫框,若有所思的接口。

  陡然之間。

  經過身邊這個年輕男人的解釋,她看上去也明白了對方開始時所說的“筆觸的粗糙”源于哪里。

  “那么如何把這樣的節奏感表達出來呢。”

  老板娘繼續轉頭看向顧為經,希望能夠得到點撥。

  “恐怕…除了堅持不懈的長久練習和對于生活持之以恒的觀察,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啦。”

  “就這?”

  “就這。”

  顧為經笑笑。

  老板娘也跟著輕輕笑了笑。

  “倒也是如果堅持不懈的長久練習和對生活持之以恒的觀察就能獲得相應的回報,這恐怕是生活里少有的公平的事情了。”

  她說道。

  “還有咖啡么?”顧為經喝完了杯子里的拿鐵。

  “當然有,賣咖啡可是店面里的主要收入來源,你想喝多少都有。”四十多歲的女人梳櫳著頭發。

  “再來一杯,Danke!(謝謝!)”顧為經說道。

  “不用謝,你想喝多少都有,不過免費的只有剛剛的那杯。”老板娘瞇著眼睛說道。

  顧為經回過頭震驚的看向身側的大姐。

  穿綠色女士西裝的阿姨看著墻上的畫,以德國人在歐洲各國里特有冷峻感說道:“拿鐵的話,3.5歐。還要么?”

  這家伙或許真的是對繪畫筆觸極有見諦,可這和開一家小的畫鋪的老板娘又有什么關系呢?

  之前那個開保時捷的油膩男還號稱有一只會背濟慈的鸚鵡呢,老板娘也沒有因此就給對方打個折不是?

  顧為經聳了聳肩。

  “好吧,那我也再來一杯,要冰的。”

  于是大姐走到柜臺后面的咖啡機操作去了,幾分鐘之后,她裊裊婷婷的走過來,將一杯凝著淡淡寒霧的中藥色澤的飲料遞到了顧為經的手中。

  顧為經又說了一句。

  他依舊站在那里,盯著墻上的畫框在看。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老板娘慢悠悠的開口,“賣咖啡是店里的主要收入來源,但是賣畫不是。”

  “既然你看了這么久,那么店里的畫如果有你喜歡的話,可以拿一張走。”

  “呃。連那幅畫也免費么?”

  顧為經指著店里左側門廊上掛著的那幅整體偏卡通風格,內容是一位身材矮胖矮胖,軀干很長,四肢相對矮小,且長著一個貓頭鷹似的腦袋的靜態…大概算是肖像畫吧。

  這家畫廊沒有把價簽直接貼出來,但顧為經家里自己也是開小畫廊的,他知道畫廊通常會怎么布置作品。

  何況。

  這幅畫的下方創作者是個法國人,名字顧為經從沒聽說過,但在下方有介紹前些年參加過一個不算大亦不算小的藝術展的相關經歷。

  “免費。”

  老板娘也聳聳肩。“但只有這一幅。”

  “這幅畫要賣6700歐。”老板娘瞅著那幅畫,倒沒有什么心痛的想要反悔的模樣,“是這家店里最貴的作品里,眼光不錯。”

  “6700歐,比我開來的車都貴了。”

  顧為經說道:“一杯3.5歐的咖啡不舍得,一幅價值兩千杯咖啡的畫,說送人就送人?這店開的太奇怪了。”

  “是的。”

  德國大姐還是不太有幽默感的模樣。

  “你要的話就拿走。”

  “確定了么”她再次問道:“你可以現在就直接拿走,也可以留一個收件地址。大型藝術品郵寄,漢堡市內免費。漢堡市外收取正常的快遞成本,以及藝術品保價保險的價格。你也可以選擇不保價,在這里簽個確認協議就行。”

  “算了。”

  顧為經搖搖頭。

  他從價值小7000歐,長著貓頭鷹腦袋的老頭身上移開了視線,目光望向之前看了很久的另外一幅畫。

  “我要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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