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源第一次理解到,與人聊得投契,是何等的開心。
每當他提出一個觀點,馮曜便能很好的領會,同時還能提出自己的見解,同樣,馮曜提出的見解,傅源自己也能心領神會,第一時間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放在一男一女身上,聊成這樣怕是要當場結婚…可惜,兩人都是男的,只能越聊越投機。
李白在《將進酒》里說“古來圣賢皆寂寞”,便是指思維層次高到一定境界,就已經沒有人能夠與之交流,自然而然的就會感覺到寂寞。
莊子“獨與天地精神交流”,便是因為寂寞,孔子“莫我知也夫”,也是因為寂寞…
傅源遇到人就喜歡講經論道,長篇大論的好為人師,同樣是寂寞,是希望找到能交流的人,但此刻,他終于找到了這樣的人。
馮曜自然也有相同的感覺。
兩人聊了許久,甚至連學堂里的學生都顧不上了。
傅源也終于明白,馮曜為什么會出現在陳家莊了…他是來成親的。
馮曜是被他師傅從死人堆里撿回去的,一直養在藍田縣外的義莊內,義莊屬于陳家陳大老爺的產業。
馮曜的師傅馮老道跟陳大老爺有舊,其中好像涉及了某些人情,因此在臨死前,把馮曜的親事求到了陳大老爺那邊。
陳大老爺考察了一番后,直接讓馮曜來陳家莊,隨便在陳二老爺的一堆女兒中挑一個成親。
等馮曜說完這前后的因果關系后,傅源笑著道:“陳大老爺有自己的事業,對女色不太看重,家中只有兩子一女,都是正房所出,唯一的女兒也早已定了親事。
陳二老爺就不同了,守著祖業,除了吃喝玩樂,也沒旁的事,陳家莊這地方也沒什么好玩的,只能玩女人了。”
馮曜嘖嘖道:“來之前我也打聽過了,聽說陳二老爺去年剛娶了第八房姨太太,家里的兒子女兒一大堆?”
傅源想了想,道:“好像有七個女兒…呵呵呵!”
馮曜無語,道:“我知道,你肯定在想七仙女與董永的故事,我總不能也跟董永一樣去偷窺她們洗澡,再拿走她們的衣服…你好歹也是陳家學堂的教導先生,難道一點消息都沒有?”
傅源搖頭,道:“陳家是守舊派,封建禮教盛行,家中的女兒別說進學堂了,連門都不出,反正我是一個都沒見過…”
說到這里,傅源特意看了馮曜的臉色,就看他臉上絲毫不見失落,反而一臉期待的看著他。
心領神會的兩人,也有不好的地方。
傅源嘆了口氣,道:“聽說…只是聽學堂里的孩子們說,三小姐嚴詞拒絕了裹小腳,為此還被責罰關了佛堂,卻也沒有屈服。”
馮曜一拍桌子,道:“三小姐是吧?我記下了!”
第二天,陳家就開始籌備起了婚禮,出嫁之人正是陳家三小姐。
陳家說是守舊派,其實無非是利益糾纏罷了,守舊,是因為革新會損害自身利益。
這個時代,正是新舊思想碰撞的激烈時期,上層過著近似于西方的生活方式,崇尚新思想,新文化,下層無論生活方式還是思想信仰都跟過去幾百年沒有差別。
陳家無疑屬于上層,雖然是守舊派,但既不影響陳家的幾位公子如今正出國留學西方,也不影響家中等級森嚴,規矩繁多。
說到底,都是利益!
能將女兒嫁給馮曜,說白了也是利益,陳家莊的人不理解陳家為什么會看上一個在義莊長大,無父無母無錢無勢的窮小子,但傅源卻很清楚其中的原因。
馮曜掌握著超凡的能力,用后來的話說,他是異人。
在陳家看來,用一個不看重的女兒,籠絡一個異人,這筆買賣,值了!
不僅是女兒,陳家還陪嫁了不少的嫁妝,其中也包括了一個院子,直接送給馮曜兩口子居住。
院子也在陳家莊內,就在陳家旁邊,馮曜的婚禮,就是在這個院子里舉辦的。
婚禮前前后后籌備了一個月,陳三小姐說到底也是個姨太太生的,來的客人不多,但沖著馮曜,陳大老爺那邊也派人送來了賀禮。
傅源也受邀參加了婚禮,只不過婚禮從到頭為都沒見過陳三小姐的真容,直到第二天,馮曜請傅源去家里喝酒,傅源才知道陳三小姐長什么樣。
容貌自然是不錯的,身上頗有大家閨秀的溫婉氣質,卻也帶著一絲這個時代普通女人沒有的倔強!
馮曜拉著陳三小姐,專門給傅源敬了杯酒,對她道:“叫他阿源就行,與我極為投契,日后若有麻煩,直接找他便是。”
傅源看了馮曜一眼,起身端起酒杯,道:“見過嫂子,我姓陳,也是陳家莊的人,雖然不知道出了多少服,但祖上跟陳家也算是同族,嫂子與我不必見外。”
陳三小姐有些羞澀的偷偷打量著傅源,也不說話,只是抿了口酒,便告辭離去。
等人走后,馮曜才開口道:“日后我出門在外,家中還望阿源多多照看。”
傅源樂了,道:“你這剛結婚,就想著離開了?”
馮曜喝了一杯酒,道:“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只不過我師父希望我成家之后再出門游歷,不都說“成家立業”嗎?如今我成家了,自然也想出門闖蕩一番事業。”
傅源沉默了,守著老婆熱炕頭,那是后來才有的觀念,如今這個時代,男人都是以事業為重,常年在外,由女子枯守家中。
“說起來,阿源你有什么打算?”馮曜突然開口問道:“難道真打算在陳家當一輩子的啟蒙先生?”
傅源端著酒杯,沉默許久,才嘆了口氣,道:“此身付與天頑,休更問秦關漢關。”
大意是自身頑愚,無法順從時勢。
傅源說的含糊,但馮曜卻在一瞬間明白了傅源的意思,疑惑道:“如此世道,阿源難道不想做出一番事業?”
傅源嘆氣,道:“正因為是如此世道…我是學儒的!”
儒學經過幾千年的演變,如今已經與統治階層,與皇權高度緊密的聯系在一起,但偏偏這個時代,剛剛推翻了皇權。
傅源解釋道:“我所理解的儒學,雖然與皇權無關,但世人并不會這么認為,其中免不了一番辯論。
如今新舊思想正在碰撞,新思想剛處于啟蒙階段,我若有所成就,那新思想不說被掐滅于萌芽之中,其成長也要多受挫折。
我若沒有成就,只會被時代的大勢碾碎…既然如此,那我還不如愚昧下去。”
馮曜會意,惋惜的嘆道:“將由此身付與時勢,輕持自心聆聽世音…敬阿源!”
傅源舉杯:“敬這世道!”
白胡子說得好,新時代,沒有能夠承載舊時代殘黨的船!